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炎熱的酷暑,城東監(jiān)獄。
一名男子被剪了寸頭,陽光下透露出一種惡心的油膩。他身上穿著藍白色的工作服,跛著腳,接過獄警遞給他的袋子,里面是他的個人物品,他面無表情的聽著獄警對他說出去要安分做事,然后大門緩緩打開,他頓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門。
“咣當”大門在他的身后毫不留情地關上。
“白哥!”一名高胖男子和一個瘦矮的男子爭先跑過去,異口同聲地喚他而又小心翼翼地陪笑。
白嘉行抬起頭,瞇著眼仰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他忽然冷笑了一聲,回想起自己的牢獄之災,那可真叫一個莫名其妙。
五年前,老實本分的他有一份工作,空調修理員,工資不高,倒也能養(yǎng)家糊口。他有一個妻子,姓聞名曉,據說她剛出生的時候,爹媽想讓她與眾不同,而自己的文化水平又不是很高,想了想,恰好她出生在春天,就取《春曉》中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中的聞和曉,簡直是兩全其美。正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樣,聞曉很爭氣,一舉考到了碩士,在大城市找到了一份文秘的工作。女孩子終究是女孩子,她也不可免俗地被父母催,剛回到小村她就被父母趕著和白嘉行結了一場囫圇的婚。婚后,兩人一起回到聞曉所在的城市,白嘉行因為學歷不夠,只好找了個空調修理工的工作。聞曉本來就對他不了解,結果還被稀里糊涂的和他拿了結婚證。每次回到自己的高檔小區(qū)里的家,看著臟兮兮的白嘉行,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三年來,兩人是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
那天,他換上自己的藍白色工作服,挎上自己臟兮兮的工具包,拉開自己的房間門,光著腳悄悄地踱到客廳,他想了想,側著身子看到客廳旁邊的房間里,門虛掩著,一男一女交纏著睡得香甜。他雙手握緊,咬著牙,閉上眼,拼命地忍著。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一滴清淚落下來,他知道妻子不愛他,一直在變著法要跟他離婚。可是他是真的喜歡她,他是真的把她當成個寶,更重要的是,他記得她。
出門給自己買了一個煎餅,跨上摩的就去公司報到。剛從修理名單上的第一家出來不久,在去第二家的路上被警察不由分說地按倒在地,到了警局他才知道他被人舉報說強奸婦女,舉報人正是他的妻子。他嘶聲為自己辯解,說兩人是夫妻關系,而且自己自從結婚以來根本就沒有跟妻子有過夫妻之實。結果警察拿出裙子,義正言辭的說已查出裙子上的不明液體DNA指向他,而且更重要的是,兩人前天就離婚了,早就不是夫妻了。他這才知道,他的妻子為了擺脫他,無所不用其極。于是,他搖了搖頭,閉上眼,承認了自己的這個莫須有罪名。
聞曉。白嘉行在心里默默地念出這兩個名字,然后咬著牙,眼神仿佛要迸出火來。
“白……白哥。”瘦矮的男子看著白嘉行如此憤怒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小心地喚他。
白嘉行從思緒中醒過來,極快地掩藏自己的情緒,換成笑臉,拍拍這兩個原本跟他一起做工的兄弟,“走吧,找一地喝酒去。”
三人先是去了宿舍,白嘉行沖了個澡,換上瘦矮男子遞給他的衣服,還是工作服,是他原來破掉的。出來已是晚上,三人朝著經常去的一處大排檔,要了二十串腰子,五瓶啤酒,昏暗的燈光下,三人恢復到原先的熟悉感。
“白哥,你說你這老實的,怎的就把持不住干了這事呢?”瘦矮男子醉意襲來,拿著腰子,不懷好意地問。
白嘉行聽到這話,低下頭不言語。高胖的男子知道不對了,眼睛瞪了一眼瘦矮男子,正當他準備打個圓場的時候,白嘉行抬起頭,微微一笑:“瘦猴,你真覺得你白哥能做出來嗎?”
瘦猴被瞪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被這么一問,腆著笑臉給白嘉行到了一杯酒:“咋可能呢,咱白哥是多老實的人,對吧,胖子?”他對著胖子點了一頭,示意他幫忙說個話,胖子明白,也跟著附和道:“對啊對啊,咱白哥那叫一個老實善良,好多客戶都指定他去修呢!”
