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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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2000年6月25日晚8點,東川市城郊麗都花苑南門前的麗都大道上車輛稀少。人行道上,一名男子撐著深藍色雨傘,牽著一個男孩小跑著過馬路。馬路對面,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男的撐著黑色雨傘,牽著女兒走在前面,母親緊跟其后,撐著一把透明防曬傘。就在他們在馬路中間碰面時,一輛黑色跑車疾馳而來,發動機的轟鳴聲伴隨著排氣管發出的“啪啪”刺耳聲響徹夜空。待幾人反應過來朝來車方向看去,已經晚了,跑車撞飛四人,駛出三四十米后才停了下來。走在后面的母親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得愣在原地,手中的傘掉落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停在了馬路中間。被撞飛的四人落地后一動不動,夜空死一般寂靜。過了一會兒,肇事車重新啟動,消失在夜色里。
“啊……”女子反應過來后,尖叫一聲,朝著躺在地上的女兒和丈夫跑去。無助的哭喊聲在雨夜中越飄越遠。
交警和救護人員同時趕到,對現場進行了緊急處理,救護人員將傷者送往醫院。
轄區民警配合交警調取當時的路況監控,由于天色較暗,加上雨天視線模糊,并沒有拍清楚駕車人員,車牌號也模糊不清。警察根據肇事車輛來的方向往前查,在一個紅綠燈路口的監控拍下了清晰的車牌號,車主叫何小龍。但因擋風玻璃有雨水,并沒有拍清楚駕車人員。根據這個信息,警察很快鎖定肇事逃逸者的具體位置,正打算上門抓捕時,公安局值班人員打來電話,說肇事者自首了。
警察趕到警局后,自首的并不是車主何小龍,而是叫張彪的年輕男子。他身材魁梧,留著短寸,眼睛不大卻睜得滴溜圓。據他交代,車子是他偷的,在行駛過程中由于過度緊張,加上雨天視線模糊,才造成了本次事故。事故發生后,由于害怕,他便開車跑了。冷靜下來以后,經過再三考慮,他才決定自首。
由于肇事者主動認罪,且供述的情況與車主何小龍所述一致,案件便很快結案。張彪被移送檢察機關,最終因盜竊罪和肇事逃逸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10年。由于張彪家境困難,最終車主何小龍出于人道主義,賠償被害者家屬各80萬元。媒體大肆宣揚,何小龍的行為一時間被公眾認可,贊譽聲不斷。
1
2005年6月,青平縣如同往年一樣進入雨季。陣雨、小雨斷斷續續,天空總是陰沉沉的,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青平縣公安局刑警大隊辦公室,幾名穿制服的警員正坐在電腦前忙碌著,幾名刑警便衣圍在一起討論著什么,不知是在討論案情還是在談論什么八卦新聞,時不時傳出哄笑聲。
突然,電話鈴響了,穿制服的女警員接起電話。
“你好,這里是刑警大隊……嗯,收到?!?/p>
掛了電話,女警員站起身來,朝著便衣刑警方向大聲說道:“有案子。大島酒店發生命案。”
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刑警們瞬間安靜下來,陳大海迅速掏出手機聯系了隊長利劍。隨后幾人行動迅速,趕往案發現場。
利劍接到陳大海電話的時候正在吃早飯,掛了電話之后,順手拿了個包子,一邊吃一邊上車,也往案發現場趕去。
他們差不多同一時間趕到了大島酒店樓下。大島酒店門口已經被當地民警封鎖起來。
利劍在民警的帶領下朝酒店6樓走去。邊走,民警邊把現場情況大致跟利劍敘述了一遍。
酒店工作人員在打掃衛生時,發現酒店6樓666號房間門半開著,以為是客人退房了,便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床上躺著個人,渾身是血,地板上也流了很多血,于是報了警。民警趕到現場后,第一時間封鎖了酒店,禁止任何人出入,同時對現場進行了保護,然后才撥打了刑警大隊的電話。
利劍一行人來到6樓,走出電梯,走廊里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陳大海加快幾步走到利劍前面,喊道:“沒事都回到自己房間,警察辦案?!比巳哼@才往兩邊靠攏,讓出一條道來。
666號房間門口拉起了警戒線,門口站著兩名民警維護現場。
利劍走到門口時,民警主動挑起警戒線,利劍掏出鞋套和手套穿戴完畢,俯身走了進去。陳大海和李牧緊跟其后。劉一舟和劉云兩人自覺地勘查酒店的基本情況。
大島酒店是東川市為數不多的五星級酒店之一,整個酒店共計6層。一樓是大廳和宴會廳;二樓是餐廳;3-5樓是普通客房;6樓是vip套房,共計十余個房間。入住酒店的要么是外地來旅游的,要么是談生意的,還有就是本地生活條件相對較好的人,來這里入住消費。
在技術科人員到達之前,利劍先簡單地對現場進行了勘查。
房間空間比普通客房大很多,除了普通客房的設施,vip客房還配備了貴妃椅,靠墻放著,方便房客觀看外面風景。貴妃椅前側放置了兩個單人皮沙發,圍著一個現代簡易風格的金屬工藝茶幾。茶幾上擺放著茶具和茶葉。
死者為女性,長頭發,身穿白色連衣裙,腳上穿著白色板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仰面躺在床頭,上半身在床上,雙腳著地,兩膝蓋外翻,雙臂自然放置在身體兩側,腹部有兩處出血傷,鮮血染紅了腹部大部分的白色連衣裙,被子也被染紅了一大片。由于大部分的血被被子吸收,只有少部分血順著大腿流到了地板上,在地板上的血跡邊上有一把蝴蝶刀,刀刃和刀柄上都沾著鮮血。在床頭對面的電視柜上,放著一個女士皮包,皮包邊上放著一個錢夾,錢夾邊上放著身份證,還有一串鑰匙。除此之外,房間內再沒有其他私人物品。
利劍示意李牧把匕首用物證袋裝起來,他則走到電視柜拿起身份證。死者名叫林茵,1975年5月5日出生,戶籍地址是東川市麗都花園15號樓605室。
見沒有其他東西可查,三個人便走出了房間,等待技術科人員趕到。
剛走出房間,陳大海迫不及待地說道:“衛生間我檢查了,很干凈,沒有使用過的痕跡?!?/p>
李牧補充道:“房間里很整齊,床上的被子沒被動過,其他的物品我也看了,都沒動過?!?/p>
“現場沒有打斗痕跡,兇器丟在現場。很可能是熟人作案?當然,這是基于死者是死于他殺的情況下。也不排除死者是自殺?!?/p>
現場發現了兇器,兇器上的血沒有擦拭的痕跡,那么上面肯定就有指紋,這么一來,此案就簡單了。但利劍沒有想明白的是,房間內為什么會保持得這么整齊呢?難道是兇手整理的?那為什么兇器會留在現場呢?就在利劍深入思考的時候,技術科楊曉蕓帶人趕到了現場,了解了大致情況以后,便開始了檢查提取工作。
劉一舟跟劉云考察完酒店的情況后,來到房間門口跟利劍他們匯合。
“六樓布局比較簡單,成T字形,一條走廊走到底,兩側各分布五個vip套房,走廊盡頭左轉是安全通道,右轉是布草間,整個樓層共計四個探頭,我們所在的這條走廊兩頭各一個,安全出口處一個,布草間門口一個。電梯和大廳都有監控?!眲⒁恢酆唵蔚匕丫频瓯O控分布情況介紹了一下。
隨后劉云說道:“我去前臺查了,死者叫林茵,昨晚8時15分左右獨自一人入住的酒店。前臺工作人員還跟她確定過,是否有其他人入住,如果有需要登記身份信息。死者很肯定地說,沒有。辦理入住整個過程,死者就說過兩句話,第一句是,辦理入住vip客房。然后就是剛才那句,沒有。”
“這個案子再簡單不過了。兇器在現場,現場還留下了腳印,酒店監控設備齊全,只要一看監控不就知道誰進過死者房間了嗎?”陳大海突然蹦出來說道。
劉一舟、劉云還有李牧三人微微點頭表示默許。唯獨利劍沒有表態,而是掏出煙,分別給陳大海和劉一舟一人散了一支。
利劍抽著煙,眼神凝望走廊盡頭,大腦飛快運轉。他在想,陳大海分析的沒有錯,監控設施齊全,除非監控出了問題,不然兇手不可能躲避所有監控。除非他提前踩點,但即使兇手提前踩點,只要查看之前的監控錄像,也能找出兇手的蹤跡。
“大海,一舟,劉云,你們等會把酒店所有監控硬盤帶回去。然后把酒店目前在住人員逐個排查做筆錄,包括工作人員,一個不能少。還有已經退房離開的人,也要想辦法聯系上,進行排查。”
就在利劍安排完接下來的工作的時候,技術科已經完成了對現場的勘察。
楊曉云摘掉口罩,來到門口,說:“大致的死亡時間是昨晚夜里12點-2點之間。致命傷是腹部的兩處刀傷,其中一刀命中要害,導致多處器官損傷,失血過多致死?!?/p>
“兇器是那把匕首嗎?”利劍看著房間地板上匕首的位置問道。
“是的,傷口痕跡跟匕首匹配,可以確定那把匕首就是兇器。”楊曉蕓歪著頭撥弄了一下劉海,接著說:“兇器上提取到兩組指紋,門把手上提取到多枚,還有其他地方,比如桌椅、水壺、遙控器、衛生間提取到十幾枚,需要回局里進行比對排查,工作量很大,看來要通宵了?!?/p>
“辛苦!還有其他發現嗎?能提取到腳印嗎?”
