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晚,社會頻道有一則對優秀教師的采訪,這樣的節目對青少年沒多大吸引力。可一經播出,收視率卻飆增。
鏡頭面前接受采訪的老師,嗯……確實是有悖于為人師表四字。
陳倩臨時知道有這個采訪,頂著刺猬頭,穿著短袖大褲衩就來了,主持人提問了幾個問題,她都以輕松詼諧的語氣一一回答,引來場下學生陣陣歡呼。
做老師做出偶像派頭,她也是第一個人了。
“聽說,陳老師當年并不是個乖學生,您是為何決定做老師的呢?”
現在采訪欄目都了解得這么多的嗎?陳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上學的時候,一直到上大學,都挺叛逆的……至于為什么會學好……”
陳倩頓了頓,看向臺下,“那要多虧我先生教育得好。”
此言一出,滿場歡騰。
陳倩目光所觸及到的角落,坐著一個男子,聞言,淡淡一笑,溫潤如玉。
2
陳倩第一次見到楚戈是在酒吧的后巷里,大冬天,她被幾個酒保按在地上踢打,臉眼看著要被按進雪堆里,她眼一閉,心一橫,今天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等等。”陳倩聽到不遠處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按著她腦袋的酒保,手立馬松開了。
這個聲音對于當時的陳倩來說,如同天籟。
楚戈本來是到后巷抓躲在這里偷煙吃的四弟,無意間看到這一幕,沒控制住自己,管了閑事,“她做錯什么了?”
陳倩感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也管不了此刻糊了一臉血的五官有多猙獰,連忙眨巴著眼賣可憐,“我好幾天沒吃飯了,就偷了很小一個面包。”
“二少,她……”一旁的酒保有話要說。
陳倩立馬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賣慘,“我從小住在孤兒院,在這里無依無靠的……”
“好了,放她走。”楚戈不忍地皺皺眉。
聞言,兩個酒保松開手,從后門回去了,楚戈把大衣裹得緊了些,跟在他們后面準備進門,走了一步,感覺后面有一股力量在拽他。
“還有事嗎?”他問道。
“我好冷,傷口也疼。”陳倩坐在雪堆旁邊,抱著膝蓋。
楚戈猶豫了一陣,還是把外套脫下來遞給陳倩,順便把她臟兮兮的手從他的褲腳上拽了下來,“我不是傻瓜,如果你只是偷了一個面包,他們不會這樣下重手,你好自為之。”
“好了啦,其實是酒吧里有幾個男人在打賭,誰能去親吧臺邊那個漂亮姑娘一口,就能得五百塊。我真的很想要那五百塊,不是故意騷擾人家的。”陳倩把外套裹好,“我現在無家可歸了,一分錢也沒有,晚上還要下雪……”
楚戈聽完了她的一串嘀咕,看似無動于衷地走了。
十分鐘后,天又開始飄雪,后巷中那個走了沒多久的男子兜了一圈又回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外套給了陳倩,他只穿了一件低領毛衣,衣服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毛茸茸的,看起來很溫暖。
陳倩看呆了,不知為何,甚至有一種想把他的毛衣也扒下來的沖動,“我叫陳倩,倩女幽魂的倩。”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跟我回家。”
陳倩立馬從地上跳起來,挽住楚戈,“不介意,不介意。”
當時陳倩的形象比現在還不忍直視,剃著一頭男生的短發,頭發又糙又硬,有的翹在頭頂怎么都梳不下去,身上套著起球的毛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陳倩對自己的形象很有自知之明,確定這個男人是因為同情心泛濫而收留她,而不是覬覦她的美色。
老四看到她甚至嚇了一跳,“這是哪里的猴?”
