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平凡女生”,靜悄悄地走了。
盧凱彤。
你不知道她?
但這些年她用她的歌,靜悄悄鼓舞了現(xiàn)實里很多平凡的女生。
上周六下午,她在《全民造星》最后一次公開露面。
畫面來自@娛樂日爆社
作為特別評審,她穿著斜紋衫配黑裙,妝感不重。全身除了耳朵和手,再沒別的點綴。
現(xiàn)場,她又做了一些在歌里常做的事——
又是安慰因為胖而自卑的選手,又是鼓勵他們享受舞臺……
說話時,她已經(jīng)沒了剛出道的羞澀。
錄完節(jié)目,她跟工作人員寒暄,在大合照里做了個鬼臉。
放松,自然。
像一個讀懂“平凡”的平凡女生那樣。
圖片來源見水印
走出攝影棚,沒人知道她去了哪。
第二天早上9點,她沒了。
于普通人,她的消失不過又是一次“熱搜科普”。
她的名字在幾分鐘里被人們迅速記住,也將在下一次熱點到來前火速消失。
說實話,她沒有大紅大紫過,只是死亡加深了新聞的重量。
但對她,Sir希望你能留下深刻印象:
不僅因為盧凱彤,32歲,正值好年華。
而是從乖巧傻白甜到果敢酷姐,她堅持做到了一位——
以“我”唱遍自己和所有平凡女孩人生的歌手。
“沒那些標準的美貌,仍然能被愛
路途或苦一點,不過值得參賽”
——AT17《又美麗又可愛》
盧凱彤出道出得平凡,混歌壇混得辛苦。
受日本校園女生文化影響,彼時香港樂團流行起陽光少女組合。
主流的如又甜又俏的Twins,大火。
非主流,就如她所在的組合AT17,很難稱得上火。
同樣是花樣年華的少女。
同樣是清澈甜的嗓音,也唱少女心事。
曲風多是民謠,清新安靜,不夠主流。
因為平凡,所以沒有“賣相”。
16歲的盧凱彤(左)和18歲林二汶,外形和Twins比樸素很多。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們以少女組合出道的命運,正如傳奇民謠女伶Janis lan同名作《at seventeen》的歌詞寫得一樣:
十七歲那年 我了解了真相
愛情是美麗女人的專利
……
那些與我無緣的情人節(jié)
那些上演青春鬧劇的星期五
也都只為那些美女而設
……而我們這些臉蛋一無可取的
拙于社交,絕望地于家中枯坐
假想著情人來電 想象他們說: “出來跳個舞吧”
作夢是唯一免費的消遣……
對我們這此丑小鴨來說……
……
譯自網(wǎng)易云音樂@Black__Sheep
但丑小鴨其實是有兩種活法的。
一種是活得像丑小鴨,一種是活得像AT17。
不紅這件事,她們堅持了近10年,漸漸吃出了不紅的“好滋味”。
我們掙扎的是哪種編曲比較好玩,而不是要唱什么歌才更紅。
“不紅”這件事久了,當事人要么越來越頹,要么越來越放松:
這兩個女孩漸漸發(fā)現(xiàn),“唱歌”遠沒有做音樂本身那么有趣。
這也許是AT17和Twins最大的不同——
在她們或別人的歌單里,總有這么幾首,在作曲或作詞欄,會出現(xiàn)盧凱彤或林二汶的名字。
節(jié)選自盧凱彤互動百科·單曲信息
而她們的不紅與低調(diào),骨子里自有一種囂張。
十年來,獎項記住了她們,愛音樂的人記住了她們。
“若沒有人選你?就別靠人保佑
用鯨魚浮出水的溫柔 做美好的獸”
——盧凱彤《囂張》
可能因為窮,也可能因為時代。
2010年,AT17宣布單飛。
24歲的盧凱彤,彼時已在演藝圈奮斗了快10年。除了唱歌,她開始有了各種嘗試,做主持,演音樂劇。
剝離了AT17的組合后,盧凱彤更“平凡”了。
性格內(nèi)向的她,本來就比林二汶乖得多。
所以各種嘗試,她也都止步于試。
試嘛……玩玩而已,可玩是玩不出標簽的。
單飛后的盧凱彤,曾有一段時間很懵,想不通“最應該做什么”。
自己喜歡作曲,但作詞差一點;吉他彈得不錯,可不愛跟人聊天……
對于“想不通”這件事,她和Sir應該有共識,因為Sir曾經(jīng)說:“想通了第二天會到來,想不通第二天也會到來。”
反正都一樣,那不如就做起來——
既然吉他彈得好,那就多練。
于是,她去各種前輩或同行的演唱會串場,給鄭秀文、楊千嬅、黃耀明等人做吉他手。
也因此有了一些碎片的“高光時刻”,比如替陳奕迅彈的那曲《喜帖街》,就讓太多人驚艷。
路是想不通的,都是靠做通的。
有了一點新的光亮,盧凱彤開始好奇:
如果重頭再來一次,就我一個,會變成什么樣的歌手?