“很難,因為房間通鋪地毯,除非兇手腳上沾了血,不然很難留下腳印。哦,還有,在死者指甲縫中發現了少量皮膚組織?!?/p>
“好的,晚上辛苦一下,最好明天上午能看到報告。”
“好吧!我盡量?!睏顣允|歪著頭一臉無奈。
“其他人分頭開展調查。晚上回局里開會。李牧,你跟著我。”說完利劍就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停住腳步,對著楊曉蕓說:“辛苦了,等案子破了請你吃飯。”說完,嘴角上揚,楊曉蕓跟著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2
利劍帶著李牧根據死者身份證上的地址找到了死者家中。
李牧嘗試敲了幾下門,屋內沒有任何動靜。正打算再敲門的時候,鄰居家的門打開了,一位老者探著頭上下打量著他們,過了一會,問道:“他家沒人。上午物業也來敲過門,家里沒人。一上午也沒聽見有人回來?!?/p>
利劍和李牧互看了一眼,隨后利劍開口道:“大爺,他們一家人都不在嗎?平常都是什么時候家里有人?”
老者搖搖頭,感覺到利劍他們不像壞人,便打開門,把整個人露了出來,往外探了幾步,說道:“哪有一家人呦!就剩一個女人了?!?/p>
“您是說,這家就住著一個女的?”
“是的,前幾年吧,丈夫和孩子出車禍死了,從那以后她就一個人生活?!?/p>
“好的,謝謝您,大爺?!?/p>
“哦……不謝,不謝。對了,你們是?”
“哦,我們是……”李牧正打算說他們是警察,“警察”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利劍打斷了。
“哦,我們是物業的,上午同事過來沒人,我們再過來看一下。”
“好的,好的。你們又要白跑了?!闭f完,大爺進屋后把門關上了。
利劍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證物袋,證物袋中裝著一串鑰匙,就是在案發現場電視柜上的那串。他把鑰匙取出,用物證袋包著鑰匙柄打開了門。
房間是常規的兩室一廳,裝修得很簡單,但屋內收拾得干凈整潔,沒有太多的雜物和家具??蛷d擺放著一套沙發、一個茶幾,電視背景墻上沒有電視,墻上有掛過電視機的痕跡。應該是之前掛著電視,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電視被取了下來。餐廳位置靠墻放著餐桌,圍著餐桌放著四把椅子,餐桌上擺著三副餐具,能夠看出來只有一副是正常使用的。
利劍走到主臥室門口,打開門,主臥窗簾拉上了,屋內很黑,抬手把燈打開,主臥有一張大床,上面鋪著花紋老舊的床單和被子,一看就是使用了很久。邊上是一個老式的木質衣柜,柜子里只有幾件女士的衣服。見沒有有價值的線索,便走出主臥準備打開次臥,這才發現次臥被鎖住了。
李牧這邊穿過客廳來到陽臺,陽臺的左側放置著洗衣機和一些打掃衛生的工具,右側放著一個寵物籠子,籠子是空的,籠子邊上放著一袋狗糧,籠子里的喂食盆里還有少量的狗糧殘余。
最后利劍和李牧在客廳碰頭。利劍先說道:“看來對門的老者說的沒錯,這房間是只有一個人居住,收拾得干凈整齊,幾乎沒有什么雜物。這個房間沒有一張照片,看來死者還沒有從失去親人的悲傷中走出來。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鎖住的次臥里肯定都是死者丈夫和孩子的物品。”
“嗯。陽臺我看了,陽臺上有個空的狗籠子,喂食盆里還有殘余狗糧,看來死者不久前養過一只狗。其他就沒什么發現了。”李牧輕聲說道。
“感覺還少了點什么?”利劍摸了摸鼻頭,再次掃視一圈房間。
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利劍一邊順著鈴聲找去一邊說道:“對了,你在現場有發現死者的手機嗎?”
李牧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像沒有。死者的皮包我看了,里面只有一包用了一半的紙巾和一面小鏡子。”
利劍在主臥的床頭柜里找到了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靜靜”。利劍拿起手機接通。對面是個女孩子,了解之后得知,來電之人是死者的好朋友陳靜。她從昨天就開始聯系死者,但不知為什么一直沒打通,就打算過來看看。臨出發之前想著再打電話確認一下,這才被利劍接到了電話。
電話里利劍讓陳靜盡快趕過來。利劍也想跟死者的這個閨蜜好好聊聊,從她的說話來看,她們應該是經常聯系的,那她對死者的情況應該是比較了解的。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陳靜趕到了死者家中。
一個年輕有活力的女孩,身高一米七左右,體型勻稱,留著長發,五官精致。得知利劍和李牧的身份后,臉上掛上了擔憂和害怕的神情。
經了解,死者林茵跟陳靜是好閨蜜,無話不談的那種。五年前林茵丈夫和孩子在一場車禍中被撞身亡,隨后的一年時間里父親和母親接連去世,因為林茵丈夫是孤兒,所以現在林茵在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林茵曾一度抑郁,沉浸在悲傷中走不出來,封閉自我,不愿意跟外界接觸,大概持續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后來在陳靜的耐心開導下,加上自己的自我調整,慢慢才走出悲傷的囚籠。
昨天,陳靜就試圖聯系林茵,但一直打不通電話。陳靜也沒有多想。今天上午又聯系了一次,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出于案情保密原則,利劍只是告訴陳靜出了點事情,并沒有直接告訴她林茵被害的事情。
“你再想一想,林茵生活中有沒有跟人結過仇怨?”利劍看著滿臉擔心的陳靜,輕聲問道。
“林茵她不可能跟別人結怨,她就是一個性情溫和的小女人,我都沒見過她跟別人紅過臉?!标愳o很篤定地回答道。
“那她最近有沒有反常的地方?比如說情緒,或者行為上有沒有跟之前不一樣的地方?”
陳靜思索了一會,答道:“我跟她上一次見面是上個周六,當時我們一起去逛了街,吃了東西,然后各自回家了。沒覺得她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非要說的話,那天她跟我說打算把布丁送人。”
“布丁?”利劍疑惑道。
“哦,布丁是她養的一條泰迪。還是我送給她的,因為那段時間她封閉自我,我怕她精神上出問題,就想著送條狗給她養,這樣更有助于她從過去的悲傷中走出來?!标愳o趕忙解釋道。
“她有沒有跟你說為什么把布丁送人?”
“我問了,她沒直接回答,就說不想養了。她本來想讓我養的,但我男朋友討厭狗,所以我就沒答應?!?/p>
“陽臺的狗籠子是空的,看來她已經把布丁送人了?!?/p>
利劍說完,又想了想,發現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就結束了話題。臨走的時候對陳靜叮囑道:“如果想到什么,記得聯系我。”說完,利劍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陳靜。
陳靜接過名片,怯生生地問道:“林茵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利劍摸了摸鼻頭,一臉歉意道:“抱歉,暫時還不能告訴你?!?/p>
說完便跟李牧一起離開了麗都花苑。
3
回到局里,現場排查的人還沒回來。利劍安排李牧去查五年前那場車禍的卷宗,自己則前往技術科。
楊曉蕓回到局里后,第一時間對現場采集的信息進行分析處理。由于酒店人員流動頻繁,指紋提取和比對工作耗時費力,目前進展較為緩慢。
利劍走進技術科時,楊曉蕓正在忙碌。見利劍來了,她放下手頭工作,從工作間走出來。
“進展如何?”利劍急切地問道。
“指紋已經提取分離了一部分,經過比對,兇器上的指紋和門把手提取到的一枚指紋是同一個人的。另外,門把手上也提取到了死者的指紋,其他的還在提取中。”楊曉蕓一臉嚴肅地回答。
“那死者指甲縫中的皮膚組織檢測結果有了嗎?”