楚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后巷撿的。”
“你都多大了,還隨便從路邊撿……”老四的話在看到角落里的陳倩后戛然而止,此時女孩正瞪著眼看他,那雙眼很是兇狠,哪里是猴,分明是頭小狼。
而那雙小狼眼和楚戈對視時又會變得楚楚可憐,看來這頭狼不僅兇,還極聰明,看準了每個人的弱點,毫不猶豫地戳下去。
楚戈溫柔心善,她就利用他的溫軟善良,作威作福。
3
據陳倩說她從小挨凍受打,一睡硬地板,全身就疼,楚戈信了,把大床讓出來給她。
她說自己無父無母,楚戈帶她回家,任她在自己父母懷里撒嬌。
陳倩說她以前孤身一人,差點被拐賣,楚戈越聽越不放心,堅持每天接她上下課。
陳倩現在上大三,還有一年畢業,她說自己的學費都是勤工儉學掙的。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繼續供你讀書。”楚戈說道。
陳倩愣了一下,“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楚戈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從來沒想過對別人好還需要理由。
以前他一個人住,吃、喝都是在公司食堂解決,現在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小家伙,就不能這么隨便了。
下了班,他去超市逛了一圈,抱著兩大購物袋東西,蹲在路邊買葡萄,挑了兩串讓老板算錢。
“多少錢?”
“四十五。”
“好。”楚戈把購物袋放在地上,掏出錢包付錢。
“等一等。”半路探出一只細白的小手按住了他,“老板,這葡萄怎么這么貴?”
老板瞪了她一眼,“這可是好葡萄,我們店最甜的品種,小姑娘家懂什么?”
“你家葡萄多少錢一斤?”陳倩接著問道。
老板伸出兩個指頭,“巨峰葡萄,二十一斤。”
楚戈作勢要繼續掏錢,錢包卻被陳倩一把搶過去,她轉向街角,蹲到另一個小攤位上,甜甜說了一聲,“奶奶,我要兩串葡萄。”
片刻工夫,提著一只透明的小袋跑了回來,把錢包塞給楚戈,斜了一旁的店主一眼,“他看你穿得好,又開好車,要騙你咧。”
楚戈愣了一下,只見面前的小丫頭豎起大拇指,揚揚手中的口袋,“這么多才二十塊錢,頂甜!”
他從陳倩手上接過葡萄,嘴角漸漸上揚,笑起來溫柔得如同一塊要融化的暖玉。
楚戈之前總以為她是一朵風雨中被吹打的小花,一只流落街頭無所依存的小貓,今天卻是第一次看見她亮出自己的爪子,那般的機靈可愛。
陳倩注意到了楚戈的眼神,心虛地低下頭,唯恐被他看破。
一個沒留神,一輛裝滿蔬菜的三輪小車飛速沖了過來,陳倩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躲閃不及。
她一向頭腦靈活,那一刻腦子里閃過好幾個念頭。
完了,這一撞要半殘廢了。
果然,騙人是不對的,如果不是她扮可憐要勾搭人家,也不會有此下場。
色字頭上一把刀。
念頭還沒閃完,就已經跌入一個軟綿綿的懷抱,棉花和肥皂的香氣撲鼻而來,陳倩很快忘記了剛剛自己總結出來的“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在楚戈懷里裝死。
他低頭,溫聲說道:“沒事了。”
陳倩假裝害怕,伸手去環楚戈的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楚戈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有抗拒。
他停在不遠處的副駕駛里,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腦袋,四弟高聲喊了句,“哥,東西買好了嗎?”
“買好了,就來。”楚戈安撫地拍了陳倩兩下,她才松開,拉起他的手過了馬路。
很浪漫,也很唯美。
如果當時的陳倩不是頂著一個爆炸頭,穿著軍綠色的大棉襖的話,畫面看起來會更美。
以至于四弟事后形容起那天下午的二嫂都是一臉驚恐,他以為二哥下車買了個水果,半路被一個形容猥瑣的流浪漢抱住不放了。
4
不知何時起,在陳倩心中,楚戈越來越好,她經常躲在逆光處看他。他穿著一身干凈溫暖的毛衣,露出細長的脖頸,臉上被照得透亮的小絨毛像蛋糕上的蜜糖一般誘人,叫人忍不住想舔一口。
自從有了這個想法,陳倩審視鏡中的自己時越發感覺猥瑣。
挑了一個好天氣,她頂著一頭讓Tony老師都為難的發型,走進了理發店。
出來的時候外面卻開始下雨夾雪了,讓人開心的是,楚戈說過來接她。
陳倩對著街邊的玻璃櫥窗整理了好久發型,直到滿意為止,乖乖站在那里等。
楚戈的車停在了馬路對面,到了地方,他打開副駕駛的窗戶沖陳倩招手,然后下車準備過來接她。
楚戈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雨夾雪的天氣又刮著大風,傘并不好撐,路上正堵車,他教養極好,穿過車流的時候總會禮讓司機,以至于還沒走多遠,就被車濺了半身泥水。
陳倩看得著急,連忙從屋檐下跑出來,靈巧地從車流間穿過,來到楚戈身邊,順便朝著一直按喇叭的司機怒吼道:“按什么按,沒看到這是人行道嗎,沒看到有行人嗎?”
