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在,你跟我說會兒話吧。”張饒民給蔣年發(fā)來一條短信,接收的時間是8點45分。
“你想聽什么?”蔣年知道他在火車上,他手里也許拿著高本漢的書。
“和我同車廂的是一個女人,就只有我和她兩個人。”
“你害怕和她單獨待在一個車廂?那女人什么樣子?”蔣年問道。
“和你長得有點像,尤其是鼻子,也像伊奧尼亞人的雕像。“
天黑透了,因為沒有風,外面的樹很安靜。窗外的大街很昏暗,一女一男一前一后往前走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五十厘米。但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牽手。他們的影子卻重合在一起的,男人的頭、女人的腿、兩個重合的身體,變成一個長長的影子,像一個人的向前走著。
“你和她說話了嗎?”
“還沒有,她一直在打電話。”如果女人不打電話,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說上話了。
“或許你已經(jīng)聽出她是哪里人了吧。”張饒民是語言學教授,喜歡和遇到的路人甲乙丙丁聊天,她們的話里有許多他需要的東西。
“沒認真聽,她和你長得有點像。”
“你一直在看她。我打電話給你!” 蔣年想聽聽車廂里女人的聲音。
“發(fā)短信吧!”
“為什么?”
“車廂里有其他人。”
“可是你不在家!”蔣年強調了一遍。
“剛剛她朝我這里看了一眼。”
那一女一男一直往前走,他們一前一后轉彎,影子錯開了,一會兒就看不見了。不過他們剛剛已經(jīng)在一起了,因為他們的影子遠比身體誠實。
“車廂里有人,我還是給你發(fā)短信吧。”他堅持。
“看得出那個女人有多大嗎?”
“應該比你大十多歲吧,孩子。”蔣年莫名地感覺發(fā)短信時,張饒民的眼睛偷偷看了車廂里的女人一眼。
“做點什么吧。我把電話撥過來。”張饒民在去北京的火車上,蔣年在老家休假,“我因為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感到特別不安。”
“還是不了。我對床的那個女人已經(jīng)掛電話了。”
“那個女人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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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年站在陽臺上,嘉陵江的一條支流沒頭沒尾、稀稀拉拉地從她公寓樓下不遠處穿過。現(xiàn)在是冬月,江里的水很少,大片大片的沙洲裸露出來,沙洲上有水草,江灘上的路燈有些昏暗,無法照出沙洲上水草的輪廓,白天卻可以看見水草枯瘦的樣子。沒有白鷺的動靜,沙洲顯得特別孤寂。越過江面,看著對岸高樓,燈光從窗戶里照出來,射得蔣年頭暈目眩。
手表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8點57分3秒,外面很冷,往左望去,一號橋有13輛汽車剛剛開過去。樓下江灘步道上已經(jīng)沒有人往蔣年這棟樓的方向走。她伸出頭,打算把掛在外面的衣服收進房間,卻從衣服縫里看見正下方有兩個人抱著在親嘴。蔣年住在6樓,看得清楚背對著她的是個女的,燙發(fā)燙卷了披著的,男人正對著蔣年的方向。
男人和女人頭緊緊地貼在一起。女人雙臂環(huán)抱著男人附在他身上,男人左手繞過女人的臂下,扶著女人的背。他的右手被女人的身體擋住了,只見他的右手肘打著圈地動來動去。路燈昏暗,但兩個人影子還是合二為一了,只是有些搖晃,發(fā)出肉耳聽不見的摩挲聲。
蔣年無意偷看冬夜里江邊談情說愛的男女。她迅速收好衣服,但在她直起身體的一瞬間,分明看到男人抬起眼睛往她站的六樓陽臺看,他的嘴還停在女人的嘴上。男人的左手從女人后背移開,抬起來,停在女人的右耳那兒,向蔣年揮了幾下手,一次兩次三次......她還看到了陌生男人嘴邊和臉上的笑。
蔣年打了一個冷戰(zhàn),立即轉身進了房間。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起了張饒民。現(xiàn)在手表上的時間是9點22分38秒,手機沒有再響過。
張饒民應該跟那個女人說上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