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

滄海月明珠有淚

01北冥,盛安

北冥的大鵬鳥又一次從南海返回的時候,我剛過了十八歲生日。父王解了我身上的封印,自此后,我便能自由的將魚尾化作人腿。也就是說,日后,我便能離開北冥夠到陸地上行走。

鮫人其實與凡人無異,只不過我們生活在海里,而凡人生活在陸地上。但人間傳說,鮫人乃是數千年前被玉皇大帝貶下凡的神獸,鮫人吸取天地精華,能夠長命百歲,而凡人吃了鮫人心口血肉的人就能長生不老。雖然只是傳說,但自我出生起的十八年間,每年都能見到千千萬萬的獵鮫人來到北冥,甚至于有的獵鮫人一直生活在海上。

北冥是天下鮫人聚集的地方,父王是這里的王。成年那日,父王就將鎮海珠交給了我。若說北冥當真有什么好東西,只怕也就是這顆鎮海珠了。鎮海珠是北冥圣物,傳說是當年女媧造人時流下的淚水,蘊含有強大的靈力,無論是誰,得到了它,也就相當于能夠長生不老甚至有機會修煉成仙。

但鎮海珠是北冥魚族世代安穩的庇佑,為了防止有心人竊取,鎮海珠便一直由王保管。

我是父王存活下來的唯一的子女,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而我的母后,以及我的幾位兄弟姐妹,全部在未成年之時死于凡間最厲害的獵鮫人——慕容一氏的手下。

父王常說,北冥是這世上最美的地方。但無論多美的地方,終究會有看厭的時候。

我瞞著所有人悄悄去了南鄉那里。普通鮫人的壽命與凡人無異,可南鄉已經活了三百多年,我看著她依舊美麗的容顏,突然心生憐惜:“南鄉,你呆在這兒幾百年,難道沒有半分厭倦嗎?”

面前的雕塑緩緩融化,漸漸化成一個人身魚尾的美貌女子,她穿著一件火紅的散花百褶裙,只露出短短一截魚尾。

南鄉朝我盈盈一笑:“為什么會厭?不是還有你時常來陪我?!?/p>

我在她面前坐下,雙手托著臉:“幾百年如一日的守在這兒,連景色都沒變,你就不想出去看看?聽說外面的世界才是最美的。”

話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論輩分,南鄉算是我奶奶的奶奶,甚至更遠。她是前代的公主,就是因為在成年后偷偷跑出北冥,才會落得個現在的下場?!面偤V榈姆Π炎约悍庥≡谝粋€雕塑里,這樣她雖然能夠長生,甚至容顏不老,但她再也無法離開北冥,甚至不能離開封印她的雕塑,否者她就會灰飛煙滅,永無輪回。

我低頭看著海底柔軟的沙粒,默不作聲。

02北冥,南鄉

很少有人來看望她,自南鄉封印那日起,這里就成了海族人人忌諱的禁地。南鄉寂寞了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年幼的盛安無意中闖進了這里。

盛安曾無數次問她是否后悔,她每次都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悔。但日復一日,她看著百年未變的景色,突然心生疑惑。自己三百年前執意如此,不過是一時受了打擊。百年流動的海水讓她想明白了許多事,若說沒有后悔,恐怕也只是習慣了而已。

南鄉看著面前低頭不語的盛安,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笑道:“怎么,你想出去看看?”

盛安抬頭看著她,那雙晶瑩的藍色眼睛里透著說不出的委屈:“父王說我是下一任的北冥王,不能出去?!?/p>

這一抬頭間,南鄉便瞅見了盛安頸間掛著的鎮海珠,不由的開口問道:“你父王已經把鎮海珠交給你了?。俊?/p>

盛安這才想起自己還帶著未來得及取下的鎮海珠,她撫著那只冰冷的藍色珠子,無奈道:“是??!所以我更不能出去了。南鄉,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北冥之外的事情?”

