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楔子
剛到林芝的那天,正在下雪。白沐借宿在一家藏族人家,造型質樸的石建房,爐子的煤炭燒的正旺。白沐坐在圓木椅子上,吃著熱氣騰騰的拉面,旁邊放著香氣撲鼻的酥油茶。
熱情好客的女主人,名叫桑央卓嘎,皮膚黝黑,臉頰兩處有著歷經滄桑的高原紅,脖子處掛著一串綠松石。桑央卓嘎告訴她,這代表著平安吉祥。
白沐說,我要去米拉雪山。
桑央卓嘎告訴她,米拉雪山海拔至少有五千多米,氧氣不到海平面的一半,會有嚴重的缺氧問題。而且降雪天氣會連續好幾天,她一個女孩子登山太危險了。
白沐卻笑笑說,沒有關系,她想要去。
問及她為何執意要去。
白沐垂首,陷入了長久的沉思。非如此不可,對,非如此不可,這是內心深處日日夜夜涌動的執念。
? ? ? ? ? 一
六月的夏季,太陽炙烤著大地,連風都帶著狂躁的熱氣。教學樓里傳出各種瘋狂的吶喊聲,窗外飄著撕碎的紙屑,這是畢業前的高歌。
白沐卻在這個炎熱的畢業季里,收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她知道父親常年駐守邊疆,因為惡劣的氣候染上了疾病,可她沒想到竟然到了無法醫治的地步。
白沐以為自己會哭的撕心裂肺,會躺在床上痛不欲生,可是她都沒有。她很平靜,只是暗暗的流過幾滴眼淚。以至于顧泊言來接她的時候,都會驚訝這個女孩素白的小臉上那過分的平靜,不過細心的他還是發現了她眼底深藏的悲傷。
那是白沐第一次遇見顧泊言,身材高大,穿了一件紅色格紋大衣,圓領T恤雖顯得中規中矩,卻絲毫掩蓋不了他的英氣逼人。他逆著陽光走到她面前,輕輕地對她說:“白沐,不要難過,我會照顧你的?!?/p>
白沐的眼眶突然酸澀,僅因他的一句“不要難過”,心里那根緊繃著的防線終于坍塌,蹲在地上失聲痛哭。她唯一的親人沒有了,從此她就是孤身一人。
顧泊言蹲下身去,修長的手輕輕擁她入懷,任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大衣。
后來白沐時常在想,也許就是因為曾在自己猶如一片孤舟,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是顧泊言用寬厚的胸膛,強有力的心跳安撫著她,告訴她“我可以照顧你”,她已然對他萌生情愫。
顧泊言告訴她,他曾經去西藏作學術考察,不幸遇到了雪崩。是父親不顧生命危險救下了他,連續照顧了他一個星期。所以臨終之前把自己托付給他的時候,他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顧泊言的房子是一座有兩層樓的復式小別墅。里面裝修素雅,僅有幾套紅木家具。顧泊言給她安排了一間向陽的房間,陽臺上擺著幾盆蝴蝶蘭。在她房間的隔壁是一間書房,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
顧泊言說,這里的書可以隨意翻看。
這幾日,白沐總是睡不好,半夜總是頭痛,感覺整個大腦都要炸開了。拿出了藥取了三顆就吃了下去。
半夜里卻惡心,胸悶,不停地嘔吐。來來回回折騰了好久,才勉強睡去。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來的時候,便看到顧泊言整張嚴肅的臉。
“布洛芬膠囊,專治頭痛,可是副作用會讓人惡心胸悶,尤為嗜睡最嚴重,你吃了多少?”顧泊言拿著她的藥盒,神色寫著責備,卻無不透漏著關懷。
“三顆?!卑足謇蠈嵒卮稹?/p>
“不要命了嗎。”
顧泊言有些生氣地把藥盒扔進了垃圾桶,并囑托她以后不許再吃了,這種藥雖然能緩解頭痛,但長時間服用會產生依賴,加劇病情,精神加倍緊張。