“唉——”楊曉蕓嘆了口氣,接著說,“我的利大隊長,咱得一樣樣來?。∥覀兙蛢蓚€人,你知道這么多指紋提取比對有多麻煩、多耗時嗎?”
“好好——不急,加油。等你的報告?!崩麆γ鎺⑿Φ卣f。
“切……”楊曉蕓不屑地輕哼一聲,然后揮了揮手,說道,“知道啦!你忙你的去,別打擾我工作?!?/p>
此時,李牧已經查到了五年前那場交通事故的報告,并仔細瀏覽了一遍。利劍剛進辦公室,李牧便把當年車禍的情況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聽完李牧的敘述,利劍眼神閃過一絲亮光,心想:調查過程竟如此簡單。如果真是張彪偷的車,為何沒有順著這條線深入調查?只有確認張彪偷車情況屬實,才能定案,這也太草率了。
“砰……”利劍想到這里,不受控制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喊道:“媽的……這辦的什么案子,僅憑自首者一面之詞就定案了。”
李牧被嚇了一跳,眼睛盯著電腦屏幕。
雖然李牧剛畢業不久,但在他看來,這場事故的處理確實不夠嚴謹。證據鏈尚未閉環,自首者稱車是他偷的,卻未驗證這一說法,這樣處理顯然不符合規定。
如此看來,當年的車禍恐怕沒那么簡單。還有出于人道主義精神給受害者家人做出賠償的何小龍,或許也沒那么高尚。
很快,現場調查的人回來了。
利劍把大家召集起來,召開第一次案情分析會。
利劍把和李牧兩人的調查情況詳細地敘述了一遍。當提到十年前那場車禍時,大家都很詫異。
“利隊,剛才你說的那個車主叫什么名字?”陳大海突然想到什么,激動地問道。
“何小龍?!?/p>
“這么巧?上午我們排查酒店入住人員時,死者房間隔壁的房客就是何小龍?!?/p>
“什么?”
“沒錯,是叫何小龍。”劉云補充道。
利劍十分吃驚,趕忙追問:“說說具體情況?!?/p>
“昨晚酒店一共開出去45個房間,6樓vip房間開出去了5間。排查時,已經退房的有13間,其中包括6樓的2間。死者隔壁的房間就是何小龍入住的,早上6點10分左右辦理的退房。”
“何小龍就住在死者房間的隔壁?”利劍不可思議地問道。
“沒錯?!标惔蠛?隙ǖ鼗卮?。
“其他房間呢,有沒有異常情況?”
“沒有退房的都一一排查過了,沒有異常。退房的也打電話了解過情況了。只有這個何小龍沒有聯系上,電話打不通。”
利劍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抱在胸前,右手支起摸著下巴,緩慢踱步到案情分析板前。
此前,李牧從技術科要來現場照片,打印好貼在了案情分析板上。
利劍在邊上的空白處寫下了“何小龍”這個名字。
十年前肇事車輛的車主,十年后跟當時受害者家屬同時出現在同一個酒店,而且就住在相鄰的兩個房間。這也太巧合了。想到這里,利劍不禁感到驚訝。
他們之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系呢?這偶然的相遇,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利劍滿心疑惑。但目前僅憑這兩個信息還不能確定什么,便暫且放下心頭閃過的念頭。
回過神來,利劍摸了摸下巴,問道:“現場的監控情況呢?”
劉一舟反應過來,挪了挪屁股,把酒店的監控情況匯報了一遍。
酒店門口有兩個監控,東西各一個;大廳里也有兩個監控,一個對準服務臺,一個對準大廳的休息區;每個電梯各安裝一個監控;每層共計四個過道,呈王字形,每個過道的兩頭各安裝一個監控,共計七個。六樓因為是vip房間,布局比較寬松,只有一條走廊,走廊兩側各分布五個房間,在走廊的兩頭各安裝了一個監控。劉一舟他們最先查看了六樓的兩個監控視頻,可沒想到兩個監控都壞了。工作人員說監控是昨天中午壞掉的,還沒來得及找人維修。沒辦法,他們隨后又查看了大堂和幾部電梯的監控,時間從昨天晚上6點開始。他們發現林茵出現在監控室6點35分,在前臺辦理入住,6點42分出現在電梯,走出電梯后便看不到了。他們又順著林茵到前臺的時間往前推了十分鐘,查看了門口的兩個監控,監控顯示林茵是從東側走過來的,獨自一人。
說到這里,利劍忍不住打斷了劉一舟,說道:“監控壞了?是人為的還是自然損壞的?”
劉一舟想了一會,回答道:“目前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們把監控拆了帶回來,已經送到技術科了?!?/p>
“監控硬盤帶回來了嗎?”
“是的。”
“等會檢查一下六樓的兩個監控,從監控壞掉的時間開始,往前查,看有沒有人為損壞的可能。”
“明白?!?/p>
至此,基本可以給案子定性為有預謀的謀殺。
但利劍始終想不明白殺人動機。從陳靜口中得知,林茵性格和善,從未與人結怨,那兇手殺她的動機究竟是什么呢?
利劍轉身,看著案情分析板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邊上寫的“何小龍”幾個字,摸著下巴說道:“看來,只能先從他著手了。李牧,跟我走。其他人留下來檢查監控,一幀一幀地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闭f完,利劍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來,回過頭補充道:“六樓監控的檢查結果出來以后,第一時間通知我。”
“明白?!?/p>
4
何小龍從賓館離開后,直接回家了。回到家啥事也沒做,倒頭就睡,一直睡到利劍他們上門,才被家人叫醒。
出發前,利劍并不知道何小龍是東川市著名企業家何宏昌的公子。離開警局前,他讓技術科楊曉蕓定位了何小龍的位置,然后讓她把何小龍資料發過來??吹劫Y料后,利劍才知曉何小龍的父親是誰。
接待他們的是何小龍的母親,名叫鄭蘭芳,是一名提前退休的干部。鄭蘭芳對利劍他們的到來感到很驚訝,但并未表露出來,而是很有禮貌地接待了他們。
落座以后,鄭蘭芳也沒急著問他們的來意,而是給他們倒好了茶。
利劍微微點頭,表示感謝,然后調整了一下坐姿后問道:“何小龍是您兒子吧?”
鄭蘭芳抬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回答道:“是的。不知兩位警官為何而來?”
“哦,是這樣的,昨晚在大島酒店發生了一起命案,貴公子就住在發生命案房間的隔壁,所以我們過來了解一下情況。不知道貴公子在家嗎?”
后面這個問題純屬多余,他們是根據定位找到這里的,怎會不知何小龍在不在家。
可是鄭蘭芳并不知情,還是面帶微笑地回答道:“在家,睡覺呢!從早上回來就睡,一直睡到現在,中飯都沒吃。我去叫一下,你們稍等。”
幾分鐘后,鄭蘭芳先回到客廳,過了一會,何小龍才揉著惺忪的睡眼來到客廳,一到客廳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身體后仰,一副懶漢的模樣。
“什么事呀!還沒睡夠呢!”何小龍語氣中透露著不耐煩。
“你好,我是刑警隊的隊長,利劍。”
一聽是刑警隊的,何小龍瞬間清醒了,輕咳了幾聲后調整了一下坐姿,說:“利隊長,久聞大名?!?/p>
“哦,你認識我?”
“嘿嘿,認識。去年你一連破了兩個人命案,我市新聞頻道不是經常播放你的事跡嘛!不知道,利隊長,找我所為何事?”
“你昨晚是在大島酒店入住的吧?”利劍不再兜圈子,直接問道。
“嗯,沒錯。怎么了?”
“幾點入住,幾點離開的?”利劍沒有理會他的問題。
何小龍想了想后答道:“好像是十二點左右辦理的入住,具體時間記不清了。然后早上六點鐘吧,我辦理了退房,然后直接回家睡覺了。”
“這么早就離開?回到家接著睡覺,那為什么不在酒店多睡會?”
