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暑假真是太忙了,也太累了。谷清明第一次憑著自己的勞動掙夠了二十塊錢,這一覺睡得真香,在夢中,谷清明看到媽媽笑容像田間盛開的野花。
天剛大白,谷清明就被窗外梧桐樹枝上的麻雀的嘰喳聲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想起今天要做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一骨碌從只有一張蘆葦席的床上爬了起來。
他走到院子里,壓了一桶水。井水真是清涼啊,把一夜的暑氣和困意瞬間驅散了。媽媽和姐姐們早已經趁著早晨的涼爽去玉米地里除草了,家里靜悄悄的。
谷清明走進鍋屋,簡陋的土灶臺上一口大鐵鍋,鍋蓋上的油的油污已經形成一種蹭亮的黑色,谷清明掀開鍋蓋,一股大米粥的清香撲鼻而來。媽媽早上到底是幾點起來的,在出門前就把早飯都燒好了。
谷清明蹲在鍋屋里喝著米粥的時候,聽見大門響了一下,他端著碗出來,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門外。
谷清明沒有理會,那個他從來不叫爸爸的男人,大多數時間見不到人,一回來就是要錢去買酒,不給就打他們。谷清明這時沒有心思去恨他,因為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他要送一件禮物給媽媽。
谷清明喝完米粥,把灶下搪瓷盆里的碗刷了。忙匆匆的跑進他的小屋里,掀開了床上的麥麩子枕頭。
他掀開枕頭的瞬間,本是興奮期待的神情凝滯了,他的目光四處掃射了一周,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窖。枕頭下的錢不翼而飛!
谷清明趕緊又在床上找了找,可是只有一張蘆葦席一個枕頭的床上一覽無余,哪有小紙包的影子!
谷清明不敢相信,明明昨天晚上睡覺前還在的,怎么就莫名不見了呢?谷清明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腦海里忽然閃現出那個男人匆匆離去的身影。
谷清明想到這里,瞬間明白了!他跳下床,光著腳飛奔了出去。他祈禱著千萬要趕在那個男人買酒之前,把錢奪回來。就像媽媽那天護著那不該屬于他們的一百塊錢一樣,這是屬于他的錢,那個男人偷走了他給媽媽買衣服的錢。他拼死也要奪回來。
谷清明在村里的坑坑洼洼的泥路上狂奔著,村里的小賣鋪還沒開門,門口也沒人,他轉身又向北邊的鄉道跑去,他要去谷雨家的商店碰碰運氣。尖銳的碎玻璃碎石子劃破了他的腳底,也沒有讓他停下來奔跑。
這個時間,農村的人幾乎都起來了,他們或端著搪瓷缸子在蹲在門口刷牙,或端著個大白碗一邊呼嚕著山芋稀飯,一邊忙不迭得去找紙給正在拉屎的小孩擦屁股;還有正端著個盤子跟賣豆腐軟磨硬泡著再多給一小塊豆腐。
他們看著這個孩子在清晨淡淡的霧氣中狂奔,心里嘀咕著,出了什么事情了?
一個滿嘴牙膏沫子的黑臉大漢噴著個白沫子對著谷清明的背影喊道:“清明叔,干什么去?大清早的你練什么呢?火燒腚啦!”旁邊的鄰居們一陣善意地哄笑。
谷清明的哪有時間他們開玩笑,他要再趕緊找到他的錢,再說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平時只有他們逗他的份兒。
谷清明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谷雨家商店的時候,谷雨的爸爸正在擋門的木板一塊一塊拿掉。
谷清明站在那兒,頭頂冒著熱氣,汗水順著額頭流到眼里、鼻子上,嘴里。他胡亂抹了把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喘著粗氣,看著谷清明的爸爸,一句話也不說。
“這不是清明嗎?這滿頭大汗的,出什么事了?”谷雨的爸爸看著谷清明的神情焦急,關切的問。
谷清明終于喘勻了氣息,他環視了一眼小店的周圍,沒有發現酒瘸子。
“大哥,剛才有人來你這買酒嗎?”谷清明和谷雨的爸爸是平輩的,所以他叫他大哥。
“沒有啊,我還剛開門呢,出什么事情了清明?”谷雨的爸爸還想多了解了解情況,看看能不能幫上他,但谷清明卻哦了一聲,轉身就跑走了。
谷清明找了一上午,也沒找到酒瘸子。太陽已經升到樹梢,熱浪從地面上一股一股的涌上來。他慢吞吞地走在塵土飛揚的村道上,懊惱極了,谷清明感覺胸口堵著一塊酸脹的東西,這東西慢慢從心口移動到喉嚨,喉嚨被撐的難受極了,忽然又移到了鼻腔,鼻子瞬間酸得不行,酸得眼淚都出來了呢!谷清明的淚水順著汗水一同流到了嘴里,苦的,澀的。他拼命壓抑著那種酸脹的感覺,可是越壓抑越洶涌。
中午,媽媽和姐姐們沒有回來,他知道,她們中午不回來吃了,她們冒著毒辣的太陽,在燥熱喇人的玉米地里忍受著暑氣,為得是讓拔下來的草能迅速曬死,保證秋后的大豐收。
谷清明的情緒終于穩了下來,他想著還好媽媽不知道這件事,就當這個暑假練手了,他再編就是了,白天上學沒時間,晚上編。總有一天他還會再掙夠二十塊錢的。
他想著現在要做的是給她們燒一鍋綠豆湯送去,大熱天的,不要中暑才好。于是在大鍋里添上了幾舀子水,又放了半勺綠豆。
谷清明把綠豆湯送到玉米地的時候,看到媽媽和二姐三姐正坐在地頭歇息,她們的臉被汗水泡得通紅,正用草帽扇著風。谷清明像是犯了錯似得不敢看媽媽的臉,媽媽和姐姐倒是樂呵呵的喝著綠豆湯,直夸清明長大了,懂事了。
下午,谷清明和他們一起鉆在玉米地里拔草,真熱啊,好幾次,谷清明都想跑出去涼快涼快。在她們快忙完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媽媽正給他們三個鼓著勁兒,忽然聽到地頭有人喊:“連起家的——連起家的——”是村支書的聲音。
谷清明娘兒幾個趕緊鉆出玉米地。
他們聽了支書說的話以后,懵了,半天沒有人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