白嘉行看著兩人唱著雙簧,嘴角一勾,“兄弟,看在你倆有情有義,今天去接我的份上,我就給你們把真相說出來吧。”他拿起一瓶啤酒,仰起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他知道自揭傷疤,是多么的需要勇氣,因為太痛苦了。
“臥槽,這娘們太不要臉了。”瘦猴聽完,氣的站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塑料桌,震得桌上的鐵質肉串交叉在一起叮當響,引得周圍的人紛紛看向他們。胖子站起來抱拳對著周圍道歉,壓下瘦猴的身子。
“白哥,你說怎么收拾她!我們兄弟兩個跟你一起干!”瘦猴把凳子往前挪了一點,前傾著身子,輕聲地說。
白嘉行搖了搖頭,“我自己能行,我就想問問她,我到底做錯什么了,這么欺負我?”他嘆了一口氣,終究是不敢有什么激進的做法。
“哎,白哥啊,你就是太善良!”瘦猴也嘆了一口氣,指著他說道。
“嗨,不說了不說了,白哥今天出來,咱們是來給他接風洗塵的,不提這不好的事情了!”胖子拿起兩人的杯子,打著圓場。于是三人各自拿起杯子,一仰而盡。
二
次日清晨六點,高檔小區(qū)自從出了白嘉行的事后,安保有所加強,所以他被擋在小區(qū)門口,進不去。
于是他想了想,坐在旁邊的馬路牙子上,看著從小區(qū)出來的那些高檔車。忽然一輛紅色的雪佛蘭映入他的眼睛,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張開雙臂擋在了紅色雪佛蘭前面。車猛地一停,主駕駛上的女人戴著墨鏡,怒不可遏地打開車門,準備要問個所以然來。
“你他媽有……白嘉行?”女人摘下墨鏡,剛要罵出聲的時候,看清車前的人后,急劇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白嘉行垂下雙手,搖了搖頭,冷笑出聲:“聞曉,虧你還能叫出我的名字。”
聞曉咽了一下,她穿著黑色的西裝套裝,踩著黑色的細高跟,站在車旁,她拿不準白嘉行會做什么,她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該報警。白嘉行看了看她的車,低下頭,向旁邊走去,“你走吧,工作要緊,晚上我在這里等你。”
晚上七點,下班時間,白嘉行準點坐在小區(qū)門口,等著聞曉回家。他等了一會兒,等來的卻是兩三個小混混,被強行拖到一處小巷暴打了一番。渾身是血的白嘉行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不明白,為什么聞曉這么恨他,而且這個恨,還是個恨之入骨的那般恨。
聞曉坐在紅色的雪佛蘭里,看著這一系列的動作,她握著方向盤,全身忍不住的顫抖。過了好一會兒,那些混混里有一個年齡不過十六歲的男孩,身穿黑色的牛仔馬甲,戴著大金鏈子,邁著八字步走過來,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上,嚼著口香糖,看了一眼聞曉,不以為然的問她:“姐,這人跟你什么關系?讓你怕成這樣?”
聞曉深深吸了一口氣,睨了一眼,放下手剎,轉動方向盤,將車緩緩開進小區(qū)里。
男孩進了家以后,直接往沙發(fā)上一撲,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趴了一會兒,坐起來就看到聞曉在玄關前扶著鞋柜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譏笑道:“姐,你膽真小,這男的力氣可小了,還是個跛子,打他根本就是打一個螞蟻一樣。”
聞曉忽地攥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拿過包里裝著的三千塊錢,直接走到男孩面前,狠狠地甩過去,然后指著門,“聞昊,拿著錢,給我滾。”
聞昊沒動,動著手指頭正數著錢,對姐姐聞曉的話置若罔聞。聞曉看著他,怒不可遏,上前搶過錢朝門口甩去,“你他媽給我滾,聽到了沒有!”