他只知道她父親是一名駐守邊疆的武警,卻不會知道父親因為工作的性質常年無法回家,母親便勸他離職,可父親因對工作具有強烈的使命感,并不愿意離開。難得回一趟家,就是和母親無休止的爭吵。
后來終于離婚了,自己就被寄養在姑姑家。姑姑家有三個孩子,養活他們已實屬不易,何況還要養她一個大哥的女兒。所以姑姑對她并不好,做錯一點事就要責罰她,最狠的一次直接把她關在了黑暗陰冷的地下室,餓了一天一夜,她驚恐地大哭,直至喉嚨嘶啞,也沒有人來理她。
頭痛病也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只要受到一些對精神刺激過大的事情就會頭痛劇烈。
“白沐,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準備高考,萬事有我?!?/p>
他總是這般溫暖,救她于苦海。
? ? ? ? ? 二
顧泊言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白沐不愿意,其實她受到刺激才會發病,平時并無大礙。見拗不過她,便買來一盆香蜂草,告訴她這是可以緩解神經緊張與焦慮,有效的促進睡眠的。
淺綠色的葉子十分漂亮,揉一揉會聞到一股檸檬的香味。他廚藝了得,會做各色各樣的菜。尤其是他做的糖醋排骨,簡直是好吃的不得了。
顧泊言問她想報考哪所大學,她毫不猶豫地說S大,他教書的地方。
他想了一會,說也好,這樣照顧她也方便一些。
“要報什么專業?”他又問。
“地理科學?!卑足逭f,顧泊言的研究方向就是人文地理學。
這回他沒說好,只是認真地思忖了一會,說:“人文地理畢竟不太適合女孩子學,你還是報國際貿易吧,以后考研方向也多一些選擇,也方便有人照顧到你?!?/p>
“女的嗎?”白沐毫無顧忌地問。
“恩?!彼c頭。
“女朋友?”
他一怔,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就這樣轉身去書房了。
白沐高考水平發揮的不錯,以較高的分數考入了S大。顧泊言要給她慶祝,問她想要吃什么,白沐說想吃海底撈。
“嘴饞?!鳖櫜囱杂檬州p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卻也同意了。
到了火鍋店的時候,白沐看到了一個女生,不,應該是一個女人。她穿著一襲復古風印花連衣裙,不僅彰顯她的靈動氣質,也顯得溫婉動人。
“夏晴,即將是你的輔導員了?!鳖櫜囱越榻B。夏晴對著白沐微微一笑,無不盡顯優雅。然后對顧泊言說:“你都不顧著自己的身體嗎,這么辣的火鍋能吃嗎?”語氣關切,也有些埋怨。
“你病了嗎?”白沐側過頭看著一身休閑裝的顧泊言。
顧泊言拉過凳子坐下,語氣不輕不重:“只是胃不太好,不礙事?!?/p>
白沐說不想吃火鍋了,想要吃西餐,她要顧及顧泊言的身體。顧泊言看著她固執的眼神,這丫頭應該是關心自己,便也不多說什么,驅車帶著她們去了西餐廳。
顧泊言和夏晴都在聊一些學術上的問題,她也不懂,便埋頭吃著自己的牛排,見她吃得嘴角有油嘖,他細心地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白沐就拜托你照顧了?!边@話是顧泊言說給夏晴的,白沐卻聽的心里莫名有些別扭。
后來她偷偷問過夏晴,“夏老師,您和顧泊言是男女朋友嗎?”她喜歡直接稱呼顧泊言的名字,即使他比她大了十二歲,也不想叫他一聲叔叔,或者是顧教授。
夏晴看著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忍不住抿唇一笑:“他沒告訴你嗎?”
