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潔
沒有見證者的故事,也許只是空穴來風。當謠言有了佐證,生活就開始變得荒謬。
(1)
聽說,臺球室的老板要離婚了。
臺球室在我們學校正門對面的夜市,二樓,樓下是超市,對面是網吧。前年我讀大一的時候建起來的,十一張黑八球臺,三個月前又把其中一張換成了斯諾克球臺,足有一百多平方米。我曾經很想擁有一個自己的臺球室,有一次跟老板聊天,試探性地問他,裝修一個這樣的臺球室要多少錢,他說,
“足足花了我四十多萬,光每年的門面費都要十萬,這還不包括球臺,球臺都是我從咸寧運來的!”
“那球臺呢?嗯,比方說,那個一號臺?!?/p>
他聲音一沉,一只手比了一個“八”,故作嚴肅的說,“這么多!”
“八千塊,這么多!能買幾十根好桿子了?!?/p>
老板喜歡吹牛逼,不知道他說的數字幾個是真的,他說話的時候,我裝作很驚訝的語氣回應,他應該很受用。
自從臺球室建起來以后,我們臺球協會就把活動中心從圖書館負一樓搬到了這里,那里球臺太少,而且臺尼很破,不過說搬也并不恰當,反正也只是把我們各自的球桿拿過去而已。
球桿放在球盒里,球盒放在收銀臺后面的架子上。老會長磊哥的球桿最貴,好像花了700塊。會長小明喜歡用球室里的公桿,他說,“技術好,用什么桿子都沒問題?!辈贿^我們都知道,那是因為他打球的時候喜歡“發暴力”,非常容易把球桿打壞。我有兩只球桿,一只Lp藍方,當初買的時候280元,老板曾經有次跟我說,“你這只桿子我看不像藍方,應該是只黑方,要不了280,你不如在我這買根藍方,我只要你200塊?!蔽耶斪鞑恢榈臉幼?,“我確實是花了兩百八啊,怎么可能!”后來他再也沒說過這件事。另一只是在老板手里買的二手桿。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打球,我是協會的副會長。
大約一個月以前,臺球室里經常能見到一個女生。她坐在收銀臺后面,給人開臺子,跟老板聊天。也獨自練球,老板也教她打球。她長得挺漂亮,我對她有點關注。開始,我以為她是協會里面某個我不認識的學妹—老板這個人,挺不正經的,凡是有點姿色的女的來臺球室打球,他都能找到話題去搭訕。每周臺協活動的時候,叫他幫忙帶一下小白,他也只教女生。不過,他的技術比我們都厲害,我們也懶得管—我還有點擔心她會被占便宜。隨后幾天,我每天都去臺球室打球,有時候一個人練,有時候跟小明磊哥他們打。漸漸發現,女生整天都呆在這里,沒有同伴,人少就自己練,人多就在前臺坐著,而且也幫忙給空球臺擺球。我才知道,原來她大概是在這里做兼職吧,只是有點奇怪,難道她不用上課嗎?
除了我們協會的,經常去臺球室打球的,還有幾個社會上的大叔。跟她搭話的那天,我給小明和磊哥打了電話,他們說要去上網,我吃完晚飯,就自己一個人去了球室。海哥和賣龍蝦在一號臺打球,老左在旁邊坐著,看到我來了,他說,“小伙子,咱們打瓶水吧!”
“我才不跟你打水勒!打不贏!”
我給老左扔了一只煙。他說,“我搶五,你搶三啊?!?/p>
“你要打水,不如讓我直接請你,”轉身去收銀臺拿球桿,對女孩說,“開個臺子,二號臺。”
老板不在,是她在收銀,她說,“好”。我站在她的側面,她在電腦上看mv,一邊哼歌還一邊抖腿,頭發垂到腰邊,隨著身體一晃一晃。
臺球室的音響里正在放新換的音樂,以前老板放王杰和張學友,現在是周杰倫和Taylor Swift,應該是她換的吧,我心想她的審美風格和我還蠻合得來。
我跟老左在二號臺開始打球,旁邊賣龍蝦和海哥互相吹牛逼。偶爾也拉著老左一起吹。他們都是在附近工作的人,海哥是個年輕人,跟我年紀差不多,賣龍蝦三十多歲,一臉橫肉,就是在水產市場賣小龍蝦的。老左的年紀不知道,小明說他有個兒子,年齡比我們大,好幾次看到老左去網吧喊他兒子回家吃飯。我們嘲笑老左家庭殷實,一家人都不做事。不過見到他是要主動發煙的,幾乎我們每個人都從他那里學到了些臺球技術,他很謙虛,我說他是整個球室球打得最好的,他說不是,老板才是。
聽他們吹牛逼是件很沒有意思的事,大抵總是那些老生常談。海哥說,“這星期我炒股又賺了三千塊,老左,跟我一起混吧!”老左說,“你這桿要能炸清,我就讓我兒子跟你玩玩?!辟u龍蝦說,“你兒子就是個坑貨,不如跟我一起去廣東倒點水產?!焙8缬袀€球沒進,炸清無望,一人發了一支煙,賣龍蝦幸災樂禍,老左說,“你這個球有點兒難,看你打算怎么走位。”賣龍蝦一笑,“這球不進,我摔桿子走人?!?......