何小龍覺得利劍的問題莫名其妙,笑了笑后回答道:“我怕我爸知道我昨天夜不歸宿,所以趕在他起床之前回到家。怎么,這有什么問題嗎?”
利劍依舊不理會他的問題,接著問道:“那昨晚入住以后,到你早上醒來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聽到你隔壁房間有什么動靜?”
“隔壁房間?昨晚跟幾個朋友喝酒,喝得有點多,到酒店后倒頭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你知道,喝醉酒了,睡得很死的,別說隔壁房間了,就是我自己房間有啥動靜我也聽不見?!?/p>
鄭蘭芳盯著何小龍,不發一言。她倒也不擔心,因為她了解自己的兒子,雖有些混,但殺人的事肯定做不出來,所以她只把利劍的詢問當成正常的協助調查。
“你再好好想一想,有沒有聽到什么異常的動靜?!崩麆ψ穯?。
“真沒有,利大隊長。我睡覺一向睡得很死,昨晚還喝了酒,睡得就更死了。隔壁房間發生什么事情了?”
利劍見問不出什么,打算離開,對于何小龍的問題,他想了想做出回應:“昨晚在你隔壁房間,發生了命案。所以,找你了解一些情況?!?/p>
“什么?”何小龍很是吃驚。
利劍起身,招呼李牧離開??斓介T口時,利劍扭過頭,看著還在驚恐中的何小龍,問道:“十年前,你車子被偷了,還造成了一場事故。聽說當時你還出于人道主義精神賠償了兩個被害者家屬。很不錯!”
沒等何小龍反應過來,利劍他們已經開門離開了。
對于十年前的車禍,利劍還沒打算正式展開調查詢問。之所以跟何小龍提起此事,是想看看他接下來的反應。如果當年的事情真有隱情,在發生命案的情況下提起此事,何小龍不會不做出聯想。這也叫打草驚蛇,想要抓蛇,只有把蛇從草叢中驚出來,才能發現它的蹤跡。
回到車上,利劍點了支煙自顧自地抽起來。這時,陳大海打來了電話。
“喂,利隊。查到了,六樓的兩個監控不是同一時間壞的,先是靠近電梯這一側的監控突然沒了信號,十分鐘以后,另外一側的監控失去了信號。奇怪的是,根據走廊的長度,兩個監控本可以相互覆蓋,可是后面失去信號的監控并沒有覆蓋第一個監控?!标惔蠛R豢跉庹f道這里,停了下來。
“也就是說,監控是人為破壞的,因為第二個失去信號的監控沒有覆蓋第一個監控,所以并沒有拍下破壞監控的人。在第一個監控失去信號以后,那個人又接著破壞了第二個監控!”利劍猛吸了一口煙后說道。
“沒錯,這樣兩個監控,都沒有拍到破壞監控的人。”
“有沒有跟酒店的人確定,兩個監控在安裝的時候就沒有相互覆蓋?”利劍追問道。
“了解了,最初兩個監控是可以相互覆蓋的,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動過了?!?/p>
“有沒有繼續往前查?如果有人在這之前動了監控,應該可以拍到。”
“酒店監控是一個月自動覆蓋的。我們一直查到了覆蓋之前的監控視頻,兩個監控依舊是沒有相互覆蓋?!?/p>
“看來有人在一個月之前就對監控做了手腳。酒店的工作人員沒有發現這個問題嗎?”
“沒有,因為監控里有畫面,他們就沒有在意監控是否被動過,所以一直沒有做出調整?!?/p>
“知道了,你們再仔細把監控過一遍。”
說完,利劍掛了電話。此時,手中的煙已經燒到了煙屁股。利劍丟掉煙屁股,緩緩吐出最后一口煙,煙霧繚繞在利劍面前,漸漸消失不見。
從何小龍家小區離開后,他們又去了一趟酒店。找到酒店保安了解六樓監控的情況。結果是,他們并不知道六樓監控被動過的實情。他們也沒有任何印象,有人動過那兩個監控。對于保安工作的粗心大意,利劍氣得牙癢癢,但又不能發作,只能強忍著。
如果真的有人動了監控,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酒店房客借用比較長的工具調整了監控的拍攝范圍,二是酒店工作人員借用打掃衛生的機會動了監控。第一種情況無法排查,那就只能從第二種情況著手。
隨后利劍去了死者房間隔壁,也就是何小龍入住的房間。進去才發現,已經被打掃干凈了。利劍找到工作人員,了解到,在警察來之前這個房間已經打掃完了。也就是在打掃完這個房間后,才發現隔壁房間死人,然后才報的警。對此,利劍也沒有理由責難人家。他還是把房間仔細檢查了一遍,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任何收獲。
離開前,利劍找到酒店負責人,把酒店所有工作人員的信息調了出來,打印好,帶回了局里。
在回警局的路上,利劍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是個女的。
“喂,請問是利隊長嗎?”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陳靜呀!林茵的好朋友?!?/p>
“哦,你好。是想起什么了嗎?”
“我在收拾林茵家的時候,發現了一張檢查報告,林茵半年前被確診為乳腺癌,而且是中晚期。”陳靜聲音壓得很低。
“好的,我知道,你把報告拍照片發給我。謝謝你的配合?!?/p>
說完,利劍掛了電話。
幾分鐘后,利劍收到一條彩信。打開后,那是一張市人民醫院的檢查報告??粗厦娴摹叭橄侔睅讉€字,利劍陷入了沉思。
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利劍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但又怎么也抓不住,不知道那道亮光意味著什么。想到頭疼之時,利劍長嘆一口氣,放下手機,揉了揉太陽穴。
回局里的路上,李牧開車,利劍坐在副駕駛位上,翻看著手中打印的大島酒店工作人員信息表。翻著翻著,突然一個名字跳入眼簾,馬紅英。
“李牧,你還記得十年前那場車禍的另外一名受害者家屬叫什么名字嗎?”利劍趕忙跟李牧確認道。
“嗯,我想想?!崩钅量焖倩貞浿^了一會,說道:“叫馬紅英。”
得到確認的利劍馬上激動起來,“她也在大島酒店工作?!?/p>
“不會這么巧吧!會不會只是同名同姓?!崩钅梁苁求@訝。
“居住地址也是麗都花苑,不可能這么巧,應該是同一個人。”
說完,利劍邏輯思維快速運轉,把所有信息在腦海中如同放電影一樣迅速播放。十年前肇事車車主、兩名被害者家屬、監控、乳腺癌中晚期、被林茵送人的狗子、大島酒店。利劍試圖找到一條線,能把所有信息串聯起來的線。但似乎又缺少什么關鍵性證據信息,無論怎么努力,可就是抓不住那根線。
時間過得很快,利劍還沒想明白,就已經到了市局。
剛到辦公室,楊曉蕓拿著檢測報告找到了利劍。
“兇器上的指紋已提取比對完成,除了死者的指紋外,另外還發現了一組指紋,經過比對,指紋是何小龍的。門把手上也提取到了相應的指紋。另外,死者身體上除了刀傷再沒有其他的傷痕,也沒有打斗留下的淤青啥的,沒有被性侵的痕跡。可以說死者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連捅數刀致死的,整個過程沒有一點反抗。”楊曉蕓一邊陳述一邊把檢測報告遞給利劍。
“死者指甲縫中的皮膚組織鑒定結果出來了嗎?”利劍接過報告后問道。
“是死者自己的,沒有提取出其他人的皮膚組織?!睏顣允|壓著嗓子回答道。
利劍看著手中的報告,把所有信息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陳大海說道:“何小龍,昨晚他就住在死者隔壁,兇器上有他的指紋,兇手是他那沒得跑了!”
對于這個結果,李牧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下午我跟利隊見過他,可他看上去跟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在家睡大覺,直到我們到了他家,才被叫醒的。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心理素質也太強了吧!”
