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伏天,山村的夜晚,雖然已經入夜了,但還是象個蒸籠一樣沒有一絲涼風,連屋里的那只老黑狗都不肯叫了,只顧扯著水濾濾的舌頭喘粗氣。
這樣的夜晚,指定有好多人睡不著,大家都在等下半夜的涼風,青萍就是其中的一個。懶懶的躺在床上,身下的涼席被體溫染的滾燙,青萍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老蒲扇,心緒混亂得就象映在玻璃窗戶上的斑駁樹影,繞在一起,纏得人心神俱煩。
青萍眼前又浮現了母親那張皺紋交錯的臉,蒼老的就象一張被風干地老樹皮。
下午時候,母親回來了,一臉的沉重還有明顯哭過的眼睛,青萍知道,準是父親的病又加重了。果不出所料,吃完晚飯,母親就來找她談了。
“萍妹子,你過來,姆媽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
“姆媽,您說了”
“你爸的病出結果了,是腸癌。醫生說最起碼先籌備十萬塊錢,但治不治得好還是兩說”
“十萬?”這個天文數字,一時有點讓青萍緩不過勁來。
“萍妹子,媽就是想和你商量個事,你爸還年輕五十多歲的人,就算是砸鍋賣鐵也得幫他治啊,可是家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你哥那個樣子,現在你爸……,所以你的中專就別讀了,行不?”
青萍低著頭說不出一個字,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從小的理想就是做老師,好不容易日夜苦讀,終于考上了師范,可……。
她既心痛父親,但又不甘心就這么放棄了自已的理想。
“崽啊,要怨就怨姆媽沒用,對不起你啊!”姆媽的聲音里有著無以言狀的悲傷和難過,說完后就躲避似的匆匆走開了。
望著母親佝僂的背影,青萍強忍的眼淚終于不聽話得象脫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哥哥前年因為騎自行車摔下了五米多高的河堤,導致高位癱瘓,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得人伺候。全家所有的經濟來源就是做泥水匠的父親,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父親又得了這樣的絕癥。
一夜無眠,懂事的青萍做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決定——出去打工賺錢。自已的理想再重要,也重要不過父親的命和這個家。從抽屜里找出了那張錄取通知書,堅決的撕了個粉碎。
清早,當她把這個決定告訴母親時,母親什么也沒說,只是抱住青萍不住的掉眼淚。母女倆抱頭哭了陣,母親就匆忙出門籌錢了。
是啊,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坎,什么樣的難,日子總是要過的。看著母親遠去的身影,青萍也抹干了淚,找兒時的玩伴燕子去了。
02
燕子比青萍大三歲,小時經常一起玩耍,一直象姐一樣照顧著她。初中畢業后,燕子就輟學去省城里打工了。燕子輟學倒不是象青萍這樣是迫不得已,而是她對讀書完全沒興趣,門門功課從來就沒及過格,按她自已的話說就是根本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走到燕子家,燕子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早飯,見到青萍,就客氣的招呼著她進去坐。
因為家里事多,燕子都回來兩三天了,青萍都還沒來的及過來聊聊,她們倆還是前年春節的時候見過,算算已經有一年半沒見面了,這次因為是燕子奶奶的八十大壽,燕子才請假回來一趟。
眼前的燕子讓青萍有點陌生,身量更高了,估計得有一米六左右。原來一頭烏黑的直發,已經燙染成了栗色的大波浪,顯得更是成熟妖嬈;紋過的柳葉眉細細長長,嘴唇由于長期搽口紅的習慣,顯得蒼白干燥。最顯眼的就是燕子穿著一套粉紅的緊身連衣裙,把身段包裹的凹凸有致,但青萍覺的裙子的領口開的有點低,燕子繃得鼓鼓的胸讓她有點不敢正視。
“什么,你不讀書了要跟我去打工?你不是才拿到師范的錄取通知書嗎?”燕子難以置信得睜大了眼睛。
沉默了片刻,青萍就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和燕子說了。
知道了實情后,燕子也知道這肯定是青萍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便也沒再多說什么。
三天后,青萍跟著燕子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母親把她送到了村口,什么話也沒說,一路上只是垂淚。青萍知道母親心里難過自責,也就強忍著眼淚,假裝很興奮的樣子,一直跟燕子打聽著省城的情況,
三人默默地站在村口等去縣城的班車,母親倒是止住了眼淚。緊緊的拉著青萍的手,叮囑道“崽啊,姆媽沒用,你一個人到了外面別太省了,別虧了自已,啊!”
母親手上密布的老繭,粗礪堅硬的象一把蔑刀,硌的青萍的心生生的痛,短短幾天的時間,母親更顯老態。
青萍發現,自已無需再踮起腳,就可以平視母親的頭頂。母親頭頂的白發象朵盛開的白菊,在陽光的照耀下,刺的青萍有點睜不開眼。
青萍不敢說話,只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只得一下一下使勁的點著頭。幸得燕子在旁邊緩和這被傷感凝固了的離情,“嬸娘,你就別擔心,青萍有我呢”。
車到了,母親不得已放開了青萍的手。上得車來,駛出了好遠,青萍還看得見母親站在路邊不舍得回轉的身影,忍了好久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
隨著汽車行駛,青萍熟悉的一切都在往后退去。看著前方蜿蜒曲折伸向遠方的縣際公路,青萍更多的是惶惑悲傷的離情,但隱隱的又好像有些興奮,為著自已未知但又一切皆有可能的未來。
淚眼朦朧中,青萍看到車窗外掠過一片金黃,定睛一看,是她最愛的向日葵。金黃的花瓣,一開花就笑顏盡展,無論風雨,始終是面向陽光,它是太陽的寵兒。看到這掠過的向日葵花,青萍憑空生出了一股勇氣,她相信只要象向葵一樣迎著陽光努力向上,人生就會變得明亮而美好。
03
青萍跟著燕子到了縣城,又轉乘了去省城的大巴。第二天,天剛朦朦亮的時候,大巴就到達了省城。
雖然說天剛亮沒多久,但是省城的街道就已經開始暄囂了起來。行人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車窗,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青萍能感受到他們行色匆匆的步履。
馬路上是絡繹不絕的車流,車頭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大巴車夾在車流中就象蝸牛緩緩地移動著。有些高樓上的霓虹燈還沒完全熄滅,和著天空的第一縷朝陽一起閃耀。
青萍對省城的第一印象,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多”字。人多,車多,樓多,美女多。
大巴車進了省總站,青萍舒展了下僵硬的身體,便跟著燕子向車門走去
剛出車門,就呼啦啦圍上來一堆人,嘴里不停地叫著“打車不,打車不?”青萍不明就里,嚇了一跳。燕子扯著她好不容易從人群中硬擠了出來,告訴青萍,這是一些的士,黑車和摩托車司機在攬生意了。
燕子上班的地方離車站不遠,兩人也沒叫車,就步行著走了去。省城的空氣悶熱又潮濕,而且混濁,走不了幾步,青萍就已經是汗流夾背了。
大約二十分鐘左右,便到了燕子的宿舍。宿舍在一座高樓后面的筒子樓里。繞過高樓時,青萍抬了下頭,但依然看不到高樓的頂。
跟著燕子上得三樓,剛進客廳,青萍傻眼了。一個赤著上身的男孩子從一個房間開門出來,睡眼醒松地又走進了另一個房間。青萍下意識的往燕子身后躲了躲。心想,燕子的房間怎么會有男人啊,還沒穿衣服?