楚戈被一只小手抓著過了馬路,第一次看她發脾氣,回到車里的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陳倩低頭看了一眼楚戈濕掉的下半身,問道:“冷不冷?”
“有點。”楚戈不會說謊。
脾氣又好,人又傻。陳倩從小生活的環境復雜,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氣質干凈得如同博物館里供起的寶貝,不沾一絲煙火氣。
得虧是先遇見的她,若是遇見其他壞心眼的小騙子,可怎么辦?想想都讓人操心。
其實此時全身濕透的陳倩看起來更傻,楚戈偷偷偏頭看了她一眼,默默調高了車內的暖氣。
剛拉直過的頭發沾了雨水緊緊貼著頭皮,一些碎發甚至又開始卷曲起來,立在頭頂。陳倩看了一眼后視鏡里的自己,絕望地攤在座椅上。
路邊剛巧走過一個姑娘,這種天氣撐傘走在街上或許有些狼狽,風吹起她的衣擺和長發的樣子卻分外好看。
不知為何,陳倩心中升起一絲自卑。
楚戈偷看了她好幾眼,“今天剪頭發了嗎?”
“嗯。”拉直前,理發師的確修了一點,果然,男孩子的關注點會越過你精心準備的發型,僅僅落在你頭發的長度上,雖然此刻也沒什么發型可言了。
“頭發好像變少了。”楚戈停車后仔細端詳一陣,看得陳倩紅透了臉才罷休,“沒有原來那么好看了。”
得到此評價的陳倩疑惑了好久,可鑒于對方的語氣、神情太過真誠,看起來不太像在開玩笑,她得出了一個結論——楚戈哪哪都好,就眼神不好。
當時的陳倩不知道,她雖然平凡又不會打扮,但水汪汪的眼睛、圓圓的鼻頭、雪白細膩的皮膚,這些僅有的優點,在喜歡她的人眼中,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后來她才知道,楚戈眼神不好也不假。
幾天后,陳倩所在的社團舉行了大學生野外生存訓練,去了才知道,這是頂著鍛煉名義的聯誼活動。
師范大學本來就女多男少,幾人配對后,陳倩毫無疑問被剩了下來,她負責撿柴火,撿著撿著離大部隊越來越遠。
一個人孤單寂寞冷,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楚戈的臉,嘴角未揚眼先彎,眉目中滿是純良溫柔,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干凈的人啊。
這邊還在想,那頭電話就來了,聽到聲音的那一剎那,陳倩的心都化了。
“今晚不回來嗎,留我一個人在家?”
“啊?”今晚的月亮特別圓,今夜的楚戈也格外魅惑,陳倩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我們在小香山露營。”
“逗你玩呢,今天談了新單子,剛下酒桌,還沒到家,不過……”楚戈的尾音上揚,格外誘人,“我們現在離得很近啊,我也在小香山附近。”
“那你要來找我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換成了四弟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是受到了壓榨,“把位置發給我,二哥喝了點酒,我送他來。”
陳倩和同學說了一聲,到盤山公路上等他們,沒過多久一輛車停在了她身邊。
楚戈先下的車,穿著襯衫西褲,外套隨意搭在手上,好像也不覺得冷。
四弟隨后從主駕駛上出來,拎了一件羽絨服披在楚戈身上,朝陳倩說道:“二哥就交給你照顧了。”
陳倩還沒搞懂怎么回事,只見楚戈搶先一步擋在了要離開的四弟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狗頭,溫柔說道:“倩倩,不要走。”
空氣安靜了幾秒,四弟抬眼看了一下頭上的大手,小聲對陳倩說:“四哥酒量不好,被灌了幾杯。”
陳倩點點頭,配合地抓過楚戈的手放到自己頭上,乖順地蹭蹭腦袋,“我不走。”
楚戈瞇起眼睛,湊近看了一眼陳倩,確認無誤后滿意地咧嘴一笑。
四弟從車窗里遞出一副眼鏡給陳倩,“四哥的。”
陳倩從沒見過楚戈戴眼鏡,此刻才知道他有輕微近視,看人并不清楚。
四弟朝她招手告別,開心地驅車離開。
夜晚的盤山公路寂靜安穩,楚戈被陳倩一路拉著向山上帳篷處走去。
“我們去哪里?”楚戈問道。
陳倩借著微弱的燈光在辨別方向,隨口答了一句,“把你賣掉。”
“我不要……”
“你不要就不賣了嗎?”