南鄉從未對旁人講過自己究竟在凡間遭遇了什么,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南鄉的父親,已去世的上上上上上一任的北冥王。盛安無數次的纏著南鄉要她講給自己聽,也總會被她一語輕飄飄的帶過。久而久之,盛安也就不問了。

可這次,南鄉看著盛安頸間晶瑩剔透的鎮海珠,恍惚間看見了另外一個人的臉。那人劍眉朗目,溫文爾雅,眼角的那抹輕笑,像是一粒朱砂記,只一眼,便奪去了那時年幼剛出北冥的南鄉的魂魄。

思量了許久,南鄉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終于決定自私一把,權當是了卻了百年的癡念。她拉著盛安的右手,用法力在她手心印下了一枚紫色的印記。

“你有了鎮海珠,又已成年,便可化作人形,再用鎮海珠掩去鮫人的氣息,就能從北冥的東入口挽河沖破封印隨著魚群一起出去。”

盛安疑惑的看著她,話還未問出口,便聽得南鄉說道:“這是海族的尋路印,有了這枚印記,無論你走到哪,我都能尋得到你?!?/p>

遠處漸漸有鮫人尋她的聲音,南鄉拉著她帶有藍色魚鱗的手,說道:“盛安,出去后,你可愿幫我一個忙?”

03挽河,阿許

北冥的東入口挽河曾經是捕魚人的天堂,他們在這里捕魚為生,但自從三百年前,挽河就變了。原本平靜的河水連年泛濫,淹沒了岸上的民居,海風猖狂,百年間有不少人喪生在這里。

有人傳說,三百年前的挽河出現了一個鮫人,那鮫人生的漂亮,只怕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也不及她眉間的一抹淺笑。鮫人在挽河生活了許久,還救了一個青年,但后來,鮫人和那個少年都不見了蹤影。

阿許一邊晾曬著漁網,一邊朝著大海深處張望。民間關于北冥鮫人的傳說有許多,但真正見過鮫人的卻沒有幾個。阿許在挽河邊生活了十幾年,也未曾見過鮫人的影子。

正午的日頭毒的厲害,但也許不久后就會有一場大風暴。阿許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不由得嘆出一口混重的氣。十五年前他八歲,跟著打魚為生的師傅來到這里。那時的挽河早已是了無人煙之地,師傅教他怎樣打魚,師徒倆倒也活得自在??扇缃瘢瑤煾翟缫言谝粓龊oL中去世,尸骨無存。而阿許的手藝雖然一天比一天精進,卻也只能留在挽河。

想到這里,阿許用手摸了摸右臉頰上的傷疤。

就連師傅也不知道,阿許臉上和身上的傷疤是哪里來的。那一片片宛如魚鱗的藍色痕跡遍布了阿許的整張右臉頰以及整條右手臂,搭配著那雙一只藍色一只金色的眼睛和只有三指的右手,怎么看怎么怪異。

師傅說,他是在海上撿到阿許的,原本以為是哪家不要的孩子,而自己無妻無子,便把他帶回了家,取名阿許。

阿許一邊費力的拉扯著漁網,一邊注意著海上的動靜,驀然發現,不遠處的挽河岸上,竟躺著一個身穿藍衣的女子。

莫非是鮫人,阿洛這樣想,不由得心中一驚。

04挽河,盛安

南鄉說的沒錯。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聞到的不是海底那種濃重的腥氣,而是我以前從未聞到過的一種淡淡的氣味。鮫人的嗅覺是最敏銳的,我聞到除了我之外,這附近還有一個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真正的人。

雖然有鎮海珠的庇護,穿過北冥的結界,依舊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么,挽河附近的結界似乎非常淡薄。我依照南鄉交給我的方法穿過結界,雖然在最后一刻昏了過去,但好在并沒有被打回原形。我這樣想著,翻身跳下了床鋪。

這似乎是一間普通漁家的住所,簡陋的只剩下四面墻壁。我在屋內轉了一圈,聽到院子里有劈柴的聲音,索性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著一位正在劈柴的男子,見我出來,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他下意識地用衣袖去遮擋自己的臉,并把右手背到了身后。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看到了他那張怪異的右臉和只有三指的右手。我在北冥王宮的時候經常會見到這種人,他們大多是剛剛修煉成人形的魚類,或者是因為某些原因生來就是那樣的精靈。

但我面前的這個人,顯然只是一個人。

見我許久沒有動靜,他緩緩放下衣袖,問道:“你不害怕?”