利劍也有同樣的感受,所以剛才他才會語氣上聽著很吃驚,但表情卻表現得異常平靜。
“正常情況下兇手如果是初次殺人,一般會表現得很興奮要么就是很害怕。除非是連續殺人的惡魔才能做到,行兇之后跟沒事人一樣睡大覺。當然,這只是理論層面,也不排除就有那種天生心理素質極強,超級變態那種人的存在?!睏顣允|語速很快地發表完自己的看法,然后轉身離開了。
劉一舟這個時候跳出來,大聲道:“管他呢,先拎回來審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利劍來回踱步,掏出煙點著,吸了兩口,他在斟酌提審何小龍是否需要跟局長請示一下,何小龍畢竟是城建局副局長的兒子,可一想到指紋證據這么明顯,提審何小龍也沒什么問題。
猛吸兩口煙后,利劍語氣堅定地說道:“大海、一舟,帶上傳喚令把何小龍提回來。注意,先別透露細節,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帶回來?!?/p>
“是……”兩人異口同聲地應答,隨后便匆匆離去。
利劍長長吐出一口煙,轉而對李牧說:“李牧,你和趙云一起把馬紅英帶回來協助調查?!?/p>
待眾人散去,利劍前往局長辦公室面見陳天雷。他將案件的詳細情況向陳天雷匯報了一遍,陳天雷并未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再三叮囑,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務必謹言慎行。
大約半個小時后,陳大海和劉一舟抵達何小龍家。
鄭蘭芳看到警察再次登門,滿臉的不可思議,說道:“你們利隊長不是已經了解過情況了嗎?怎么又來啦!”
陳大海面帶微笑,掏出傳喚證,和聲細語地解釋道:“不好意思,有些細節問題需要貴公子跟我們到局里做個筆錄。事關人命,還是謹慎些為好。”
鄭蘭芳見對方掏出了傳喚證,便不再多言,只是臉色難看得如同吞了蒼蠅一般。她走進臥室,把何小龍叫了出來。
何小龍一聽又是警察來了,滿臉的不耐煩,抱怨道:“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陳大海依舊將傳喚證擺在他面前,何小龍不再言語,可臉上依舊寫滿了厭煩,無奈地說:“好……好……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陳大海他們帶走何小龍后,鄭蘭芳立刻給何宏昌打去電話,把當天的情況告訴了他。
何宏昌聽完后,語氣低沉,沒多說什么便掛斷了電話。
兩隊人馬幾乎同時回到市局,何小龍被帶進了一號審訊室,馬紅英則被帶進了詢問室。利劍思量之后,決定先晾一晾何小龍,優先詢問馬紅英。
對馬紅英的詢問過程相對順利,她對利劍提出的所有問題都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談及當年的車禍,馬紅英雖曾質疑自首者并非實際駕車之人,但因拿不出實質性證據,警方最終并未采納她的說法。當被問及為何會在大島酒店工作時,她回答說,自從失去親人后,工作一直不穩定,頻繁更換工作,在大島酒店工作快半年了。對于利劍詢問是否認識林茵,馬紅英不假思索地回答認識,但并不熟悉,只是在當年處理車禍時見過一面,之后便再無交集。
對于馬紅英的回答,利劍心中滿是懷疑。過去這么多年,提及林茵的名字,她卻能毫不猶豫地回應認識,這實在有悖常理。一般來說,對于十多年前僅見過一面的人,要瞬間想起對方名字的可能性極小,除非這些年一直有接觸。又或許是在酒店工作期間,酒店內部人員知曉被害者姓名,所以馬紅英知道也不足為奇,但利劍總覺得馬紅英在說謊。然而,由于沒有證據,他最終只能放人。
對何小龍的審訊并未如利劍預期的那樣發展。面對指紋這一鐵證,何小龍除了表現出驚訝,并未流露出絲毫的害怕與恐慌。
利劍心里明白,僅憑兇器上的指紋和鞋印,不足以確鑿地認定何小龍就是殺人兇手??扇绻瞬皇呛涡↓垰⒌模莾雌魃蠟楹螘兴闹讣y呢?還有林茵為何會出現在大島酒店,馬紅英又為何會在那里工作?之前腦海中閃過的那一絲靈感再次浮現,卻依舊難以捕捉。諸多線索在利劍腦海中交織、盤旋,卻始終找不到關鍵的連接點。最終,利劍決定回歸原點,從源頭查起,要解開這個謎團,最直接的切入點便是十年前那場車禍。
5
東川市城郊監獄,利劍帶著李牧步入探視區。來之前,利劍給陳天雷打了電話說明緣由,陳天雷幫忙聯系了監獄,安排他們探視并詢問當年的肇事者張彪。
兩人剛落座不久,探視區內側的門緩緩打開,一名獄警帶著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進來。
此人正是張彪,他剃著光頭,身高約一米八,細長的眼睛,塌扁厚重的鼻子,厚實的嘴唇,面相看上去十分兇狠。
獄警離開后,利劍并未急于開口,而是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張彪。張彪則低垂著眼簾,看向斜下方,刻意避開利劍的目光。
大約五分鐘后,張彪有些坐不住了,挪動了一下屁股,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我不認識你們,找我有什么事?”
利劍抬手摸了摸下巴,收起銳利的眼神,不緊不慢地說:“何小龍你認識嗎?”
張彪聽到這個名字,眼神瞬間閃爍了一下,這細微的變化被利劍盡收眼底。
“不認識?!?/p>
“那林茵和馬紅英你總該認識吧!”
“嗯,被我撞的人的家屬。我當然認識,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是我讓她們失去了家人。”
“還算有良心。既然認識她們,何小龍你不應該不認識吧!他可是你偷的那輛車的車主?!?/p>
“哦——好像是叫這么一個名字。一時間沒想起來。怎么了,過去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問起當年的事了。”
“當年那場車禍,開車的真的是你?”利劍毫不掩飾,直截了當地問道。
張彪沒有像之前回答問題那樣干脆利落,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利劍,眼神中透著閃躲。時隔多年,突然有人問起當年的事,而且還是警察,這難免讓張彪心生疑慮。
“你們是警察?”
“沒錯,東川市刑警大隊長利劍。”說完,利劍掏出證件。
“既然你是警察應該看過交通事故的報告了,怎么還來問我這個問題?!?/p>
“行啦,你就別演了。當年開車的人并不是你,你之前是替別人頂罪罷了?!?/p>
張彪再次陷入沉默,原本微閉的眼睛睜開,嘴角微微蠕動,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說完,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他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心甘情愿替他坐十幾年的牢?!崩麆﹄p手按住面前的桌子,也跟著站了起來,接著說道:“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年邁的母親想想吧!她天天盼著你回去,她的身體可不如你,她病了,你知道嗎?”
在前往監獄的路上,利劍安排劉云去探望張彪的母親。至于張彪母親生病這一說法,當時并未得到劉云的確認。之所以這么說,就是為了沖擊張彪的心理防線。
“什么?我娘她病了?怎么可能,上個月我剛見了她,她身體很好?!?/p>
果然,這一招奏效了。利劍看著滿臉焦急的張彪,心想,看來找對方向了。
“那是你娘怕你擔心,不想讓你知道罷了。兒子不替當娘的考慮,當娘的卻要替兒子著想。”利劍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
張彪又一次沉默了。他低下頭,盯著地面,過了一會兒,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向門口走去。
利劍見他要走,眼看到了突破他心理防線的關鍵時刻,怎么能讓他輕易離開。
“等等——”利劍叫住了張彪,接著說道:“值得嗎?你就不怕等你出來了,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了嗎?她每天以淚洗面地盼著你回去,而你卻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坐牢,等著她離你而去!”
利劍剛說完,電話鈴聲響了,他迅速掏出手機接通。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滄桑的聲音,聲音中夾雜著哽咽的喘息聲。
“兒啊——我滴兒啊——你還好嗎?”
張彪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他母親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迅速轉身來到隔離板前,對著利劍手中的手機喊道:“娘啊——是兒對不起您——”
就在他還要說什么的時候,“啪”的一聲,利劍掛斷了電話。
“還打算硬扛嗎?”
張彪身子一軟,慢慢地坐到了地上。等他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輕聲說道:“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本以為這個計劃萬無一失,沒想到張彪如此能扛。無奈之下,利劍他們只能離開,另尋他法。
五年過去了,想要弄清楚那場車禍中隱藏的秘密談何容易。與當年事件相關的,除了肇事者和被害者的兩個家屬,再難找到其他有用線索。就連當時的交通事故報告,也如同廢紙一般,毫無價值。因為那些報告都是基于自首者張彪是肇事者這一前提所做的詢問記錄,僅僅查看了當天的幾段模糊錄像,沒有深入調查取證,就僅憑自首者的一面之詞定了案。對此,利劍心中滿是憤怒。
既然從張彪這里得不到有價值的信息,那就只能從馬紅英身上尋找突破口了。隨即,他們調轉車頭,朝著馬紅英家所在的小區駛去。
馬紅英從警局離開后沒有去酒店,直接回了家。她在家門口的咖啡店逗留了一會兒,然后才進家門。
當利劍和李牧趕到時,馬紅英正在給寵物狗喂食。聽到敲門聲,她放下狗糧,走去開門。
對于利劍的到訪,馬紅英并沒有表現出驚訝,而是面帶微笑,輕聲細語地問道:“利隊長,你好?!?/p>
利劍對馬紅英的表現感到有些奇怪,緩了一下才回答道:“啊——你好。我想再找你聊聊那場車禍的事,不知方便嗎?”
