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千尺
? ? ? ? ? ? ? ? ? ? ? ? ? ? 偏偏
北方的冬天倘若見不到雪,總感覺少點兒什么。下場雪,似乎真正的冬天才算來了。
在印象里,雨總是俗里俗氣。除非是久旱逢甘露,大多數的時候雨都不怎么受人待見。雨來,大吵大鬧,無論是蒙蒙細雨或是傾盆暴雨,總得風吼、雷鳴、電閃一番才大模大樣的出來,活脫脫一只下了蛋咯咯亂叫的老母雞。雪就雅致的多了。雪通體晶瑩,洋洋灑灑,靜悄悄的落滿人間。它是如此的溫文爾雅,總是在不經意間,樹上,屋頂上,田野上,遠山上,白茫茫的一片。
白茫茫的一片啊!
雨是有聲的。滴在鐵皮上,清脆響亮;砸在泥土里,深小的細窩,噗噗有聲;如若有風的淫威,迎在臉上,碎刀子一般。在下雨的日子里,人的心情普遍的不好。出趟門,急躁躁,防范不當,濕漉漉,臟兮兮,所以有雨的日子里,人們大多數會宅在家里,或熬劇,或大睡。如若下雨天有人邀你“下雨了,出來吃個飯吧!”你會怎么想——神經病。雪就不一樣了,雪花觸在身上,像嬌羞少女的粉拳,無痛無癢。所以無論是點點碎雪,還是鵝毛大雪,總會有人在雪中走動,三五小孩在雪中玩鬧,即使凍的手通紅又如何哪?窗外白茫茫一片,天地間肅穆寂靜,如此光景,最適宜三五好友小聚一番,處一居室,煮一火鍋,暢敘幽情,豈不快哉!雪為忙碌的人們提供了絕佳休憩的機會。試想《紅樓夢》中大雪天氣“煮鹿肉,賦閑詩”,何等的高雅啊!如若換成下大雨,刮大風天氣的,這意境恐怕就全無了吧。
? 小時候,入冬天就盼著下雪。下雪后可以打雪仗,堆雪人。如今不知是心態老了,還是壓力大了,反正是折騰不起來了。面對雪花,心里十分的平靜,并非是經歷了大風大浪后的坦然,而是對于生活有了更深刻的體悟。有時候,立窗臺,端杯茶,面對大雪,想入非非。如果想不通,雪后走進田野,隨意的走,也可走入非非,獨享天地間的空靈。
近幾年,對于雪的感受多了幾分的“苦”味。
雪是如此的可愛,如此的嬌羞,可如果我們忽視了它的威力,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總是會被事物的外表所欺騙,尤其是漂亮的外表。雪雖輕,可積雪的威力是巨大的。
? 2016年深冬,大雪刮了整整一天,本想著到了晚上雪就會剎住,沒想到雪越來越緊了。全家人都異常的緊張,因為自家的雞棚,已經被厚雪覆蓋的改變了模樣,鐵皮搭建的雞棚不時發出吱吱的響聲。父親拿著手電筒在雞棚里檢查著,突然“咔嚓”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了黑暗里的沉寂。
? “怎么啦!”
我們聞聲進了雞棚,原來支撐雞棚的碗口粗的一根竹子斷了。手電照射處,斷裂的竹絲,像斷裂的神經,露出無言的慘狀。我抬頭看了看雞棚,隱隱的感覺到似乎每個地方都在斷裂。只消一會兒的功夫,就會轟然倒下,想到這里后背竟感到絲絲的涼意。
? 黑夜似乎變得更黑了,眼前的雪也變的猙獰起來。
? “要是不掃雪,雞棚會壓塌的!雞棚里一千多只公雞,養了快一年了,就等著過年掙點錢啊!”
? 全家人都行動起來,奈何雞棚太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把周邊的雪清理干凈了,屋頂上的積雪只能爬上去才能處理。鐵皮本身就滑,再覆蓋上厚厚的積雪,別說上去使勁處理積雪了,就是站也站不穩啊!況且雞棚太高,萬一滑下來,后果不敢想啊!
