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是在很偏遠的鄉村上的,我是七歲入學的,雖然距離現在已經四十多年了,但小學的事兒依然記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抬頭看到藍天上飄忽的白云,一覽無余。我們好幾個自然村就一個學校,起先是在老的學校上的,校舍就是簡單的幾所破舊房屋。
學校邊上還有個大坑塘,水很深,上學放學都要經過,少不了大人們啰嗦的提醒,不要玩水之類的話,不知道聽了多少,耳朵好像都聽出繭子來了。但每逢冬天冰結的很厚的時候,少不了和小伙伴們跑下塘去,一起滑上一個痛快方才了事。
后來建在另一個村的新學校蓋好了,兩排四棟大瓦房,就又搬到那里去上學了。也就是在這里,認識了一個我的新同學———柳青,他是個插班生,據說是從城市回來上學的。
他的叔父在某個城市煤礦上工作,他從小跟著上學,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回來老家上學了。柳青還有一個哥哥叫柳紅,好像是上初中。柳青同學生得是虎頭虎腦,很討人喜歡,無論老師和學生都愛和他玩兒。他還會唱戲,經常地哼著戲唱,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他是個大才子了。
不過他有個小毛病,就是鼻子拉岔的,總有抹不凈的鼻涕,有時候流得嘴角都是。他無論放學還是上學,都是哼唱著戲來的,還扭捏著他那撲閃撲閃的大步,啥時候都是四平八穩的,從沒有見過他匆忙的樣子。
柳青同學學習也是蠻好的,中上等的水平,在班級里總能得到老師的表揚。柳青同學的家就在臨近學校的村子南頭,距離不太遠,大概幾百米的樣子,有時候放學了,他會邀請小伙伴們去家里玩兒上一會。所以有時候能見到他的哥哥柳紅。
他倆雖是弟兄,但明顯的不同是柳紅沒那么多話,總是少言寡語,不像柳青那樣愛說話,雖然口齒不太伶俐,但總是那么討人喜歡,百聽不厭。
好的友情總是不長久,臨近五年級的時候,柳青又轉學走了,說是又到城里上學去了,看看人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上學,不比我們鄉里孩子,只能在一個地方呆著,惹得同學們好一個羨慕哦。
時光匆匆,轉瞬即逝,經過努力,小學畢業沒被篩下去,我如愿到鄉里上了初中,總算是又跳過了“龍門”,到縣高中上學了。
好像是高中的某個暑期,正放假在家里,忽然聽村里人說柳青同學回來了。這下高興壞了,好幾年沒見了,多么想馬上見到好伙伴啊,就趕緊往鄰村跑。
遠遠的還未跑到他家,就見他哥正在門口干活兒,上前就問:哥,柳青同學呢?他指了指院里說:那不是么!順手望去,果然看到柳青站在院子里呢。我趕緊跑上前去喊了幾聲:柳青,小柳青。他看了看我,好像陌生人一樣,沒有搭話,卻又扭轉身子,亦步亦趨的挪動著腳步往屋里挪去。
眼前所見看楞了我,柳紅趕忙把我讓進屋里,柳青早已經坐在椅子上了,他哥讓我坐在他旁邊,又端上來兩三個水果讓我吃,我還未動手,他便自顧拿起了一個“吧砸吧砸”的吃將起來,吃完水果,也不和我們說話,便又站起身,一步一挪,蹣跚著向院子里走去,他這幾下子看得我目瞪口呆。
驚詫之中,這才仔細打量起他來,和幾年前一樣,模樣沒有變化,還是那個柳青,只是原來活潑可愛的臉龐只剩下了沮喪,毫無生氣的表情讓人感到如同陌路人,原來的明眸皓齒現在成了蓬頭垢面,原來那驕傲神氣的眼神也不見了,唯有呆滯和暮氣。
看到我的疑惑,柳紅才慢慢開口,說他是有點神經了。原來,他父親是工人,按規定有個接班工的名額,但弟兄倆個,給誰呢?他父親最看中柳青了,學習也好,對他期望很高,指望他能考上個好大學,所以讓他接班進城吃了商品糧,弄了個城市戶口,而柳紅沒有這個福分,依然待在老家。
這是他壓力太大,終于支持不住,把自己給壓垮了。我聽了柳紅的訴說,很是愕然,原本一個好好的柳青同學咋就神經了呢?一個好材料就這樣廢掉了呢?難受,同情一股腦兒的涌上來,感到頭昏腦漲的厲害,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去。
回家就把這事告訴了父母,鄉里鄉親的都很熟識,一家人聽了,也為他感到惋惜和遺憾。是啊,多好的一個同學啊,怎么就神經了呢?之后仔細想來,也漸有點頭緒了,是柳青同學聰明伶俐,知道家人的厚愛和用意,估計是壓力太大,壓垮了幼小的心智,實在是一代人的悲哀。
后來就開學了,繁重的高中生涯,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尋友訪朋,這事漸漸的也就忘卻了。
后來回老家,偶爾議論到鄉里同學,就問起柳青的下落,家里人都很詫異,說:你不知道么?我說知道啥,“你真的不知道么?你們見面沒多久,他就死掉了。”“不會吧?”我簡直是驚到了,眼淚汪汪就要掉下來了。“是真的。”父母的話我不得不信,村里村外的事他們在家最清楚。
唏噓之余,不免生出無限的感嘆來,人生啊,就是命運叵測,當初如果讓他哥接班進城,他一定沒多大壓力,憑他的學習程度,高中上個大學是應該沒有問題的。
這樣老大進城當工人,老二大學畢業也能弄個工作,豈不是兩全其美么?哎,誰讓他集萬般寵愛于一身,活活的壓垮了一個人!
人生如夢,歲月無常,轉瞬之間,已過半百,時至今日,仍能想起那個聰慧而又略顯邋遢的柳青同學,大腹便便的步子,鼻子拉岔的面目,見面都哼唱著戲的好同學,猶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