桌球是一項需要專注和安靜的運動,所以,牛逼吹完以后,大家話就變得少了。只偶爾聽到賣龍蝦在嘀咕,“你看,已經整天在一起了,”海哥小聲回應,“他牛逼唄?!?......我對他說的這句話有些好奇,“大叔,你剛說誰整天在一起了?”賣龍蝦不理我,海哥說,“小孩子好好打球,知道那么多干嘛!”“草,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好吧?!蔽乙矝]有再繼續問。
大約九點多,老左他們回家了。我坐在球臺邊的椅子上玩手機。老板回來了,以前他要是看到我獨自一人,肯定會叫我跟他打球,我們都說,老板精得很,不浪費任何人的時間,我們多打一個小時球,他就多賺一個小時臺費。我并沒有關臺子,我想說不定有人會過來找我打球—她就在旁邊一張球臺練球,老板在教她。
可惜,她練了會球,就回到了收銀臺。老板過來跟我聊天,
“怎么一個人啊,小明他們呢?”
“他們去上網了”。
“要不要我找個人跟你練練?!?/p>
“好啊,你要找誰跟我練?!蔽乙詾樗屗掖颉?/p>
“我啊,我跟你練怎么樣?!?/p>
“算了,我打不贏你。”我當然不想跟他打,于是問他,“老板娘呢,還有娜姐,怎么最近沒看到她們。”
“她們回老家了?!?/p>
“好吧,我休息一下,待會兒就回去。”
老板去后面的球桌收臺球,我眼角余光看到,那個女生,在偷偷看我。
我自顧自地玩手機,心想,她應該是想過來找我打球的。
一直到十點半,球室已經沒幾個人了,我等的時機到了,女生在收拾挎包,準備走了。
我比她晚一步下樓,我在樓下給自行車開鎖,她在我旁邊,沒走。
“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啊?!蔽艺f。
“嗯,最近才來的?!彼穆曇艉芴?。
“你是臺協的嗎?”
“不是啊,我大四呢?”
“哦,原來是學姐?!?/p>
她笑,“說不定我比你小呢,小學弟?!?/p>
“你住南區還是北區?要不然一起回去?!?/p>
“不了”,她停頓了一下,“有朋友要送我。”
“哦,這樣啊。”是誰呢,難道她有朋友在球室的后面打球我沒注意到?男朋友?
“那我先走了。”我準備先到網吧后面的廁所去一下。
“喂!”她喊住我,“怎么了?”她抿一抿嘴,說,“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一個認識的人!”
“這么巧,誰啊?”