燕子看出了青萍的疑惑,便解釋道:“這是員工宿舍,四房一廳,男女混住,男員工兩個房間,女員工兩個房間,這個時候還沒到上班的點,都還在睡覺,剛才那個男孩是起來去洗手間的。”
剛說著,剛才那個赤著上身的男孩隨著一陣嘩啦啦的水響聲又出來了,這下看清了燕子她們倆,便打招呼道:“燕子,回來了,我還以為被哪個男人拐走了?”燕子啐了他一口,笑罵道:“死剛子,話這么多,滾回去挺尸。”叫剛子的男孩這才看見燕子身后的青萍,笑著打了個招呼后就進房去了。
燕子的房間放了六架上下鋪床,一共睡了十二個人,僅有的一點過道上掛滿了衣服和內衣內褲。燕子睡在最里間的下鋪,古人有拂花而行,她倆是拂衣而行。
04
下午時候,燕子帶著青萍去了她上班的地方,也就是青萍望不見頂的那座高樓里。
進到了金碧輝煌的大堂,青萍就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得眼花繚亂。青萍看到一切都是新奇,但倒也沒亂了陣腳,靜靜的跟在燕子后面上了員工電梯。
青萍從來都沒坐過電梯,看著電梯一層層地掠過,心想這城里人真是會享受,上個樓都不用腿。電梯停在了二十六樓,青萍感覺有點頭暈。出得電梯,隨著燕子進了一扇又寬又大的玻璃門。
進門一入眼的就是一座高高的大理石前臺,前臺后面站著兩個漂亮的女孩,一身粉色西裝樣式的制服把她倆襯得更明眸晧齒。女孩身后的墻壁上金光閃閃地貼著 “東海水療會所” 六個大字。
前臺的倆個女孩見到燕子青萍,便笑著打了個招呼,燕子問道:“林總在辦公室不?”得到肯定回答后,燕子便領著青萍敲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
大班桌后面的真皮椅上,坐著一個大腹便便,有點禿頭的中年男人,正低著頭看著前面的文件,燕子很恭敬叫了聲林總。
林總聽到叫聲,抬起頭來見到是燕子,頓時胖臉上堆滿了笑:“是燕子啊,休假回來啦?”看到青萍時,便有點疑惑的問道:“這位小姐是……?”
“林總,這是青萍,我老鄉,想到咱們這兒來上班的,您看?”
林總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陣青萍,眼神里隱藏著欣喜和算計。
眼前的青萍雖說一看還很稚嫩,但卻象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荷,沒經過風塵的侵蝕,更顯的清麗。林總心想這樣純凈的女孩在水療會所里才更搶手。
“沒問題,就安排到你那個組吧,學習期半個月,沒有工資。半個月考核上崗后,底薪800,你到人事部那邊去交接下”
青萍看著這個林總表面雖然是笑臉盈盈,但眼睛里暗藏的欲望還是讓她很不舒服。
到了人事部,因為得到了林總的首肯,一切都很順利。手續辦妥了后,一個叫老李的男人沖著燕子開玩笑道:“燕子不錯啊,帶了這么個漂亮妞來,你那個組的業績肯定又是穩拿第一了。”燕子笑了笑,算是回答了。
接下來的幾天才讓青萍明白燕子真實的工作性質。
在家時候,燕子也跟她提過,但沒說得太詳細,只說是服務行業。青萍覺得是自已主動求人的,所以也不好問的太多,顯得不信任燕子似的。
這個水療城一共分為三個部門,一個是美容部,一個是按摩部,一個是足浴部,每個部門大約有二,三十個員工不等。燕子是按摩部三個領班當中的一個。
教青萍按摩技術的是一個叫白師付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白師付平時不太言笑,除了教技術,就很少和其他人搭話。即便白師付很是冷淡,但其他人顯然都很尊敬他。
青萍聽燕子說,白師付是林總用重金從其他的水療會所挖過來的,是鎮店之寶。所以,她們三個領班也沒權力管轄,白師付的業務直接和林總對接。
白師付雖然不茍言笑,但按摩技術真是一絕,什么肩痛腰痛的,傷風感冒,他給按個一兩次,保證是手到病除。甚至還聽說好幾個重癥癱瘓在床的病人都讓白師付給治好了。
想著癱瘓在床的哥哥,青萍跟著白師付學就更加用心了,希望有一天也能用自已的手讓哥哥重新站起來。
就是這樣的信念,讓青萍戰勝了無數個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光著身子只穿著一條大褲衩男同事身上找穴位;第一次在女同事的乳房上按摩……。
青萍記得,第一次在男同事身上學按摩,自已事后不知用肥皂洗了多少次手。
但為了父親,為了哥哥,為了那個家,為了每個月至少有800元的工資,她還是堅持了下來。
白師付看出了她的難堪,教導她說:“青萍,不要認為給人按摩是下賤的事,這是技術,古代的扁鵲還用推拿按摩給人治病了”
聽得白師付的話,青萍釋懷了不少。
也是,每天來點白師付鐘的客人排也排不完,甚至還有很多有錢人派了車派了司機來接他去家里治療動彈不得的病人。休息室里面掛著那么多感謝白師付的錦旗就是最好的說明。
但是青萍到后面才明白,在水療城這個大染缸里,男人和女人有著本質的區別,男人可以用技術贏的尊重。但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想靜下心來作技術,基本不太可能。
一天,青荷正在休息室里看著白師付給她的那本穴位書,旁邊一個男孩打趣道:“青萍,那么認真做什么?你長的這個漂亮,還怕沒人點你的鐘啊”。青萍聽得不以為然,自顧自認真看著。
十五天的時間,很快就過了。青萍聰明用心,再加上從小在這家里做農活練出的力氣,她找穴位的準確度和力道的均勻度都獲得了白師付的稱贊。