我朝他撇撇嘴,笑道:“怕有何用?如果你是妖怪,怕你你就不吃我了?”

看起來他被我的膽大嚇了一跳,看著他一時回不過神的模樣,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我叫盛安。恩人,你叫什么?”

“阿許。我不是妖怪,也不是恩人。”他強調道。

“我知道。但你救了我?!弊诎哆叺纳车厣?,我問道:“你的名字只是阿許嗎?”

自稱阿許的男子點點頭,算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太陽在頭頂上曬得厲害,我本是鮫人,漸漸的就有些喘不過氣來。而他依舊在太陽下劈柴,火熱的太陽映在他的背后,籠罩出一團氳氬的金色,像極了鎮海珠釋放法力時的樣子。

我伸手摸了摸懷里的鎮海珠,又想起那日臨走時南鄉告訴我的話,便問他:“阿許,你可知貢南在哪?”

05貢北,司洛

盛安到達貢北的時候,正逢下了一場大雨。貢北不比貢南,貢南平坦富饒,貢北卻多是山野蠻荒之地。

當盛安的腳再一次陷入泥濘中的時候,不由得有些憎恨這雙腿了。半月前盛安問阿許如何去貢南,阿許目光凌冽的像是能把她生吞活剝。盛安不明白阿許為何如此,但好在阿許終究是告訴她,貢南,就在南邊。

可盛安走了一個月,竟是越走越荒涼。這時盛安才有些回過神來,那個名叫阿許的人她只不過是見了一面,就算是曾救過自己的命,也不能非他不信啊!

盛安正兀自懊惱著,忽然遠遠聽見有一群人馬奔馳而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有一匹快馬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揚起的馬鞭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盛安大叫了一聲,猛地跌坐在一側的水洼里。身上原本就不干凈的衣裙即刻被沾染上了大片的泥水。

“姑娘,你沒事吧?”溫潤爾雅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盛安抬頭一看,藍色的眼眸中立刻倒映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長身玉立,溫潤儒雅,即使在一片泥濘之中,男子的滾金白色長袍也依舊干凈無比,相比之下,盛安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那件藍色煙羅水袖裙,哪里還瞧得出半分藍色。

男子似乎是瞧出了盛安的顧慮,朝前輕輕地邁出一步,干凈的袍邊也隨著盛安的衣裙浸泡在了泥水之中。盛安再抬頭一瞧,便瞧見了男子伸出的細長的手和掛在眼邊的盈盈淺笑,而那抹淺笑,像極了一粒朱砂。

“在下司洛,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客棧里,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盛安坐在司洛對面,晶瑩的藍色眼睛左右流轉。

“盛安,你喚我盛安便可?!笔仓活欀笥襾y看,便隨口答道。

“盛安,繁盛安寧,好名字。但盛安姑娘既然要去貢南,為何往南走,難道不知我國境內,貢南在北,貢北在南嗎?”司洛問道。

我要知道還會上那呆子的當嗎!盛安心想。

見盛安許久不說話,司洛以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便輕聲安慰道:“正好我們要去貢南,你可與我們一道而行。”

男子溫潤的聲音像極了流過心底的一涓細流,盛安轉過頭,正對上司洛那雙幽靜的紫色眸子,不由得面上一紅。盛安看著自己倒映在司洛眼中窘迫的樣子,急忙低下頭,輕咳兩聲掩去自己的尷尬,輕聲道:“如此便謝過司洛少爺了?!?/p>