聞昊看著自己的錢被甩的亂七八糟的,他一時間怒火中起,站起身猛地一個拳頭把聞曉捶翻在地,然后轉身一點一點地撿起錢。他拿著厚厚的一沓錢,數了數,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向趴在地板上小聲啜泣的姐姐面前,蹲下身,伸手撩起她的頭發(fā),聞曉烏青的眼眶露了出來,“我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他是你老公對吧?還真得謝謝他,替我們大哥坐了牢呢。哈哈哈哈……”聞昊站起身,朗聲大笑,轉身離去,徒留聞曉一人在偌大的客廳里壓抑地哭著。
不知道哭了多久,聞曉哭著哭著睡著了。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已至半夜,夜如潑墨,還下著一場暴雨。她努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慢慢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小臥室-----白嘉行原來的房間。她推開門,一陣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她再次忍不住,撲到小床上,聞著被子,喃喃地說著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
三個月后。
這天聞曉接到電話,醫(yī)院打來的,說是她的體檢報告出來了。前兩天她加班,突然覺得自己的胃絞痛起來,痛的她從轉椅上滑下來昏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同事發(fā)現才被送到醫(yī)院。醒過來的時候,一向工作狂的她,也僅僅拍了片子,輸了液,拿起包直奔公司去,她需要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賺錢,拼命地填補上那個讓她后悔不已的無底洞。
拿了體檢報告后,看到結論,聞曉有那么一瞬晃了身子,不敢相信。等到她拿著一袋子的藥和體檢報告失魂落魄地出來時,竟然看到白嘉行抱胸穿著藍白色的工作服靠在她的車旁,腳邊放著工具包。她緊張起來,把裝著藥的袋子和報告藏到身后,故作鎮(zhèn)定地走過去。
“你……你怎么在這?”
“沒看出來嗎?我干了老本行,到這里來修空調,出來就看到你的車了。”白嘉行努努嘴,歪著頭,好笑的看著她。
“哦……那你忙著,我有點事。”聞曉說著就想朝著駕駛座走去。
白嘉行搶先一步,擋著她的路,眼睛直直地看著她,“聞曉,你在害怕著什么嗎?”
聞曉看著白嘉行的臉,她很久沒有仔細地看著他的臉了,第一次覺得這個臉,很好看。她忽而低下頭哽了一下,繼而笑著抬起頭,反問他:“我有需要害怕的嗎?”
白嘉行低下頭,苦笑了下,“你既然不害怕,上次我找你,你為什么要找人打我?”
聞曉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咬著唇,深吸口氣,“因為你是剛出獄的犯人,我是女人,我要保衛(wèi)自己。”
白嘉行睜大了眼睛,一臉不相信地看著她,他的心忽然疼的受不了了,他大口喘著息,蹲下身,捂著心口。聞曉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忍了忍,踩著高跟跑向車子,狠心地擦著男人揚長而去。
三
半年后。
白嘉行快要忘掉那個讓自己生活變得骯臟起來的女人了,他想,聞曉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你看,他到現在都不忍心去沖到聞曉的面前,厲聲質問她,討要個說法。他的兩個兄弟都為他打包不平,但是誰叫他們白哥善良呢。
他剛結束自己上午的活,回到公司處理了一下,就挽起袖子,在門口蹲著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剛抽上,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上前,身后還跟著一眾小混混,偏過頭對著水泥地啐了一口,然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就是白嘉行?”
白嘉行依舊蹲著,掃了一眼身后的人,看到了上次打他的那幾個小混混,知道這人肯定跟聞曉有關,他不懂,自己已經很久沒去找她了,為什么她還是不放過自己?他白了一眼,沒理他,又抽了一口煙。
“知不知道聞曉在哪里?”
這個問句終于讓他警惕起來,聞曉怎么了?是不是她遇到了什么事?他著急起來,“聞曉怎么了!”