“我男朋友。”她說完,似乎是覺得自己太大膽,忍不住笑了。
“我也覺得你長得有點像我女朋友,哈哈,”我又加上一句,“不過是前女友,好多年沒見了。”
“那確實很巧。那就,再見?!?/p>
“再見?!?/p>
我從網吧回來騎自行車,就在不遠的地方,她上了老板的小汽車。我點上一只煙,靜靜地看著汽車駛上三環路。她似乎是看到我了,隔著玻璃,莞爾一笑。
(2)
聽到老板要離婚的事情還是在一段時間以后。
當時,我并沒有想到,學姐的出現與老板要離婚這件事有什么關系。那晚過去的第二天,我在臺球室呆了一個下午,原本以為能有機會跟她打打球,但是,一直到晚上八點,我總共只與她說過不超過兩句話。我去開臺子,她只說,“好”,并且看著電腦,沒有要與人交談的意思。我去前臺買飲料,她對老板說,你來吧,我把音樂調一下。后來我把臺子關了,去前臺跟老板聊天,她直接起身,去了后面。
我挑了一個老板不在的時間去結賬,那時候已經很晚,我說,“學姐,你在這里做兼職嗎?我看你好像天天在這里?!彼K于轉過頭來看看我,“不是啊,老板是我哥,我在這幫幫忙。”“哦,這樣啊,怪不得,改天我們一起打球吧?!彼覒蛑o地一笑,“我才不跟你打呢,我哥說了,臺球室里,就數你最人渣啦!”“什么鬼?老板怎么瞎幾把說!”我就要發火,她哈哈一笑,“騙你的啦,小學弟,別當真呀。”
雖然事后我很奇怪,為什么她會突然說我“人渣”,不過當時我并沒在意,我一直說,想找個機會和她打球,但是到最后我要離開了,她都沒有答應,她說,“我哥回來了,他不讓我跟你們說話,你走吧。”
隨后的一個星期,我再沒有去臺球室。
我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披薩店里做兼職,每個周末過去,有員工宿舍,有時候下班晚了,就直接住在宿舍里。我覺得這樣一個免費的住處很方便,于是把我的一個同學也叫了過來,他在附近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初三的小姑娘。每個星期天下午,他給小姑娘上完課,我就送他搭公交,然后我也回學校。
回學校的路上要經過一個郵政銀行,有時候我會順便進去取點現金。說巧不巧的是,就在那個周日,我從ATM里出來,經過銀行大廳的時候,看到了她和老板。
她靠在老板的肩上,老板的手放在她腰上。談笑風生。真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好兄妹啊。
我退回到大門的一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們而不至于被發現。點上一支煙,靜靜等待。直到老板離開座位,去窗口辦理業務,我才從門后出來。我站在透明的玻璃后面,把那只快要燃完的煙頭扔掉,重新點燃一支。在我看向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我。
她似乎有點驚訝,我看著她沒有說話,隔著玻璃,她朝我莞爾一笑。
我把那支只抽了一口的煙扔掉,轉身回了學校。
我們學校附近有兩個比較繁華的商業街,一個叫園藝街,就是我做兼職的地方,一個叫東瀾岸,一般情侶約會,都去這兩個地方。那個周日之后,我騎著自行車,開始頻繁地在這兩處閑逛。居然碰到了他們好幾次,有時候他們看到我了,就上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有時候他們沒看到我,我也當作沒看到他們。
他們的情況引起了我的好奇,不過我沒有消息來源。所以我打電話給小明和磊哥,約他們去打臺球。
也就是那一晚,他們告訴我,老板要離婚了。
(3)
在更早以前,準確的說,學姐還沒出現之前,我們經常能夠看到老板娘,偶爾地,也會看到她四歲的小女兒。
老板娘和老板一樣胖,說實話,他們的女兒也不瘦。但是老板喜歡曬娃,他經常在臺協的qq群里發他女兒的小視頻,一般沒人愿意搭理他,如果我看到了,才會在下面評論一句“這誰家的小姑娘啊,好可愛!”
老板娘在樓下夜市和娜姐一起做美甲,不知道生意怎么樣。后來又弄了個打印機,給人打印相片。每天晚上十點半左右,兩個人搬著沉重的家什上樓。有時候老板會去幫他們,更多的時候都是她們自己搬,反正她胖,正好減肥。
娜姐是老板娘的姐姐,也是我一個月以前的同事。早在上半年,老板娘聽說我在披薩店做事的事,就熱情地向我打聽披薩店的待遇,我如實地跟她說,披薩店里做全職,每天要工作九個小時,每個月工資只有2300塊,很辛苦。開學的時候,她還是把娜姐帶到了我們店里。那時候店長不在,我讓娜姐先把入職申請書寫下來。娜姐說,“楊戈,以后每天我只做早班行不行,晚上我要回去給我妹妹幫忙。”我說,“應該沒問題,回頭我跟店長說。”老板娘偷偷把我拉出店外,不知道她從哪里搞到一包中華,打開包裝,從里面抽出一支遞給我,說,“揚戈,我這個姐姐命苦,她家里人是個人渣,整天跟著我在夜市出攤也不掙錢,實在不得已才出來找事做,你以后關照她一下。”我沒要她的煙,“老板娘,你放心,大家畢竟都這么熟了。店長嚴格是嚴格,不過不會讓娜姐吃虧的?!蔽倚闹邪嫡u,還以為她要把整包煙都給我,原來是一支。
娜姐只在店里做了一個月,后來說家里有事辭職了。原本我以為她太幸苦,實在是受不了了才走的,我在臺球室看到她們,照常地打招呼,沒有去問她為什么突然就離開了?,F在想起來,原來家里有事是真的有事。從時間上看,也許學姐和老板,早在她做兼職之前,就開始聯絡了。
(4)
結婚離婚,戀愛分手,乃至嫖娼出軌,其實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按照事情正常的發展規律,也許我只是會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一段婚姻的結束、另一個婚姻的開始,最后又回復到波瀾不驚的生活本貌。但是生活的戲劇性就在于,你本以為你在旁觀一個故事的發生,卻不知何時早已深陷其中。
嚴格的說,我是一個標準的宅男,就像我經常跟朋友們講的那樣,自三年前高中畢業,我再也沒有談過戀愛,至今保持著處男之身,平日里只對看動漫和打臺球感興趣。也虧了臺球這個運動,讓我認識了小明和磊哥這兩個生活作風與我截然不同的朋友。
我對他們說,高中之前那個女朋友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女朋友,我們和平分手,我從未傷害過她。我還保留著她的qq號,有事沒事就把自己的一些心里話說給她聽,可惜,她從未回應,她的頭像永遠都是暗淡的。小明和磊哥對我這種純情小處男的調調嗤之以鼻,他們學著老板的腔調,說,“大學就是用來泡女孩子的,不然等畢業了泡別人剩下的?”