考核那一天,人事部來人做考官,所謂的考官也就是趴在按摩床上讓青萍從頭至尾按一遍。完全沒有意外,考官對青萍的技術很是稱贊,臨走時,又說了和那男孩一樣的話:“這么漂亮,還怕沒人點鐘,等著錢進來吧,不過得想開點”
那時,沒人告訴青萍,“想開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在后面,她見識過那些男人的丑惡嘴臉后,才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青萍覺得,如果那樣叫想開點,她寧愿一輩了都想不開。
05
簽過合同后,青萍正式成了東海水療會所的一名正式員工。看著合同上自已親手寫上去的名字——安青萍,青萍覺得自已變成了楊喜兒。
水療會所的所有同事都喜歡上點鐘,點鐘就是客人指名要哪個技師服務,點鐘不僅提成會高一些,運氣好時還會得到可觀的小費。
正式上工的前一晚,燕子就告誡了青萍,要哄得顧客開心,這樣才有點鐘的回頭客,提成小費才拿的多。
哄顧客開心?青萍聽得似懂非懂,就問燕子怎么哄,燕子說百人百性,一百個人一百種哄法,你自已慢慢捉摸吧。
青萍第一個上鐘的客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個子不高,身材也保持的很勻稱,尤其是一雙眼睛,非常之銳利,仿佛能看透一切。
青萍第一眼見這人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感覺給人很有壓迫感。但這種壓迫感又不是裝出來的,是那種上位者的氣勢。初見的青萍,還沒有預料到自已在未來的日子里和他的那些交集。
當中年顧客沐浴更完衣后,躺在按摩床上的時候,青萍緊張地手足無措。這畢竟是她人生第一次面對陌生男人,并且是單獨的呆在一個空間,還是以這樣的一種姿勢。
接下來的按摩時間,青萍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和他對視談笑風生了。顧客問得一句,青萍就答一句,絕無再多的半個字。好在這個顧客也是個寡言的人,問了幾句后,知得青萍是第一次上鐘,便不再言語。
一個小時好不容易結束,青萍飛似的逃離了按摩室,她覺得再不結束,自已就快要緊張地窒息了。
時間飛逝,青萍來到東海水療會所就已經一個半月的時間了。15號是發薪水的時間,青萍領到了平生的第一份2100元工資。
捏著手里的一張張百元大鈔,青萍興奮的難以自抑。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郵局,只給自已留下了300元,剩下的就全給家里寄了回去,她好象看見母親接到她匯款時的笑容了。
青萍不象其他的同事,發了工資之后不是買衣服就是買化妝品。青萍既不化妝,也很少去逛街買衣服。因為青萍有這個資本,她的麗質天生,根本就無需用那些化妝品來襯托,尤其是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有如一汪春水。
每當同事們在聊八卦的時候,青萍很少參與,她最大的愛好的就是捧著一本書坐在角落里靜靜的看著。男同事叫她冰美人,女同事說她假清高,青萍在水療會所的人緣并不是太好。
但青萍不在意,她永遠記得畢業前夕班主任的臨別贈言:“同學們,讀書是一生當中最廉價的高貴,無論何時何地,但愿你們不要丟了書籍這個朋友。”
所以,青萍每個月留下的那幾百元錢,除了買一些必需的日用品衣物之外,剩下的錢全用來買了書。
在水療會所里,除了燕子,青萍沒有朋友。但不知為什么,青萍感覺到自已和燕子中間有了一絲隱隱的裂縫,很少再象老家時那樣無話不談了。
很多次,青萍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燕子床上被子還是整整齊齊的,明顯一晚未歸。而且青萍還發現燕子越來越多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名牌衣服包包、化妝品及首飾。
一天早晨,青萍正準備去上工,燕子興高采烈的歸來,濃妝都還沒卸,肩上挎著一個新款的包包,踩著高跟鞋妖嬈的向青萍走過來。
走到青萍面前,燕子壓低的聲音也難掩興奮:“你猜我這個包要多少錢?兩千多,值一個月工資!”
看著燕子因缺少睡眠,粉底腮紅也掩不住地青白的臉,青萍心里越發的沉重,她不是不知道燕子這些是用什么換來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已選擇地道路要走,她無權干涉。但青萍知道,她和燕子已經是漸行漸遠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但青萍的心卻一天比一天壓抑,一天比一天迷茫。
這里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她的理想。按摩房里一只只的咸豬手,一張張丑陋充滿欲望猥瑣的臉,讓她痛恨無比。青萍是多么想念家鄉湛藍深遠的天空和天空下金黃燦爛的向日葵。
可是家里債臺高筑,父親的醫藥費,哥哥的生活費,象一座座大山壓在她稚嫩的肩上,她唯有堅持。
一個女孩在這坐城市無親無故,沒有高學歷,沒有工作經驗,甚至離18歲成年都還差著一年半載的時間,除了這水療會所,她又能去哪兒?