男子嘖嘖地一笑,“沒怎么,就是哥哥我找不到她了,有事找她聊聊。”
“你們找她做什么?”白嘉行狐疑地看著男子。
“還能是什么事?男人的那點事唄!”男子說完哈哈一笑,身后的眾人也跟著笑起來。白嘉行在這笑聲中明白了一些事,五年前他看到聞曉房里的男人,估計就是眼前的男子。
“何必找她?女人多的是!”白嘉行向后靠著公司的玻璃門,再次緩緩地抽了一口。
男子笑容驟然收起來,他知道白嘉行不識好歹,低下頭冷冷一笑,他轉過身對著身后的一個屬下揮了揮手,一個滿臉全是血的小青年被人從車里拽了下來,然后拖到他的面前,男子朝前走過去,抓起他的衣領,“聽著,白嘉行,這個是聞曉的弟弟,聞昊,之前他欠了我三十萬的賭債還沒還,老子發(fā)了慈悲,沒算他利息。他告訴我他姐姐有錢,我一看他姐漂亮,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所以之前的錢一筆勾銷。但是現在剛剛他又欠了我二十萬,所以我這才來找她討要我的錢來。現在人沒了,老子在她家蹲了快三禮拜了,人沒出來過。所以我就來問問你,知不知道那婊子在哪?”
白嘉行聽著男子道出了事實,聽得他憤怒不已,他忍著氣,把煙頭扔下,右腳狠狠地踩了一踩,“你問我,我問誰去?那婊子把我關進牢里,老子還沒找她算賬呢!”他說罷,啐了一口,冷笑一番,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身進了公司。
男子看他如此不在乎,急了,“白嘉行,你信不信我把這小子活活燒死?”
白嘉行腳步一頓,轉過身來,走到男子的面前,“你拿這個不值錢的人命來威脅我?我知道他是誰啊?我憑什么要為這個不值錢的賤命去聽你的話?”說的男子眼珠子瞪得老大,聽得小青年不住地求饒,凄慘地喚他“白哥,救我……”白嘉行置若罔聞,轉身瀟灑離去。
這夜。白嘉行躺在宿舍的下鋪上,輾轉未眠。突然手機傳來有短信的叮聲,他拿起來,點開就看到陌生手機號下面短短的一行字。
“我明天的火車回老家,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毋容置疑,這是聞曉發(fā)給他的。白嘉行看著,忽然做了一個決定,看了看手機里的時間,想了想,起身穿好衣服摸黑著出了門。
四
聞曉躺在火車的中鋪上,閉著眼睛。這幾周來,她一直在不停地逃亡,虛弱的身子早已支撐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她上火車前,悄悄回了一次家,打開門屋里一陣惡臭,她不敢開燈,便打著手機里的手電筒,微弱的燈光探進客廳,一個全身浮腫的小身子躺在客廳的地板上,面目全非。是聞昊,她的親弟弟。她差點嚇得驚呼出聲,但是咬著牙,硬生生把聲音憋了回去。她強忍著淚水和刺鼻的臭味,悄悄地踱到聞昊身邊,抿了抿唇,搖了搖頭。聞昊最后還是自食惡果,也是罪有應得。她手機照了一圈,準備轉身踱到自己的房間里的時候,看到聞昊的身下壓著一個什么東西。她強忍著惡心,推開弟弟的身子,發(fā)現下面壓著的是錢,是前幾周他最后一次找她要的那筆錢。那筆錢上面有一張紙條包著,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看病。她看著,忽然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捂著嘴痛哭出來。
那天,她剛剛辭了公司的工作,她的胃病發(fā)作的越來越頻繁,很多事都無法勝任,公司的老板不詢問一聲,而是無情地勸她自動離職。她辯解著,但是無法動搖上司的決定。只好把真正的原因咽下肚子,抱著自己的紙箱一邊流著淚一邊走出了公司。
回到家,看著空落而又冰冷的家,她的心更加的悲傷。打開冰箱,拿出一瓶伏特加,撬開瓶蓋,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啥都沒有了,不如直接喝死算了。這個時候,大門傳來一陣急劇的敲門聲,她打開門,知道是聞昊,醉醺醺地對著那人呵呵一笑。聞昊看著她醉醺的樣子,有些詫異,但還是不以為然的對她伸手道:“我沒錢了,給我。”
聞曉嫵媚著眼,晃晃悠悠地倒向玄關的鞋柜旁,努努嘴,指向自己的臥室,“梳妝臺的那個暗格,你知道的,去吧。”說完她咯咯地笑出聲來,拿著伏特加仰頭就喝。
聞昊穿著馬丁靴直接沖進去,一陣翻箱倒柜終于拿出一筆錢來,數了數,一萬,他很滿意的點點頭,又看了看周圍,沒什么值錢的可以拿,后來他想了想,包里的銀行卡說不定還有一大筆錢呢。他進了客廳,拿出包里的錢包,找出三張銀行卡,走到聞曉的面前,蹲下身,“密碼是多少?”