司洛少爺,一路上,盛安聽到所有人都這樣叫他。莫非是哪個商賈家的富貴少爺?盛安掀起轎簾,瞅了瞅他們少的可憐的行李,百思不得其解。

06貢北,南鄉

司洛曾見過像盛安這樣的女子,只不過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的連司洛都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只清晰地記得,那女子也是和他一起去了貢南??赡莻€女子有著一雙美麗的紫色眼眸和一身漂亮的紅裝,并且她總是會對著自己盈盈的笑,那抹笑意,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陽光,直直的照進了司洛的心里。

想到這里,司洛不由得抬頭朝喋喋不休的女子笑了笑。他記得這個女子的名字,是叫做盛安。盛安盛安,繁盛安寧。但既然已經得到了繁盛,又如何得到安寧呢?就像已經得到了長生,如何得到問心無愧,永世安平?司洛低下頭,攥緊了手中的包袱帶子。

盛安似乎很喜歡和別人講話,她說她是被人從船上丟到海里的,魚鯊沒能吃了她,倒是一個叫阿許的年輕人救了她。司洛問她為何沒有以身相許,盛安紅了臉,半響才道:“那男子長得著實難看。”司洛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她忘恩負義,她急紅了臉,連忙說:“要是像司洛這樣,我定然是愿意報答的?!?/p>

此話一出,不僅司洛笑了,就連隨行的人也都大笑起來。有人打趣她:“小姑娘,我們家司洛少爺把你從貢北那個荒地帶出來,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也該報答報答?”

盛安低著頭,紅云滿頰,索性閉了嘴不再言語。司洛瞧著她窘迫的模樣,又想起那個紫眸流動的女子。他抬手對眾人笑道:“就這樣吧,莫要嚇壞了人家。”

“喲,司洛少爺這是舍不得呀!”

突然,人群中有人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喧鬧的人群立即安靜下來。盛安抬頭,卻看到眾人分外嚴峻的神情,就連司洛也變了臉色。

“莫怕,只是幾個山賊?!彼韭灏咽舶仓迷谝粋€安全的地方,又派了兩個人護著她,才轉身離去。盛安看著他迅速掠去的身影,掛著鎮海珠的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傷心,她想:“他會不會有事啊?”

盛安驀然覺得手心一痛,攤開手掌,那枚紫色的印記此刻正散發著妖艷的光芒。

“?。 睉K叫聲從一旁傳來,盛安和另外兩人急忙跑出去,看到的卻是司洛一行人倒在地上的慘狀。行兇的人似乎不止一個,看到有人從一旁出來,急忙拎起地上的包袱離開。恍惚間,盛安似乎見到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

南鄉!

07北冥,鎮海珠

第一個發現鎮海珠不同往常的是一個跟在司洛身邊的侍從。他原本以為那只是一顆普通的珠子,卻無意間發現那顆珠子時不時的發出幾許金色或是紅色的熒光。

盛安也發現了鎮海珠的異常。

鎮海珠是北冥圣物,且常年放置于深海,性本屬涼。按理說,鎮海珠應當是火山熔巖也暖不化的冰涼,卻不知為何,如今竟時不時的變得滾燙。盛安不由得想起那日她瞞著眾人為司洛療傷時的情景。

那日司洛一行人遭遇山賊,奇怪的是司洛不僅身受數刀,還中了北冥特有的毒花——紅舌的毒。盛安想起那日她看到的紅色身影,不由得有了幾分疑慮。

紅舌是北冥最毒的一種花,就算是已修煉成精的魚妖,也會觸及喪命,可司洛中了此毒,僅僅只是皮膚潰爛、昏迷不醒而已。

盛安用鎮海珠為他療傷,卻發現一旦把鎮海珠放到距離司洛不遠的地方,就算不用盛安控制,鎮海珠也能自行為他療傷,并發出一種盛安從未見過的紅色光芒。那光芒照映著司洛儒雅的臉頰,漸漸地在司洛的傷口處匯集,形成一幅奇異鬼魅的圖畫。

盛安手心的紫色印記又疼起來。

司洛說他從未去過北冥,且他只不過二十歲,如何與鎮海珠牽涉上關聯。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盛安心想。