他們曾經做了一件挺牛逼的事情,有一回剛好兩個人都跟女朋友分了手,不知道是誰提出的主意,各自給qq里的女生發消息,“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最后竟然有七八個女生給了他們回應,然后他們把女生一個個約出去,最后挑一個跟她在一起。我說他們這樣做太人渣了,磊哥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小明說,“戀愛嘛,你情我愿的事。”
那天晚上,我們打完球從夜市回來,一路上的閑聊,就是從他們兩個的風花雪月開始的。
我給他們兩個一人發了一支煙,就問磊哥,“磊哥,你現在跟陳水心還有聯系嗎?”
磊哥說,“別提了,前天分手的?!?/p>
我笑,“你們又在一起過啊?!?/p>
“還不是qq消息那個事,不知道哪個傻逼跟她說了,她要跟我吵,煩得不行?!闭f著去踹小明,小明閃開了,跑到我另一邊,“都怪明家坤?!?/p>
“磊逼,你是不是沒跟那個女生在一起過?怪我咯!”
“不管了,明天你要請我吃飯,你要補償我精神損失費。”
于是我又問小明,“小明,那你呢,上次你帶到臺球室那個女生怎么樣了?”
“哪個女生,你說誰???”
“我是說那個你帶到臺球室,坐你大腿上,給我們發狗糧的那個?!?/p>
“哦,你說她啊,早就分手了?!?/p>
“分這么快啊,你們在一起沒一個月吧?”
磊哥賤兮兮的笑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明家坤上了別人女孩子就走,現在跟林雨婷在一起?!?/p>
“臥槽,科大臺協的那個學姐,你們啥時候勾搭上的?”
.......
第二支煙抽完,離宿舍也不遠了,我準備進入正題。
“你們知道臺球室那個學姐是什么來歷嗎?我看她整天都在這?!?/p>
磊哥一笑,“送外賣,她是送外賣的。”
小明也笑,“還是長期外賣?!?/p>
“什么叫送外賣的?”
磊哥說,“就是叫雞?!?/p>
“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嗎?她原來干這個???”
小明說,“誰說她是我們學校的了,她是外地人?!?/p>
“哦,這樣啊,你別說,送外賣,這個說法還真形象。”
說著,我忍不住笑起來,他們也跟著我一起笑個不停。
“那她跟老板的關系是那種?”
“就是二奶嘛,”磊哥說,“老板都要離婚了。”
“我靠,不是吧,你們怎么知道的?”
“賣龍蝦說的。”
磊哥接著說,“我們都看到了,老板的丈母娘來了,跟老板吵得好厲害,還扇他的臉?!?/p>
“嘖嘖!”
“我們就在一邊打球,老板丈母娘上去就是幾巴掌,我們兩個還有點尷尬?!?/p>
小明說,“賣龍蝦說的真準,他早就說老板要離婚,真讓他說中了?!?/p>
“他做商人的,看人當然準?!?/p>
“老板這樣,有點渣啊,”我說,“老板娘怎么辦,關鍵他還有個女兒?!?/p>
“可能到時候會分給老板娘吧,”小明說,“老板真是人渣。”
“真是人渣”,磊哥也說。
......
