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蕭艾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挑高很高的天花板，上面的壁紙花紋看起來似乎還有些熟悉，窗外似乎陽光正好，透過紗簾照進來一些，還伴隨著窗外清脆的鳥鳴聲。她愣了許久，才從劫后余生的虛無感里回過神來，確認自己真的是還活著，然后，艱難地轉頭觀察了一番周圍的情況，才發現，這里，應該是陶山堡里她曾經居住過的那個房間。
萬丈森林，距離陶山堡應該很遠吧，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蕭艾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里空得厲害，根本沒有精力思考問題，她試著動了動手臂，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上還正插著針管在吊水，應該是生理鹽水或者葡萄糖一類的。
就在她已經大概檢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放棄坐起來的打算時，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進來的人是越澤，在看見她已經醒了以后，不由得頓了一下腳步，巨大的驚喜讓他瞬間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畢竟已經有兩年半的時間沒有見面了，他還記得她當時是以一種什么姿態逃離陶山堡的，這次把她救回來，再次來到一個不喜歡的地方，不知道她會怎么想了。
他還在門口站著，蕭艾聽見動靜，艱難地動了動脖子，轉頭去看，看見不是紫荊，有些意外。
“越澤……”
既然她都已經出聲叫他了，越澤也不好在門口繼續站著了，走到床前，看見那一瓶葡萄糖已經滴完了，熟練地把她手背上的針頭取掉，又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蕭艾扯了扯嘴角，感覺當然不好，一點力氣都沒有，全身哪都疼。
越澤不由得沉默，上一次她使用離火完全透支了全身的法力，他沒有辦法給她治療或者是幫她恢復，這一次再次把她從死亡線上救回來，他依然束手無策。剛把她帶回陶山堡的時候，生命跡象非常微弱，就連越廣元差點都要以為她沒救了，但是他相信她會挺過來，如同上一次一樣。
兩人相對沉默了半晌，蕭艾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你救我的時候，在那里，還有沒有別的什么人，還有沒有還活著的人？”
雖然早預料到她必然會問這個問題，越澤還是怔了一下，不由得想起當日的情景。當時，他看見那道淡藍色的火光一閃之后，就迅速趕了過去，出現在他眼前的那片地方，可以用慘烈來形容。離火的巨大威力毋庸置疑，現場呈爆炸狀，百年以上的參天大樹焦黑倒伏了一大片，五只鏡骨獸雖然鱗甲堅硬無比，但也被爆炸的氣浪掀出很遠，身上不同程度的血肉模糊。而在那爆炸的中心點，就倒著已經完全耗盡法力的蕭艾。
“很抱歉，我當時趕到的時候，只發現了你一個人還活著，現場我能找到的其他人，無一幸免。”
蕭艾帶著希望看向他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巨大的悲痛席卷全身，這么說來，葉蓁蓁和何凱到底還是沒能逃脫。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那里面有你的朋友？”越澤剛剛問出口，就看見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從她眼中涌出，她側過身去，蜷縮起身體，把臉埋在被褥里，痛哭不已。即使是隔著被褥傳出的哭聲，依然撕心裂肺。
越澤不由得默然，此刻若是出聲安慰也只能是蒼白無力，也只有默默地坐在一旁陪著她。等到蕭艾漸漸地停了下來，他才又開口道：“你……也不要太過傷心，我會讓冬至再去查看一番，若是還能找到幸存者的蹤跡，就一定能把他救回來。你昏迷了這么久，還是先起來吃點東西吧，先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有資格擔心別人，也才能去救人。”
說話間，紫荊正好推門進來，看見蕭艾已經醒來，也是十分欣喜，略略問候了一下，就急匆匆地下樓去給蕭艾準備熬粥去了。蕭艾也已經收起了眼淚，雖然心里仍然難受，但是也漸漸地平靜下來了。越澤扶著她坐起來，又去拿了一條熱毛巾幫她擦擦臉。
“我自己來?！北M管手臂仍然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可是蕭艾仍然咬著牙擦干凈了臉上的淚痕。越澤說得對，她是很想去萬丈森林里找葉蓁蓁，如果現在身上還能有一點點法力的話，她恨不得馬上就去?？墒牵F在她連坐起來都沒力氣，所以她必須要盡一切努力，盡快地恢復。把哭腫了的雙眼埋進溫熱的毛巾里，她其實還是想哭，可是哭并不能解決問題，她還不如聽越澤的話。
越澤剛走出房間，紫荊就回來了，端著一碗濃稠的八寶粥，濃郁的香氣讓蕭艾一聞到就覺得餓了。