有了鎮海珠了靈力療傷,第二天的時候,司洛便痊愈了。他牽著馬走到盛安面前,問她,是繼續留在這等著他們痊愈一起離開還是現在就跟著他一塊去貢南。

盛安沒有問司洛為何這么著急去貢南,她攥緊了右手,手心里的紫色印記愈發妖艷,似乎預兆著什么將要發生的事。她點了點頭,翻身躍上了馬背,“我和你一起走?!彼f。

鎮海珠在她心口燒的火熱,盛安又想起了南鄉。離開那日,南鄉說:“盛安,出去后,你可愿幫我一個忙?請你到貢南去,為我找一個名叫慕容的男子?!?/p>

慕容。盛安知道這兩個字,因為慕容一氏是這世上最厲害的獵鮫一族,而盛安的母后以及幾位兄弟姐妹,也全部死于慕容家的刀下。

08貢南,阿許

阿許知道,他十幾年來一直守在挽河,只不過是為了等一個人,或者說等一個鮫人。阿許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這世上飄蕩了多少年。他還記得,那天他沖破封印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紅衣紫眸的女子。那個女子告訴他,好好修煉,終有一天她會回來找他。

那時的他還沒有實體,只是飄蕩于天地間的一縷不屬于萬物的精靈。因為女子的一句話,他修煉了近兩百年,終于化作人形,日夜守護在挽河岸上,等那個說會回來尋他的女子。

阿許知道,那日他救起的女子——盛安,應當就是她派來的,因為盛安手心的紫色印記,阿許的心口處也有一個。但盛安去了貢北,是他故意指錯了方向。

阿許不明白盛安本是一個鮫人,為何要去貢南,那個以販賣鮫人肉而出名的地方。所以他告訴她,貢南,就在南邊。

這一天,天氣正好,阿許像往常一樣打漁曬網,等著那個也許再也不會出現的人。一轉頭,卻看到一個身穿紅衣人身魚尾的女子在他身后的河岸上,漂亮的魚尾搭在淺淺的水洼里,朝他盈盈的笑,就像三百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

她說:“阿許,我是南鄉,你還記得嗎?”

阿許看著他,奇異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笑意,他說:“我自然記得?!彼f的那般親切自然,仿佛他們是多年未見的好友。

阿許說:“南鄉,你可知我在這里等你許久了?!?/p>

南鄉看著他的臉,突然低下頭,嘆道:“但是,阿許,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p>

南鄉請他辦了一件事,就是在劫匪搶劫的時候搶走司洛的包袱,并打傷司洛。那包紅舌的毒,也是南鄉給他的。南鄉說:“你拿著那個包袱往貢南去,不要問為什么,只管把包袱放到慕容府的門口就行了。然后你便離開,去北冥,再也不要回來?!?/p>

阿許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問包袱里是什么。但拿到包袱的那一刻,阿許便知道了,包袱里是人人都想要的珍品——鮫人心口肉。阿許不明白,為什么南鄉和盛安都要去貢南。但南鄉說不要問,所以他拎著包袱,沿小路去了貢南,并在那里找了處偏僻的房子住了下來。

他要等,等這場遲了三百年的相見。

09貢南,南鄉

這是南鄉第二次來貢南了。她第一次來的時候,貢南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城。那時并沒有太多的獵鮫人。并且大部分的獵鮫人都死在了海上,但不是北冥。他們還不知道只有北冥才是鮫人生活的地方,何況北冥還有結界。

可如今……

南鄉全身上下裹著一件黑色的袍子,只露出一雙紫色的眼眸,來往的人不時地扭頭看看她,又快步離開。貢南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人,他們從四面八方來,有的是獵鮫人,有的是專程來買鮫人心口肉的富豪商人。

人們說吃了鮫人心口肉便能長生不老,可那么多人都吃了,卻只有一個人是活了三百多年,他就是慕容一氏的長老——慕容。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所有人都稱呼他為慕容先生。