我一直覺得,我跟小明和磊哥不是一路人,他們那種換女人如換衣服的態度,我永遠都學不來。我在心里暗暗嘲笑他們,說不定再過幾年,他們就會變成老板那種人渣。
那天的事情對我而言,沖擊性很大?;氐綄嬍乙院?,我把qq打開,寫下這樣一段話,
曹雪芹說,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不知道從高一開始,還是高二,到現在也看了很多動漫。總覺得女性是美好的,也有說百合無比崇高的話。不過,說真的,有些女的,是真的賤。
哦,當然了,大媽和老太太,不在這個范圍里面。
見一次面就在一起的,叫一見鐘情不一定是恰當的。第一天牽手,第二天接吻,第三天就開房,像工廠的流水線一樣。哪怕是稍微熟悉一點的,平時一點蹊蹺都看不出來,說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一個月都不到,這特么兩個人年齡差了幾十歲呢,就能天天勾肩搭背到處逛。我想并不是男的太優秀,而是女的欲罷不能,戀奸情熱,欲望太重。一點矜持都沒有。底線能比男的還低,你都不了解他,他給你什么承諾你都相信?
小明說,好逼都被狗日了。
我說,能被狗日的都不是好逼。
我把這段話發給前女友,依然沒有回應,當然我也并不奢望。
(5)
沒過幾天,老板生病了。
聽說只是普通的腹瀉,不過老板看上去樣子卻很虛弱。他躺在前臺后面的躺椅上,肥胖的臉頰泛著青色。賣龍蝦笑話他這是思妻情切,他話都沒力氣回應。所以這幾天,臺球室里前前后后的事,都是學姐在忙。
我知道老板生病的第二天上午,去臺球室練球。上午臺球室是沒人的,老板自然還在房間里休息。
我知道,這樣的話,球室里就只有我跟學姐兩個人。
不等我開口,學姐對我說,“要不要我陪你打球?”
“好啊?!蔽艺f。
業余中式臺球,一般人只能打到四級。從最基本的站姿開始,要求右腳站直,左膝彎曲,重心放在左腳,左手四指分開,手架要穩,右手大臂不動,運桿前小臂與地面垂直,運桿要在一條直線上,穩定放松。第二步訓練從直線球開始,學習高中低三種基本桿法,母球跟著向前,定住不動,或者后退,配合桿法熟悉走位。其后開始接觸翻庫,解球,斯登,加塞這些技術。基本的比賽規則那是在最開始就要知道的,斯諾克和九球又是另外的打法,球臺也不一樣,而擊球的準度,則是從始至終都要不斷訓練的。到了業余四級,就要掌握發力的方法,發力是桌球運動最重要最復雜也最難的內容,球桿逐漸加速或減速,加速度與幅度控制母球的旋轉,桿頭速度的最高點與母球的接觸時機將發力分為最基本的三種,點,打,推。再深入又有其他的講究。
我估計老左就是業余四級,海哥,老板和賣龍蝦比他差一點,不過我也見過他們炸清或者接清。我和小明磊哥比他們更差一點。一不小心一桿清臺了,能吹一個星期。
拿球,擺球,打開桿盒,把球桿接起來,她拿著自己的球桿過來,我說,“你開球吧。”
“你開?!?/p>
我說,“好”。
站定,彎腰,試桿,仿佛要把白球打穿,我用上全身的力氣把母球打出去,十五個雙色球瞬間被打開,就像煙花炸開,在三點二二五八個平方米的臺面滾動、碰撞。開球的時候,你永遠也無法確定哪個球會進洞。盯著臺面,我問,“聽說老板要離婚了?”
“嗯,是啊,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她站在球臺的另一邊,正在把長長的馬尾盤起來。
第三顆球貼庫,沒打進,我看著桿頭的前方,那里是老板的房間,房門緊閉,問,“跟你有關系嗎?”
她的馬尾已經挽成了一個丸子頭,露出白皙的脖頸,她彎腰,俯身,她的右腿修長筆直,她的臀很翹。
她把這一桿打完,利落地連進四顆球,然后站起,從我身邊拿起皮頭,她跟我的距離很近,她看著我,微笑起來,她的眼睛笑成兩片柳葉刀,說,“跟我無關,他是我哥啊,我巴不得他們夫妻琴瑟和鳴,天長地久呢。”
“這樣啊?!痹撐掖蛄?,雖然她不承認,但我還是要問問她,把一個球打進洞,我說,“你之前說過,你讀大四,可是別人告訴我你沒有讀書了,而且我在東瀾岸碰到你們那么多次,你們真的是兄妹?我可從來沒聽說過老板有什么妹妹?!?/p>
“有沒有煙?”她卻突然問我。
“看不出你還會抽煙,”她沒回我的問題,不過不急。我抽出一支給她,給自己點上一支,準備把火機遞給她。她說,“你給我點?!?/p>
我走過去,火機輕輕一按,“喀”,便出現一小團紅色的火苗,我把火苗送到她面前,她微微低頭,食指和拇指夾住煙尾,煙頭慢慢點燃,燃起一股微微的青煙,她深深地吸一口,像一個癮君子那樣享受,她涂粉紅色口紅的嘴唇就像一顆鮮艷欲滴的蜜桃。
她看著我,促狹地說,“只有兩次吧,還是說,你后來每天都去東瀾岸,然后每天都看到我們了?”
