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陸秀才走在路上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一回頭才又發現巷子里黑乎乎的,沒有什么人。自己緊了緊身上的棉衣,感慨到今年冬天比去年更冷,這風吹在臉上跟刀子似的,疼得厲害。
又走了一路,陸秀才總感覺剛才那道粘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又跟了自己一路。會是誰呢,到底是為什呢要跟自己一路,劫財嗎。陸秀才搖了搖頭,那對方恐怕要失望了,自己只是一個酸腐秀才,身上并沒有多少閑錢。
陸秀才轉身拐進一條小巷子里,隱匿在暗影中。果然,一道瘦瘦小小的黑影也進了巷子里。
巷子里黑乎乎的,根本看不見人影。小影子左右張望了一會,有點失望。還是跟丟了。
“你一直跟著我”陸秀才看見了來人,從暗角處走出,問道。
突然冒出的聲音把小影子嚇了一跳,“我,我就是想感謝你,你今天請我吃了飯,是我這些日子唯一一次吃飽的時候,我就是想謝謝你。”
陸秀才感到有些無奈,今天早上在街上,他看到街角蜷縮著一個少年,在那里直哆嗦,身旁也圍坐著幾個乞丐。今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別大,北方來的流民和乞丐也比往常多。
旁邊的酒樓看見到那幾個乞丐,隨手扔了幾塊熱乎的大餅過去。一群乞丐蜂擁而上,掙著去搶那幾塊餅。只有這個少年還縮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著那幾個乞丐搶食。
過了一會兒,乞丐有散了。這時,少年挪開左腳,從地上撿起一小塊餅。陸秀才站在路邊看了一會,覺得這小乞丐還真是聰明,知道自己身體弱小,搶不過那群乞丐,便偷偷藏了一小塊落在腳邊的酥餅。
“你餓嗎”陸秀才走到小乞丐的身前,蹲下身子問道。
小乞丐聞言,抬起頭,直直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我請你吃飯吧,相信我的話就跟我來吧。”
陸秀才起身走了幾步,發現沒有人跟上來。“算了,終究是我唐突了”陸秀才自嘲道。“還是等會買幾個包子給他”
回頭一看,小乞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跟了上來,就離陸秀才三四步的樣子。保持著這個距離,陸秀才帶著條小尾巴來到了早飯鋪子前 。
小乞丐看了看整潔的桌椅,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臟兮兮的衣服,不敢上前去。
陸秀才看出了小乞丐的窘迫,朝他招招手,“沒事,過來坐吧,這鋪子的老板很好說話,不會介意的。”
聽聞此言,小乞丐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子前,但也只是坐了板凳兒的一小塊地方。
平常陸秀才是只點一碗混沌的,幾天破天荒的多點了四個包子,一碗稀飯和兩個饅頭。小乞丐眼巴巴地望著桌子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陸秀才只拿了碗混沌,其余的都推到小乞丐的面前,“都是你的,不跟你搶”
小乞丐聽了,愣了一下,好像怕陸秀才會反悔似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不過就是請人吃了一餐飯,怎么還跟著回家了。風中的少年,臉已經被風吹的通紅,手指也腫脹的跟紅蘿卜一樣,右腳的鞋上破了一個大窟窿,今早上腳趾頭明明還是露出來的,也凍的通紅,現在看里面塞了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稻草。
“你怎么不回家”
“家,我已經沒有家了”小乞丐哆哆嗦嗦地說出一句話,風一吹,便消散在了寒風中。
陸秀才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乞丐,終究是不忍心。“那便跟我回家吧,你可愿意?”
小乞丐猛地抬頭“真的,你愿意帶我走,不會嫌棄我吃的多么,也不嫌棄我臟嗎”
陸秀才捂住小乞丐的手,把雙手上的溫度一點點地傳給小乞丐,帶他往家里走去。
“是真的,不騙你。”
清洗干凈后的小乞丐倒是也白白凈凈的,一雙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顯的格外的大,也許是長期的營養不良,穿著陸秀才以前的衣服,少年顯得格外的瘦小。
“你今年幾歲了,叫什么”
“我叫岳明,七歲了。”
“恩,竟然七歲了,怎么看上去還要小一些。”陸秀才暗自思忖著。
“今后,你便安心住在這里,我再教你識字好不好。”
“好”少年用力地點點頭,表示了自己的歡喜。
那年陸秀才十五歲,收養了七歲的岳明。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也因著岳明的到來,有了些許人氣。
陸秀才這輩子是不打算再考科舉了,便在街上尋了份記賬的活計,也養的起他和岳明兩個人。
陸秀才是不會做飯的,因著養了岳明,也曾想過要去學著做飯,但是岳明卻攔住他,死活不讓他去。
“先生,書上都說君子遠庖廚,做飯這事就交給我吧,先生還是莫要沾染了這油煙氣。”
也不容陸秀才分辨,便自顧自地鉆進了廚房,包了做飯這個活。
“陸先生,買點桂花糕回去吃啊”