“方便的,你們請進?!?/p>
剛進屋,陽臺上的狗就叫了起來。
“你們家養狗啦!”利劍問道。
“嗯,養著玩的,自己一個人沒事做嘛!”
“嗯,挺好的,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是個不錯的伴?!?/p>
兩人落座后,利劍讓馬紅英把當年車禍的詳細過程再敘述一遍。這次的講述與之前在警局時所說的沒有太大出入。唯獨在提到車主何小龍的賠償時,馬紅英表現得理所當然,絲毫沒有感激之情。
“對了,當年你為什么要跟警方說開車的不是自首的張彪?”利劍突然轉移話題問道。
“唉——那只是我的感覺。當時天那么黑,又下著大雨,我確實沒看清那人的長相,但感覺和自首的人不是同一個人。所以當時就提了出來。也怪我多事,提出來又有什么用呢,最終警方根本沒有調查,還是采納了自首者的供詞。”馬紅英滿臉無奈,或許是想起了失去的家人,聲音漸漸帶上了哽咽。
“你怎么知道警方沒有調查?”利劍追問道。
“不瞞你說,我在門口守了三天,都沒見警察走訪路邊的店鋪尋找證人。如果他們接受了我的提議決定深入調查,肯定會走訪的呀!就算沒有目擊者,商鋪的監控也能提供線索呀!”
“嗯,的確是他們的失職。看來您對我們的辦案流程很了解啊!能想到走訪目擊者、尋找隱藏攝像頭,不簡單?!?/p>
“嗨——當時也不懂,后來看了不少刑偵電視劇,學到的?!?/p>
“你還喜歡看刑偵類電視?”
“嗯,我老公喜歡。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看一點,打發時間?!?/p>
見聊得差不多了,利劍起身,叫上正在陽臺上逗狗的李牧,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李牧突然問道:“您養的狗是泰迪吧!”
馬紅英回頭看向陽臺,回答道:“沒錯,是泰迪。不過不是純種的?!?/p>
“叫什么名字?”
“啊——”馬紅英似乎沒聽清李牧的問題。
“我說狗叫什么名字。”
“啊——還沒起名字。”
“那可以叫布丁。”說完,李牧沖陽臺喊了兩聲:“布丁——布丁——”
原本安靜的狗瞬間活躍起來,不停地跳著扒著籠子。
“是個不錯的名字!可以考慮一下?!瘪R紅英面帶微笑。
來到樓下,回到車里,李牧剛要開口說話,利劍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后說道:“你是想說那只狗?!?/p>
李牧點了點頭,說:“嗯,如果那只狗真的是林茵送走的那只,那說明馬紅英在撒謊。她們明明有聯系,為什么要撒謊呢?”
利劍抬手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后,利劍說道:“查一下林茵的手機,主要查找林茵跟馬紅英的聯系痕跡?!?/p>
過了幾分鐘,電話回撥過來,得到的確定答案是,無論是通話記錄、短信記錄,還是手機里其他任何帶有聊天性質的軟件記錄,都沒有發現兩人的聯系痕跡。
這下就更奇怪了,那她們是怎么聯系的呢?拋開其他因素不說,如果想要把狗狗送給對方,肯定需要聯系,難不成是通過第三方偶然促成的,還是說她們直接見面溝通的呢?
想到這里,利劍又聯系陳大海,讓他帶人查看林茵所在小區周邊的監控,重點排查林茵和馬紅英是否見過面。
利劍知道這種方式可能收效甚微,因為她們若要見面,選擇在小區附近的概率極小。但他不想放棄,只要能證實林茵和馬紅英見過面,就能推翻馬紅英關于兩人沒有聯系的說法,進而推斷出她們之間肯定隱藏著秘密,這對案情的推進將有極大的幫助。
安排完工作后,利劍和李牧開車返回市局。
6
回到局里,利劍坐在座位上,手中端著一杯水,一邊出神地思考問題,一邊小口抿著水。
目前最關鍵的證據是孤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有力證據。死者與嫌疑人之間最直接的關聯便是十年前的那場車禍。嫌疑人沒有明顯的殺人動機,死者本不該出現在大島酒店卻現身于此,還慘遭殺害。死者被查出患有乳腺癌,生前又把養的狗送人了。利劍在腦海中反復拼湊著這些近期調查到的細節。
“死亡,報復?!?/p>
利劍小聲嘀咕著這兩個詞。
坐在不遠處的李牧似乎聽到了利劍在說話,但沒聽清內容,伸長脖子問道:“利隊,有新的發現?”
利劍沒有理會李牧,繼續小聲嘀咕著:“就差一點了?!?/p>
利劍臉上浮現出一種即將撥云見日的神情,這讓李牧一頭霧水。
“叮鈴——叮鈴——”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安靜。
“喂——”利劍接通電話。
“利隊,按照你的吩咐,我們檢查了林茵所在小區的周邊監控。兩人在監控中分別出現過,但沒有一起出現過。不過有個發現。馬紅英今天從警局離開后,回到小區見了一個女的,一起進了大門口的咖啡廳,過了大概十幾分鐘,馬紅英才從咖啡廳離開,然后回了家?!?/p>
打來電話的是陳大海,此時他正在指揮中心查看監控。
“把照片傳給我看看?!?/p>
過了一會兒,利劍拿出手機點開陳大海發來的圖片。
“怎么會是她?”
利劍愣住了。李牧聽到利劍的話,一下子湊了過來。
“這不是陳靜嗎?她跟馬紅英怎么會認識?”李牧驚訝道。
“走,找她去。”
說完,利劍拿上車鑰匙走出辦公室,李牧緊跟其后。
在陳靜所在辦公樓樓下的咖啡廳,利劍他們見到了陳靜。
一見面,陳靜迫不及待地問道:“林茵怎么樣了?”
她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還不知道林茵已經去世。
利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認識馬紅英嗎?”
陳靜愣了一下,不自覺地摳了兩下手指,隨后把手放到桌子下面,這個小動作沒有被利劍看到。
過了一會兒,陳靜才緩緩回答道:“嗯,認識。林茵的狗就是送給她了?!?/p>
“你不是說不知道那條狗的去向嗎?”
“起初確實不知道,上次從林茵家離開的時候,剛好在樓道里碰到了她,這才知道是她領養了布丁?!?/p>
利劍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應和。
“那你知道馬紅英跟林茵是怎么認識的嗎?”
“這個我不清楚?!?/p>
陳靜手上的小動作愈發頻繁。
利劍從她的表情中似乎察覺到了異樣,突然說道:“林茵死了,你知道嗎?”
陳靜一聽,瞬間僵住,愣了好一會兒,嘴唇哆嗦著問道:“你——你剛才說——說什么?林茵她怎么會——”
“大島酒店命案你沒看新聞?死的就是林茵?!?/p>
陳靜徹底懵了,手上動作更加慌亂,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她怎么那么傻?”
利劍一聽,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趕忙追問道:“你知道些什么?”
陳靜被利劍這么一問,似乎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盯著桌面,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如實向警方交代,這有助于我們盡快查明她的死因。”利劍的目光緊緊鎖住陳靜。
坐在一旁的李牧,早已準備好記錄本,隨時準備記錄。
陳靜抖動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緩緩抬起頭,眼睛已經濕潤,深吸一口氣后,壓低聲音說道:“不久前,林茵找到我,說她發現當年撞死她丈夫和兒子的并非自首的那個人,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當時我沒太在意,覺得是她長期思念親人,胡思亂想。她說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當時不明白她具體要做什么,就勸她,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如果警方有證據早就把真兇抓起來了,警察都做不到的事,咱們普通人怎么可能辦到。林茵又說,真兇有后臺撐腰,不是警方不查,而是被人壓了下來,找了個替死鬼。我一聽,對方有后臺,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咱們普通老百姓怎么斗得過當官的。我這么說,只是想開導她,讓她別瞎想??蓻]想到她態度很堅決,最后還說,不行的話,我就去死,用我的死喚醒還有良知的警察,我就不信所有警察都被他們收買了?!?/p>
說到這里,陳靜停了下來,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咖啡廳里的其他人聽到陳靜的哭泣聲,出于好奇,紛紛朝他們這邊看過來。好在陳靜聲音壓得低,其他人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內容。
“她有說打算怎么做嗎?”