父親長嘆一聲,戴上頭燈,扛來梯子,準備要爬上雞棚。我拉了父親一把,示意我上去掃雪,畢竟我更靈活,父親腿腳不方便。父親堅決不同意,我執拗不過。如此危險的活,父親舍不得自己的兒子去冒險。母親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我打著手電筒,給父親照亮,母親按住梯子。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好像父親爬的是鬼子的城樓,城樓上有架好的機槍正等著父親。
父親挪著身子向上攀,他左胳膊肘撐在鐵皮上,手指使勁的扣著鐵皮。指甲和鐵皮磨出刺耳的尖銳聲。我全身一顫,腦子里顯現出指甲被刮裂的場景。這時,父親的右腿慢慢的瞪開梯子,劃了一個短短的弧線,只聽低沉的“撲通”一聲,父親的整個右腿就跪在了鐵皮上了。因聲音太大,雞棚里的公雞發出咯咯的亂叫聲。被震落的積雪,簌簌的掉了下來。父親努力的調整著姿勢,終于站了起來。父親回頭朝著我笑了笑,雪花已經覆蓋了他的頭發,眉毛也變得花白了。他的雙腿呈八字型,雙手握著木耙子,身體前傾,只一耙子,厚厚的積雪就順著鐵皮下來了“撲通”很低沉的聲音。父親左勾右耙,總算把自己方圓一片的雪掃凈了。父親本想邁一步,“咔嚓”一聲巨響。“哎呦!”幾乎是同時,我和母親都失聲叫了起來。
父親也嚇的不輕,趕緊墩了下來,“操她娘,真嚇人。”不曉說,肯定是父親壓迫的太沉,一根竹子又斷了。
“下來吧!別出了事!”母親抬著頭說。
父親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母親,只好下來了。
雪依然下著,天地間似乎有塊大的白幕橫隔在眼前,讓人睜不開眼。
? “身子太沉,不敢動啊!”
? “我上去吧!我輕。萬一塌了,就全毀了。”母親很堅定的說。
父親沒有吱聲。
? “媽,我上去吧!真不行,我還能跳下來,摔不著我!”
父親繞著雞棚看了看,對著我說“讓恁媽上去吧!她身子輕。”我沒有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話。
母親爬上了雞棚,她瘦小的身板,在這白茫茫的夜色下,顯得更加的卑微了。她弓著背,用木耙子用力的掃雪。
我已經忘記了母親是怎樣爬上雞棚,這個平時膽小的女人,為何有如此的能量去冒一次險呢?我不清楚。我緊繃著嘴,呆呆的望著佝僂著背,在鐵皮上舞動的母親,眼里竟然濕潤了。
? “接著”父親把柏樹枝撤下來,扔給母親。母親就把樹枝墊在腳下。見狀,我也趕緊扯下來樹枝,扔給母親。
? “咣當”一聲,母親重重的摔到鐵皮上。
? “媽——”
? ? “媳婦——”
母親趴在鐵皮上沒有動,也沒有吱聲。
我焦急的跳起來。父親也趕緊爬梯子看情況。
“沒事兒。你別上來了,太滑了。”
我看到母親慢慢的爬起來,好像剛下來手術臺的病人。
? “下來吧!別弄了!”父親也很焦急的喊著。
? “我再把北邊的雪掃了就下去。”
總于,母親下來了。母親一瘸一瘸的走到屋里。回到屋里,母親脫下手套,手通紅,就像沸水里撈出來的胡蘿卜。我端來一盆熱水,讓母親燙燙腳。
“給我脫下鞋來,腳都凍木了。”
我的手一碰到母親的鞋子,就感到濕漉漉的涼意。脫下鞋后,我發現母親的襪子都濕透了,緊緊的貼著腳。母親的腳面通紅,腳趾發白,瘦瘦的腳單薄的泡在水里。
那個晚上,一家人都沒有睡著。聽了一夜的雪聲,好冷的聲音啊!
萬幸的是,雪剎住了,雞棚無礙。母親瞅著深及腳脖的雪,笑著說:“想想昨天的事,脊梁骨都發涼。”
清晨的陽光透過層層的柏樹,點點的映在雪上,一群公雞嘰嘰喳喳的在雪窩里蹦跳,潔白的雪窩上映下一串串五爪的星星。
好大的一場雪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8.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