白沐便意興闌珊,不再問了。
? ? ? ? ? 三
白沐雖然住在學校,可到周末她還是會回到顧泊言的家,擺弄那盆他買來的香蜂草,而且也很想念他做的糖醋排骨。
唯一不喜歡的,就是顧泊言要求她看一些晦澀難懂的經濟書,并做詳細的筆記摘抄。類似一些《國富論》、《資本論》、《經濟計量學》,白沐總覺得枯燥無味,難以品讀。
顧泊言便如好老師一樣循循善誘:“阿·法伊斯巴哈尼說過,缺乏智慧的靈魂是僵死的靈魂,多讀好書,對以后你寫論文百利而無一害。”
其實顧泊言也不全讓她看一些跟專業有關的書,也會給她推薦一些跟愛情有關的書。她最喜歡的就是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甚至還抱著這本書去跟正在批改論文的顧泊言探討過男人和女人的愛情故事。
她討厭托馬斯,明明有了特雷莎,還和別的女人糾纏不休。但后來她又喜歡上了托馬斯,因為他為了特雷莎,放棄了大城市的繁華,放棄了他的職業,放棄了其他的女人。重復告訴自己要去找特雷莎,非如此不可,愿與她在鄉下孤獨終老,一同死去。
她問顧泊言:“你有你的非如此不可嗎?”他聞言,忍不住哈哈一笑,牙齒潔白如玉:“沒有”
“那夏老師呢?”
“小姑娘,你還不懂愛情?!彼@樣說。
“那你喜歡特雷莎還是薩比娜?!卑足謇^續問。
“特雷莎忠于愛情,卻也過于敏感依賴,終究過不好,薩比娜隨性,卻有自己明確的價值觀,所有沒有可比性。”
“那我應該活得像誰?”
他看著她,眼眸深沉如海,“你應該活的像自己?!?/p>
是顧泊言告訴她,擁有獨立的人格和正確的人生觀,才真正值得被喜歡,才能走好這一生。這些父親沒來得及教她的,顧泊言一一教會了她。
“那你會喜歡我嗎?”白沐目光灼灼,緊緊地盯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他去過很多的國家與城市,歲月卻沒有在他臉上刻畫出皺紋,反而是愈顯年輕的俊朗。
“我希望你成長得更美好。”他說得言辭真切。
白沐19歲生日的時候,顧泊言問她想要什么禮物,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天山雪蓮?!?/p>
其實她不是純粹在開玩笑,“從小父親就給我講述那片神奇的雪域高原上,盛放著潔白的雪蓮花,還有蒼穹之上飛翔的雄鷹,他說有機會的話會帶我去雪山上給我摘一朵雪蓮,可惜此生再無機會了。”這是她從小內心深藏的一個夢。
顧泊言聽了,笑言:“有難度,下次好了?!?/p>
白沐只當他是開了玩笑。最后顧泊言送給了她一個單反,說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總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遷,唯有相機能將這些畫面永遠定格,留在記憶里回味。
白沐用相機偷拍過他認真看書的模樣,陽光在他堅毅筆挺的鼻子上落下一片剪影,書墨香氣,公子溫如玉,那是她心里最美好的畫面。
? ? ? ? ? 四
大二的時候,白沐和室友一起參加了一次學校舉行的商業模擬營銷大賽,本來已經洽談好了商家,愿意提供參賽的費用和產品,可后來因為其他的一些事沒能合作。白沐她們一時聯系不到其他的商家,只能面臨失賽資格。
顧泊言卻給她打來了電話,給了她一個公司的名字,要她去做市場調查,并寫一份商業營銷策劃書。
雖然不明白他意欲何為,但白沐和室友一起努力寫了調查問卷,做了市場調研,熬了幾個通宵把策劃書寫完。
白沐要把策劃書發給顧泊言時,他讓她去學校的東門等他。
到了學校東門,看到他正神態悠然地倚在車旁。
“我們要去哪里???”白沐問。
“我給你聯系了一家商家,帶你去洽談。”顧泊言說。他怎么知道的,自己并有沒有告訴過他?!跋那绺艺f了,你有困難怎么不找我?!?/p>
白沐默然,她不想什么事情都要麻煩他。
顧泊言帶她到了一家本市有名的酒業公司,親自接待他們的竟然是公司的總經理。顧泊言告訴她不要緊張,只需將策劃書詳述給他即可。
他的話讓白沐有些慌亂的心平靜了下來。她用流利的英語把策劃書中的每個部分—產品的市場調研,公司的swot分析,營銷規劃,財務費用及人員組織都一一詳細地說明,展現了該有的專業水準。
陳總聽完以后,面露欣賞的目光,贊嘆道:“小姑娘,做的不錯,我愿意和你合作。”聽到專業人士的肯定,白沐心里充滿了喜悅。
“你我都是好友,直接讓我幫忙不就行了,干嘛還要人家去做調研寫策劃書那么麻煩,”送他們出公司的時候,陳總拉著顧泊言,低聲對他耳語道。
顧泊言眼眸中浮現淺淺的笑意:“總要讓她自己多加磨練,學以致用,親身實踐才能做得更好,以后到了社會也能得心應手。”陳總聽完忍不住唏噓,說你為她考慮的真多。
北方的天氣總是要冷的快一些,不到十二月份,已經飄起了雪花,地上堆了好厚一層。