我把球打歪了,“該你打了,”我自然不會承認。
“我在好多地方都看到你了,你不會是故意出現在我面前的吧,”她把煙擱在球桌邊上,俯身打球,然后朝我一笑,“該不會那天晚上我說你長得像我男朋友,你就當真了?”球沒進。
其實我想,最開始的時候也許我是喜歡她的,可惜。
“老板還有一個小女孩,他要是離婚了,他的孩子也太可憐了。而且,你們年齡差距太大了。學姐,你真的跟這件事沒關系嗎?”這一局我不想再打了。
“可憐?你知道我這些年怎么過來的嗎?誰來可憐我?!彼辉傩α?,她摔掉了桿子,突然發了火,“他愿意給我錢啊,他給我買化妝品,他給我買禮物,我身上這件衣服,我去理發店,都是他掏的錢!他女兒可憐怎么了,他又老又胖又丑,我都不嫌棄,我可不可憐?”
煙快燃盡了,輕輕的吸一口,把煙頭摁熄,我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做我女朋友吧。我養你啊?!?/p>
“你養的起嗎?”她輕蔑的一笑。
“不過你不能再跟老板有聯系了?!?/p>
“哈哈”她居然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好啊,我跟你打個賭?!?/p>
“你說,什么賭。”
“我跟你打一局,你贏了,我就離開這里?!?/p>
“你贏不了我?!?/p>
“你這么自信啊,那簡單,你讓我兩個球?!?/p>
“好,那你贏了你想怎么辦?”
“你養我,”她“嘻嘻”一笑,“怎么樣,你還是不吃虧,不過,不管以后發生什么,你都不準反悔,也不準干涉我的自由。”
“你這個女人真狠毒?!蔽乙詾樗羌纫鲦蛔佑忠⑴品?。
重新再開一局,我讓她開球。
沒想到卻沒有我上場的機會。她的桿法行云流水,完全不像之前的樣子,她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老板教。
“你藏的真深?!?/p>
“哈哈,我就在這等著你呢,這就叫無毒不丈夫!”她把球桿隨意地扔在桌上,沖我走過來,得意地比了一個中指。
我正要說話,她突然說,“你看,老板出來了!”我轉過頭,她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你!”我感到無比驚訝。
“你走吧,馬上走,我哥真的快要起床了?!彼齾s頭也不回的轉身去了前臺。
之后一直到下樓,她再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我摩挲著臉頰被她親過的地方,沒有激動與溫情,心里全是恐懼。
(6)
直到十一月十一日,我都沒有再去臺球室。
盡管如此,她卻不想放過我,那一天,她從臺協的qq群給我發消息。
“親愛的男朋友,好久不見,你不會忘了我吧。你快來臺球室,我有好東西給你看,你一定會大吃一斤的。今天你一定要過來,你不看到那個東西我不會罷休的,我會跟所有人說,上個星期二上午你趁著我哥病了,占我便宜,怎么個占法呢?就說你把手偷偷伸到我裙子里了怎么樣,哈哈,雖然我不記得那天我是不是穿了裙子。不過我哥一定會打死你的,還會向你學校投訴,還會通知你爸。你快來啊,我等你。”
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她給我發的這條消息不就是證明她說謊的證據?