“紫荊，這一次我睡了多久？”一邊努力的多吃一點，蕭艾一邊問道。
紫荊深深地嘆了口氣，“十天，整整十天，今天就是第十一天了。姑娘，這次就連越醫師都差點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我們都要擔心死了?！?/p>
蕭艾努力地笑了笑，放心，她怎么會死呢，上次耗盡法力，還不是也挺過來了。這次，她還要去救葉蓁蓁，更不會輕易就死掉。
吃完那一碗濃稠的粥，蕭艾提出想起來走走，她已經躺了太久，身上沒有力氣是一回事，但是再躺下去，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廢掉了。紫荊并沒有阻攔，在一旁扶著她慢慢地開始熟悉活動雙腿，只是不同意她太過勉強自己。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蕭艾已經提前坐在餐桌旁，等著大家了。越澤看見她坐在餐桌旁，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也沒有說什么，只是看了看已經擺上桌子的幾道菜，把兩盤比較清淡的往蕭艾的那邊挪了挪。
剩下幾人看見蕭艾已經醒了，都非常高興，幫著紫荊布菜的同時不忘東一句西一句的慰問。蕭艾都笑著應了，看著大家都已經圍著桌子落座，突然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咦，冬至呢，不來吃飯么？”
自家主人還沒開口，秋分就搶先開口，“冬至去了萬丈森林，可能后天才能回來吧，咱們就不用等他了。姑娘，你快吃快吃，不要客氣，好長時間沒來，別生分了啊。”
春分和夏至兩人都忍住笑，越澤看了他一眼，秋分立刻裝作什么都沒說，老老實實地夾菜，蕭艾有點茫然地點點頭，也拿起筷子。她面前是一碗鮮美的蝦仁滑雞粥，離她近的幾盤菜全是比較清淡些的，很適合她。剛喝了一口粥，她突然想起上午那會，越澤曾說過會再派冬至去萬丈森林里搜尋一下，原來，不是會再派，而是早已派去了，她昏迷了十天，若是現在才去，那很多線索可能都會消失掉，想必越澤也想到了這一點吧。
她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桌子對面的越澤，沒想到他正好也看著自己，或許是看懂了她的疑問，向她微微點頭，示意她好好吃飯。
第二天，越廣元早早的就來了，看見蕭艾蘇醒，也是瞬間放下了大半的心。不過仍然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替蕭艾徹底檢查了一遍身體情況，這才坐下來。蕭艾這次的情況，說起來與上一次確實也差不多，都是法力完全透支，導致身體有些衰竭。只不過，這丫頭這兩年多來進步倒是挺大，法力比起原來有了不小的增長，她這次消耗掉的法力，至少是上一次的兩倍，想恢復回來，需要更長的時間。
越澤也是不無擔心，“元伯，她上一次真的完全恢復了么，這次我看她法力透支的更嚴重，要是上一次還留有病根的話，會不會對她的身體恢復造成什么隱患？”
越廣元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這我覺得倒是不會，我剛才也沒有檢查出來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這丫頭走之前也算恢復得十分扎實，后面應該也是在沒有出現過透支法力的情況。這兩年多里，我看她自己也是下了很大功夫修煉，法力比起以前，強多了?！?/p>
越澤點點頭，“這樣就好，不過還是要她小心休養，不能再出什么差錯了?！毕裆洗螢榱藴y試她身上的離火而在此讓她透支法力的事情，這種錯誤他是不會再犯了。
蕭艾完全是強撐著坐在一旁，看著兩人的嘴唇張張合合，卻幾乎沒有聽進去什么。剛剛醒來精神不濟是一方面，她心里還記掛著葉蓁蓁，強打精神坐直身體，不讓兩人覺得她的情況太過于糟糕。
吃過午飯，越廣元就急匆匆地回去準備各類藥材了，蕭艾把他送到門口，表示感謝。老人看著強自打起笑臉的她，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頭頂，轉身離開了。
越廣元走了，卻有一個好消息傳了回來，冬至回來了。
越澤和冬至兩人走進門廳的時候，看見蕭艾正一個人面對著大落地窗發呆。她蜷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抱著一個靠枕，下巴抵著靠枕的一角，呆呆地望著窗外，眼神空洞。
兩人走近，她也沒什么反應，越澤嘆了口氣，在她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示意冬至也坐下，開口叫她：“蕭艾，冬至回來了，有些事情，我想也說給你聽聽?！?/p>
聽見有人叫自己，蕭艾終于轉過頭來，視線的焦點在越澤身上停頓了一下，又轉向后面那個人。當認出那個人就是冬至時，她扯動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冬至，謝謝你跑這一趟……”
與面色沉靜的自家主人相比，冬至堅毅的眉宇間滿是仆仆風塵和焦慮，不過在看見蕭艾的時候，又帶上了一點沉痛。“姑娘，我就直說了。我在你們打斗的那個地方仔細搜查了一遍，最后只發現了七具尸體，至于云墨小隊您的同伴，我沒有找到。”