顧泊言看白沐不停地用力搓著雙手,便把手里的手套摘下遞給她:“戴上?!?/p>
白沐聽話地戴上了,他的手套很大,帶進去空了一大截,卻有一股暖流重重包圍著手指,連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謝謝?!敝x謝他這么用心地幫助她。
“是你自己的努力?!?/p>
“我請你吃牛肉面吧?!卑足逖銎痤^說,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報答的。
他輕輕的點頭:“好?!?/p>
白沐找到了一家小面館,里面環境尚且干凈。她親自給顧泊言搬了一張板凳,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又用紙巾把桌面細心地擦了一遍,才心滿意足地坐下。
抬頭的須臾,卻發現他的目光柔和的落在她身上,白沐臉微微一紅,卻也沒有回避,直視他的眼睛:“你是在看我嗎,是不是我今天特別美啊?!?/p>
他輕呵,眉目舒展:“小丫頭倒是自戀的很啊?!?/p>
白沐卻也受了:“那必須的啊,你不喜歡嗎?”
顧泊言:“伶牙俐齒?!?/p>
面很快就好了,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白沐挖了一勺辣椒醬,剛想放進他的碗里,忽然想起他不能吃辣,便放進了自己碗里。
有他陪著吃,白沐吃的心滿意足,偶爾抬頭看他,吃的姿態悠然,不像她,吃的狼吐虎咽,形象全無。
出了面館,雪好像下的更大了。
顧泊言走在前面,身姿挺拔,步伐沉穩。漫天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天地萬物,唯有他的身影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顧泊言回頭的時候,看到的是白沐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深深淺淺的足跡,走著他走的路,心頭涌起了一股異樣的情緒,好像有什么東西把心揪得緊緊的,眼眶不由覆上一層薄霧 ,有些濕熱。
比賽那天顧泊言居然是評委之一,一身阿瑪尼黑色西裝,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神情淡然。當他的視線透過人群,落在她身上的時候。
白沐的心無端地砰砰亂跳,久久不能平復。他對她比了一個口型,白沐讀懂了,他說的是“加油”。
比賽內容包括兩部分,PPT演講和產品營銷,白沐的小組表現出色,極具專業水準,最后毫無懸念地奪得了一等獎。
可惜無風不起浪,不知院里何時流傳了一些閑言碎語。有人說看到顧泊言帶白沐去的那家酒業公司,而且他們也時常在一起吃飯,證明他們關系匪淺,能獲獎完全就是黑幕。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讓白沐難以承受,室友晨子竟然也小聲地問她:“阿沐,我看到過你去顧教授的家,你們……”
“晨子,我們獲獎,靠的是實力?!卑足搴苡昧Φ恼f完這句話,眼睛通紅地跑出了宿舍。
顧泊言找到白沐時候,是在學校附近的公園里,昏黃的路燈下,白沐坐在冰冷的鐵椅上,腳邊散落了好幾罐啤酒。
他大步邁向前,不由分說地把她手中生啤搶走,語氣冷冷的:“你就這點出息嗎?!?/p>
寒冷的風刮得臉生疼,白沐屈起雙腿,把頭深深的埋入腿間,緊咬嘴唇。
“清者自清,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大的愚蠢,懂嗎?”看著她單薄瘦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顧泊言終究不忍心再責備她,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瞬間一陣暖意覆蓋了受涼的肌膚。
她仰慕他,愛慕他,卻容不得別人玷污他們之間美好干凈的關系。所以,她才會那樣沒出息地喝酒了,甚至都有點看不起自己了。
周末到顧泊言的家,卻驚訝的發現夏晴也在,她穿了一條碎花圍裙,手里端著一碟清蒸魚。
她像女主人一樣熱情地招呼白沐:“我做了很多菜,快來吃吧?!边@時顧泊言恰從房間里出來,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細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干凈而帥氣,“快去洗手吃吧?!?/p>
白沐沒理他,而是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夏晴:“夏老師,您怎么來了?”