是誰說過的話,理想是豐滿的,而現實卻是骨感的。
青萍這顆壓抑迷茫的心只有在書本里才能找回一些些的慰藉,前人是杜康解憂,她是唯書解愁。
漸漸得,青萍的回頭客越來越少,而投訴卻是越來越多。是啊,那些男人是來尋高興的,誰愿意對著一張冷冰冰不解風情的臉,即使再漂亮又怎樣,他們寧愿選丑一點的解語花。
燕子也勸了她很多次,問她出來是干什么的,如果是為了錢,就得想開點。
又是想開點,青萍對這句話深惡痛絕。她第一次沒有忍住對燕子大聲:“我寧愿一輩子想不開,賺錢要賺的光明正大,是要憑勞動的”
“光明正大,你爸的醫藥費可容不得你光明正大……”燕子恨鐵不成剛的翻了個白眼。
同事們都有點鐘上工去了,青萍孤獨的坐在休息室里,呆呆的望著角落里一束向日葵干花,眼淚撲撲地往下掉。
這里連向日葵花都是沒生氣的,抬眼望去,窗外一片灰蒙蒙,哪里才是她的路啊?青萍真想從這26樓一跳了之。
白師付在門口靜靜的看著青萍,心里一陣憐惜,要是自已的女兒還在,也該是和這孩子一般大小了吧。他知道,以青萍的心性在這染缸一樣的水療會所必定是受盡委屈的。
可白師付和青萍都沒想到,更大的暴風雨就要到來。
06
雖然回頭客越來越來少,但有倆個始終是青萍的忠實點客。一個是她第一次上工的那個中年人,一個是姓黃的醫藥代表,他認青萍做妹妹,讓她叫他哥哥。
黃醫藥代表是北方人,到這個城市為公司開辟疆土的。
他倒是做的像個大哥樣,每次過來從不會對青萍動手動腳,更多的時候是和青萍談理想,談文學,而且每次都會換著花樣給青萍帶好吃的。
青萍對他的信任與日俱增,把家里的一切都和他說了,最讓青萍感動的就是黃醫藥代表還答應為她去求一位骨科名醫,說這名醫一定會讓哥哥重新站起來。
至于青萍第一次上工就遇上的那個中年人,基本上每周會過來一次,每次來都是一身家常的休閑衣加一雙白底黑面的布鞋,非常低調,在水療會所從來不和他人多說一句話。
整個水療會所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姓氏和電話,所以燕子在背后開玩笑叫他無名哥
他除了點青萍的鐘之外還會偶爾點點白師付。但就這樣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總是讓青萍有種泰山壓頂似的壓迫感,至于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青萍也很難說得清,就是感覺他身上的這種氣勢好象是與生俱來的。
點青萍那么多次的鐘,他們倆的交談也就僅限于“力道可以嗎”“這個穴位還需要再加點力嗎?”這類話,其它的時間都是青萍在點按穴位,他在睡覺。不過青萍覺的這樣是最好的相處方式了,至少她不要面對他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但青萍和他的交集卻是因為一本書。
那天青萍正閑著,隨手就從自已的柜子里拿了一本書,便坐在前臺,趴在大理石桌面上看了起來。
這本書是柏拉圖的《理想國》,正當青萍為書中正義而智慧的理想國心馳神往的時候,書本被一雙手奪了過去。
青萍驚得抬起了頭,發現把書拿過去的居然是那個讓她有壓迫感的無名哥。
無名哥翻過書面看了下書名,便把書還給了青萍,但卻深深的看了兩眼青萍。也沒說什么,就走進吧臺后面的按摩房間,隨后燕子便出來喚青萍上工。
青萍敲門進得房去,驚訝的發現無名哥居然正襟危坐的坐在椅子上。
見得青萍進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青萍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不敢多言,默默的坐了下來。這樣坐在他對面,青萍感覺自已象被審訊的犯人一樣,有些忐忑。
“為什么不上學了?”
聽得他教導主任一樣的問話,青萍不知該如何作答,難道把一肚子苦水倒給他,很顯然他們還沒熟到那種程度,好在無名哥也沒繼續追問。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倆人再沒有任何交流
日子還是一成不變的過著。一晃青萍到東海水療會所已經快兩年,母親來電話說父親可能不行了,讓她抽時間回家一趟,見父親最后一面。
青萍聽得心如刀絞,她放棄了一切但終歸挽救不回父親的性命。
父親走得很痛苦,常年病痛的折磨,使得父親走的時候完全變了形,一米八的漢子,只剩下一百斤不到了。
父親彌留之際,已經無法言語,只能抓著青萍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寫她的名字。青萍知道,這是父親舍不得她,放不下這個家。
父親走了,留給這個家的是好幾萬的外債,陪了母親幾天,青萍不得不重返那個讓自已深惡痛絕東海水療會所。
無處隱藏的悲傷和對父親刻骨的思念,使得青萍越發沉默,在沒人的時候,悄悄用自已的眼淚祭奠父親。
休息室里一片烏煙瘴氣,打牌的、抽煙的、打情罵俏的……,使得青萍不愿踏進去半步,她不想與這群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同事有過多的交往。
默默的從柜子里拿起了一本書,去了大廳的休息區。也許是命運使然,如果時光可以重來,青萍寧愿和那幫同事在烏煙瘴氣的休息室里打牌抽煙。
大廳里的冷氣很足,正值中午,顧客也不多,青萍難得安靜的看會書。她在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青萍的身上,使得她全身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中,那般的嫻靜美好。
這時有顧客進來,青萍抬冰頭看了下,不是自已的熟客,現在也還沒排到自已的鐘,所以也沒在意,繼續低下頭看書。
前臺小姐接待了顧客并詢問顧客有沒有熟悉的技師,聽得他說沒有。前臺正準備安排,那顧客突然指著青萍說:“不用安排了,就她吧?”