我給她回了一句,“好,別亂來。”
當我終于走上二樓,才明白,等著我的,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她身邊的高腳凳上,坐著一個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梳著一個復古的三七分頭,一邊吃薯片,一邊玩平板。
就在我看到那個小男孩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我。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她輕輕地摸摸小男孩的頭,眼神寵溺,然后抬起頭,看著我,莞爾一笑。
(7)
崖歌離開以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軌。我像往常一樣,跟小明還有磊哥去臺球室打球,與海哥,老左,賣龍蝦吹牛逼。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曾經有個大四的學姐在這里做過兼職,球室里的音樂又換回了王杰與張學友,老板有時會拿起麥克風秀一嗓子,不知道他在唱這些久遠的情歌時,會不會想起那個女孩。
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們又一次談到彼此的風花雪月。
我還是老樣子,單身狗一個,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給我那個沉默的前女友發qq消息。磊哥又跟陳水心復合了,陳水心把他管的很嚴,不準他曠課,不準他抄作業,一個星期只準他跟小明去通一次宵,陳水心說,要是磊哥犯了規,那他們下一次去開房,就不去園藝街的小賓館,而是去香格里拉酒店了。也不知道為什么,磊哥再也沒有招惹其他女孩子。陳水心挽著他的腰,自豪地對我們說,他這是迷途知返,我們背地里笑他是受虐狂。小明和我一樣變成了單身狗,他班上的一個女同學一直在找她麻煩,那個女生是他眾多前任之一。他還偷偷告訴我,他以前說認識三天就帶女孩去開房其實是吹牛逼。我問他那到底是幾天,他說十天。我說你對談戀愛這件事怎么這么上心,他沒有再引用老板那句話,他裝逼地說,“我是在尋找真愛!”
大多數人年輕時都做過那么幾次人渣,當然也有可能被別人傷害過,但是不能因此否定他們的道德,至少我的朋友們是這樣,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十一月十一日那天,當我從臺球室落荒而逃以后,我的腦海里全是那個女人的笑容,原來她所謂的要我養她,不止是她,還有她不知道哪里來的私生子。除了恐懼,還有鄙夷—她居然把那個孩子稱之為“東西”?
我自然承受不了養這樣一對“母子”的責任,而她看起來又沒有放棄老板的想法,更是我無法接受的。我跑到網吧的廁所里,給還在臺球室的小明打了一個電話。
當時我滿心焦急,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編纂一個謊言,電話接通以后,我直接問他,“小明,你知不知道學姐旁邊那個小男孩是什么來歷?!?/p>
他聽到我的口氣,也不閑扯,“不知道,怎么了?”
“我有急事,你趕緊幫我問問,回頭請你吃飯。”
“好?!边^了一會,他說,“哦,學姐說,那是老左的小侄子。”
“你不要問她,老左呢,你問老左!”
“老左不在,他出去了,他把小孩子放在這讓幫忙照看一下?!?/p>
仿佛心里一顆巨石落地,“那好,麻煩你了?!彪S后我又打了幾個電話,最終找到了老左。直到從老左這里確認,那個小男孩的確與那個女人沒有瓜葛,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原來不過是嚇唬我,何必呢。
(8)
我決定請她和老板吃頓飯。
我在臺球室對面的得月亭點了四個小菜一個火鍋。還有三瓶白酒。
十一月十一日晚上十一點,我到了臺球室,這個時間,該回宿舍的回宿舍了,該開房的開房去了。
球室里只剩下海哥和賣龍蝦,看樣子他們也快要離開了。我走到前臺,老板在躺椅里玩手機,她在看電腦。
我說,“學姐,雙十一怎么不和男朋友一起過啊?”
老板說,“學姐她沒男朋友?!?/p>
“我有男朋友啊,”她從凳子上輕輕一跳,坐在老板的懷里,指著老板的光禿禿的腦袋,說,“這就是我男朋友?!?/p>
真惡心。
老板有點尷尬,但他的眼神卻透著高興,“別裝了,崖歌跟我說了,你們都知道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叫崖歌。
“這個其實我不在意啦?!蔽艺f,“本來小明和磊哥說要跟我一起過節,我還在得月亭點了餐的,不過他們剛剛給我打了電話,說有女生約了他們。我真是日了狗了,菜點了好多,我還沒開始吃,不然老板我們今天一起過節吧?!?/p>
“好啊好啊,哥,我們一起去吧。”她這樣說了,老板自然不會拒絕。
原來她確實是叫他哥,真惡心。
酒過三巡,我們成功地把老板喝趴下了。其實準確的說,是她把老板喝趴下了,我只喝了兩杯白酒,卻快要撐不住。
“你酒量這么好啊,我從來沒見過喝一瓶白酒還像沒事人一樣的女生?!蔽艺f。
“你是不知道姐姐我這些年怎么過來的,喝酒是必須的技能。”雖然她醉的沒我厲害,但其實已經醉眼朦朧。
“你真的是,”我雖然醉,有些字卻不會說出口,“做那個的嗎?”
“從這家吃到那家,跟做雞也差不多。”她卻沒有顧忌。
“你有沒有過女朋友?”她問我。
“有啊,沒聯系了。干嘛?”