夏晴不傻,當然聽出她的一點點不高興。不過她全然在意,嫣然一笑:“阿言,你怎么還沒告訴白沐我們是男女朋友啊?!?/p>
白沐聽到這話,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顧泊言。
“我以為沒那么重要?!彼f的云淡風輕。是因為她沒那么重要,所以這種事也沒必要對她說吧。
是了,他也沒說過不是,那都是她一廂情愿認為不是而已。夏晴溫柔嫻淑,美麗聰明,與他正好相配。她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沒有任何一樣比得上的。
那頓飯,白沐終究沒有勇氣吃,落荒而逃了。
學院里又有了新的話題,就是S大年輕有為的顧教授和夏晴戀愛了,才子佳人,羨煞了所有人。
夏晴在學校官方微博上嚴厲指責那些造謠的人,并說明白沐是顧泊言故友的女兒,完全是出于責任照顧她。所有的謠言不攻自破,白沐得到了清白。
白沐沒有再去顧泊言的家,顯然她已經不再適合去了。她很久沒見到顧泊言了,以至于再見到他,竟然發現他消瘦了好多。樹蔭底下,他抱著她的香蜂草,“放家里我也顧不上照料,就給你帶來了。”
她神色平靜地接了過去,掌心恰好觸摸到他存留的溫度,有一些灼熱。
“還有,那些頭痛藥不許亂吃?!彼谒琅f是那般溫柔。
她聽話地點頭,然后轉身沖上臺階,她怕再留在原地,會讓洶涌澎湃的浪潮沖毀那座密不透風的城墻??膳艿蕉堑臅r候,卻又忍不住透過窗戶往外看,看到的卻是夏晴挽著他的手離開了。
那一瞬的轉身,便是一世的咫尺天涯。
? ? ? ? ? 五
白沐在酒吧找了一份端酒水的工作,她并不喜歡,只因為工資比較高。在那里,她認識了陳洛,他是酒吧的駐唱歌手。
第一次見他,是他安靜地坐在表演舞臺上,手拿著一把吉他,銀色的撥片輕撥琴弦,聲音干凈動聽。
Baby life was good to me.But you just made it better
……………………
It feels like nobody ever knew me until you knew me
Feels like nobody ever loved me until you loved me
Feels like nobody ever touched me until you touched me
……………………
被他唱出來,竟然莫名的感動萬分。沒有人像你那樣了解我,沒有人像你那樣愛我,沒有人像你那樣感動我,上帝原諒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顧泊言。
“我唱的有那么感人嗎?”
陳洛不知何時走到了她面前,十分驚訝她竟然聽到流眼淚。
“這是什么歌?”
“ShayneWard的until you。”他說。
直到你出現。顧泊言,直到你出現。我活得如此真實而幸福。
白沐和陳洛成為了好朋友,陳洛時常唱歌給她聽,并也會極力保護她。酒吧里要是有人欺負她,他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就迎了上去。當他又一次為了自己直接和別人打了起來,弄得鼻青臉腫時,白沐真快被他氣哭了,“傻子,你干嘛這么拼命???”
