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陽光吵醒了她,羽桐醒來了,臉上寫滿困頓的神色,隨手抓了桌上的蘋果面無表情地啃著。她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聲男人的痛罵,聲浪一浪蓋過一浪,激勇的火花炸裂在空氣中。她急忙打開門,從樓梯口探頭張望,旅館別的房間出來了一對對好奇的目光,四處都是窺視的空間。桌上的玻璃碎裂,發出銳利的臨終遺言,父親用力踩著母親的肚子,母親蜷著身子,躺在狹小的門口,她的身子長而軟,水草一樣扭曲在門口和床之間的罅隙,無處可逃。
她后悔啃了那個蘋果,胃口突然萎縮了。她看到那男人下了死勁,對準女人的肚子狠命地向下發力,羽桐看不清楚后面發生了什么,她已經關了門。
羽桐的表情和她的身子一樣,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她便去廁所了,蹲下來時,小腿瑟瑟發抖。羽桐的拼音還沒有抄完,她本來打算早上臨時抱佛腳,把作業一網打盡。可是現在,她蹲在廁所的身子發呆,愣了十來分鐘,想起班主任橫眉豎眼看她的樣子,才胡亂把牙擦了兩下,背上書包,不知道今天學校上什么課,只好把所有課本都塞進去。
父親在樓下罵罵咧咧,母親也和她橫眉冷對。羽桐穿過他們的陣營,獨自去上學。她和班上的石云秋打招呼,石云秋的爸媽把她的頭轉過去,“不要亂動!”她看得出石云秋的爸媽不太喜歡她。 羽桐低頭看了看自己上扣不搭下扣的校服,還有蓬亂得像草雞窩的黃發。她今天又忘記打掃自己了。
羽桐害怕回家,她每天都盼望下課的鈴聲晚一些兒,再晚一些兒,雖然班主任對她臟兮兮的衣服,一頭毫無章法的頭發嗤笑不已。她長得黑而矮,內向不敢結交朋友。那天她回得太晚,爸爸沒有多話,就抽出音響后的電線抽打她的腿。
羽桐聽見,父親在用盡種種不堪和侮辱性的詞語去形容母親,類似于“神經已經轉了線”、“老過代貨”,“打靶鬼”,母親的身上醬紫色和深紫色,紅絹色,不一而足,泛濫在皮肌各處,讓人見了不忍卒讀。
母親和他爭論的聲音破碎如干絮,爭吵聲每天在旅館的空間里挨挨擠擠。爺爺留下的旅館是父親唯一賴以糊口的存蓄。父親的聲音在旅館里到處翻飛亂跑,她沒法組織這些聲音讓他們安靜下來,不要在旅店搗亂。
“你已經攆走了深桐,還想把我娘倆都惹急了,自己過去吧!”
她希望這旅館大一些兒,當他和母親武力相向時候,不必從樓梯下來,從前臺那處經過,越過他們狹窄不堪的火藥區才避而過之,她的姐姐深桐是前幾天離家出走的,姐姐離開的時候她還在享用著夢里美味佳肴,她好像聞到了杏花的香味,香氣襲人。姐姐走的前一天,羽桐逛了校園旁邊的杏花園,陽光下的一株株杏花像是太陽的尾巴,她也想當姐姐的尾巴。
姐姐回家才幾天,她聽到姐姐的聲音好溫柔,姐姐那溫潤的身子越發地圓潤,細細的嗓音也抖抖地走向幽靜的角落,姐姐長相不算上乘,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平板一樣沒有起伏的方臉盤,所幸身材也算中等。
可是她從杏花園回來的時候,姐姐沒有在旅館忙里忙外,沒有經過羽桐的房間提醒她吃飯了。
那把光滑彎曲,像尾巴的鞭子,是父親才剛使用了一個月的新寵,她不知道那其實就是一條尾巴。父親繼續詛咒母親的擅自主張,他逼問母親把深桐藏到哪里去了。
“老子要聽你的教訓?你還瞞我,今天晚上翻了你的房,大家別睡!”
“告訴你,你能讓人安心嗎?深桐才來人都已經走了,她那天來,不是跟你好好說?她跪著求你,你不愿意,你就說那男的是湖北的,你要打死她!打死她肚里的種!………深桐再沒眼色,也有幾個月的骨肉,你還打她!你把她打得身上腫得紫一塊青一塊,沒有一處好的肉!”
母親抽抽搭搭,帶著眼淚的回答,是這樣的恨,她想到的是深桐已經長大了。她不放心女兒的安危,更擔心丈夫暴戾。
羽桐那茍活了六年的身體,六年,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在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厚重的壓抑感,她在這里呼吸也是小心翼翼,還有十二年才能長大,才能和父母一筆勾銷,像姐姐那樣,遠遠地躲到沒有戰爭火藥桶的空氣里。
母親終于找回了多年遺失的脾氣,在她短短六年的際遇中,她記不清楚母親上一次頂撞他是什么時候。母親一邊和父親爭出是非曲直,一邊似乎忘記了傷疤,抬起那抹上斑斕多彩的傷痕的手臂,收拾地上碎落一地的殘片遺骸,空氣依舊挽留血腥的氣味。
她感覺到母親的腿微微發抖,和姐姐被打之后的腿顫得一樣。父親的謾罵聲音逐漸小下來,可他是冷靜的雷暴,不知何時還會復歸。桌上姐姐的她幾乎可以斷定,姐姐是半夜三更起來,極速地收拾一下離開的。
羽桐回到房間喝水,她打算搬出關于姐姐的成果,看了看桌上的水仙花,被拋棄的傷感讓它迅速枯萎了一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