“給我講一下你跟你女朋友之間的故事唄!”
她今天又盤了一個上次那樣的丸子頭,簡潔大氣,并且干凈。
“沒什么好說的,我高二談的女朋友,高三的時候家里人知道了,說要我好好搞學習,就和平分手了,我沒做過什么傷害她的事,我還留了她的qq號,有事沒事給她發消息,不過她可能沒用那個號了,從來沒有給我回復過?!本票镞€有最后一口酒,我舉起杯子,她也舉起來,輕輕碰一下,一飲而盡。
“那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有沒有煙?”我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遞給她,不用她開口,我湊過去,給她點上,“我就喜歡你這種善解人意的小弟弟,”她吸一口,故意朝我臉上吐煙氣,我也不回避,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但是她目光如水,眼睛里像是有星辰。
“我也是高中談的初戀,那個男生開始的時候對我很好,誰知卻是個人渣,他調戲別的女生,被我發現了,他哭著說再也不犯,我沒忍心怪他。后來高三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說要跟我分手,我哭了好幾天,找了他好幾次,他都不理我,我就死心了,高考畢業以后,他又來找我,可是那時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就說我們不要再聯系了。他這個人有病,知道這件事后就瘋了,借著拿志愿表的機會,把我綁到了不知道哪個廢樓里面。我在那里呆了三天,簡直人間地獄?!?/p>
“那你怎么不報警?”
“因為當時姐姐我就是一個懦弱的小女生啊?!彼皳溥辍币恍?,我卻笑不出來。
“就是因為這件事,你才走到這一步的?”
“后來我發現我懷孕了,”她促狹的看著我,“你猜猜,他是怎么做的?”
“我不知道。”
“這個王八蛋說孩子不是他的,為了掩蓋他做的事,她說我是水性楊花的賤女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他媽和她家親戚出來打我,還踹我肚子?!彼龤獾膮柡?,把一個酒瓶摔的稀爛。
我起身給老板賠不是,老板說都是熟人沒事。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說,“你要想打人的話,你打我好了。”
“算了吧,我怕把你打死了,”她的煙被酒澆滅了,她自己重新點燃一支,說,“你死了,以后就沒人養我了?!?/p>
“后來你有找他嗎?”
“我這些年一直在找他啊,可是他搬了家。我問以前的同學,他們也說不知道。”
“那你把孩子生下來了嗎.”
她說,“沒有。被她們打地流產了。”
“那個男生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要幫我報仇嗎?我想想,臨時編一個吧,就叫李潔,怎么樣。”
“我記住了,我會幫你找到他的?!?/p>
“哈哈,”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好,有你這句話,我說要給你看的好東西,我一點也不后悔?!?/p>
“什么鬼?!?/p>
......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我發現我在賓館里。
通過前臺的描述,我確定,開房的是崖歌,她是凌晨五點多走的。
我一點也不記得昨天晚上有沒有發生什么。
難道她說的好東西就是這個?
昨天忘了勸她離開老板的事,我想既然她對我這樣,興許還有希望。我回到寢室,洗澡,刷牙,換上干凈衣服,梳一個騷包的油頭,然后去臺球室。
但是。
她不在,老板也不在,前臺卻有兩個人,是老板娘和娜姐。
我開了一個臺子,練了一晚上球,終于聽到:
老板娘對娜姐說,“給了那個小婊子十五萬,說好十號就走,她非要過什么光棍節,還好沒讓我碰到她,不然非弄死她不可?!?/p>
原來是這樣。
看來崖歌再也不會回來了。也好。
我突然想到,她非要過光棍節,是想要和我道別嗎?
(9)
故事是沒有見證者的。因而故事是否是真實的不得而知。故事最真實的一面是否被隱藏起來也不得而知。
2016年除夕,我那個qq上一直沉默的前女友給我發來一條賀歲消息:
“親愛的男朋友,沒想到吧,你搬了家改了名字本姑奶奶還是找到你了。記住你說的話,你要養我哦!明年你畢業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給你發一張好東西的照片?!?/p>
照片里是一個小男孩。
(看到最后你可能發現了,所謂“人渣的故事”,其實就是“人渣講的故事”。那么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呢?有一個做了壞事的人要講一個故事,但是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其實是個人渣,所以他就在故事里撒謊,隱藏真相。為什么第一次見面會說彼此長得像自己的戀人,三次莞爾一笑是什么笑,你有沒有發現他們講給對方聽的戀愛故事其實是同一個故事?
誰是人渣?強奸,拋棄,逃跑,說謊,逃避,“我”才是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