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招 魂

扶桑樹上傳來一聲啼鳴，時辰飛快流轉，黃昏、黑夜，又到黎明，每一顆星，不分大小，樹上的，草里的，像玉露、像明珠，熠熠生輝，溫柔璀璨。

飄蕩在彩虹般艷麗的胡須上的翁看了眼樹葉間碎金般灑下的陽光，舉起袖袍里拿出的一塊正逐漸補全的環龍形玉墜，亢奮地說：“我被解禁了，我擁有了一切！”說罷，翁就向石門外飄去，剛出了石門，就變成了一位白衣輕紗、仙履輕盈的女神。

橋姬在被捆綁住手腳還昏迷不醒的暮川身旁，見翁走出石門就消了形色，變成一位膚色白皙、貌美顏嬌的女神，于是快步跟了出去，問道：“那老頭去了哪里？”

女神看著她，雙唇如蝴蝶的翅膀般輕輕啟合著說：“不要告訴他我去了哪里。”

女神彈撥起口簧琴，石門外綠蔭上所有的星點如飛絮般盤旋而至，橋姬看著四周旋起的星感嘆道：“好看！”

女神看了眼同自己一起圍繞在星塵之中慢慢陷進地下的少女，聲音平靜地說：“每一顆星都是一個不馴的靈魂，這里只有午神可以給他們希望。”

片刻，星塵散去，飄灑成陣陣黃沙。橋姬見自己同膚色略微泛黃的神立于沙海之中，周邊是無窮無盡的沙塔，每座沙塔門口都立著一個同神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影，沙塔之上黃沙旋漏接天。

“他們是誰？”橋姬問道。

“他們是神放牧的靈魂，沙塔最終會永遠倒塌，有人成了星塵，有人成了沙粒。”牧女說罷，繼續彈撥起口簧琴，聲音渾厚悠長，橋姬感覺到自己全身似乎瞬間張開了幾千眼孔，都舒坦地吐納著空氣。

橋姬跟著牧女經過一座又一座沙塔，伴著口簧琴的音色，塔內的人影陸陸續續走出沙塔，走出沙塔的瞬間紛紛哀嚎著倒地變成一頭又一頭、大及黃牛的彘豬。

獸群洋洋灑灑地跟在牧女和橋姬身后，橋姬問：“我們去哪里？”

牧女說：“去建一座塔，一座通天的塔。這塔建了無數次，塌了無數次。”

橋姬說：“是我，就不費力氣。”

牧女說：“此前，神囚禁了人，人也囚禁了神；如今，神被解禁，人也將被解禁。我們不再隨正午生生滅滅，我們擁有了十二時辰。”

橋姬問：“塔用來做什么？”

牧女說：“招魂，塔連著天，也連著地獄。”

兩三刻時，橋姬跟著牧女走下一處懸崖，登上一處高臺，高臺上有一間容三五人進入的小木屋。獸群揚著沙塵浩浩蕩蕩跟下懸崖，跟下懸崖的瞬間，一個個變成了嘴唇被一些細細的黑線交叉縫起、脖子上套著繩圈、膚色黝黑的壯漢。

他們環形圍起高臺，粗壯的手臂伸進黃沙之下一起提出一組接縫緊密的木齒輪，每個人手里都有一個接在齒輪上的木樁搖臂。他們抓住搖臂，圍著高臺一起轉動，懸崖上其他沙塔頂端旋漏的沙塵紛紛飄來蕩進齒輪之中，齒輪每推動一圈，高臺就升起三尺。

橋姬看著高臺下如紡車般紡著其他沙塔的齒輪，愣在那里，動也不動。約過了四五刻時，塔高千尺，目所及處盡是模糊的沙粒色。

牧女帶橋姬進入木屋，指著另一扇門說：“那扇門通往寒冰地獄。”

牧女拿出一團白色的絲線，一端遞給橋姬說：“人，你穿越了時辰的禁錮，也必能安然穿過地獄。拿著這根絲線進入這扇門，一路不要回頭，我在屋里等你。”

“我有什么好處？”橋姬問。

“魅惑世間的皮。”牧女拿出環龍形玉墜，輕輕撫摸下，同曾經那個愛上自己影子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的美人皮出現在牧女手中。

橋姬拿起牧女手中的絲線徑自進入那扇門，見昏暗一片。待過了片刻，橋姬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見自己面前是看不見頭的冰階，冰階兩邊及上空全是透藍泛著冷光的寒冰，透過寒冰隱約可見被鐵鏈捆綁著的數不盡的物什。

她沿著臺階往上走，聽到身后響起節奏同自己一樣的腳步聲，她急即急，她緩即緩，她停即停，剛想回頭看看，又想起牧女的話，就攥緊絲線趕緊繼續往上走。

一刻不到，橋姬就看到了門。她快速奔去，推開門，發現牧女正微笑著看著進入屋子的她。牧女接過她手里的絲線，同自己手中的末端結在一起，又將一滴液體滴在打結之處。

橋姬看著牧女做完這一切，回頭看了看自己進入的木門，又看了看剛進入地獄的那扇門，兩扇門之間連接著牧女打結的絲線。

“美人皮。”橋姬看著牧女，伸手說道。

牧女將絲線放于地上，將折疊的皮囊遞給橋姬，聲音溫和地說：“地獄近咫尺，得有人愿意為你獻祭。”

突然，木屋劇烈晃動，墻梁吱吱作響，橋姬返回的門被一陣冷風撞開。一個泛著淡淡金屬光澤，身上結著冰凌的壯漢牽著地上的絲線吃力地往屋里爬，壯漢身上有無數絲線在將他往屋外拽。

壯漢爬過門的那一刻，他身上的絲線消失了，屋內的絲線從打結處燃起火焰。

橋姬看著站起的壯漢，腦海里閃過壯漢曾經在湖邊掄錘殺人以及把她從畫里抓出讓妖掏心臟的畫面。

“她，不能放過。”壯漢指著橋姬說。

橋姬趕緊躲到牧女身后，說：“他是壞人，救我。”

牧女拍了拍橋姬的手，看著鐵夫，慢慢走過去，倚在鐵夫臂間，聲音溫婉地說：“你肯定會來尋我，我一直在等你，我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