“不清楚,我追問時,她就不再提了。笑了笑,把話題岔開了。我以為她只是一時氣話,可沒想到她真的死了?!标愳o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后趴在桌子上,身體劇烈顫抖著。
“麻煩跟我們到局里做個筆錄?!?/p>
利劍這么說是想盡快離開咖啡廳,陳靜情緒不穩定,到局里或許能透露更多信息。
回到局里后,在詢問室,還是利劍和李牧詢問。陳靜所說的和在咖啡廳時一樣,沒再說出其他有用信息。
最后離開時,陳靜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利劍說:“林茵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沒多少日子了,所以才選擇去死。希望你們就是她說的那些有良知的警察。幫幫她,求你們了。不然她就白死了?!?/p>
送走陳靜后,利劍立刻召開案情分析會,還把局長陳天雷請了過來。因為要查當年事故真相,需要陳天雷拍板。
利劍把了解到的情況,結合自己這些天的調查分析,詳細地匯報了一遍。最后得出結論,林茵是想用自己的死引起警方注意,從而揪出當年真正的肇事者。至于當年的肇事者是不是何小龍,還需進一步調查取證。既然林茵愿意拿自己的命做賭注,警方就不能坐視不管,不管當年車禍有沒有問題,查了才知道。
陳天雷聽了利劍對案情的敘述分析,當場下令,讓利劍徹查當年車禍的真相。
時隔五年的一起交通事故,最直接的監控視頻已經沒了,因為當時的調查人員沒對現場監控進行保留,導致警方現在手里只有當年的交通事故處理報告,而且報告寫得很簡略。這樣一來,要查清楚當年車禍真相,只能從“人”入手。
受害者家屬只剩馬紅英,自首的肇事逃逸者是現在關在監獄的張彪,還有當年肇事車輛的車主何小龍。
利劍左思右想,最后決定從張彪身上尋找突破口。上次讓他和母親通話,可以看出他還算孝順。所以利劍決定利用他這份孝心,喚醒他對法律的敬畏。
7
東川市第二監獄,利劍讓劉云跑了一趟張彪老家,把他老母親接到了監獄。利劍打算安排他們母子見一面。
張彪被獄警帶到探視室,看到母親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完全沒想到警察會這么做。張彪呆立在原地,望著老母親,眼眶漸漸紅了。
“兒啊,是我的兒嗎!”
老母親急切地扒著格擋的玻璃,用力揉著眼睛。
張彪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探視區是用玻璃和鋁合金柵欄隔開的,老母親扒著玻璃,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彪,淚水止不住地流。
“兒啊,娘都快認不出你了!你在里面還好吧?”
“嗯,我挺好的,娘,你別擔心?!睆埍胍哺飨铝搜蹨I。
“兒啊,你要相信政府,他們都是好人,幫我修房子、打掃衛生,還給我買了好多吃的。兒啊,不是咱做的事,咱不能認。難道你不想再見到娘了嗎?”
“啊——”張彪失聲痛哭。
“我這身體還不知道能撐幾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刑滿釋放呢?”老母親費力地抬手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張彪聽了,不停地磕頭,嘴里念叨著:“對不起——娘啊,兒不孝,是兒對不起您啊!”
眼前的這一幕,讓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劉云最為激動,不停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利劍鼻子也酸酸的,眼睛微微泛紅。
過了一會兒,利劍讓劉云把老母親帶走。等張彪情緒稍微平復后,利劍突然說道:“張彪,你已經蹲了五年牢了,還打算繼續蹲下去嗎?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你年邁的母親想想。她年紀這么大了,天天為你以淚洗面,身體怎么受得了?萬一在你沒釋放之前就離開了人世,都沒人給她送終。你對得起她嗎?”
利劍的這番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張彪的心里。張彪埋著頭,不停地吸著鼻子,擦著臉上的淚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嘴角抽動著說:“好——我說——”
原來張彪是何洪昌的保鏢,當年事發后,何洪昌為了保住兒子何小龍,就讓張彪去頂罪。起初張彪不愿意,但何洪昌對他有救命之恩,最后還是答應了下來。何洪昌承諾,等他出獄后,給他置辦房產,再給他一筆錢??勺罱K的審判結果比預想的嚴重,張彪沒想到要蹲十年牢獄。在坐牢期間,何洪昌怕他反悔,安排人給張彪帶話,讓他在監獄里好好表現,會想辦法讓他早點出來。事已至此,張彪也只能認了,就這樣默默坐了五年牢。
利劍聽完,看著張彪如釋重負的表情,問道:“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事嗎?”
如果只有張彪一個人的口供,是不足以推翻案子的,必須還要提供其他證據。
張彪似乎明白了利劍的意思,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證據,當年我用手機錄了音?!?/p>
利劍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不迭問道:“真的嗎?錄音在哪?”
“我自首之前回了趟家,何洪昌怕我跑掉,派人跟著我。到家后,我讓他的人在門口等我,我跟我母親見了最后一面,然后把錄音拷貝進了一個優盤。又去墓地祭拜了父親,趁他的人不注意,我偷偷把優盤藏在了墓碑下方。”張彪說完,長舒一口氣,起身離開了。走到門口時,他回過頭問道:“我什么時候能出去?”
利劍看著張彪的背影,答道:“等整個案子查清楚了,我會把你的表現寫進報告,并向司法部門求情。放心,你很快就能出來。”
從監獄離開后,利劍讓其他人先回去做好抓捕何小龍的準備,他和李牧兩人前往墓地取證據。
半個小時后,利劍和李牧來到墓地,在張彪父親墓碑下方找到了張彪所說的優盤。優盤用防水布包著,外面纏滿了膠布。雖然保護措施做得很好,但不排除優盤有損壞的可能。
拿到證據后,他們立刻趕回市局,把優盤交給技術科。十分鐘后,技術科將里面的語音文件拷貝出來,交到了利劍手中。
確定證據的真實性后,利劍召開會議,把局長也請了過來。
會議一開始,利劍就安排播放了那段錄音。聽完后,大家心里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局長陳天雷聽了錄音,又聽了利劍簡短的匯報,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何洪昌畢竟是東川市知名企業家,要動他還是得跟上面打聲招呼。
最后,決定分兩頭行動,利劍帶人抓捕何小龍,陳天雷則帶著證據和案件材料去找市委書記。
何小龍被抓時正在和幾個朋友吃飯。
“怎么又是你們?有完沒完了?”
何小龍看到警察,覺得丟了面子,沒控制住脾氣,拍著桌子站起來叫嚷道。
利劍沒理會他,給陳大海和劉一舟使了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上前強行摟住何小龍的雙臂,直接把人帶走了。何小龍的朋友不知道利劍他們的身份,跟著站起來想要阻攔,一個個兇神惡煞,怒目圓睜,眼看就要動手。利劍掏出證件,幾人見是警察,瞬間慫了,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回到警局后,直接把何小龍關進審訊室展開審訊,這次由陳大海記錄。其他幾人站在隔壁,透過單面玻璃看著審訊室里面的情況。
“我說警官,這都第二次了。該說的我不是都已經說清楚了嗎?人不是我殺的,我也不認識她。你們還想怎么樣?”何小龍依舊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
利劍落座后,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摸著下巴,開口說道:“這次帶你過來不是因為命案。”
何小龍不明所以,愣了一會兒才開口追問:“那是因為什么?我可是守法公民?!?/p>
“五年前那場車禍,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你要知道主動交代和被動交代性質可不一樣。”利劍一邊說,一邊用犀利的眼神打量著何小龍。
何小龍一聽是關于五年前那場車禍的,瞬間激動起來,大幅度調整坐姿,雙手握拳,喊道:“搞什么!五年前那場車禍肇事者不是自首了嗎?你們警方也給出結論了,怎么現在又翻出來了?當這是過家家呢?你們可是警察,怎么能拿法律當兒戲?”