貢南的奇人雖多,但像南鄉這樣奇怪的人卻沒有。她在慕容家的門口不停的走來走去,像是無聊閑逛,又或者站在門前,背對著那扇厚重的鐵門,口中念念有詞。細心的人發現,那個身著黑袍的女子似乎在慕容家門口畫了一幅圖,紅色的細粉從她手中滑落,即刻消失在腳下的土地里。

大約兩柱香后,南鄉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瞧了瞧慕容家氣勢恢弘的大門。

離開了北冥,她便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所以她要阿許帶著司洛的包袱感到貢南,包袱上有司洛設下的印記,他能感應到包袱的存在,以及她的存在,所以司洛一定會趕回貢南,并且帶著盛安。南鄉攏了攏身上的黑袍,轉身離去。

轉身的那一瞬間,南鄉似乎看見了一個人。那人劍眉朗目,溫文爾雅,眼角的那抹輕笑,像是一粒朱砂記,只一眼,便奪去了那時年幼剛出北冥的南鄉的魂魄。

南鄉記得,她一直都記得,兩百年來都沒能忘記。她記得,正是因為那個人,北冥的鮫人才會有今日的滅頂之災。盛安拿著鎮海珠去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她是鮫人,是海族,不能為了一個凡人讓海族就此消失。

盛安說:但凡一個人有了貪念,他就不再是以前的他了。所以南鄉想要搏最后一局。

但她最后還是后悔了,就像三百年前那樣,她怕他就那樣死去。盛安手中有鎮海珠,南鄉攔不住她,只能讓司洛趁亂逃走。但愿司洛能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她最終還是離開了北冥,她寧愿放棄自己的生命來換這場遲來的結局,來換他那一條活了兩百年的命,保得他平安,就算自此后灰飛煙滅永無輪回,她也心甘情愿。

10貢南,盛安

到達貢南的那一天我見到了南鄉,她全身上下裹著一件黑色的袍子,只露出一雙妖媚的紫色眸子。

我能認出她,是因為她畫在慕容家門口的圖形。那是海族特有的印記,最多一炷香后,慕容家門前就會燃起大火,并散發出層層濃霧,那是海族用來祭祀的特殊火焰,會燃燒三個時辰卻不會燒死任何一個人。南鄉似乎也看見了我,我看到她腳步一頓,眼睛中流露出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像是不舍,又像是仇恨,還有癡戀。

我不知道南鄉是如何出來的,從我見到她起,她就一直呆在雕塑里,偶爾出來和我說說話。但她似乎快死了,因為我看到她的紫眸比以前變淡了許多。

身后的司洛似乎受到了驚嚇,我感覺到他的身形一僵,再看去時,南鄉已經沒了身影。我抬頭瞧見了慕容府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突然明白了南鄉為何舍棄性命也要來這里,她到底還是后悔了。

司洛跳下馬背,站在門前邀請我進去。我這才想起自己只知道旁人稱他為司洛少爺,卻不知他原名原姓是什么。

這一天的太陽十分的好,整個貢南城都籠罩在一片氳氬的金色陽光里。我站在慕容府金光閃閃的門匾下,瞧著他儒雅俊朗的臉頰映照在一片和煦的陽光下熠熠生輝,一抹淺笑始終掛在眼角,我說:“司洛,你是慕容司洛?!?/p>

周圍的人群帶著尖叫四下散去,看著四周突然出現的一群手持利刃的人時,我已然明白他為何好心帶我走出貢北,甚至帶我來到貢南。我摸了摸頸間掛著的鎮海珠,此刻正散發著金色的光芒。他走到我面前,笑道:“莫怕?!?/p>

他淺笑著,盈盈的笑意掛在眼角,像極了一粒朱砂。

我問他:“你是想要我心口的血肉嗎?”他搖搖頭,說:“盛安,把鎮海珠交給我可好?”他伸出的右手手腕上,赫然有一塊藍色的印記,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

父王曾告訴我,鎮海珠所帶有的法力在兩百多年前被一個凡人渡走了許多,那人雖能憑借這些法力長生,但得不到所有的法力,他就必須日日食用鮫人的心口肉,否則就會被鎮海珠剩余的力量反噬。