“不了,家里還等著吃飯呢,就不買了。”無論忙到什么時候,家里總有一個人準備好熱乎乎的飯菜等著自己回家。對,是家,而不是冷冷清清的處所。
走了幾步,陸秀才想起家里的小人好像偏愛甜食,轉身回到賣桂花糕的鋪子。“老板,麻煩給我一份桂花糕,多糖”
岳明主動承包做飯的活,這里頭還有自己的一點小私心。明明是最簡單的夾菜吃飯的動作,在岳明眼里,陸秀才都做的比旁人好看,看著陸秀才一口一口地吃掉自己做的飯菜,岳明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自豪和滿足感。
怎么今日這么早就回來了,聽著敲門聲岳明納悶到,開了門,迎面而來的一股劣質脂粉香讓岳明皺了皺眉。
“喲,這就是陸秀才家吧,可真漂亮。”臉上涂滿胭脂的媒婆自顧自地走進院里。一雙倒三角眼左右打量,心想想著這陸秀才看樣子也有些家底,李財主托的事怕是難成。
媒婆一只腳還沒踏進廳堂,就被岳明擋在外邊。
“有事?”岳明冷著張臉,冷眼看著這個涂脂抹粉的女人,一陣不喜。
媒婆動了動身子,諂媚地笑到“喲,這就是陸秀才的弟弟吧,早就聽說陸秀才有一個寶貝似的弟弟,今日見了,倒是好一個俊俏的小郎君。今日我來,是有一件好事說給陸秀才。”
“城里開成衣店的李店長拖我給李小姐說親來了。陸秀才如今也二十了吧,這家里也該有個女人了。”
“李小姐長的自然不用說,掌家也是極好的。到時候陸秀才去了李家,帶上小郎君,李家想來也不會說什么”
媒婆自顧自地說著,仿佛讓陸秀才當李家的倒插門對陸秀才來說是個多么好的事情。岳明心底的怒火漸漸燃起,倒插門,這夢李家也敢做。
“滾出去”
媒婆一驚,“你說什么,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對了,陸秀才呢,你就算是他的弟弟,也不能決定了他的婚事,更何況”媒婆冷哼一聲“是個撿來的”
岳明看了一眼媒婆,看的媒婆一激靈,心下一慌,這眼神,太冷了。
“我說,滾出去。”
媒婆縮了縮脖子,但是想到李家出的豐厚的謝禮,又挺了挺腰板。
“陸秀才呢,叫他出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還不信他不答應。”
岳明握緊了雙手,恨不得把這個媒婆揍上一頓,但又怕給陸秀才惹上麻煩。
“家里來客人了”陸秀才走進自家的院子,發現院子里有一個女人,一旁的岳明一臉的不喜。
“怎么了,她欺負你了。”陸秀才快步走到岳明身前,“別怕,我回來了”
岳明看見陸秀才回來了,立馬變成了以往乖巧的模樣,也不說話,就眼汪汪的看著陸秀才。
“喲,這是陸秀才吧,長的真是一表人才啊。今日我是特地為你說媒來了。”
陸秀才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心下了然,一口回絕了。
“陸秀才,你可以想清楚,李家的姑娘長的跟朵花似的。”
“云開并無娶親的意思,眼下,只想好好地將我的弟弟扶養長大,請回吧。”
媒婆自知多說無益,也罵罵咧咧地走開了。見人走了,陸秀才才回過身,摸了摸岳明的頭,“今日,你受委屈了,我買了桂花糕,你看看甜不甜。”
岳明手里拿著桂花糕,越握越緊。“兄長,你當真沒有娶親的意思,我聽她說李小姐長的漂亮。”
“別聽她胡說,我沒見過她,聽說脾氣不太好,論相貌的話,我沒見過她,并不知道她長的好不好看。”
“那兄長就沒想過要娶別人,我聽別人說,都是因為要照顧我,兄長才沒有娶親,兄長,對你來說,我是不是一個累贅。”
“瞎說什么呢”陸秀才皺了皺眉“你從來不是累贅,你這樣軟綿的性子,我若是娶了親,就怕你受了委屈也不告訴我,再說我也沒有遇見讓我心怡的姑娘。日后,別聽他人胡說,于我而言,你永遠是最重要的。”
岳明吃了一口桂花糕,覺得特別甜。軟綿,兄長那也只在你面前。兄長,是你撿的我,既是如此,可要對我負責一輩子,誰讓你,先來招惹我的。
岳明是知道陸秀才的學識的。憑借他的學識,想要考個狀元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是為何只考到了狀元便不曾往上考了。
書房里,陸秀才為岳明研著墨,看著他寫下的一篇策論,有理有據,觀點又另辟蹊徑,且又有著一手好字,想來就算在今年的考場上,應該也能得一個好名次。
岳明放下手中的筆,笑盈盈地問陸秀才,“”兄長,這篇策論寫的怎樣”
“”不錯,想來是會得主考官喜歡的。說起來,你不久前就考中了秀才,今年的科舉也應該得一個好名次。”
岳明笑笑,“”這篇策論寫的好,也多虧了兄長在旁,紅袖添香”
“”胡鬧,這詞哪是這么用的”陸秀才紅了耳根。當初明明還是一個見不著人就著急的軟綿少年,如今,怎么三天兩頭地對自己說混話,是自己太縱容他了不成,當真是,反了天了。
“”兄長放心吧,此番我必能拔得頭籌,到時候,我一定高頭大馬,迎兄長回家”當初,你未能完成的事情,我來替你做。
這年秋天,岳明邁進了考場,看著這手上的試題,岳明想今后該由我護著兄長了,新科狀元,只能是我的。
放榜那天,陸秀才站在街角,看著穿著紅色狀元服,騎在馬上的少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禁想起鮮衣怒馬這四個字。
岳明在馬上看見了陸秀才,下了馬,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兄長,我們回家了”
這句話,岳明等了許多年才說出口。從前,他是一個小乞丐,是一個被陸秀才庇佑著著的弟弟,沒有底氣對陸秀才說出這句話。好在,守得云開見月明,他終于能對陸秀才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