“哼——”利劍冷哼兩聲,接著說道:“正是本著警察的職責才把你帶過來的??磥砟氵€是什么都不想說??!你要知道,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把你帶過來的?!?/p>
何小龍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仍然盛氣凌人地說:“證據?那就拿出來讓我看看!要是有證據我就認?!?/p>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大?!?/p>
陳大海聞聲打開了電腦上的音頻文件。
十幾秒后,音頻里才有聲音。因為張彪一開始并不知道何洪昌要讓他頂罪,所以沒有事先準備。當得知是讓他去替人頂罪時,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偷偷打開了手機錄音功能。
聽完錄音,何小龍癱軟在審訊椅上,眼神空洞,神情落寞。
“怎么可能,這錄音哪來的?”回過神后,何小龍急切地問道。
“當然是替你頂罪的張彪錄的,為的就是防著你們?!崩麆ι裆匀簦糁蓟卮?。
何小龍沉默了,沒想到張彪還留了這一手。都過去這么久了,沒想到最終還是沒能逃脫。
“怎么,還不打算招嗎?你已經在外面多逍遙了五年。這五年里你就沒夢到過被你撞死的那些人嗎?你怎么能睡得安穩?”
“誰跟你說我睡得安穩了。一閉上眼睛他們就會出現在我腦海里。你以為這幾年我好受嗎?”何小龍失去理智,沖著利劍吼道,“我就不明白了,都過去五年了,你們怎么又查起來了。你們知道嗎,本來我都快從噩夢中走出來了?!?/p>
“既然你已經招了,那也就不瞞著你了?!崩麆ξ⑽⒄{整了一下坐姿,接著說道,“死在你隔壁的那個人叫林茵,這個你已經知道了。那你不應該不記得她呀?”
“不認識——”
“她就是當年你撞死的那對父子的家人。她的死,是她設的一個局,為的就是讓我們警方注意到當年那場車禍。”
“她——原來是她?你是說她用自己的命設局?值得嗎?這個賤女人!”何小龍怒目圓睜,咬牙切齒。
“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既然你已經認了,就配合我們的詢問?!?/p>
“好,你們問吧!”何小龍攤開雙手,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剛才的害怕已經消失,此刻何小龍已經想明白,證據確鑿,再怎么掙扎也沒用,索性坦然面對,不就是蹲大牢嗎,十年以后又是一條好漢。
利劍這邊審訊結束后,陳天雷回到了局里。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情況不太樂觀。
市委書記那邊沒說太多,只是強調何洪昌現在還不能動。陳天雷不知道其中原因,沒辦法,只能執行。
“局長,怎么樣,要展開調查嗎?”利劍迫不及待地問道。
陳天雷搖了搖頭,說:“何洪昌那邊你別管了,你先把交通事故案和大島酒店人命案處理好?!?/p>
說完,便轉身離開。
利劍一臉茫然,看著陳天雷的背影,眉頭緊鎖。
五年前的交通事故案看似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唯獨利劍表情依舊凝重,實際上在他心里,五年前那場事故案并沒有真正結束。林茵用自己的命來引導警方,如果只是何小龍受到法律制裁,那是遠遠不夠的。這里面涉及到的錢權交易還沒有被徹底揭露。但上級不讓動,他也無可奈何。不過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將東川市的這顆毒瘤連根拔除。
8
辦公室里,利劍組織大家對大島酒店殺人案進行最后的總結。雖然整個案子看似已經真相大白,但仍存在一些疑點。第一,大島酒店六樓的監控是誰破壞的,顯然不可能是林茵,她對大島酒店并不熟悉,不可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跡;第二,林茵她們是如何確定何小龍就是當年真正的逃逸者;第三,如果林茵是自殺的,那匕首上何小龍的指紋是怎么來的。這三個疑點如果不弄清楚,這個案子就不能簡單地以自殺結案。
當利劍把這些疑點一一說出來時,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其實在審訊何小龍之前,大家就已經默認林茵是自殺,也都想著以自殺結案。
現在利劍把這些疑點拋出來,大家開始猶豫了。
“大島酒店的監控很有可能是馬紅英弄壞的。她出現在大島酒店絕不可能是巧合。她也是當年交通事故的受害者家屬,和林茵一樣痛恨何小龍?!标惔蠛B氏劝l表了對第一個疑問的看法。
“嗯,我和大海想法一致。”坐在對面的劉一舟點頭贊同道。
利劍微微頷首,沉聲道:“沒錯,馬紅英極有可能是林茵的同謀,這起案件大概率是她們共同策劃的!之前詢問她時,她三緘其口。如今五年前那場車禍已經真相大白,真正的肇事者也已落網。我想,是時候讓她說出全部真相了?!?/p>
隨后,利劍安排劉云、陳大海和劉一舟去傳喚馬紅英。
大約半小時后,馬紅英被帶進審訊室。此次依舊由利劍主審,劉云在旁記錄。
馬紅英與往日大不相同,精心化了淡妝,盡管妝容淡雅,但仔細瞧仍能察覺。
審訊初期,按照常規流程,問了些簡單問題。
“知道今天為什么把你叫來嗎?”利劍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知道?!瘪R紅英神色平靜。
“既然知道,那就說說吧?!?/p>
“何小龍被抓起來了嗎?”
“當然。這不是你們一直想要的結果嗎?”
馬紅英聽聞,冷笑幾聲后說道:“當初我怎么說,你們警方都不信,非得鬧出人命,你們才重視起來。真好……”
利劍沒有立刻回應,稍作遲疑后問道:“當時執法人員的責任,我們會追究。現在我要和你談的是大島酒店殺人案。如果你不主動交代,一旦我們查出相關線索,完全可以以擾亂治安罪追究你的責任?!?/p>
“還真是大義凜然??!”馬紅英又冷笑幾聲,接著說,“你問吧!”
“說說你們是怎么策劃的?”利劍沒有理會她的嘲諷,直接發問。
馬紅英低頭整理思緒,片刻后,緩緩道出事情的原委。
一年前,林茵找到馬紅英,仔細詢問當年肇事者的情況。馬紅英表示當晚她看到的那個肇事者并不是被判的張彪。雖然天色很暗,但撞擊的那一瞬間,她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型是瘦弱的,跟被判的張彪的臉型完全不一樣。警方對馬紅英的口供置之不理。林茵對馬紅英的話卻是深信不疑。從那天開始林茵和馬紅英便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真正的肇事者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們思索許久,認為普通的上訴告狀難以解決問題,畢竟對方當年能托關系找人頂罪,說明人脈深厚,而且事情已過去多年,警方未必會重視。
一個月后,林茵拿著一份檢測報告找到馬紅英。報告顯示,林茵患上了乳腺癌,且已是晚期。
當天,她們便商議出一個栽贓陷害的計劃,她們深知,一旦涉及人命案,警方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她們也不確定,按照這個計劃進行,警方是否會關注當年的肇事逃逸案。但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決定一試,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拼一拼。
此后幾個月,她們摸清了何小龍的行蹤,得知他常入住大島酒店的固定VIP客房后,馬紅英便應聘進入大島酒店工作。借此機會,三個月前,她悄悄調整了監控位置。三個月后,監控視頻自動覆蓋的第二天,林茵提前入住到何小龍常住房間的隔壁。當晚,等何小龍醉酒入住后,馬紅英用萬能鑰匙打開他的房門,將匕首印上何小龍的指紋,隨后交給了隔壁的林茵。按照計劃,林茵拿到匕首后便選擇自殺。
“你是說,扎在林茵身上的那刀是她自己刺的?”利劍目光緊緊鎖住馬紅英。
“嗯,我把匕首送進去后就離開了?!瘪R紅英說完,緩緩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
至此,大島酒店殺人案成功告破,當年車禍的真正肇事者也已歸案。
馬紅英因擾亂社會秩序、協助他人制造社會恐慌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一個月。
女子監獄內,正值放風時間,馬紅英抬頭望著天空飄浮的白云,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自語道:“我相信,你和我的初衷是一樣的,只要那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們付出再多都值得,哪怕是生命。說完抬起右,雙眼盯著右手一動不動,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p>
刑警隊辦公室里,利劍在整理案件材料時,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拿出手機撥通電話:“給死者林茵做個病理切片,確定一下她是否真的患有乳腺癌?!?/p>
電話那頭應下后,利劍放下手機,靠向椅背,眼神里既有案件告破的欣慰,也有對復雜人性和司法公正的深沉思索。他深知,每一個案件背后,都是沉甸甸的責任與使命,而追求真相的道路,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