后來,她丟下“香港歌手盧凱彤”的標簽,只身前往臺灣。
你在AT17,你聽到的是AT17的模樣,不是盧凱彤或是林二汶的模樣。
那時就覺得,不如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頭做起來,會不會找到自己的強項或優(yōu)點在哪里?
“未來是一個缺口
手拿著鑰匙還是拳頭”
——盧凱彤《發(fā)抖》
沒朋友,沒熟人,也沒大名氣。
媒體和互聯(lián)網(wǎng)無法告訴我們,盧凱彤單槍匹馬那些年都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們只知道后來——
2013年,盧凱彤首次以個人名義,入圍臺灣金曲獎。
她終于開始不太平凡了。
但同一年,她也被確診為躁郁癥(又稱“雙相情感障礙”)。
在采訪里,她聊起病情,好像在聊一樁“關于平凡的心病”:
我給自己太大壓力,想要得到全世界的愛,要所有人都愛我……對!這樣一點也不rock。我唱的歌很酷,但內(nèi)心其實一直想說:你為什么不愛我?
這句話,平凡的人看到都懂。
可人前平靜如水,是我們。
人后呢?
盧凱彤的人后,也是那些不平靜的煎熬——
撞頭、捶墻,三天三夜不出門、不吃飯不睡覺,獨自昏倒。幻聽、幻覺不斷,甚至連最愛的事都成了噩夢:“音樂不再是美妙悅耳的旋律,它如同剝了皮的獵物,剩下干掉的血和骨頭,臭掉的爛肉和廢墟,我不再被它感動……”
(你不玩音樂,但這些平凡的煎熬,你一定也有過)
吃了三年多的藥,轉(zhuǎn)眼就是29歲。
在即將步入30歲的關頭,她發(fā)了一首新歌《廿九歲的遺書》,仿佛想通了什么。
專輯封面,她面對鏡頭,大方地露出半身圖騰,頭戴王冠。
彷徨的小女孩,仿佛終于找到自我。
“遺書”并不是指死亡,而是寓意“重生”,不用全世界都喜歡我,做自己的女王就好。
未來永遠有缺口,但找到,就是重生。
這片讓人看不懂的紋身,其實就是她送給自己的禮物。
治療期間,醫(yī)生建議她用左手作畫去釋放情緒。
于是盧凱彤用左手寫書法,畫情緒,不知不覺就涂涂畫畫了一百多張作品,后來還辦了畫展。
身上的紋身,就是其中一幅作品。
于是也有了歌曲第一句歌詞:“將躁郁滋味紋上右臂。”
她選擇將三年中的所有陰霾,寫進詞里,希望揮手告別。
可躁郁癥,是容易告別的東西嗎?
學臨床心理學的朋友說,所謂躁郁,簡單說就是抑郁和躁狂兩種狀態(tài)不斷切換,反復無常。
目前躁郁癥幾乎無法根治,必須通過藥物控制病情,一吃就是一輩子,不能斷。
在一次治療時,醫(yī)生注意到她因為捶墻,把雙手錘得傷痕累累,一直發(fā)抖。
于是問:“你這樣以后怎么彈吉他?”
