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面包車消失在了拐角處,汽車的引擎聲也聽不到以后,橋本這才揉著僵硬的腰部走進屋內,方才一直在搬運行李沒能察覺到,現在一個人安靜下來,便能清楚感受到這棟長期沒人居住的房子內散發著的明顯的霉味。
捂著鼻子在樓梯下的儲藏室里翻出吸塵器來,橋本有些吃力地拎著這有些年頭的電器上樓,老舊的木質樓梯則發出被擠壓后的吱呀聲,因她的舉動而從縫隙中鉆出來的灰塵則在空氣中緩慢翻滾著。
屏著呼吸拉開塵封已久的窗簾,面向街道的窗戶被打開后能夠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聲,橋本站在窗邊望著臨近街道的屋子愣著神,直到家門前那盞路燈閃爍了幾下后才亮起后,她這才回過神來,蹲下身子耐心地將方才放在地上的吸塵器尾部的電線一點一點扯出來。
橙黃色的老式吸塵器是橋本高中時期在商業街上抽獎得到的。
驚喜來得太過于突然,還在上高中的橋本抱著伽利略傳記,舉著獎券愣在柜臺前的樣子活生生的像個傻子,哪里有后來那什么文化人的樣子。
在那時候吸塵器算是較為時髦的家電,橋本雖然沒有那個錢買它,但總歸是在電視機里見過它的廣告的。中獎的時候呆頭呆腦沒能反應過來,抱著它回家后研究一番之后,才想起自己的生活已經拮據到交不上電費,便帶著遺憾將吸塵器藏在了儲藏室里沒了動靜。
一晃也在東京過了這么多年,雖然經濟依舊算不上是特別富裕,但是至少也能讓橋本自己活得輕松自在,便也沒了從前那么多的顧慮。
才將插頭插進還落著灰的插座,橋本的視野卻突然變成了一片漆黑,慌亂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然而能見的也僅有窗外透進的微弱路燈光芒。
跳閘。
橋本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從褲兜里掏出手機打開閃光燈,顧不得會揚起灰塵會有多臟,踩著室內拖鞋咚咚咚地就往樓下玄關處跑,再踮著腳用手電筒照著電閘箱,總閘已經跳至OFF那一側,用手再撥回反側也不見房間恢復明亮。
橋本再用點勁兒墊起腳,這才后知后覺地嗅到一股燒焦的氣味。
保險絲燒斷了。
大概就是沒有這個享受的命。
生性潔癖的橋本怎么可能會接受在沒有打掃過的房間里休息。
她苦笑著搖頭,拿起方才進門時放在玄關處的鑰匙,又換上了室外的鞋子,心想高山家的雜貨鋪應該還開著,過去碰碰運氣總是好的。
想來也是要感謝她,才讓孤僻的橋本認識了高山雜貨鋪老板的女兒——高山一実。
還在東京的時候,橋本總是不愿意回憶過去,如今回到了鎮上,腦中塵封多年的回憶便也不再顧及橋本內心的抗拒,肆意地從大腦的角落里向外涌出。
橋本記憶中的高山,大概就是躺在雜貨鋪門前的長椅上不顧及形象地打瞌睡,又或是在雜貨鋪一旁的院子里練習劍道的開朗女孩吧。
看待問題總是積極樂觀,曾連續三年被鎮子評為positive之星的高山,也曾有過與家人對峙而離家投奔到橋本這里的時候。
對峙的原因又是什么,橋本知道。
那便是西野七瀬。
古板的大人對于女生之間感情的了解還僅僅停留在友誼的程度,但在如今這個開放社會,有的女生之間的感情早就突破了這一關卡。
鎮子里的大人看不出來,有的同齡人看不出來,橋本看出來了。
明明是個易出汗體質的人,西野卻愿意在炎炎夏日放棄涼快的空調房,給躺在長椅上打瞌睡的高山做膝枕,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專心讀漫畫的樣子,但是那只翻漫畫的手明明在給高山揮趕蚊蟲上花了更多的時間。
又或者是高山在練劍道的時候,西野坐在屋檐下走廊上,持著畫板對著高山進行速寫練習的時候吧。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橋本也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深陷于愛戀之中的人又怎么能夠完美隱藏得住情感呢。
橋本亦是如此。只是她自以為是,狂妄地相信她自己隱藏住了。
高山雜貨鋪不算遠,走路大概五分鐘的路程。
板鞋方才踩過有些泥濘的泥土,在水泥路上發出微弱黏糊的聲響。
最后的拐角彎處,橋本低著腦袋仔細看路時驚喜地發現有個小水洼,久違地想要俏皮一把,也不顧路滑不滑會不會跌倒,小跑著跳過那個水洼,再心滿意足地揚起頭,像是回到了年少氣盛的時候,笑都帶著不加掩飾的張揚。
然而這笑容卻沒能持續下去。
命運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總是要讓人猝不及防。
不論是橋本還是對方,都沒能料到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相遇。
大腦空白到橋本要崩潰。
根本沒有做好再次相遇的準備,以至于此刻的橋本面對著那個曾經日思夜想的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該說些什么話。
最后,也只能竭盡全力控制著顫抖的身子,來上一句再普通不過的
「好久不見。」
左手里握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碳酸飲料,空閑的右手伸出手按住被夜風揚起的裙邊,白石也笑著沖橋本說道,
「嗯...好久不見。」
她還是那樣。
橋本聽見田間農作物因風拂過而擺動發出的聲音,晚風帶著夜間的寒意順著衣物的空隙肆無忌憚地掠奪自己的體溫,頭頂的老舊路燈吸引了大量的蚊蟲,本來就不算明亮的小道因此又昏暗了幾分。
不愧是電視機里的人啊。
塵封在內心最底處的回憶強硬地毀壞橋本為這段感情所貼上的封條,肆無忌憚地撞擊著她原本就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