“看不得他們欺負你?!彼麧M不在乎的說,“因為,我喜歡你?!彼旨恿艘痪?。
面對他深情的目光,白沐心亂如麻。
“陳洛,我有喜歡的人了?!?/p>
陳洛笑:“沒關系啊,我喜歡你就好。”
白沐:“傻子?!?/p>
陳洛又呵呵傻笑。
在酒吧兼職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讓顧泊言知道了。那天還沒到上班時間,她和陳洛,還有幾個男服務生在打牌,輸的人要被贏的人在臉上畫東西。顧泊言來酒吧的時候,正好白沐輸了,陳洛在她臉上認真地畫著一只小烏龜。那個角度,在不明情況的人看來,就像在接吻。
白沐是被顧泊言連拖帶拽拉出酒吧的,一向溫文爾雅的他不知道為什么像吃了火藥一樣生氣。白沐手被他攥地生疼,努力想要掙脫,卻發現他力氣大的驚人。
“白沐,你能耐了啊,墮落到來這種地方?!彼Z氣冰冷到極點。
白沐瞪大眼睛看他,大喊:“我沒有。”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臉上的小烏龜,拿手用力地去擦,動作有些粗魯,臉上有些疼。
“我只是想賺錢養活自己而已?!彼€是解釋了。
他的手停了下來,“我給你的錢不夠用嗎?”
“我有能力自己賺錢,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也不需要你的關心,只是為了報恩。我是獨立的個體,你既然不喜歡我,那我做什么都與你無關。”說完轉身便走。
顧泊言聽著她理直氣壯的話,眉頭深鎖,突然胸腔一陣疼痛難忍,呼吸異常困難,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白沐,他好像有些不對勁?!?/p>
不知什么時候出來的陳洛拉住快要走進酒吧的白沐。當她回頭,驚恐的發現顧泊言偉岸的身軀躺在了地上。
經過醫生的及時搶救,顧泊言平安地醒了過來。白沐追問醫生顧泊言到底是怎么了,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幸好送來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白沐,你就不能讓人省心一些嗎?”匆忙趕來醫院的夏晴看著安靜坐在凳子上的白沐,無不氣憤地說,眼睛泛紅。
白沐緊抿著嘴巴,沒有說話。顧泊言神色疲憊,他輕聲的說:“白沐,我希望你現在以學業為重,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無權干涉了?!?/p>
一字一句沉重而有力地砸在了白沐的心里,掀起了千層波浪。她難受的快要呼吸不上來,好像快要沉溺水中,無所歸泊。
? ? ? ? ? 六
白沐打電話告訴陳洛,她不再去上班了。陳洛說好,但若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一定要告訴他。
白沐感動的說:“知道了?!?/p>
大學的生活過地波瀾不驚,除了上課,便去泡圖書館。她始終記得顧泊言說過,希望她成長地更美好。她愿意從善如流,像他所希望的一步步去努力。
進入冬季,草木皆枯,走在校園的梧桐小道上,都能感受到蕭瑟的氣氛。宿舍的那盆香蜂草卻依舊翠綠,散發著幽幽檸檬香。
期末考試的時候,白沐考了全年級第一。室友們都直夸她太厲害了,她笑笑說,只是書背的多而已。
臨近過年時,長久不聯系的姑姑居然打來了電話,問她要不要回家過年,她都快要忘記還有姑姑這個親人了。
雖然姑姑曾沒有善待過她,但白沐心中沒有任何怨恨,這世上本就無人平白無故地對你好。畢竟姑姑也曾在她獨自一人的時候,予以溫飽。白沐想了想,說學校有事,就不回去了,姑姑便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
年三十晚上,萬家燈火亮起,煙火鞭炮的雷鳴聲,小孩們的歡笑聲,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白沐卻一個人呆在出租屋里,手里捧著一本書,好像除了看書,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在此期間室友和陳洛打來電話,祝福她新年快樂,白沐內心一片溫暖。
臨近凌晨一點,蜷縮起來的腿有些麻,剛想要伸展開腿,手機卻響了。
“白沐,你出來吧?!笔穷櫜囱?。
白沐內心一陣雀躍。
當她走到樓底時,借著路燈看到他斜倚在車旁,風吹動著他墨綠色的風衣,身后的萬種煙火綻放著著絢麗的光芒,映襯得他傾國傾城。
顧泊言帶來了煙花,親手為她點燃。白沐高興地揮舞著煙花棒,猶如一個小孩般跳躍著,忘記有多久,沒這么開心地笑了。
“我現在許愿會靈嗎?”白沐望著漫天煙火說。
“會的?!?/p>
白沐雙手合十,放于胸前,默默許愿。
睜開眼時,顧泊言又給她點了一根煙花,白沐高興的拿過來,高高的舉著,看著半空絢麗綻放的煙火,她開心的像個小孩子喊:“顧泊言,快看,好美!”