聞曉坐起身前傾著身子瞇著眼看了看,抱著酒,“我生日,六位數。”
聞昊挑了挑眉,詫異他姐姐今天忽然這么大方。他想了想,管她呢,反正有錢就行。他站起身,收好銀行卡和現金,準備推門離開。聞曉蹣跚著起來扶著柜子,看著他,笑了笑:“要走了么?再……”見還沒有說出聲,她就突然前傾著身子“哇”地大吐起來,她一天都沒有吃飯了,吐得全是酒,吐著吐著,最后竟然吐出了血。聞昊本來被弄得猝不及防,躲到一邊,正想趁著她不清醒逃出去呢,結果他看到地上慢慢地全是血,他的姐姐早已體力不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息,快要倒下。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有些慌,湊上前,把她扶起,靠著柜子。
聞曉喘著息,長發(fā)垂著,她看著弟弟撩開自己的劉海,凄慘地笑:“聞昊,我要死了。”
聞昊蹲著,聽著她虛弱的言語,手突然一僵。聞曉的淚大滴大滴地滑下,“聞昊,公司不要我了,他們把我辭了。”
聞曉喘著息,一句一句地說:
“聞昊,我沒有錢了。”
“聞昊,胃癌三期。我要死了,你怎么辦呢?”
“聞昊,你該怎么辦呢?”
聞曉笑著,撫摸著弟弟也淚流滿面的臉,她眨著眼,顫抖著唇。
“可是,聞昊,我想他了……我想他了……我想你姐夫了……怎么辦啊……”聞曉抓著聞昊的衣領,忽然大哭起來,聞昊把她擁進懷里,他忽然特別恨自己。
聞昊抱著聞曉進了臥室,看著姐姐帶著淚珠蜷縮著身子如嬰兒般沉沉睡去,他想了想,最后拿出三張銀行卡,放在她的枕頭旁,默默地在心里對她說了聲對不起。然后帶著拿一萬塊錢離開了家,他一邊擦淚,一邊暗自做了決定。
他曾暗自跟蹤過白嘉行,看到這個姐姐愛著的人依然在為生活所奔波,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不知道,如果告訴了白嘉行,且不說是不是會增加他的負擔另說,關鍵他能不能相信自己的話,畢竟自己打過他,估計早已沒了可信的理由。就在猶猶豫豫之際,老大找上門來說要收錢,他受了一頓打,陪笑著說今天會去姐姐家拿。他的確回去了,但是他是回去通報的,并且暗自把錢藏了起來。他連夜把姐姐送出了自己的家,留給姐姐一個堅定的眼神就從此陰陽兩隔。
聞曉回憶著這幾周的事,想到聞昊,鼻子一酸,忍不住小聲啜泣。父母自幼起就去打工了,她和聞昊兩人相依為命。其實聞昊的底子特別好,只要肯下功夫,也能像她一樣有個好的前途。只是自己上了初中以后,聞昊便沒有人管了,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沒有家庭的束縛,他和村里的小混混走到了一起,越來越頑劣。后來父母恨鐵不成鋼,砸錢把他送進和聞曉同城市的職業(yè)學校,上了沒幾天,就沉迷游戲,還結識了游戲廳老板,就是后來的大哥,慢慢地他就此沉淪下去,順帶著,把她也拉了下去。
雖然弟弟毀了她的一生,可是她不后悔有這樣的弟弟,一點也不,最后他多勇敢。聞曉這樣想著,再次沉沉睡去。
五
火車還有一天就可以開到她很多年都沒有回的老家了,她心情開始變好起來,雖然現在她消瘦的嚇人。她下了鋪,為自己泡了一碗老壇酸菜,正坐在窗邊等著面好,突然聽到一陣喧吵聲。
“媽的,臭小子,你不說她在這趟火車上嗎?”
“大哥,是的,我親眼看見她上的這趟火車。”
男子低著頭看著窗外蕭索的風景,“現在在硬座里找到這里了,都沒找到,現在都快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你還害的老子掏錢為你們這群廢物買票!”
