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煙癮變得越來越可怕,情緒高低起伏不定,就像患了短暫性的精神病。時而心情愉快,時而十分消沉,甚至還會有自殺的念頭。
十歲那年,媽媽走到我面前說,給我買了“可樂”,我高興壞了,因為媽媽已經(jīng)很久沒有理過我了,她說,我們一人一半,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天,外婆下地去了。
她摸著我的頭,把我摟到她懷里,我能聽到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還有來自媽媽身上的味道。
她擰開手中那白色瓶子的可樂,空氣中立馬飄來很濃郁而又十分刺鼻的氣味兒,通過鼻子進(jìn)入喉里,讓我忍不住想咳嗽,她遞到我嘴邊說:“喝吧。”
這種刺鼻的氣味讓我十分抵抗,這不是可樂。可是,媽媽拽著我的頭發(fā)使勁的想把我按向瓶口,我只有一口咬在她的手上,用最大的力氣咬她的手臂。
當(dāng)我覺得牙齒已經(jīng)陷入肉里,能咬下一塊肉的時候,她另一只手用力的把我推開,我狠狠的摔在地上,趕緊爬起來跑開,嚎啕大哭。那瓶可樂也滾在地上,藍(lán)色的液體灑了一地,瓶子還在滾動,液體順著瓶口流出,畫出一道長長的藍(lán)線,很好看卻又很刺眼。
她先是像失心瘋一般瘋狂大笑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后來慢慢的蹲在地上抱頭痛哭,我顫抖的看著她指著我罵:“都是你,都是你這個野種,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生下你……”
直到外婆回來,我才知道那所謂的可樂,原來就是農(nóng)藥。
外婆哭著吼媽媽:“你那么想死,你自己去,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不要打他的主意,我會養(yǎng)。”
媽媽瞪眼看著我:“我就是要拉他跟我一起死,都是因為他。”
媽媽想尋死,卻不忘要拉著我一起陪葬。我恨我的家,也恨那對父母,還有那冷漠的爺爺奶奶。
我是父母不愛的孩子,爺爺奶奶不要的孫子,被媽媽拉著陪葬的兒子,被爸爸萬般嫌棄的兒子,擁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早就沒人教我該怎樣面對這世界。
從小生活在沒有愛的家庭,過著神經(jīng)病般的生活,有父母跟沒父母毫無區(qū)別,我的思想早已脫離常人的軌道。
有時候我總在想,人為什么要快樂?人活在這個世上到底有什么意義?
后來,別人說,那是我思想上的問題。
當(dāng)年我爸還只是一個在工地上干活的小伙子,每天有抬不完的鋼筋和磚頭,渾身上下到處可見的水泥砂漿,無論多努力,每天還是會被工頭罵的狗血淋頭,卻永遠(yuǎn)都只能點(diǎn)頭哈腰的對工頭說“是”、“知道了”。
爸爸一身的怨氣無處可撒,每晚下了工地都喝的爛醉如泥,醉了又撒酒瘋摔碎所有酒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養(yǎng)就了他的一身臭脾氣。
可就是這樣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工地小伙,竟然娶了我媽這樣年輕貌美的外地女人。辦喜酒的時候,街坊鄰居都滿口歡喜跟爺爺奶奶道喜:“真是好福氣啊,娶了個那么漂亮的兒媳。”
爺爺奶奶只是陪襯的笑笑,他們對這個兒媳并不滿意,覺得她每天花枝招展的像個狐貍精,嫁到家里就應(yīng)該有婦女該有的樣子,煮飯、喂畜生、種菜……好好料理這個家,可我媽卻偏偏不好這一口。
我媽不會做飯,炒的菜連自己都吃不下去,嫌棄雞鴨拉的滿地都是屎,從來沒有喂過家畜。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著奶奶下地種菜,害怕蚯蚓不肯脫掉鞋,卻又怕會弄臟鞋子,所有農(nóng)活都是兩個老頭子彎著腰在做,因此婆媳之間的嫌隙更加大了。
那時候,成婚不久,兩口子還在興頭上,即使?fàn)敔斈棠虒@個兒媳再不喜歡,都盡量忍讓,更何況爸爸那時候也很包容媽媽。
為了生計,爸爸照常去工地干活,媽媽也沒有改變舊習(xí),愛打扮,愛出去閑逛,每天起的也沒有老人家早,洗衣做飯還是落到二老身上,爺爺奶奶對媽媽的意見愈來愈多,覺得招了一個吃閑飯的人,對媽媽的態(tài)度更為冷淡。
前幾年,還算是比較平靜,后來,爸爸因為經(jīng)常加班,在工地挨了罵又一身酒氣的回去,醉的不省人事,一次兩次還好,但越來越多,慢慢兩人之間就有了爭吵。
自從有了我之后,媽媽也更為放肆,變得愛出去鬼混,不僅學(xué)會了抽煙,還成天跟一群大老爺們聚在一起摸牌打麻將,喝酒晚歸也成了常態(tài)。
爸爸本來就是個暴脾氣,剛開始只是與媽媽吵架,后來媽媽常三更半夜醉酒回去,爸爸對她施了暴,由吵架上升為打架,爸爸說她沒有一個人女人該有的樣子,爺爺奶奶也說她不守婦道,家里的臉都被敗光了。