看著躺著按摩床上的滿身紋身的顧客,那猙獰的龍頭使得青萍心里一陣陣發怵。
如果說無名哥的眼睛是洞察世事的銳利,那這紋身男的眼睛就帶著野獸的貪婪和兇狠。
按完背后,紋身男翻轉身來,眼睛盯著青萍就再也沒錯過,青萍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就像食肉動物盯著食草動物。
青萍低著頭認真的按著,按著大腿處的時候,紋身男一再命令她往上一點,再往上一點,眼看就要到大腿根了,青萍說什么也不肯再往上按了。
正在僵持著的時候,紋身男一把就抓住了青萍的手,使勁向他蓬勃高昂的私處按了下去。青萍頓時血往頭上涌,雖說碰過不少的咸豬手,但這樣蠻橫的還是第一次。
青萍使勁想抽回自已的手,但奈何根本就不是紋身男的對手,紋身男另一只手再使勁的一帶,青萍整個人就俯到了紋身男的身上。眼看那只臭烘烘的嘴就要親上來了,情急之下,青萍蓋在他私處的手狠狠的抓住了下去。
紋身男頓時吃痛的不行,放開了青萍的手。就趁這一剎那,青萍逃了出去,躲進了休息室。
她是逃出來了,可事情并沒了結。紋身男緩過勁來后,滿休閑會所的找青萍,說非要剝了那小婊子的皮。聽到紋身男的的咆哮,青萍害怕地直打哆嗦。
燕子也是嚇的滿臉發白,進來問清了情況,跺著腳道:“我的姑奶奶,你什么人不好惹,偏惹了這個兇神。”
整個休閑會所都沒有人可以安撫住這個兇神,連燕子都挨了他兩巴掌,沒辦法,只得請林總親自出面。
林總出面,好呆是安撫住了,紋身男走的時候放了狠話,說三天之內,如果青萍不去給他敬酒下跪道歉,他就讓東海水療會所開不了門。
青萍知道,接下來的林總一定會來找她。果不其然,半個時辰不到,青萍就被林總請進了辦公室。
林總臉上再無往日油膩的笑容,更多的是收拾爛攤子后的氣急敗壞。一字一句的對青萍說道:“這些混黑道,六親不認的主我們惹不起,你今天晚上必須去給他敬酒下跪道歉”
青萍聽得五雷轟頂,六神無主的走出了林總的辦公室。她明白,林總不是擺不平這件事,奈何自已人卑如草,這唯利是圖的商人又如何會為她棄車保卒了。
青萍更明白只要出得這個水療會所,再次獨身面對紋身男的時候,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林總更是怕她一走了之,還特意叮囑了兩人同事看緊她。
07
除了燕子和白師付,所有的人都在幸災樂禍,都在等著看青萍的好戲。
青萍心急如焚的坐在休息室的一個角落里,白師付靜靜的坐在她旁邊,他真是不忍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要獨自去面對那樣一個野獸般的混蛋。
燕子走了進來,告訴青萍無名哥點了她的鐘。
多年后,青萍覺得那時的自已或許真是命不該絕,否則無名哥怎會出現的那么及時。無論過去多久,她內心里對無名哥那份謝意有增無減,無名哥是她在東海那段灰色時光里唯一一道善意的光。
聽得無名哥點青萍的鐘,白師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好象知道什么內情似的,神秘的對青萍說:“把你的事和他說說,或許他有辦法。”
面對著無名哥,青萍實在開不了口,因為一直以來,他們都沒任何過深的交集。
想著今天晚上的深淵,青萍實在無心工作,心神俱失。無名哥感到了一點異常,抬眼看了下青萍。
看著青萍紅腫的雙眼,悠悠開口說:“遇到什么事了嗎?”
這悠然的口氣好象有魔力一樣,瞬間打破了青萍的隱忍,未語淚先流。無名哥這次倒是好脾氣的讓青萍哭了一場,待到青萍意識到自已不妥的時候,才止住了眼淚,把與紋身男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那些讓她不能啟齒的細節就粗淺的一筆帶過。
聽她說完,無名哥沉吟了片刻,便讓青萍去外間等著。青萍在外間隱約聽得無名哥在電話里吩咐著什么,想著肯定也是于她無關吧。
打完電話,無名哥便叫了青萍進去。依舊如往常一樣不再發一言,閉目養神。
大約半個時辰,無名哥的電話再次響起,這次沒讓青萍再出去外間。接通電話,青萍的隱約聽得對方說了很多話,而無名哥只是簡短的說了句:“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后,無名哥用一雙銳利的眼看著青萍,再次悠悠的說道:“那個人不會再找你麻煩,你無需去道歉了。”
青萍難以置信,就一個電話,就把她認為天大的事解決了?
后來,青萍才明白,這世上有些人是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在常人看來生死悠關的坎,在他那兒只需一語就能扭轉乾坤。
青萍知道,這樣的能量是多么的強大,如果能進入到這能量場的一個角落里,或許就能保她一世平安。
但是青萍更明白命運贈于的每一份禮物都是標好了價的,她不想因為攀龍附鳳而失去自已的信仰。她就是個平凡人,平凡人的人生就得靠自已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
無名哥起身快走出房間門的那一剎那,青萍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謝謝您,只 是為什么愿意幫我?”
青萍靜待他的回答,甚至那一刻,她已經做好接受他一切條件的準備?她不愿背著知恩不報的人情債。青萍也知道,她能回報的少之又少,她只有……。
無名哥正準備拉門的手停頓了下:“你無需有壓力,你真的很象她。她最愛的書就是理想國。”隨即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無名哥的她是誰,青萍無需再問,想必是存在于無名哥人生當中的重要之人吧。
從那以后,無名哥再也沒來過東海水療會所,青萍也沒再見過他。
白師付好象知道無名哥一些內幕,但青萍沒有去問。燕子直罵青萍是傻冒,這么好的機會也不知把握。
但青萍并不覺得這是機會,緣來緣去,順其自然就好。有些人,注定了只能是生命中的過客。
08
千禧年的元旦,東海水療會所會體人員白天放假。
街頭人來人往,喜氣洋洋。街道兩旁彩旗飄飄,無數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在樹梢;一對對情侶們手挽著手,頭挨著頭,或擁或抱的柔情蜜意;孩童們在父母的呵護下,盡情的嬉笑打鬧著。
這樣的熱鬧與青萍無關,她現在正匆匆的趕往鑫盛賓館。因為黃醫藥代表打電話讓她務必過去一趟,因為他約了那個骨科名醫。
鑫盛賓館的502室,黃醫藥代表已經在早早到了。可等了半個時辰左右還是沒見到那個骨科名醫,青萍心下疑惑,黃醫藥代表的解釋是他還在路上。
黃醫藥代表從包中取出了一個首飾盒,打開一看是一條亮晶晶的鉑金項鏈。
“來,青萍,這是送給你的,黃哥給你戴上”于是便靠近青萍,想抱住她。
青萍電光火石間明白了根本就沒有骨科名醫,這只是個幌子,黃醫藥代表這么久的處心積慮就是沖著她來的。
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黃醫藥代表一步步的逼近,青萍一步步的后退,眼看就要被他逼到了床邊了,青萍心里既怒且驚,奈何這小小的房間根本就沒有她的逃身之處。
黃醫藥代表一撲而上,青萍猝不及防的倒在了床上。黃醫藥代表笨重的身軀直壓了上來,一張臭哄哄的嘴就拱了上來,還不停的念叨著:“青萍妹妹,我喜歡你好久了,跟著我不會虧待了你的”。
