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被喚醒的感官是聽覺,街道上的汽笛持續警告著公園里鳥鳴,阿怪的眼睛還未睜開,身體還未活絡就已經被煩悶占滿。意識還沒有覺醒,只有本能的厭惡和責備,再次沉睡已是不可能的了。室內拉上了窗簾顯得很昏暗,雖然這個時間點屋外已經被暖和的太陽披上了金紗,阿怪翻了一個身,然后慢慢張開了眼睛瞄了一眼墻頭的鐘,七點一刻。
起來嗎?
可是之后又該干嘛呢?頭腦還沒有靈活起來,他又趴了大概五分鐘,被子的溫度讓他感到非常舒適。他的大腦仿佛置于空曠無比的原野,無需借力也不必落腳。忽然他全身猛地一跳,一件突然想起的事情就像你在抬頭看著星空時腳下竄出一只松鼠,今天是讀者見面會。阿怪讀過了這位作家所有的作品,作品中的主人公總是讓他神往不已,那是一群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熱情,愚蠢和果敢,似乎這些主人公任何一個毫不猶豫的決定都足以讓阿怪膽戰心驚。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阿怪的感受力是驚人的,他的敏感使得他常常像一只受到驚嚇的貓。一個多月之前他就牢牢的記住了見面會的日期,也許前幾天還念叨過。能創造這樣一些角色的作家該是什么樣的一個人?阿怪早就暗自幻想過:他應該長著經常無人打理的髭髯,高大而孔武有力,他一定胃口很好,喜歡喝酒,聲音洪亮,總在表現幽默風趣的姿態。讀者見面會九點開始,從阿怪住處到會場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阿怪不喜歡遲到,“如果要參加這次會面,那必須在七點五十之前出門,”他對自己說,“起床之后大概要花十分鐘的時間洗漱穿戴,七點四十起來吧,不,得提前十分鐘,七點半。再躺十分鐘,再躺十分鐘就得起來。”
阿怪已經完全蘇醒過來了,他得利用這十分鐘想想這一天的計劃。該穿哪件衣服呢,他在心里默想,白色外套是不能穿的,否則作家肯定要以此判斷我是個內心自戀的家伙吧,畢竟他不能知道這件衣服只是好朋友送的而已。黑色的那件呢?也不行,上個禮拜給客人理發的時候不小心被客人的煙頭燒出了一個小洞,那位客人真是又粗野又沒有禮貌,說實話,他很怕這樣的家伙,他們這類人即使在開心時忽然哈哈的大笑也是可怕的,似乎擔心笑的聲音不足以震碎瓷器。可是除此之外,他就再沒有體面的衣服了,總不能穿著已經被洗舊的衣服去見這樣出名的作家吧?然后他又想到了會場上一定是黑壓壓的一群人,畢竟作家那樣知名,那些狂熱的粉絲發狂的勁兒他可受不了,這種會面的場合并不適合他。而且,今天來理發的顧客該怎么辦?雖然說附近兩百米就有另外一家理發店,可是讓客人白來一趟終究不好。
他又看了一眼墻頭的鐘,七點半了,可是他仍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這事兒畢竟不能草率,阿怪心想,我要是丟下工作慌慌張張地跑去參加這樣一個見面會,作家一定會覺得我是個無所事事的可憐蟲吧,對,就是這樣,作家對于所有去參會的人一定都不太瞧得上眼,一切都只不過是商業運作而已,為了拿走讀者口袋里的錢,而不會有作家和讀者真正的交流。再說了,喜歡吃雞蛋也不必一定要見下蛋的母雞,就是這個道理。
就在阿怪為自己的辯解稍微感到一些踏實的時候,耳畔傳來了敲門聲。阿怪應了一聲,利索的穿好了衣服打開了門,是馬孔多,阿怪的鄰居兼書友。
“出發吧,去見面會。”
“你去吧...我不太想去了。”
“別開玩笑了,你不是一個多月之前就開始期待這次見面會了嗎?”
“可是,我現在不太想...我還有別的事情,比如說理發,我很忙,恐怕我今天走不開。”
“難道你一天不做生意你就會付不起房租嗎?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無趣,沒有情調了。你可不是一個守財奴,走吧,現在就出發。”
“不,我不能去,我,我沒有合適的外套。”
“得了吧,你這是說什么瞎話,沒有人會在意你到底穿了一件什么樣的衣服,你太過敏感了。而且,你不是崇尚內心的美麗嗎,怎么如今這么在乎起外表來了。你簡直像一個哈姆雷特了。”
“小馬,別說了。我不去,我不去,我怕他。”
馬孔多有點兒吃驚了,“怎么會,你是說,你怕你想成為的人?”
阿怪頓住了不說話了,馬孔多就那么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阿怪抬起了頭:“我是對你表達過我對那些虛構角色的喜愛和羨慕,我喜歡他們的直接,羨慕他們的目光短淺和不計后果,生命力的隱秘的繁榮就在其中,因為我永遠做不到那樣,我總是畏首畏尾瞻前顧后,我總是站在十字路口躊躇不前,我不夠果決,沒有執行力,所以熱情總是在猶豫中消失殆盡,所以我羨慕他們,我也想那樣”,阿怪看著小馬不解的表情,“可是,當我面對現實中的這些人時,我又覺得我怕他們,我討厭他們,他們多么不可理喻,毫不顧忌旁人的感受,我就在他們周圍,我深切感受到他們給別人帶來的不便。我不愿意這樣,如果進入果決的大門首先需要是麻痹大意,引起相當一部分人的不忿,那我買不起這樣的門票。”說完這些話之后,阿怪喘著氣,望著馬孔多。
小馬好像陷入了沉思,“阿怪,或許你太過嚴肅了,放輕松些可能會好,人無法全知全能,永遠不會有最好的決定”。
阿怪有點激動了:“我做不到,我想我寧愿呆在原地。你自己去吧,別管我了,小馬。”
說完這句話,阿怪關上了門,又回到了他那張昏暗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