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負能量預警)
雖千萬人吾往矣
丁丁說他曾有天真忤逆的時候。他固執的時候兩眼瞪的不小,鼻孔出氣,像一頭氣急敗壞的小公牛。
我說活久見。我可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丁丁說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跟康老師爭論某道題的理解,老師說不動我,就說一會兒上課的時候讓大家討論討論看,大部分人肯定不會同意我的看法。當時我就急了,我跟老師板著臉說你不能用人數的優勢壓制我,就算大家不同意也不能證明我是錯的。
我說你厲害。
丁丁沒理我,接著說:你知道嗎,我話一出口,感覺自己像個不屈不撓的斗士,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但在下一秒鐘,我卻想到了我不愿去考慮的情況:萬一,我是說萬一,我錯了呢?
后來的結果我忘掉是怎么樣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偏執的那一刻,我感到某種意義存在。
事后郭老師跟我說我和康老師像是要打起架來的樣子,我說放心吧不會打的,我打不過他。
1/6和1/9的辯駁
那時候幾個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教室的隔壁,我是辦公室的常客,以致有次我一進門,幾個老師瞪著我,像是死神降臨的那種感覺。等我走向我要找的老師,其余的都松了口氣:這小子沒找我麻煩。
在我跟老師爭斗的歷史上,持續時間最久、影響最深遠、破壞力最嚴重的,被我稱為“1/6和1/9的辯駁”。
那是一道遺傳題,大概是要預測子女患某種病的概率。給了一堆條件,能算出父母各種基因型的概率,有兩個小問,我和老師爭論的焦點在第二問。
那接連好幾天,每個課間我都會去找馬老師說明她是錯的。每次去之前我都會準備好我的例子,一步一步誘導老師進入我的陷阱,但老師總在關鍵時刻給出與我意料相反的結果。于是我就明白她錯在哪里,我會回去重新準備新的例子。
后來一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了。
后來馬老師表示她跟教研組的老師討論過了,他們認為我是錯的,并宣布了我來討論的無意義(對高考無益)。
在經歷了一個輾轉的夜晚之后,我接受了這種無意義,那天我十七歲半。
我沒接受我是錯的這一點,我只是接受了爭論的無意義。頭一次,我意識到蟄伏在自己性格里的征服欲,而要激起這個欲望,是何其容易。
后來,我分明地聽到自己跟同桌說:我這種山石的性格,還可以再保持五十年。
再到后來我就明白這有多么可笑。后來的我也沒承認自己從山石被磨成了卵石,我只是否定了這種劃分的意義:真的沒有必要去糾結,到底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
改變世界,先從改變自己做起?
我記得有一次這樣寫的日記:
“你想偏了”。這是一句傷人的話。好幾個老師否定的面孔,因王老師這一聲無意的評語,在我腦海中連成一片,循環播放著。我墜入悲傷之中。
直到高考前的二十天左右,我終于開竅,在那次著名的排毒養顏大會上,我跟大家說“改變世界,先從改變自己做起。在跟老師們打打殺殺這么久之后,我決定改變我自己了”。這是在模仿那個《中國合伙人》里的孟曉駿:
我們這代人,最重要的是,改變。改變身邊每個人,改變身邊每件事兒,唯一不變的,是此時此刻的勇氣。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將改變世界。
而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日記里又多了這樣一些血淋淋的文字:
我是一個喜歡跟自己過不去的人。所謂“思考”,實為幻想。所謂我要做出的改變,是對高考、對老師、對標準答案的“屈服”。
這大概是怨念在求知和求升學不相容時那種無助的掙扎吧:你想的這些,高考不會考的。那段時間被我認為是一生中心神最為壓抑、最痛苦的時光。
現在的我當然不會這樣想,而且早在大學一年級那一年,我就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了:我只是喜歡這種不一樣的感覺而已,我的初衷可能是我心目中的正義,但讓我更上癮的是追求正義的過程。偏執本身成就了意義,偏執為何也就不再重要:只要它足以喚醒這頭氣急敗壞的小公牛就夠了。
最后的晚餐
關于我跟馬老師爭論到底是1/6還是1/9這件事兒,還有一點需要補充。我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想法是偏向貝葉斯主義的:觀察到新的信息,就去調整先驗。而老師的想法是頻率派的。如此看來,爭論是難免的,互相不能說服也是難免的。
丁丁說這種爭論本身即成意義的事情后來還發生過一次。但他不打算以后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那種感覺很糟糕。
有些事情只有在復盤的時候才會變得清晰。你看那時意氣風發、金光閃閃的自己,活成的,卻是一個可笑又可憐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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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喃舊事:關于我這個生于96,長于00和10年代的男生的微不足道的故事。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