楚戈停下步子,雙手拉住她的衣袖,“求你了……”
賣萌犯規,陳倩一把環住了他的腰,“讓我摸一下就不賣。”
他是個老實孩子,一聽這話,立馬拉開了外套拉鏈,朝著她敞開衣服。
陳倩還記得第一次見他,腦海中閃現出的扒他衣服的念頭,她怕自己一沖動,當下就把念頭付諸行動了。
好在最后理智尚存,她連忙幫楚戈拉好拉鏈,“山上冷,我們把衣服穿好,下次再摸,乖。”
陳倩把楚戈安置在自己的帳篷里,他個子高,腳露在外面,為了打破這個僵局,楚戈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掉了個個,把頭露在了外面。
看到這一幕的陳倩哭笑不得,楚戈朝她招手,指著天空,“有星星吶,還有月亮。”
陳倩猶豫了一陣,以同樣的姿勢在楚戈身邊躺下了。
今晚的月亮很圓,月色清亮,看得她有些……餓了,“你說月亮是什么味道。”
白癡問題。好在今天楚戈喝醉了,倒正經回答了她,“是甜的,卻不膩,清甜清甜的,像糯米釀藕的味道。”語氣有七分篤定,倒像真的吃過似的。
陳倩使勁忍住不笑,想著要不要錄下來,明天放給他看,反應過來的時候,唇已經被壓住,輕輕摩擦了一番。
她吃了一驚,差點叫出來。
以前總想著占人家便宜,現在便宜送上門來了,她倒守起了君子之禮,覺得不該趁對方不清醒,輕薄人家。
陳倩推開楚戈,坐起身來,嚴肅地教訓他,“別亂來,要不明天你酒醒了,會后悔的。”
楚戈聽完,好像是感到委屈,默默背過身去。陳倩怕他傷心了,特地勾過頭去看看,誰知他竟然睡著了。
攪亂了這一汪春水,然后睡得心安理得,醉酒后的楚戈與平日反差太大了吧。
陳倩的心怦怦直跳,如果可以,她想把某人天天灌醉。
5
陳倩起床后,楚戈已經不見了,不知何時,她被人抱了起來,換了個姿勢睡在帳篷里。
楚戈給陳倩發了短信,借口公司有事先回去了,其實在座的都知道,他是羞于見人。
他自制力還算不錯,知道自己喝酒誤事,距離上次喝醉已經過了很久了。
楚戈還記得上次醉酒,死活要蹲在大嫂酒吧的綠植旁,想嘗嘗樹苗的味道,眾人阻攔無果,幼小無助的金橘樹被啃光了葉子。
好在那之后它再也沒遇到品味這么獨特的酒鬼,今年還長出了漂亮的果子。
楚戈把頭靠在桌子上,痛苦地撞了三下,所以這次該怎么收場,他從來沒和女孩相處過,剛帶陳倩回來的時候,也是當自家小妹看待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心里就萌發出了不一樣的苗芽。
辦公室門被敲了三下,有人走了進來。
“文件去找你三哥簽吧,我現在看不下去。”楚戈頭都沒抬,聲音也嗡嗡的。
又認錯了,也許在他心里她與旁人并沒有區別,又或者說,昨晚那個吻也只是認錯了人。
陳倩深呼吸了一下,在楚戈面前攤開手掌,上面臥著一只眼鏡,“下午沒課,就給你送過來了。”
心之所念,躍然眼前。楚戈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接了過去,指尖劃過人家的掌心,一陣酥麻直抵心臟。
他輕咳一聲,問道:“什么時候回去?”