一只手就來解青萍的上衣扣子,青萍拼死掙扎著,奈何她的力氣即使再大,又如何大的過這頭發情的公豬,她極力扭曲擺動的身體使得他的下身更是堅硬。
上衣扣子已經被他解開了一半,青萍雪白的酥胸更是刺激了黃醫藥代表的情欲。更可怕的是,一只魔爪已經滑向了青萍的裙內,眼看自已的清白就要不保。
掙扎的間隙里,青萍眼角的余光瞄得床頭柜上有一只又厚又大的玻璃煙灰缸。
她極力的伸長手拿到了煙灰缸,用盡全身力氣向覆在胸上的這只肥豬頭的后腦勺,狠狠的砸了下去,一下,兩下……。
劇烈的疼痛使得黃醫藥代表從情欲的巔峰滑落了下來,下意識的去摸后腦勺,還沒來得及反應,青萍就已經迅速掀翻了他肥碩的身軀,抓起包,迅速打開了門逃了出去。
來不及整理凌亂的衣裙,也顧不得大堂里服務員詫異的眼神,一頭扎進了街上暄鬧的人群中,一路狂奔。
這座南方城市冬日的陽光正暖,青萍卻冷的瑟瑟發抖。躲在角落里緊緊的抱住自已,為自已劫后余生痛哭起來。
來來往往的人群沒有一個人為這痛哭的女孩停下來,甚至沒有一個人回頭多看一眼,這薄情冰冷的世界。
可我們依然堅持在這個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活著。
青萍在痛哭過后,做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個決定——離開東海水療會所。那個染缸,她是一天,一刻鐘,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她沒有按人事部的辭職流程,直接不去上工了,什么工資,什么押金,通通不要了,收拾了自已的私人衣物,頭也不回的離開。
青萍剛在一家廉價的小旅館安頓下來,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手機上就顯示了燕子的來電。
“青萍,你出什么事啦,你去了哪里,為什么你的衣物都不見了,也不來上工”
電話里燕子一句接一句著急的追問著,朋友惦記還是讓青萍心里還是生出了一些溫暖。
青萍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堅決的和燕子說:“東海,我是一定不會再回去,你不用擔心我,自已保重”。說完便掛了電話。
09
接下來的日子,青萍天天擠在人潮如織的人才市場,但是由于她一沒學歷,二沒工作經驗,三沒本市戶口,要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當真是不是易事,很多時候都是被人一句:“不好意思,我們需要有工作經驗的”就打發了。
眼看著一天天的過了,工作又沒著落,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少了。青萍把所以的整鈔零鈔都數了一遍,全部家當加起來也沒超過一百元,最多還能撐三天,如果還是找不到工作,她就有可能要流落街頭了。
躺在廉價小旅館的床上,青萍輾轉難眠,被褥上混合了以前住客的汗味、體味、煙味……熏得她惡心想吐。
肚子里有強烈的饑餓感,一天只吃兩餐方便面或包子饅頭,精力有點入不敷出。青萍只盼著自已快點睡著,睡著就不知道餓了,她不敢讓自已敞開肚皮吃,那些錢撐不了多久。
但越想睡就越睡不著,手機突然響起,是母親打過來的。因為擔心父親,青萍為家里裝了電話。
接通電話,傳來母親溫暖的聲音。
“青萍崽,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沒有吃些好吃的啊?”
原來今天是自已的生日,青萍完全不記得了。
在家的時候,每年過生日,母親都會給她煮長壽面,碗底總會埋著兩個金黃的荷包蛋。那個時候,父親就會笑盈盈的摸著自已的頭,憐愛的說道:“我的滿崽又長大一歲啰!”
這一刻她是有多想念母親煮的長壽面和荷包蛋啊,多想依偎在父親的懷里撒撒嬌……,可是父親,大樹一樣的父親 ,再也回不來了。
青萍想哭可又不敢哭,不能讓母親擔心。無論再苦再難,她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那個風雨飄搖的家,還需要她來支撐。
努力調整好自已的情緒,使聲音顯得沒什么異常。強裝歡快的說道:“姆媽,有吃了,今天好多同事都給我慶祝生日,老板請我們去肯德基里吃了好多好吃的,現在還躺在床上撐的睡不著了”
母親信以為真,直在電話那頭叫好,母女倆拉了下家常,便掛了電話各自歇下。
掛得電話,青色萍再也忍不住,眼淚滂沱而下。大哭過后,抑郁的心情稍稍放松了點,肚子的饑餓感好象也沒那強烈了。連日的奔波,青萍實在是困極了,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夢中,又是那片金黃的向日葵,父親在花海中慢慢走了過來,笑容依舊。
清早,青萍被隔壁一對小情侶的爭吵聲驚醒,便起得床來,依舊走到樓下的小餐館去吃早餐。
兩個饅頭,一碟小咸菜,再加一杯免費的白開水,是青萍的標配早餐。端著早餐剛落坐,眼睛便被一份報紙吸引住了。估計報紙是前一個食客看完后沒帶走的,倒不是里面的內容有多么吸引人,而是報紙上有一面大幅的招聘廣告:“香港盛大集團招聘美容督導”。
青萍大致瀏覽了一下招聘內容,但最后一行字的內容讓她熱血沸騰,頓時看到了希望。一行紅色加粗的字寫著:“我們不問出身,不問學歷,不問經驗,只要你有夢想,只要你是勇者,就來挑戰吧!”
青萍毫不猶豫的撥通了招聘熱線,那頭接線小姐熱情的邀請她過去面試,并且周到的告之了乘車路線。
青萍合十祈禱:“今天必定是好運的一天”。于是,她重返房間,換上了自己最愛的紅色連衣裙,寓意紅紅火火的好兆頭。
一襲紅裙配上一雙奶白高跟鞋,把青萍襯的亭亭玉立。青萍本來就生得清麗 ,今天還破天荒的化了點淡妝,更是顯得膚如凝脂,眼若星辰。一頭烏黑的直發垂到腰際,象一匹上好的錦鍛,熠熠發光。
走到一樓的時候,柜臺后面的老板娘都被她驚到了,用帶著四川味的普通話直夸道:“妹子,你今天美得很喔”
香港盛大集團位于省城最高檔的寫字樓里—華天大廈28屋,整整一層都是他們的辦公區域。
面試青萍的是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男子,介紹是盛大集團的人事部經理。初試完后,復試便由另一位表情嚴肅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女子青絲高盤,烈焰紅唇顯得嫵媚高雅,但一雙利眼卻顯得精干無比。
這時的青萍還無法得知,面前這個看似嚴肅的女子,卻是她職業生涯中的伯樂。
女子和青萍聊得了一刻鐘左右,便大致了解她的情況。無可否認,青春和美麗確實能為求職者加不少分。
就這樣,青萍順利成了盛大集團的一名見習員工,雖然前三個月的學習期只有450元的生活補助費,但公司能提供食宿,而且還能獲得這樣的一個工作機會,青萍已經很是滿足了。
10
兩天的培訓下來,青萍對盛大公司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青萍工作的公司是香港盛大集團的國內分公司,主營國內外高檔化妝品和健康養生項目,面對的業務渠道是國內各大化妝品專柜及高檔美容會所.