聞曉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心下一沉,她知道誰追上來了。她站起來,爬上中鋪,準備蒙著被子裝作睡覺。剛躺好,就感覺到有人喘著粗息靠近她,她偏過頭就看到了那個讓她在夢中夢到過許多次的臉。
“白嘉行!”
“你往那邊一點,我好過去。”白嘉行微微一笑,努了努嘴。
“啊?”聞曉有些愣。
“現在這車臥鋪基本是空的,你再拖下去,他們會找到你的,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白嘉行輕聲地說。
聞曉往側邊挪了挪,騰出一個空位,剛好夠白嘉行側邊躺下。他拉過被子,蒙上聞曉的頭,輕聲命令她:“別探頭,聽我的。”
“臥槽,白嘉行你怎么在這里?”一個手下剛拉下被子,為首的男子就爆了粗口。
“臥槽,老子睡得正香呢,你們干啥啊?”白嘉行裝作被掀了被子,一臉的不耐煩。
“不是,你怎么在這車上?”
白嘉行跟看了一個白癡一樣睨了一眼男子,“你有病啊,我老娘生病,我不能回家看看?再說了,我上火車犯法了嗎?”
男子呵呵一笑,“是不犯法,但是懷里是不是藏著一人呢,可不好說了。”
白嘉行倒也不藏著,哈哈一笑:“當然,懷里藏著一人呢,剛勾搭的妹子,你知道的,男人的需要嘛。正好免費蹭了臥鋪,多好,是不?”說完,挑了挑眉,說的一眾人心下了然,哈哈一笑,男子松了防,說著“不打擾白哥春夢了”就離開了。火車行至下一站,男子毫無收獲下了火車暴打一頓自己的屬下,氣不打一處來。
火車啟動,危機解除,白嘉行準備起身離開,懷里的聞曉卻抓住了他,虛弱的聲音傳來:“嘉行,別走。”于是兩人相擁著,一直到了終點站。
下了火車,還要倒乘汽車才算是真正回了老家。兩人帶著聞曉的小包,一頓折騰,終于來到了聞曉家錢的麥田。
聞曉穿著白色的長裙,張開雙臂,走進金燦燦的麥田里。白嘉行跟著,也走進了麥田。“嘉行,我記起你了。”
“你是不是那個縣一中初一11班的那個永遠做在最后一排,衣服臟兮兮的小男孩?后來,你媽媽突然走失了,你爸爸就把你接回家,早早就開始打工了對嗎?”
聞曉轉過身來,虛弱地對他一笑,“白嘉行,對不起……”
“那天……我……其實我……報警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聞昊身上了……所以,如果不這么做,聞昊就沒命了……我……對不起……”聞曉結巴著,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知道。”白嘉行看著她,瘦的皮包骨,不知道這幾周她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聞曉眼睛慢慢地模糊起來,“嘉行,我好累啊。我努力地學習,努力地考上重點,努力地工作賺錢,就是希望家里可以生活的好一點,然后我就可以經常看到爸爸媽媽……然后……”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這一切都朝著我控制不了的方向走去。”
“嘉行,我原來是瞧不起你的,我一度認為你配不上我……”
說到這里,聞曉忽然自嘲的笑笑,“誰配不上誰啊……明明我都臟了……卻還妄想著……妄想著你還愛我……”
聞曉再次轉過身,迎著風,淚水肆意流下。
“嘉行,老天是公平的,我的報應來了……我活不下去了……醫(yī)生說還有三個月的活命。”
“你知道嗎,我設了局,把你送進去了,老天就設了一個局,把我的人生,毀的徹底。”
白嘉行聽著,不敢相信,原來的她的瘦,是因為她生了一個很嚴重的病,而她現在告訴他,她沒多少日子了。他以為只要他離得遠遠地,她就能過的好好的。
忽然,他覺得有些事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他沖著聞曉的背影喊:“聞曉,我愛你,你知道嗎?”
聞曉的身子一頓,她的嘴角忽然揚起,向后慢慢地倒去,“聞曉愛白嘉行,很愛……很愛……”
天空中無數只杜鵑盤旋著,嘰嘰喳喳地叫著秋天到了,該割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