爺爺奶奶甚至提出了要分家,他們兩個老頭子可以自己生活,讓我們一家子自己劃算。
此后,爸爸總是酗酒,第二天又總是睡到晌午,工頭早就對他有意見了。那天,工地上發(fā)生了事故,一個工人從施工地二樓摔下去,是因為絆到了那堆沒放好的鋼筋,慣性向前倒,釀成了這次意外。
而那堆鋼筋正是爸爸昨天放在那的,本來是第二天上午要搬上三樓的,但是,爸爸醉的不省人事,下午才來得及去工地。
工頭把他辭了,工資也拿去充當(dāng)醫(yī)藥費(fèi),沒拿到一分錢,無奈之下又只有借酒消愁。那天晚上 又恰巧聽見工地上的人在議論,說他老婆成天跟著一群男人鬼混,指不定做出了什么事……
爸爸被炒了魷魚,心情本來不好,又聽到別人那么說,心里越來越咽不下這口氣。回到家,揪起媽媽的頭發(fā)就甩了一巴掌,惡言惡語,甚至說,我也有可能不是他親生的,是她跟野男人的野種,現(xiàn)在還要他來養(yǎng)。
爺爺奶奶對這個兒媳早就失望透了,對媽媽的拳打腳踢,沒有相勸過兒子一句,在旁邊充當(dāng)一個旁觀者。
矛盾徹底激化了,爸媽不愛孩子,因為那句話,爺爺奶奶也不要孫子。
那年我五歲,從那時起,在外婆家住了八年。
外婆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會愛我的人。
如果沒有外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感受到溫暖。
從此以后,爸爸也再與我無關(guān),他的生活我也不知情,只是偶爾聽說他嗜酒成性,徹夜不歸。
自從到了外婆家以后,爸爸幾乎沒有來看過我,只來過兩次,僅有的兩次。一句話都沒說就拖著我,嚷嚷要去醫(yī)院做親子鑒定,但最后都被外婆轟回去了,她說,無論我是誰的孩子,她都會好好養(yǎng)我。
十一歲那年新年,爸爸來看我,我跟外婆說:“外婆,外面有壞人,我們把他趕走好不好?”
那時候,媽媽笑了,笑得很開心,而我卻哭了。
爸爸聽了很生氣,隨手撿起地上的棍子就向我的腿上敲去,真的很疼,但我始終都在忍著眼眶的淚水,那是爸爸第一次打我。
外婆很生氣的擋在我前面,我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棍狠狠的敲在外婆腿上,爸爸很快停住了手,外婆搶下爸爸手中的棍子,對著爸爸又打又罵:“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那么狠,對自己的兒子都能下得了手。”
爸爸卻很理所當(dāng)然的說:“這個小短命子,再沒人好好整整,以后還整得了?”
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早就沒有童年了,也從未體驗過同齡人的那種快樂,我有的只是郁郁寡歡。
我很討厭家,除了外婆,我不想看見其他任何人,我不是誰的兒子,也不是誰的孫子,我只是外婆的外孫。
13歲,那年我讀初二,外婆病倒,自己的生活都過的手忙腳亂,哪里還顧得上我,外婆天天念叨自己沒有多少天了,以后我要怎么辦。
外婆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她偷偷拿了我的牙刷給爸爸,要他去做親子鑒定,那么多年過去了,終要有個了結(jié)。
后來,爸爸興沖沖的來了外婆家,還提了一大袋蘋果,說是要領(lǐng)我回家,我不愿意,我哭了,外婆也哭了。
爸爸把手上那張紙給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最顯眼的是“親子鑒定報告”六個黑體字和那串相同的數(shù)字“99.99999999 %”,還有那紅色印章“確定有血緣關(guān)系”。
外婆一直把我推向門外,讓我跟爸爸走,我被爸爸牽著一路哭回了那所謂的家。爺爺奶奶也笑臉相迎,左一個心肝右一個寶貝,我討厭那虛偽的笑容。
放假,我從來不回那個家里,我的家只有外婆家,爸爸三番兩次的來找我回去,后來我就變得不愛回家了。要不是外婆,我更不愿意回家。
外婆離世以后,我開始找各種理由不回家,去做各種兼職,打寒假工,打暑假工,都是為了不看見父母還有爺爺奶奶。
搬磚、水泥漿、面包……它都是我的青春。
外婆在我高一那年永遠(yuǎn)離開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外婆患了癌。
她同意讓爸爸去做親子鑒定,或許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怕我以后無依無靠吧。
外婆不積福于現(xiàn)世,不留富于后人,幾乎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她也活了七十多歲,但是她也活得自給自足,但是我仍舊時時想起她,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