他有了法力,凡間的山賊傷不了他,封印在鎮海珠里的那只精靈卻可以。所以,那日搶了他們包袱的并非普通山賊。

我看著他,手中的鎮海珠漸漸化成一把弓箭。看著他驚訝地表情,我微微一笑:“你當真以為我會把真的鎮海珠帶來給你!”南鄉在門口畫下的結界適時地燃燒了起來,濃霧之中,一個人影突然從暗處沖出,拉著我離開了慕容府。

“南鄉死了?!彼f。

射出的冰箭穿過重重火焰和濃霧釘在了慕容司洛的肩上,那里流出藍色的血液。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他會去找我。——那只箭上,有非我不能解得劇毒。不僅是司洛,慕容一氏眾人都會染上這種毒。

他不會不去北冥找我。

“我知道,”看著他古怪的右臉,我說:“我知道。阿許,但你現在應當好好守護鎮海珠?!?/p>

阿許轉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我,那雙奇異的眼睛里滿是驚訝,他說:“你知道?”

是的,一開始我就知道。司洛,慕容司洛,或許我應當叫他慕容先生。

很多年前,父王告訴我說:“盛安,你是北冥的公主,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為了北冥海族,你一定要找回鎮海珠遺失的法力!”

11北冥,慕容司洛

司洛在兩百年前遇到了一個鮫人。那年他才二十歲,被父親又一次逐出家門。他是在挽河岸上救下那個女子的,后來,他們一起回到了貢南。

人們傳說吃了鮫人心口的血肉就能長生不老,但他卻不信。在他看來,那個鮫人和普通女子無異,一樣的美麗,一樣的相信愛情。她朝他笑,對他說,她叫作南鄉。

南鄉南鄉,南方的故鄉。他看著笑得嫣然的南鄉,猛然想起微微一笑很傾城這句話。于是他也學會了笑。他告訴她,自己叫作慕容。但他沒有說,自己是獵鮫家族的后人,并且正是因為自己不肯獵殺鮫人,才幾度被逐出家門。那時的獵鮫人還是世上最卑微的人群,他們進行著永無結果且十分危險的工作。他曾多次勸阻父親,但他們只想要長生。

后來,他的父親和幾位叔父,就是在獵鮫的海上丟了性命。

南鄉跟著他到了貢南,告訴他,自己是北冥的南鄉公主,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以及那顆由歷代北冥王保管的可以讓凡人長生的鎮海珠。南鄉說,就連鮫人也不能長生,若是吃了鮫人的心口肉就得以不老,她愿意與慕容分食一羹。

南鄉最終沒能和他一起長生,南鄉回了北冥,把自己封印了起來。而他卻渡得了鎮海珠的法力,在世上多活了三百年。那天,一襲紅衣的南鄉狼狽不堪的看著他,紫色的眼眸中映照出金光閃閃的的色彩,鎮海珠發出的金色光芒渲染了整個貢南的天空。他看著南鄉,心里一點一點的冷。

南鄉問他:“慕容,你費盡心機偷走鎮海珠以求長生,可曾有過后悔?”

沒有人能抵御得了長生不老的誘惑,司洛也不能,他原本想,自己只要一點就好,一點就好,自己只在這世上多活幾十年,好讓瞧不起他的人后悔。卻沒想到,因為守護鎮海珠的精靈沖破封印逃出,自己竟差點被鎮海珠反噬。

但司洛不知道,那只精靈就是南鄉放出來的。南鄉看著他偷走鎮海珠,看著他在一片明亮的金光中掙扎,心里是說不出的恨。恨他終究是騙了她,背叛了她。可南鄉還是在最后一刻饒了他。