復試青萍的那個嚴肅女子便是國內分公司的總經理陳麗。
三個月的學習期,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青萍覺的自已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為了讓自已演講能力提升的更快,青萍每天都在宿舍里對著鏡子練禮儀,練普通話,練笑容的標準度,練專業知識的熟悉度。這樣的刻苦,獲得培訓老師和同事們的認可,很快,青萍就在一眾參訓學員中脫穎而出。
青萍非常喜歡這里團隊的氣氛,你優秀大家為你鼓掌,你失敗大家為你加油,完全沒有東海水療會所里的排斥冷漠。
青萍永遠記得開始培訓的第一天,主培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在我們這里,無論你什么學歷,無論你是什么出身,無論你美貌與否,一切都不重要,一切以實力說話!”
好一句“一切以實力說話”。這句話便成了青萍后來人生道路上的坐佑銘,屢屢在她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就像一盞明燈一樣給予她力量。
當簽下那份正式員工的合同時,青萍不禁感嘆人生的機緣巧合。
學習期過后,全公司上下進入了緊張的備戰期,一年一度的全國美容博覽會就要開始了。
美博會后,青萍被分派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區跟進客戶。說是跟進客戶,其實就是搶占市場先機,把在展會上了解過公司產品但沒達成合作的客戶,再次上門去拜訪洽談。
六月的天,太陽明晃晃的照在地面,由于溫度太高,街上看不見過多的行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青萍撐著一把太陽傘孤獨的走在烈日下。廉價的高跟皮鞋,已經把腳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了,每走一步,都鉆心的痛。
看著手上一疊資料,今天的客戶拜訪量遠遠還不夠,青萍咬咬牙,繼續往下一個目的地趕去。
夜晚回到旅館,連日高溫下的奔波,青萍已是精疲力盡,晚飯也沒吃,稍加洗漱便早早上了床。
半夜,青萍時而覺得如置冰窖,抑制不住的全身發抖;時而又覺得如烈火烤灸,熱不可擋,劇烈的頭痛把青萍從睡夢中撕扯醒。
青萍明白,自已是發高燒了。
可在這陌生的城市,三更半夜的突發高燒,沒一人可依。
下床去喝了一大杯開水,再把柜子里的另一床被子也蓋到了身上,蜷縮成堆,可高燒的疼痛仍沒減輕一份,感覺自已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一般。
迷糊中,青萍看到父親站在床邊,慈愛的叫著:“滿崽,滿崽,醒醒……”“爸爸,爸爸,青萍好難受,您抱抱青萍……”
青萍伸出手想讓爸爸抱抱自已,可一陣黑霧迷漫過來,父親瞬間就不見了。青萍驚慌不已,嘶聲叫道:“爸爸,你在哪里?爸爸,你別走,別丟下青萍……”
痛苦中,青萍醒了轉來。
后來,青萍想起那場高燒,如果不是父親把自已喚醒,自已會不會就在那異鄉的旅館里一睡不醒了。
這一夜好漫長,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青萍掙扎著爬了起來,到樓下找到一個服務員,打聽到了附近診所的位置。
到得診所,一量體溫,已經是41度的高溫,醫生強烈要求青萍留下來輸液觀察。可是出差的行程已是收官在即,目前還沒任何成績,青萍怎么能空出一天的時間。
輸完液后,求得醫生開了幾天的藥,便又回旅館收拾行李,準備去下一個縣城拜訪客戶。
結帳時,青萍順便向老板打聽了一下鄰縣的乘車的路線。一聽青萍單身一個女孩子要去那個縣城出差,老板忙說:“姑娘,我看你這房還是別退了,那個縣里治安亂得要死,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別住那邊了,早點趕回來還是住我這兒吧”
青萍謝了老板的好意,堅持去往了鄰縣,因為那里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意向客戶。
也許是功夫不負苦心人,也許是堅持的力量,青萍在最后三天,達成三個客戶的合作,其中還有一家大型的連鎖化妝品店。
后來,青萍和那家化妝品店老板成了朋友后,開玩笑問她:“當時你怎么就在我這個初出毛廬的小業務員手里把合作定了啊?”
對方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因為你的堅持與執著,當時我就看出了你還在病中,那么熱的天氣,你就那樣一臉通紅的坐在我面前。當時我就想,有這樣員工的公司值得我依賴”
回到公司的青萍才知道,她每天拜訪的客戶數量是第一,每天在外工作的時間是最長的,很多的同事因為天氣太熱,跑半天休半天,更是一單都沒拿回公司。
慶功會上,陳麗的一句話讓青萍感動一生:“青萍,您是我們公司的驕傲!”
聽得這句話,她獨身一人出差異鄉所受的苦,病痛的折磨,一切都煙消云散。也是因為這一句話,在往后的日子里,她更是拼盡了全力以酬陳麗這份知遇之恩。
這一趟出差后,有一部分同事被公司解除了合作,青萍倒是站住了腳。
如果說這是青萍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堅持的力量。一年后的那場新品發布會,則是讓她名揚整個盛大的一戰,也是因為堅持的力量。
這場新品發布會,是盛大集團籌備了三年,花了大量資金人力投入的一個美容專業線的大健康項目。關于這個項目的發布,盛大董事會在半年前就給陳麗下達了死命令:“這次的發布會只能成,不能敗,發布會上必須要有千名客戶到會。”
發布會前三個月開始,公司的業務部就開始在全國范圍內邀請新老客戶,助陣明星的洽談,會議場地的落實……,一樁樁事情讓陳麗忙得連上廁所都得一路小跑。
其實,這些細節的落實,瑣碎是瑣碎,只是費時間一點而已,讓陳麗最頭痛的就是發布會上路演的主講老師不好定。從外面請大咖級的人物,名氣倒是有,但畢竟不了解公司,要講些皮毛倒是沒問題,但要直擊項目的靈魂肯定是達不到的。公司內部的講師倒是有,但是名氣不夠,在那么大陣仗的場面上是否壓得住了?
路演的主講,是這場發布會上靈魂,是成敗的關鍵點,定誰好了?陳麗為這事好幾天都沒安心吃頓飯了。
突然,她有個大膽的想法,讓安青萍上。那個女孩雖然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但她不知青萍之前經歷過什么,讓她身上有一份三十歲的人都不如的內斂沉穩,而且她深厚的文化素養和專業知識使得她講師團中能穩拔頭籌。
當陳麗把這個決定告之青萍時,青萍靜靜的聽完后,沒有過多激動便沉聲應了。臨出陳麗辦公室時,青萍對著陳麗深深的鞠了一躬,道:“陳總,您放心,我必定拼盡全力!”
