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名喚梅花,出生于大年初一,正是梅花盛開的季節,所以奶奶最重視立春這個節令。每到這一天,奶奶總是去折來一枝梅花,很鄭重地插在干凈的桌上,微笑著說:“春就要到了,接接春吧!”在奶奶明媚的眼眸里,我們也仿佛感受到滿屋子的亮和暖,春就隨著那燦爛的臘梅住了進來。
奶奶年輕時可是十里八鄉名副其實的一枝花,奶奶容顏秀麗,小巧玲瓏,雖然個子不大,但卻十分麻利,粗活細活一把撈,那時候不知羨煞多少小伙和光棍。最后這枝清香的臘梅花被在太湖鍋爐廠當大師傅的爺爺娶回家了。爺爺常年不在家,奶奶毫無懼色,解下長長的裹腳布,趕起耕牛,扶起了牛犁;輪起大大的泥耙,搭田埂、拉田溝,哪一樣都難不住心靈手巧的奶奶。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奶奶是我的保護傘,是我最溫暖的港灣。小時候,父親在外工作,家里缺少勞動力,母親是個特別勤勞又特別急性的人,所以小小的我總要幫襯母親做這做那。但畢竟是小孩子,精力有限,又想貪玩一下,于是經常在完不成任務時,總是免不了被母親打罵。每當母親對我掄起竹枝或者棍棒時,奶奶總是攔著母親,把我護到身后,拉著我去幫我做完母親派給我的活。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如果沒有慈愛的奶奶,在母親威嚴的棍棒下,我很可能都長不大。
然而,人生無常。年年接春的奶奶終在那一年春盡時隨春走了。在我即將中考的時候,最疼我的奶奶、我的保護神卻永遠離開了我。
記得那年快要預選考試時,奶奶病重,我匆匆從學校趕回家看望奶奶。我沖進房間,急切地喊著奶奶,奶奶躺在床上很高興,孱弱地說:“小女回來了!”然后費力地用手扒開自己的眼睛想看我一眼。可憐奶奶都已經不能睜眼了,我傷心得號啕大哭……也許奶奶就是硬挺著自己的最后一口氣,在等著我——她最疼愛的小孫女吧?奶奶叫我別哭,可是她的氣息卻漸漸地越來越弱……
我無法接受親愛的奶奶離開的事實,哭哭又想,想想又哭,直哭得昏天暗地……
其實在奶奶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特別地想我:由于初三學習任務重,我每個星期只能能回家一次,每到星期六下午,奶奶都站在屋前的竹林邊上望著我回家的路。有一次奶奶接到我時竟然說:“小女啊,你這回怎么兩個星期才回來呀?”我愣了一下,笑著說:“奶奶,你是不是記錯了?我上個星期回來了,沒有隔一個星期呀!”奶奶瞇著眼說:“我怎么覺得有兩個星期沒看到你了!”我拉著奶奶的手,心里酸酸的:是啊,我也好舍不得奶奶呀!
奶奶的離去,也仿佛帶走了我人生的春天,從此,我挨過了十年最難熬的日子。每一次都是奶奶在夢里安慰我,讓我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轉眼一年一度的清明節又快到了,我真想去奶奶的墓地看望奶奶,可惜家鄉的風俗習慣不允許。我們齊姓雖然家族不大,可幾個堂哥卻是古板之人,出了嫁的姑娘是不可以祭娘家的祖的。記得爺爺奶奶去世后,小姑媽去上了兩年墳,后來堂哥們說:“我們齊家的祖人憑什么讓外姓人來祭?這樣長久以往我們本家會不興旺,會發到別人家去的。來年再看到外人來燒香,我們就摔爛她的籃子!”無奈父親只好對小姑媽轉達此意,自此,齊家的祖人與出嫁的齊家女兒再沒有半毛錢關系。
作家格致在紀念蕭紅誕辰100年的時候寫道:“女人是沒有故鄉的。其實故鄉也不承認女人。我們家的祖墳里,是沒有我的位置的。我們家的家譜上,也不會有我的名字。我們家的財產沒有我的份額。我回家,但我變成客人。客人是必須得走的。這里不是你的家。僅僅是出生地,然后你要離開。故鄉在你離開后,就完全地把你除名了。”
是啊,也許女人生來沒有故鄉,只有出生地。雖然不能在行動中去祭奠奶奶,但誰也割不斷我心里對奶奶長久的懷念之情,一如這纏纏綿綿的清明雨,根根線線、絲絲縷縷,莫不是在密密編織著一張思念的網。
不知不覺奶奶離開我已經三十多年了,可奶奶的音容笑貌卻始終生動在我的記憶里。又是清明,奶奶,您在天堂還好嗎?您的小孫女,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