莫非在趕她走?陳倩心情一下低到谷底,“馬上……”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急著回去,能等我一起下班嗎?”楚戈匆忙解釋,拿筆的手在微微顫抖。
“好。”男人心海底針,陳倩拿了本書坐到了他對面,一頁頁地翻著。
楚戈此時有種莫名的心安,拿出一份文件也看起來,看著看著,眼睛開始往上飄忽,關心起了別人,“你在看什么?”
“啊?”陳倩把書立起來,楚戈看清是一本教師資格證的參考書。
“以后想當老師嗎?”
陳倩指尖不停捻著書角,“我這樣的,是不是不適合當老師?”
楚戈歪著頭認真思考了一陣,溫聲回答:“我很期待。”
陳倩抬起頭,在他的背后看到了大片的陽光,而此時他的眼里,是自己。
那天之后,陳倩有了學習的動力,看書明顯比以往認真了許多,教師資格證報名那天,是楚戈陪她一起去的。
排隊的人很多,他們起了個大早,才剛吃早飯,楚戈一臉滿足地看著陳倩喝豆漿。
“我幫你加了糖。”
“頂甜!”女孩手一揚,開心地豎起了大拇指。
楚戈笑了笑,抬手幫她把毛線帽戴正。
陳倩總感覺,遇上楚戈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她不過是根草,卻被當成寶捧在手上。
當時的她以為自己活在一個美夢里,從小到大,她第一次享受到被愛的感覺。
即使那只是一個自己親手編織的美夢。
美夢往往是易碎的,陳倩感覺身后一個中年女人悄悄拍了她一下,她轉過頭,笑容僵在臉上。
女人先開口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陳倩沒有搭理。
“倩倩,你也來報名,怎么不和媽媽說?”
這回躲不掉了,陳倩下意識地看向楚戈,后者是一臉錯愕的表情。
她小聲說了三個字,就跑開了。
楚戈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那三個字是什么,她說:“對不起。”
他看向身后,陳母身后帶了一群學生,看起來應該也是來報名的。楚戈眉頭皺了一下,向女孩跑開的方向追去。
6
陳倩沿著街頭走了好久,清晨時分,有老人相伴出來晨練,也有媽媽抱著寶貝出來散步。
陳倩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她也期待著被人抱在懷里,她也貪戀著溫暖的感覺,可惜她的父母有太多孩子了,要把愛分成那么多份,勻到她身上的少之又少。
所以她總是羨慕別人,也盼望在這個冬天找到一個自己的巢穴。
后來,她遇見了一個叫楚戈的人,一個如春天般溫暖的男子。
如果一開始她沒有用謊言留在他身邊,也許現在的自己就不會抱頭鼠竄了。
還沒來得及悲情多久,只聽到不遠處有人喊道:“二哥,在這里!”
陳倩撒腿就想跑,那個少年步子極快,三兩下走上前抱住她,“姐姐別走了,可憐可憐二哥吧。”
陳倩忙扯他,“我再不走,等下就要別人可憐我了。”
又走了幾步,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擋住了去路,他看了一眼少年胳膊上被拉扯的紅印,臉一下沉了下來。
來者氣場太低,陳倩止住了步子,沒過多久,看到不遠處又嘩啦啦跑來幾個男子。
她知道不該說謊,欺騙純良孩子,可用不著被這么多人討伐吧?為首的楚戈一瘸一拐地跑到她面前,高高抬起手。
陳倩嚇得閉上眼睛,以為要被揍了,下一秒,卻被緊緊摟在懷里。
楚戈使勁用下巴蹭了蹭她毛發旺盛的腦袋,“真能跑,叫這么多人才找得到你。”
“我……我錯了。”
“快和我回去,我讓四弟在那里排隊,要到你了。”
陳倩點了兩下頭,忙跟著楚戈往回跑。
報完名后,陳倩才發覺楚戈走路有些怪,“你的腳怎么了?”