青萍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萬丈波濤。她很清楚這一戰,勝了,固然皆大歡喜;敗了便是百死莫贖,不僅自已會再失業,更是會連累了陳麗。
她在心里一千次,一萬次的告訴自已“安青萍,你只許勝,不許敗”
11
接下來,青萍夜以繼日的制作課件,模擬演講,了解市場和客戶的需求。
在青萍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卻意外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
醫院里,青萍見到的了燕子的遺體。燕子蒼白的面容象是忍受過極大的痛苦。
這是青萍第二次面對死亡,第一次是父親,現在是兒時的伙伴。青萍不肯相信自已的眼睛,此時的燕子與自己已是天人永隔。
青萍的心里充滿了巨大的悲傷,她恨自已的無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朋友這樣一個個離她而去。
燕子是因為吸毒過量而導致死亡,警方把燕子手機里的本市的電話號碼打了個遍,只有青萍來了。甚至東海都沒來人,因為燕子是死在非工作地點和非工作時間。
看著燕子手臂和大腿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青萍無語問蒼天,鋪天蓋地的悲痛不知用什么去緩解,死死的咬著唇,嘴里彌漫開了一絲腥甜,“燕子姐,這明明就是條不歸路啊……”
看著滿頭白發的燕子爹娘佝僂著的身子抱著燕子骨灰一步一揩淚,青萍心如刀割,深悔自已當初為什么不勸燕子一起離開東海。
好友逝去的痛讓青萍沉默了好久,一閉上眼就是燕子的笑。
悲傷猶在,生活還是要堅持。在青萍綿綿無盡的悲傷中,新品發布會如期召開
發布會上,紅毯、香檳、鮮花、明星……到處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前戲過后,便進入到發布會的主題環節。
陳麗看著臺上侃侃而講,揮斥方遒的女孩,心下不由一陣欣慰。
青萍天生就是屬于這個講臺的,于萬千人中,她也有能力成為焦點,而且收放自如。
只有青萍知道,在上臺演講的那一刻,她是多么的緊張,她不停的跑廁所,腦袋一片空白。
后來多次,青萍才發現自已有一種能力,無認在臺下腦袋里的語言詞匯是如何空白,但只要她一站到臺上開始,她就有如神助,所有語言便匯聚而來。
這一次的發布會取得空前的成功,青萍在課程內容里別出心裁,不僅精準演譯了新品的優勢,而且還重點闡述了公司針對新品推出的服務體系以及客戶選擇和盛大合作后會獲得哪些空前的好處。并且在發布會現場推出了一項國內化妝品行業絕無僅有包銷政策。
從產品品質到服務再到銷售以及資金回籠,所有的鏈條上都打消了客戶的合作顧慮。
青萍是從最底層的一線起來的,她知道客戶真正要的是什么。
由于青萍的精彩路演,這次新品發布會取得了空前成功,到場的百分之八十客戶都選擇了和盛大合作。
從此,安青萍這個名字在盛大,上至董事會,下至新員工都成為了一時的美談。這一戰之后,青萍被提拔為項目總監,主管新品運營。
時光如白駒過隙,充實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青萍在盛大度過了五個年頭,東海的那些歲月,如同做夢一般,變得越來越遙遠。
在這五年里,青萍不僅通過自學實現了自已的大學夢,更是帶領自已的項目團隊,為公司每年創造上億的業績神話。
陳麗因為高齡懷孕,各種高危因素不得不從盛大離職。離職前夕,她向董事會力薦青萍接替她的職位,這一提議得到董事會一致通過,畢竟,青萍的實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公司為陳麗舉辦的歡送晚會,也是青萍的就職晚會。第一次放開自己,喝得微醉的青萍,抱著陳麗哭的不肯撒手。
青萍成為了盛大有史以來的最年輕的總經理。
很多人都道青萍是幸運的。但是所有的幸運并不是從天而降。只有青萍知道,這五年里,她熬過了多少個因為業績不佳的不眠之夜,啃過了多少本厚如磚頭的專業書籍,練過幾千幾萬次的課程……每一個站在高處綻放的笑容,都有可能是背后十噸的汗水加十噸的淚水發酵而來的。
當你只有一個目標時,整個世界都會給你讓路。
一路走來,青萍百感交集。雖然曾經身陷染缸,曾經痛哭迷茫過,但是總有這些善良的人贈于她光明和溫暖,比如無名哥,比如白師付,比如陳麗……。
除了感恩,她更要做就是把這份善傳遞下去,照亮和溫暖更多的人。
尾聲
這一年的春節,青萍特意多請了十天假,回家多陪陪母親,她都不知有多久沒在家過個安穩年了。
家里的外債都已還完,老屋也重新修建成了新樓,十里八村都知道安家出了個有能耐的女兒。
回到家的第二天,青萍去了父親的墳上。跪在墳前,青萍默默的給父親倒了三杯酒,父親從未離去,在最苦最難的時候,是父親的愛讓她勇氣倍增。
第三天清晨,母親走進青萍房間,告之她志明來找她了。
聽得志明的名字,青萍不知所措。志明與她同村,是青萍年少時那段美好時光的見證。她知道,志明從初中開始就以自已的方式默默的愛護著她。她不是不愛,但從她撕掉師范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開始,她就把志明的這份愛深深的埋葬了。
那時的她,覺得不配擁有志明那么優秀的愛。她只是在遠處默默的看著他上了高中,考取了醫科大學。
他前程似錦,她身陷染缸。
這么多年,她知道志明一直在給她寫信。她從未回過,但每一封都象珍寶一樣珍藏著,在那些以為撐不過去的時刻,那些信就成了她的信仰,她的支柱。她努力奮斗,為的就是有一天能配得上志明的愛。
如今志明又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曾經的少年已長成了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七年的時間,恍若隔世。
志明牽起了她的手,青萍用力回握,這一次,她不會再放開這雙手。現在的她,能和他像兩棵青松一樣并肩而立了。
恍惚中,青萍又看到那對手牽手奔跑在向日葵花海中的少年。那一片坦坦蕩蕩,純凈熱烈的金黃中,少年附在少女的耳邊深情表白道:“我喜歡你,向日葵女孩……”
必若向陽,無懼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