蕭艾點點頭，一臉麻木。沒有找到，沒有找到尸體也算是個好消息吧，蓁蓁他們不一定死了，萬一逃了出去呢，那樣也就找不到了。
“姑娘，你能不能把你們這次所接的任務，以及后面到了萬丈森林后的情況，詳細地說一說？”
蕭艾抬頭望了望天空，似乎在回憶，然后低下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緩緩開口。她從衛皓通知他們選擇任務開始講起，到捕殺第一頭鏡骨獸，再到最后看見葉蓁蓁想拖住鏡骨獸讓她逃走卻沒有成功，雖然斷斷續續，卻也條理清楚，非常詳細的講了一遍。最后，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們都沒想到鏡骨獸居然那么難對付，給我們的資料上說它防御力比較強，但是攻擊力較弱，應該很好捕獲的啊?！?/p>
冬至從手中的文件包中拿出幾張紙，“我在你們營地里搜查了一遍，找到了一份這次任務的任務書，還附帶有關于鏡骨獸的資料?？墒枪媚铮@份資料看似很詳細，卻是很不準確的??！”
蕭艾皺了皺眉毛，這是什么意思，她在捕殺了第一頭鏡骨獸之后也曾覺得兩儀會給的資料太不準確了些，只不過再沒往深處想，只當作對這種妖獸所知甚少，但是現在冬至這么說，難道兩儀會是故意的？
越澤沉沉地開口：“鏡骨獸其實是很難對付的一種兇獸，它的攻擊力比較弱是相對于它的防御力來說的，但是，你也見識過了，它的防御力可不是能用‘比較強’來形容的了。所以，你們的這份資料上的大部分，根本就是錯誤的，而且連鏡骨獸具有相當高的靈智，群體意識比較強，身上的鱗甲會對有些法術有反射作用等等這些，只字未提。我甚至懷疑，他們給了你們一份這樣不準確的資料，就讓你們去完成這么一個高危險性的任務，是故意的。”
冬至點點頭，“我在萬丈森林里再找不出什么以后，就去了一趟統萬城打聽消息。姑娘，你剛剛說下發給你們云墨小隊的是兩個任務是么，另一個是去曜石荒原捕殺青斑魂狼的任務，青斑魂狼也是一種非常兇殘的靈體兇獸，而且它們行動是聚集成很大的狼群，常常都在兩三百頭以上，在曜石荒原上，基本上所有生物碰到這種大型狼群都是躲著走的。我打聽到接受這個任務的是一個十八個人的隊伍，我在統萬城的時候已經是這個任務截止的最后一兩天了，可是一直沒有人回來回復這個任務?！?/p>
蕭艾突然瞪大眼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動作太大，差點帶倒了椅子摔在地上，越澤眼疾手快地伸手撈住她，把她按回椅子里。而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睜大了眼睛看向冬至，淚水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嘴唇哆嗦著，“你說什么，難道，難道……”
葉蓁蓁和何凱已經是生死不明，可是現在云赫、衛皓、林墨南還有居陵……不不不，他們不會有事的，不是還有一兩天么，或許是冬至打聽錯了，他們三人那么強，不會的！不會有事的！
“你冷靜點！”越澤手上用力，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住，半圈在椅子里，騰出一只手覆蓋上她的頭頂，手心法力透出。
穩定心神的法力從頭頂透入，蕭艾這才慢慢冷靜下來，不過還是抑制不住眼淚，她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臉，看向冬至。后面還有什么消息，都一起告訴她吧，知道了總比一直被瞞著強。
越澤坐回椅子上，也點了點頭，冬至沉默了一下，這才開口?！皠倓偣媚锬阏f這次是兩儀會官方下發了五個任務，我就順便把這五個任務都調查了一遍。這五個任務其實都差不多，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去收集各種珍稀材料的，但實際上，兩儀會卻在很大程度上隱瞞了任務的風險，給你們的關于所要捕殺的獵物的資料，全都是不完整或者是錯誤的。而且他們這次給的賞金也并不是太高，也是讓你們誤以為這并不是太難的任務，在一開始掉以輕心。我還查到，兩儀會甚至還封鎖了你們資料庫里的大部分資料，所以就算你們當中有人比較小心謹慎，想要再多了解一些關于目標獵物的情況，所能查到的資料也是和下發的資料一樣的，不會更詳細，兩儀會不想讓你們看到更多更詳細的資料。所以這次不僅是云墨一個團隊，所有接了任務的隊伍，我覺得都是兇多吉少?！?/p>
蕭艾怔怔地聽著，心里已經完全是一團亂麻了。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們這些團隊，都是一步一步通過接任務磨煉成現在這種實力的，努力不易，他們當中也不乏實力高強的人物。為什么，他們都是兩儀會花了不少氣力培養起來的，為什么現在卻會被兩儀會推向危險的邊緣？若是說云墨實力排名不夠高，想要被淘汰還說得過去，但是像龍牙、卦山他們呢，在華州可是排得進前十的高強團隊，也是被下發了任務的啊。
冬至連續奔波多日，越澤讓他先下去休息，然后彎下腰，對上蕭艾的眼睛，“你先好好養傷，等到你恢復了一些，若是你想去出事的地方再看一看，我會帶你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