他不太在意地扭了扭腳踝,“不小心磕了一下。”
陳倩聽完,忙要蹲下身檢查,卻被一把抱住,楚戈溫聲勸她,“其實爸爸媽媽不是不愛你,他們是覺得你是個堅強的孩子,能照顧好自己。”
“我一點也不堅強。”
楚戈嘴角上揚,是啊,縱使再堅強,也終究是個孩子。
他還記得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陳倩,當時公司承擔了青川市的一部分福利事業,相關事務是他負責的。
一來二去,他和福利院的院長成了朋友,陳院長有一次無意間提起了自己還有個親生女兒,在市上大學,不肯住校,又不回家,這么大了還叛逆任性。
后來真見到了陳倩,有些小女兒家的任性是真,但可愛善良也是真的。
就像第一次在酒吧后巷見到陳倩,楚戈本以為她只是個鬧事的小混混,誰知后來有個姑娘向他打聽陳倩的去向,說要好好謝謝她。仔細想想,如果當時不是她那么一鬧,那姑娘可能真要被欺負。
楚戈有些近視,不戴眼鏡的時候所有的臉都是模糊的,可他從沒看錯任何一個純良的靈魂。
“那以后,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陳倩受寵若驚,半天憋出一句,“楚戈,你又喝酒了?”
他極力要證明自己清醒著,低頭用唇點了點她的鼻尖,“我沒有。”
好了好了,知道你沒有了,突然這么撩人是怎么回事啊喂!
見色起意,圖謀不軌的人不該是她嗎?
陳倩的筆試過了之后,每天都在家里練習面試,“同學們,大家好,今天我們來學習……”
楚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抬頭看她,無論陳倩把一個題目講上幾遍,他都聽得目不轉睛。
這讓她想起一年前,楚戈來福利院給孩子們講故事,當時她也坐在下面聽得津津有味。
此時,楚同學提了一個問題,“老師,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陳倩手上用來指點江山,冒充教棍的筷子停了下來,認真思考了一下,“喜歡一個人,就像在看夜空,星星是你,月亮也是你。”
楚戈笑了笑,“那晚的月亮,很甜。”
陳倩一下紅了臉,卻見他起身準備走過來,“我想嘗嘗今晚的味道如何?”
“怎么嘗?”
楚戈感覺自己表達得還是有些委婉,于是換了一個說法,“那天在山上,風很大,有人說要摸我一把。”
“你還記得?”
“我是喝醉了,不是失憶了。”
陳倩覺得,自己還能解釋的。話沒說出口,已經看到某人脫掉了外套,里面穿著一件低領毛衣,露出一片白玉般的皮膚。
又低頭看看自己的破舊的軍大衣。
陳倩咽了咽口水,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于是,她伸出了罪惡的小手,開始扒楚戈的毛衣。
“咱們能不能……斯文點?”
陳倩住了手,呆呆看著他。
楚戈笑了笑,慢慢傾身壓過來,“這種事,要男生主動才好。”
7
節目錄制還在繼續,不知何時,坐在楚戈懷里的一個小肉團掙脫開了爸爸的懷抱,跌跌撞撞向臺上走去,并且攀上了陳倩的大腿。
“爸爸!”小肉團叫了一聲。
陳倩無奈地揉揉他的頭,糾正道:“是媽媽。”這孩子哪哪都好,卻偏偏繼承了爸爸眼神不好的毛病。
小肉團含著手指,疑惑地看了一下糙漢子般的媽媽,不敢認同地歪了頭。
主持人一看錄制時間也差不多了,開始提問一些輕松的問題,“寶貝,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呀?”
“媽媽!”
“為什么?”
“媽媽的嘴巴甜甜的,像月亮。”孩子的話本來就難聽懂,大家哈哈一笑就過去了,陳倩的臉卻一下紅成豬肝色,匆匆說了幾句,就抱著自家娃下臺了。
到了臺下,她剛想說兒子幾句,下次不能亂說話。
小家伙看出她生氣了,連忙向旁邊跑去。
不遠處,那人靠在墻上看她,嘴角是明滅不定的笑意。
他一笑,若白日的飛燕南歸、夜晚的漫天星辰,細細碎碎,灑滿心尖,目光所及,都有關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