盧凱彤聽進去了,還把這句寫進歌里,提醒自己保持治療的決心——
“這雙手決定以后不會抖,捧著吉他救地球。”
其實Sir覺得,學畫畫、彈吉他,都是她積極對抗病魔的一面。
而她最積極的一面其實是:
我有痛苦,但我不想只看到自己的痛苦。
我知道“平凡女孩的痛苦”,我想用音樂和吉他,找到那些一樣平凡的女孩。
謝謝你讓我看見
那個最脆弱的你
好讓我知道世界不只有我自己
——《你的完美有點難懂并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
盧凱彤最脆弱的時候,也就是她最勇敢的時候。
2017年,她第二次入圍金曲獎,并憑借專輯《你的完美有點難懂并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獲獎。
上臺領獎時,她面對鏡頭和臺下觀眾,勇敢地宣布了出柜。
舉著獎杯,她坦蕩地感謝自己的女性愛人:
我跟我太太去年在國外結(jié)婚,謝謝她讓我的生命變得更完整。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完美,我的音樂不完美,我的人不完美,但有了你,誰還需要完美?
?
其實她沒說出口的話,還很多:
我們曾經(jīng)都是丑小鴨,都平凡。
直到我們于平凡中發(fā)掘了自己的價值。
于是,平凡也能感染更多的人——
盧凱彤的舉動讓現(xiàn)場沸騰了,甚至一旁的頒獎嘉賓都激動得跳起來。
她口中的“太太”,就是臺灣攝影師余靜萍,曾擔任《七月與安生》的攝影。
找到另一半,勇敢做自己,臺上這一瞬間被傳為佳話。
一時的佳話,往往是一世的壓力。
出柜后接受采訪,她說自己總受到很多網(wǎng)民攻擊。
Sir還記得蔡康永在《奇葩說》上流著淚坦白的某一集。
他說,每個臺灣明星出柜前,都會找他咨詢。每一次,他都很想鼓勵對方勇敢去做。
但再想想自己受過的打擊,他最后都無奈決定“要攔一下”。
“出過柜的明星,整個臺灣就只剩我一個了。”
盧凱彤也一樣。
她希望音樂能被所有人認可,所以單飛后選擇只身前往臺灣發(fā)展;她也希望自己能被大家所愛,于是背上莫大的壓力。
這種對美好的期待,不是跟所有平凡的女生一樣嗎?
希望有個知心的戀人、美滿的家庭、圓滿的人生……
經(jīng)歷過平凡與不平凡后,盧凱彤依然期待“完美”。
但她對完美的定義,已經(jīng)變了。
在這首歌里,她這樣寫:
“原來我只是有瘡疤的天使,原來我沒有停留在原地。”
可能,她樣貌并不出眾;
可能,她的音樂也不是最出色;
她的心理還有點不健康,她的性取向還有點“特殊”……
但一路以來,她從未在原地停留。
甚至,她總是選擇走上更難的那條路。
父母不贊同她做音樂,世人不理解她跟女人結(jié)婚,病魔不讓她好好做自己……
而這一切她都用平凡之軀,慢慢做到了。
墮樓事發(fā)三天前,她在社交平臺上宣布要“搞大事”。
她說今天訂下了新目標,還用自拍的方式給自己打氣。
即使在死亡前一刻,她依然還在向前走著。
在她離世前,你可能不知道她。
你不知道她曾經(jīng)用歌、用行動告訴每一個平凡的女孩:
你不美麗不幸運,不代表你就要停在原地。
這就是今天為什么,Sir希望你能對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
她走了,病魔贏了,所以這是她的失敗嗎?
更像是我們的失敗吧——
太多的歌和幸運,唱給了美女、光芒、偶像、童話……
她走后,屬于平凡女生的歌,又少了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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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莫妮卡住了、卡卡西式角色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