顧泊言也開心的笑了:“嗯,非常好看。”
“你都不問我許了什么愿嗎?!?/p>
“問了不就不靈了嗎?”
“哦?!?/p>
兩個人繼續看著夜空,享受著新年的愉悅氣氛。
送她上樓的時候,顧泊言注視著她單薄的身影緩緩向上走去,就快要消失在最后一級樓梯時,他終于忍不住叫住她,“白沐,我要去美國了。”
白沐身體一僵,良久,才佯裝平靜地說:“是和夏老師一起嗎?”
“恩?!?/p>
“那,還回來嗎?”
“應該不會了。”
白沐永遠不會想到,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那么清晰真實地看到他的容顏,此后的年年歲歲里,只能在回憶里拼命描摹他的臉。
顧泊言沒有再聯系過白沐,但他書柜里的書全給她送過來了。白沐曾經無數遍翻查這些書,唯獨找不到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大概是漏掉了吧。
? ? ? ? ? 七
大四下的時候,白沐一邊忙著準備畢業論文,一邊考慮著是否考研,往更高深的學術造詣。顧泊言的電話號碼一直存在自己的手機里,反反復復地打開通訊錄,卻始終沒有勇氣撥出。
交論文初稿的時候,劉導師直夸她是個聰明的學生,論點明確,層次分明,邏輯嚴謹,新穎性和可讀性兼具,基本無需修改,只需要準備論文答辯即可。白沐知道,若沒有顧泊言,她寫不出那么好的論文。
“老師,您和顧泊言教授有聯系嗎?!彼浡犗那缯f過,自己的導師和顧泊言也是交情不錯的朋友。
劉導師聽到她這么問,神色瞬間凝重,沉默了好久,才說:“他已經去世了?!?/p>
白沐的耳朵里,剎那間仿佛什么也聽不到了。手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衣領,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心里猶如有什么在寸寸撕裂。
她雙手顫抖地找到他的號碼,撥了出去,可傳來的卻是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不死心,接著繼續打過去,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麻木到放棄的時候,電話終于通了:“白沐?!?/p>
再見夏晴,她依然那么美麗動人。
“準備好要做什么了嗎?”
