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孤寂的夜里,我總是忍不住想起許航,那個有著清朗笑容的男孩,孤獨地溫暖了我十年的青春歲月。
認識他越久,就越覺得他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幾次相忘于世,卻又在山窮水盡處悄然相見,那一汪水澤,照見的都是我青春的背影。
2004年的夏天,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那所縣中。貼在校門口的錄取名單面前,擾攘的人群里,我的目光緊緊地鎖在那個第一名的名字上。
許航。
從那一刻,這個名字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直到最后成為一道抹不去的疤。
分數相近的我們成了同班同學,第一節班會課結束,他來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許航,真幸運,我只比你多考了5分。”
緊張的我,囁嚅著雙唇擠不出來一個字,他身邊的男生們哄笑起來,他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很有禮貌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就和一幫男生去操場打籃球了。
留我一個人在課桌邊,尷尬到無地自容。
他的頭發是濃密長順,顏色卻不是烏黑,是那種蒼瞑的暮色,上課的時候,我總是會盯著坐我前面的他的后腦勺,輕輕的發呆。
他是那種傳統的學霸,上語文課的時候看課外書,上數學課的時候卻在看語文書,但是他每次考分又都是遙遙領先,老師們也從來不會管他,一任他逍遙桀驁。
他的文采特別好,每次月考結束,走廊上都會貼出他的滿分作文,代表學校去參加校際的文史知識競賽,也都是他屢屢折桂。
用現在的話來說,他是我們學校最大的IP和門面擔當。
整個高中時代,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每次英語考試之后,我們倆同時在黑板上抄寫我們的高分英語作文,作為老師講解的范文。
晨曦的光線均勻地撒進教室,我們倆手拿著粉筆,一筆一劃地寫在黑板上,有時候,我扭過頭看著他專注的表情。
那樣的時刻,對我來說是無比的殊勝。
“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大部分的晚自習,我是聽著隨身聽度過的,有天晚上,他抱著籃球回到教室,懶散地坐在座位上,他頭上的汗珠都快滴到我的桌上了。過了一會會,他像是想起來什么事,開始翻書包,扔給我一盒磁帶,“你是不是喜歡張信哲的歌?我送你一盤吧。”
我看著他,內心澎湃,臉色緋紅。
高中的三年,伴著張信哲的歌,我默默地沉浸在他身邊的光芒里,一個人執拗地堅持著一場巨大的暗戀。
高考結束是兵荒馬亂的開始。
那時候,大部分的我們沒有經歷過特別大的離別,對于不確定的未來有著暗暗的希冀和想象。
我卻特別懼怕,懼怕即將到來的各分東西,懼怕和他的分離。
暑假的末尾,我意外地收到了他的短信,“施瑤,聽說你考上蘇州大學了,真巧,我也是。”
我聽到了幸福來敲門的聲音。
我用顫抖的手指,回給他,“真巧,許航同學,接下來的四年請繼續指教。”
放下手機的我,蹦上床開始手舞足蹈,直到被我媽揪著耳朵拎下來為止。
大學開學,我和他一路坐大巴到蘇州,四個多小時悶熱旅程因為他而變得甜蜜,我靠在他的身旁,佯裝著睡熟,佯裝著漸漸把頭靠上他的肩頭,焦灼感和興奮感在心底糾纏。
我默默盤算,“我一定要跟他表白,一定一定。但是,什么時間合適呢?”
想著想著,就真的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我依然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對不起,對不起。”
他還是那樣輕輕地笑了一下,“沒關系,也就睡了一個多小時,我撐得住。”
你不得不承認的是,那些自帶光芒的人,無論在哪都難以隱藏。
入學沒幾天,他就被選為班長、籃球隊長……
可能是因為高中的學業壓抑了太久,也有可能是離開了父母得到了久違的自由,只過了一個暑假而已,這些高三女生,迅速適應了大一女生的身份,越來越多的女孩主動地圍簇在他的身邊。
這其中,最耀眼的一個就是我的舍友,曼麗。
她是標準的江南美女,齒若編貝,聲音軟糯得像一塊翠綠蜜甜的青團,她小聲的跟我說,“你和許航是高中同學吧?他以前有女朋友嗎?他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一個不屬于你的心愛的玩具,還在被別人覬覦,她還手握著凌駕自己的巨大優勢。
一種無力感迅速在我的全身彌散開來。
在我的引薦之下,許航和曼麗迅速地在一起了,并且越發甜蜜。
這種甜蜜一直持續了四年,他們倆是我們同班同學里堅持到大學畢業,并且還結婚的唯一一對。
大學的四年,是我煎熬的思念。捱到畢業之后,我考了千里之外的江西九江的公務員,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蘇州,離開了許航。
我在九江南門湖邊上租了一套房子,10月底夜晚的湖面遞過來陣陣涼風,每天晚上,我繞著湖奔跑,希望用奔跑來換回疲憊,然后接著疲憊來進入睡眠。那一天,我正好跑到同文中學的門口,手機里的同學群傳來他結婚的消息。
我用一場酩酊大醉,結束了這場無望的暗戀。
那天晚上,我刪掉了許航,刪掉了曼麗,刪掉了所有同學的聯系方式。
在這個夜晚的小城了,我用僅剩的一點點孤勇,把自己埋藏了起來。
三年。
這三年里,我沒有接受任何一個男人的好感,也拒絕了所有的相親介紹。
可能是我自我封閉的太久,也有可能是內心依然期盼見到許航一眼,所以,三年后有同學聯系我說,準備一次同學聚會的時候,我想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
我想見到那些與我曾經一起度過生命中最純粹最美好歲月的人們,我很想看看生活的刻刀將我們都雕刻成了什么模樣,我更想知道許航過得好不好,他若一切安好,我也就一片晴天了。
自許航結婚后,整整三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跟他有過聯系,而那次再見,我竟有些恍惚,從前陽光溫潤的那個男孩子,如今是成熟世故的男人,看他與大家談笑風生,熟稔地遞煙倒酒,偶爾與女同學言笑晏晏。
席間,我知道了他離婚的消息,同學問他原因,他只是訕訕地搖了搖頭,大部分人也都知趣地沒再繼續問下去。
吃完飯,轉場去了KTV,這樣的環境,忽然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便安靜地坐在角落里,不料許航竟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下,熟悉得像我們昨天剛剛見過。
“好久不見,今天的聚會我比你早到了5分鐘。”
他的雙眼氤氳著一層酒氣,我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回到了10年前的那個清晨,他第一次向我伸出手,自我介紹,說很幸運只比我多考了5分。
我抬頭,撞見許航溫情脈脈的眼神時,我不是不歡喜的,十年的暗戀,當我站在時光彼端,我以為他終于懂了我的心,那么我便也沒有什么遺憾。
可是KTV里,許航喝的越來越多,他一直抱著我雙肩的手,卻總讓我覺得不自在,夜深要散場時,我扶著酩酊的他,準備問他的住處,他卻帶著醉意問我,我們要去哪家賓館?
我還沒有緩過神,我拿著的他的衣服里傳來短信的聲音,我拿出手機,一條來自“姍姍”的短信,“老公,你們還沒吃完嗎?你喝酒了嗎?要我去接你嗎?”
那個瞬間,我聽到了自己的身體某處傳來斷裂的聲音。
我的生命之中再也沒有剩下些什么,除了沉默。
一場暗戀,直到日出才把他看清楚。
這場暗戀,穿過歲月無情的雙手,終是失去了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