今夜,廣寒宮外的寒霧又濃了幾分,窗外吳剛砍桂樹的聲音讓我愈加煩躁。
我裹緊了衣衫,抱著能給我些許溫暖的玉兔,站在宮門口,長長久久的望著碧落之下: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間。
那年,我和弈還住在天上。我們曾經手牽手看過朝霞,賞過落日……我的弈,是一位不可多得如意郎君。
那天,偌大的大殿之上,鴉雀無聲。東方天帝伏羲,南方天帝炎帝,中央天帝黃帝,西方天帝少昊,北方天帝顓頊,四位天帝正襟危坐,尤其以黃帝面色最黑。
誰都知道,黃帝曾孫——夋,生了十個太陽。這不,他們闖禍了——一起出現在天上。
平時的時候,十個太陽都是由六條龍拉的車子,一個一個輪流飛越天空照耀大地,忽然有一天,他們的母親羲和不留神,十個太陽都跑出來了!
神州大地又面臨滅頂之災,天上出現了十個太陽!烈日當空,莊稼枯死,樹葉燒焦,江河干涸。
明晃晃的太陽下,怪獸們受不了可怕的熱,發了瘋跑出來吃人,人類又一次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
人間哀鴻遍野,天上諸神坐不住了。他們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卻沒有神自告奮勇去救凡人于水火。大家都知道,這本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我緊緊拉著弈的袖子,不想讓他去。他終究是不忍心看著人間淪為地獄,他輕輕掙脫了我的手,他說,他愿意去射殺那些吃人的怪獸。我看到諸神終于舒了一口氣。他們肯定在想,幸虧有人肯出頭,還好不是我。
心突然跳的很厲害,我有不好的預感,可是我又不能對著弈說不。他決定的事情,我改變不了。天帝沒有明說怎么對待十個太陽,可能他覺得太陽看到怪獸被射殺,應該就會乖乖回家了吧。
羿帶著我火速來到人間,他射殺了鑿齒、九嬰、大風等妖獸。我站在旁邊,憂傷的望著他。我的王,他是這么的勇敢,強壯!
人間帝王堯問羿,能不能把作惡的太陽也射下來。
我說,不!
羿有些猶豫,他也知道太陽是受天帝寵愛的,可是土地植被都被烤焦了,人畜渴死曬死,怪獸橫行,這一切都是游來蕩去玩兒得正歡的太陽的錯!
羿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迸出,他終于還是拉開了弓,箭無虛發,一顆太陽炸開了,一只黑乎乎長著三只腳的鳥從天而墜。
其余九顆太陽慌亂驚慌,四處奔逃,地面上更熱了。
羿拔箭再射,直到天上只剩一顆太陽,堯阻止了他,人間需要這顆太陽帶來光明和溫暖。
射殺了天帝寵愛的太陽,羿和我回不了天上了。羿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因為得罪了天帝,回到天上也沒有好日子,而在溫暖的人間,人們感激他崇拜他,這樣的日子真實快樂。
可是我不喜歡,人間和天堂怎么能夠相提并論?從不死之神成為了難免一死的凡人,我怎么能甘心。我從此不愿意開口說話,我也不再對著我的王,我的英雄笑。
他終究淪為了凡人,為生計需要每天去打獵,歸來滿身灰塵,滿眼疲憊,睡覺會打呼,吃飯會打嗝……我越來越憂郁,我的王去了哪里?
午夜夢回,我會驚醒,睡在我身邊的這個人是誰?
羿也越來越憔悴,他看出我的不開心。一天,他忽然不見了,我等在門口,日日張望,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三個月后,他回來了,他說他如了昆侖山,找到了西王母,求來兩顆不死之藥,一顆給他,一顆給我。
長生藥一顆就可以長生,如果兩顆就會升天而去……他說,他想和我生生世世。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我有很多天沒見到過弈了。我采集的草籽也吃完了,好餓。我起身走到一條溪邊,今晚的月亮很圓很亮,我看到了水里的自己:蓬頭垢面,衣不蔽體……這個妖怪一樣的怪物,是我?
我崩潰了,跌跌撞撞跑回住的地方。我手忙腳亂的找到了那兩顆仙藥,一口吞下……身體忽然變得好輕,月亮越來越大。我好像聽到弈悲憤的哭聲,我的心里劃過一絲哀傷。
這是我要的天堂,也是我選的寂寞,悔不悔,我也不知道。
我以為,我只要在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等他,他就會來。等了很久很久,他的元神都沒有歸位。
我想,生生世世,他大概也不會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