咖啡館里放著柔和的英文歌,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了一室溫暖。
白沐輕輕地搖頭,雙手平放在木桌上,厚實的硬度有一些冷。夏晴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盒子,她沒有打開,而是說:“阿言要送給你的。”
那個寧靜的下午,夏晴告訴了她一個故事。
“其實在你遇見阿言的時候,他已經是肝癌晚期了。他不能吃辛辣食物,那天在酒吧找你突然病發,都不是腸胃炎的問題。你爸爸把你托付給他,他一直都很用心地為你的未來鋪路。
我其實只是他的好朋友,你那次參賽蒙冤,他故意說我和他是男女朋友,其一是替你洗清冤屈,給你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其二便是希望你收回對他的情意,他說,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什么也給不了你。”
夏晴喉嚨發澀,雙手握緊咖啡杯,努力平穩自己的情緒。
“他一生為學術研究,過得自由,并不太看重生命的長短。決定去美國接受治療,也是不忍傷他父母的心。在他快要離開的前一個月,他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執意回國。”
“他去了西藏,忍著病痛的折磨去攀登那五千多米的雪山?!?/p>
白沐再也受不住痛哭出聲,她似乎已經知道夏晴接下來要說的是話了。
“我始終不明白他怎么有如此大的執意要去西藏,后來,他跟我說,想為心愛的姑娘摘一朵天山雪蓮,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p>
夏晴把盒子打開,里面放著一朵已經枯萎的白色小花。
白沐知道,那是顧泊言送給她的,越過明月清風,越過天荒地老,越過比歲月還漫長的漫長,來與她相見。夏晴還給了她一張銀行卡,告訴她那是顧泊言留給她的,希望她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半夜里,白沐的頭痛病又發作了,好像有千萬支針挑撥著神經,刺痛又緊繃。拿出抽屜里存放了很久的布洛芬膠囊,想要打開吃下去,終究又忍住了。她把香蜂草抱在胸前,聞著它的檸檬香,疼痛仿佛緩解了不少。
其實所有的愛情,并非都是轟轟烈烈。他用所有的智慧引領著她,用所有的深情呵護著她。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不及你送的一朵雪蓮花來得情深意重。
原來歲月太長可以豐富,可以荒涼,能忘掉結果,未能忘記遇上。顧泊言,我何其有幸,遇見了你。
? ? ? ? ? 八
第二天雪仍在下,不過比昨天小了些,臨走前,桑央卓嘎送給了她一串綠松石,愿她一切平安,白沐感動的抱著這位樸實善良的藏族女人,非常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當白沐看到雪山上一座座掛著經幡的石臺,聽著風轉動的經桶,神秘的經文,內心充滿了虔誠。她的父親,曾經用生命在守護著這片疆土,無怨無悔,顧泊言,也曾在這里用生命在愛她。
在半山處,天氣突然驟變,風起云涌,雪變大了。白沐產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頭暈惡心不斷地侵襲著她。結冰的雪讓她腳底打滑,失去重心地摔倒了,身體向下滾去。
她這是要死了嗎?
心臟驟然緊縮,呼吸急促,幸運的是她被一塊凸出來的大石頭攔住了滾動的身體,一顆心沉沉地落了下來。心口劇烈地跳動著,嘴巴張開大口大口地呼吸,漫天的雪花飄落,覆在她通紅僵硬的臉上,
白沐躺在冰雪上,閉上雙眼,感受冷冽的風雪,奇怪,她一點也不感到冷,她反而覺得這片土地,是如此的溫暖。她好想,就這樣睡去,不問明天,不顧將來,就這樣與天地相依。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喚她,白沐,遙遠而縹緲。她用力地睜開了厚重的眼,睫毛上覆蓋了雪花,視線有些模糊。皚皚白雪處,她好像看到了身材高大的顧泊言迎風站立著,衣角翻飛,笑意盈盈。
“顧泊言?!彼难蹨I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輕輕呢喃他的名字。
顧泊言,顧泊言,顧泊言……
新年的那晚,我許的愿望明明是希望你一生都可以平安喜樂啊,可是老天爺為何要帶走你,可不可以拿我的命來換你一生安穩??!
這一生我再也無法叫一次你的名字了。
白沐拼盡全身的力氣爬了起來,即使腿已經凍得沒有了知覺。但她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向上走去。最后她終于到達了那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山,她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潔白而美麗的雪蓮花。
她摘下手套,輕輕地觸碰雪蓮花瓣,真實而又神圣,她開心的笑了,卻又像個小孩子“嗚嗚嗚”的哭了起來,悲傷的不能自己。
我想走一次你曾用生命為我走過的路,這是白沐內心深處的執念。
夏晴把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帶給了白沐,在書中的某一頁里被折起,非如此不可,旁邊寫著熟悉的字體,白沐。
你有你的非如此不可嗎?
開始沒有,后來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