但鎮海珠遺失的法力回不來了,因為她不舍得讓他死。

自此后,失去了鎮海珠的北冥漸漸有大批鮫人被獵鮫人抓住。而司洛由于吸取了鎮海珠的海族法力,不得不日日食用鮫人的心口肉來確保自己不被反噬。

后來,慕容一氏成了最有名的獵鮫一族。

司洛想,他不能再躲了,世上想要他的命的人也很多,就連北冥的海族也想要他的命。何況南鄉也死了,那個寧愿舍棄生命保護他的女子,至死都是一如初見時的紅衣紫眸。

12北冥,魚鯊

司洛到達北冥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成群成群的魚鯊以及坐在他們背上的鮫人。司洛站在高高的船頭,瞧著手持藍色弓箭的盛安微微淺笑。

成群成群的魚鯊拼命地撞擊著船的底部,船上的人搖搖晃晃,有的人不小心滑下海去,即刻被魚鯊撕扯的尸骨無存。鮮艷的紅色血液瞬間散開,融入藍色的海水里。誰都沒見過那么多的魚鯊和鮫人,他們都害怕極了,以至于忘了他們曾經獵殺過那么多的鮫人。忘記了那些鮫人看著他們時流下的眼淚。晶瑩的眼淚化成珍珠,但他們只想要長生。

盛安和南鄉一樣,都是北冥的鮫人。司洛從一開始就知道??匆娛驳哪且豢?,司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但時過境遷,任何人任何事都回不去了。他一眼便瞧見了盛安身上帶著的鎮海珠。人是貪心的,所以他想只要自己能夠得到鎮海珠余下的法力,他便不用再獵殺鮫人,不用再日日食用那些令人作嘔的鮫人肉也能長生了。更有可能,南鄉也許會回來。

鮫人是海族中最富靈力的生物,就像人是陸地上最強大的種族。沒有人能夠長生,但每個人又都期望長生。當一個人擁有了某種事物,即使需要經受刀山火海般的磨難,也不會輕易放棄。司洛看著手腕處的已經開始腐爛的藍色印記,心里一陣一陣的苦澀。

司洛想到了盛安也許是來報仇,也許是來拿走他身上的法力的。所以他不怕,還把盛安帶回了貢南。但他沒有想到,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個精心設下的圈套,那顆真正的鎮海珠也從未離開過北冥。

南鄉把自己封印了百年,卻遲遲不肯說出到底是誰奪取了鎮海珠的法力,而北冥由于沒有鎮海珠的庇佑,結界的力量不斷減落,每年都有大量的鮫人和魚類被獵鮫人和漁人捉走。這樣下去,再不過百年,北冥將成為一片死海。

所以盛安去找了南鄉。再然后,盛安便帶著假的鎮海珠出了北冥。

南鄉到底是后悔了,她本想趁著大火燒起來的那一瞬間讓司洛逃走的,可司洛不但沒有逃走,反而來到了北冥。

盛安看著站立船頭一襲白衣的司洛,一如初見時的溫文爾雅,她說:“司洛,你費盡心機想要鎮海珠余下的法力,可曾有過后悔?”

司洛看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后悔又有何用,倒不如斷了所有人的念想,就此兩清罷了。

鎮海珠的守護精靈——阿許已經被盛安重新封印回了鎮海珠里?,F在,盛安瞧了瞧那顆晶瑩的正散發著些許金光的藍色珠子,抬手拉起弓箭,猛地朝司洛射去。

閃爍著藍色光芒的鋒利箭頭穿過血肉的聲音宛如海浪拍打礁石。司洛沒有躲,他的眼邊掛著盈盈的笑意,像極了一粒朱砂。他早知會有這么一天,這一天,他提心吊膽的等了二百多年。司洛穿著那件滾金白色袍子,猛地往前一躍,縱身跳入了海中。

如此,便一切都結束了吧!

13北冥,鎮海珠

鎮海珠把南鄉封印了兩百年,卻只是禁錮了她的肉體,沒有消去她的記憶。盛安說,她不想再記起這件事了。

盛安瞧著鎮海珠的時候常常會想起一個人,但那個人是誰,盛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只記得,那人眼邊掛著盈盈的淺笑,像極了一粒朱砂。

化作人形的阿許蹲坐在她身邊,朝著東方的挽河張望,盛安問他,你在看什么?阿許說,他在等一個人,那個人,紅衣紫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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