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夫妻想著兒子坐火車明天到這,看看周圍環境,夫妻倆對視片刻下了決定。經工廠同事介紹,老袁抄下幾個手機號碼,對照著一一打過去。聯系上幾家房主,匆匆看過房,夫妻倆最終選定,交過押金房租,兩人來來回回往新家搬零零碎碎的行李。
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正對門擺著一張可折疊小桌,旁邊立著一個牛津布鋼架衣柜,歪歪斜斜快要散架。貼墻角擺著兩張床,中間空有一人走路的過道。旁邊小隔間里砌著及人腰高的一塊水泥臺,這被用作廚房,角落里一扇鐵皮拉伸門隔出僅僅能容下一人的空間用作衛生間。
房子在馬路邊,來來往往很多車輛,每每大型載貨卡車路過,窗外塵土飛揚,地板隨之震動,噪音充斥房間。
可無論環境怎樣不盡人意,這間小小的房是他們住宿舍幾年后,第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兒子就快回來。
老袁在菜市場買回幾樣新鮮的蔬菜和豬肉,心情舒暢地做著飯。妻子王芬估摸著兒子快到了,站在路口張望著。
兒子袁明,今年十七歲,六歲的時候,老袁夫妻遠走沿海打工。頭五年他們沒回家,那時候沒手機,老家也沒裝電話,想兒子只能在樓下電話亭往村里鄰居家打電話,同兒子匆匆說上兩句掛斷。日子久了,和電話亭里的老大爺漸漸熟絡,大爺見他倆不容易有心照顧,每當看到這個號碼打來電話便記下,等他倆回來時,讓他們趕緊回撥過去。
兒子寒假在家,正好有同村工友要回來上班,便讓他領著兒子一起來。這是袁明第一次來這座城市,從火車站出來轉汽車,陽光明媚,高樓大廈林立。大巴從立交橋上穿行,轉而駛向越發僻靜的路段,行駛兩個小時多之后,終于抵達一處四面環山的集市。
王芬遠遠看到自己的兒子,迎了上去,噓寒問暖。轉而對老鄉說:“謝謝你啊,把我的崽帶過來,來我家吃飯吧,喝杯酒。”
老鄉笑笑說:“沒啥子事,你們一家團聚吧,下回再喝不遲。”
王芬滿眼感激地看向老鄉,領著兒子說:“走,我們回家,你爸炒了你最愛吃的菜。”
老袁夫妻倆06年從老家來廣東打工,輾轉多地。頭幾年,王芬跟著老板跑服裝批發,為了省運貨費,時常得自己扛著裝滿衣服的黑色大塑料袋滿大街跑。
那時候,王芬最怕的就是過天橋、下地鐵口。身材瘦小的王芬拖著拉箱,上面載著百來斤重的袋子,在平地上還能拖拉著走,遇到天橋地鐵就得抱著拉箱上樓下樓。咬牙抱著重物,那一刻她什么都顧不上,靠著扶手,避開人來人往的路人,一二三四……王芬數過無數層階梯,還差四三二一,她只想慢慢細細走穩每一層臺階。
近年來夫妻倆同在一家瓷磚加工廠工作,分別住男女宿舍。這次兒子來了,夫妻倆搬到一間小房子里。夫妻倆年齡大,找不到正式工作,四處打零工,工作辛苦,工資微薄,沒有保障。
夫妻倆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希望兒子能夠爭氣,不像自己從事體力活,能擁有美好的未來。
袁明終于見到父母在外生活多年的環境。有時候睡不著覺,他躺在床上望著昏暗夜色中的天花板,翻來覆去不知道在外打工的父母是否一切都好。腦海里浮現出電視上務工族辛酸的生活片段,每次通電話,他們總說一切都好,不用擔心,反而總是怕他錢不夠花。
他打望著這小小的房間,五味雜陳。老袁接過兒子的行李箱,一時間不知道放哪好,本來不大的空間堆滿了零散物件,有些尷尬。王芬拉過箱子一把塞進床底:“這就好了,來,來坐這。”她撫平床單,拍拍一角,打開電視機,把遙控器遞給袁明:“想看什么自己調啊。”老袁往圍裙上擦擦手,轉身接著做飯。
夫妻倆白天去上班時,袁明還在睡覺,他們留下十元錢,讓他自己解決早中飯。到晚上六點下班買來菜,王芬淘米洗菜,老袁切菜炒菜。袁明也想幫著做些什么,老袁說:“你別來,這里太擠,你看電視去。”
白天袁明一個人在家,躺在床上看電視消磨時間。這里的住房密集,房屋盡可能向外占據空間,向上拔高,里面修了許多小單間,出租給外來謀生人。當地人光是出租房屋,一年下來會有一筆可觀收入,幾乎每家每戶都配上私家車。在這片區域,除了外人工人,就剩下許多當地老年人,說著一口袁明聽不懂的方言。相較于外面的這一切,他更愿意在家里守著那臺小小的老式電視機。
晚上老袁夫妻回家,做好晚飯,一家人簡單吃過。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小小的方桌,小小的電視,三個人伸展不開手腳。十七歲的男孩子正處在生長發育的階段,同媽媽住在一間房里多少不自在,但想到父母的難處,他又開不了口要求更多。凌晨老袁鼾聲如雷,袁明翻來覆去睡不著,王芬也醒了,她拍拍老袁:“你這么打鼾,叫兒子怎么睡?”
有時候袁明后悔不該來這,在老家他至少還是自由的,在這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束縛在籠中的鳥。但想到回老家,老家,似乎也沒有什么可期待的。
除夕,老袁邀了幾位沒回去的老鄉來家吃飯。排骨火鍋,幾樣小菜,幾瓶酒,一張小木桌,團著擺了幾只凳子,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過,各自散去。
晚上一家人聚在電視機旁看春晚,外面傳來鞭炮的響聲和小孩的笑聲。當地人倒計秒數,在零點那刻,燃放煙花,絢麗的煙火轉瞬即逝。王芬趕緊關上窗,怕煙灰飄進房來。
電視銀幕發出淡淡的光,照出房間的輪廓。剛到新年,家里便來電話,爺爺奶奶爽朗的笑聲透過電話充滿這小小的房間。袁明隔著電話聽到熱鬧的鞭炮響,喜慶的祝福聲,可以想象得出他們在家忙上忙下迎接新年的模樣,他突然很想念家鄉過年那濃濃的炮竹氣味。
在這里一切從簡,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似乎也是。老袁說得最多的話就是:“這不比在家,在外面隨便將就將就過去了。我們又不可能在這一輩子,總歸要回去的。”他們就這樣在這城市飄著。
可到底什么時候回去呢?老袁夫妻心里也沒個準,至少現在還得在這,還得繼續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