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融入江水，悄無聲息；時間融入記憶，杳無音信。將暮未暮之時，我看見江水倒映出時光瘦削的影子，你我身旁空無一人。
01
“春光至”咖啡館開店很早，窗外春色昭然。
姜宇坐在窗邊，戴著粗毛線織成的紅色圍巾，每隔幾十秒抬起左手看下手表，或者借著手機屏幕照出的輪廓整理下發型，時不時回頭朝門口長長地望上一眼。
我拿著金屬柄的小勺，緩慢地攪拌著浮在咖啡表面的氣泡。
“萬一人家梨子看不上你怎么辦？”我問姜宇。
“微信上我倆挺聊得來的，你別說這喪氣的話，等會我們順利會師，你看情況早點回去，別影響我們。”
我加速攪著咖啡，后悔自己為了三張游戲卡就答應和他過來見網戀女友，電燈泡向來不被重視。真后悔，當初應該要五張游戲卡的。
氣泡全部消失時，和姜宇戴著同款紅色圍巾的女孩終于出現。
跟照片相差很多，卻比照片還要好看，長卷發勾勒出溫婉，鵝黃色上衣配著焦糖色長裙，帶著濃濃的少女氣息。
姜宇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拉開椅子讓女孩坐。
“你是姜宇吧，我是林雯，電梯壞了，梨子還在爬樓，她怕你著急，讓我先爬上樓跟你說一聲。”見姜宇一直盯著圍巾，林雯又補充，“我見梨子戴著實在好看，便哀求她給我也織了一條。”
話音剛落，一個胖女孩氣喘吁吁地扶著桌子，“不……不好意思，宇哥，我們……我們坐過站了。”她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
姜宇瞪大眼睛，兩秒后調整表情，笑著跟梨子打招呼。
“梨子，一聽有人叫我宇哥，我就知道是你，你比照片還要可愛。”
“嘿嘿，宇哥，你可不要嫌棄我，我已經在努力減肥了。照片我P過，跟你說過有誤差，你答應我不介意的。”梨子憨憨地笑。
02
早春，天空鋪滿薄涼的云朵，光線隱隱約約。
我和姜宇硬著頭皮走進商場，眉頭皺成山包，而快步走在前面的梨子渾然不知。梨子指著一件藕粉色風衣，怯生生地問姜宇，“宇哥，宇哥，你說我穿會不會好看。”
“當然好看，不信你去試試。”姜宇說。
梨子剛剛關上試衣間門時，姜宇忽然低聲問我，“怎么辦，怎么辦，阿和，怎么才能換我先走？”
梨子拿的衣服號碼有點小，從門縫里遞出來，又接過去一件大一碼的。
林雯接過那件小碼的，一試正好。
剛從試衣間出來的梨子看到穿著同款的林雯，眼睛慌亂地移開，假裝專心地系腰帶，可惜系了半天也沒有系好。
林雯接過去，瞬間一個完美的蝴蝶結出現在她的指尖。
姜宇貼在我耳邊：“這個林雯，看上去很不錯哦。”
我推他一把，“你之前可是讓人家梨子做你女朋友了。”
姜宇挑眉，不再出聲。
03
和梨子的第二次見面，是在她們學校附近的公園，鄰近郊區，人煙稀少，樹木稀疏。
梨子帶來一只老氣的燕子風箏，手里拿著線圈，一刻都舍不得松開。我和梨子爭執著燕子能不能飛得很高，她全神貫注地盯著空中的燕子，時不時小跑一段，跟我說一句不許影響她發揮。
林雯和姜宇在草地上鋪上床單，準備中午的食物。
回來時，我看見林雯在喂姜宇吃冰淇淋，兩人親昵地笑著，我下意識地往梨子前面一擋。
梨子果然沒有看見，她認真地把風箏整理好，順手拿起一個芒果布丁塞進嘴里，大呼好吃。
姜宇見狀，拿起一個芒果布丁扔給林雯，林雯羞澀一笑。
我站起來，“梨子，休息一會再去放風箏吧，剛才你一直霸占風箏，現在輪到我了。”
“好啊！”梨子說。
04
傍晚寒意襲人，梨子打了一個噴嚏。姜宇把外套遞給梨子，又轉而示意我把外套給林雯。
梨子穿著姜宇的外套，轉了好幾圈，甩著長長的袖子，手舞足蹈。
回學校的路上，有流浪歌手在路邊，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汪峰的歌。梨子蹲下來看貼在塑料支架上的“歌手介紹”。
“姜宇，他也是獅子座呢，跟你一樣，是不是獅子座的人唱歌都好聽。”梨子說。
姜宇是我們學校吉他社的社長，而梨子是她們學校愛心社的社長。兩個社團共同承辦市級活動，為了溝通方便，兩人互加微信。
走到江邊，依然隱約能夠聽到流浪歌手聲嘶力竭的歌聲，索性沿岸而坐，腳下是清亮的江水，頭頂是淺藍色的天空。
聽到那句“像夢一樣自由”時，梨子說，我想要的自由，是吃多少都不會胖。姜宇說，我想要的自由，是打游戲都可以自由開掛。林雯說，我想要的自由，是可以和喜歡的人去任何城市。
我想要的自由，是活出真正的自己。我說。
梨子伸出手拍我的頭，三人齊聲罵我裝逼。
05
四月快到過去的時候，梨子大清早給我打電話，說她昨晚做夢，夢見姜宇發燒了，她整夜照顧，姜宇都高燒不退，最后問我姜宇最近怎么樣。
這當然是做夢，因為姜宇身體很好，也因為，她和姜宇已經分手近一個月了。
梨子以為姜宇和林雯在一起了。
其實不是。
姜宇不單和林雯在一起，同時也正在追一個叫做小語的學妹。我曾試圖告訴梨子一些相關的事情，可是只要我開口提到姜宇兩個字，梨子的眼淚就刷刷地往下流。
梨子的好轉比我想得要快，她告訴我，姜宇給他寄了一箱芒果布丁，還親手給她做了一只寫著“自由”毛筆字的風箏。
她想再給姜宇一次機會。
處于劣勢的人，總是習慣性地將任何點滴的示好當做長久的承諾。
我張張口，想要說些什么。
梨子看出我要開口，“我知道你跟姜宇一樣，都覺得我太胖了，覺得我不夠好，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在減肥，我也相信姜宇是喜歡我的，你可千萬不要阻撓我奔向幸福和自由。”她臉上帶著光榮赴死的決心。
話語在喉嚨里千繞萬繞，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傻乎乎的梨子，什么都不知道。
她很少來我們學校，她不知道那個叫做小語的學妹當眾拒絕了姜宇，她和林雯早已絕交，她也不知道林雯也因為知道姜宇追小語而離開了他。
06
梨子真的瘦了下來，在夏天最炎熱時段到來之時。
她終于敢來學校找姜宇。
梨子穿著淺藍色燈籠袖連衣裙，站在樹下，輕輕踢著地上的小土塊。過了一會，姜宇小跑著過來，遞給她鮮榨的西瓜汁，接過她手上的包，甚至蹲在她身邊，用紙巾擦她剛剛粘上土灰的瑪麗珍鞋。
我站在陽臺往下看，忽然有一種看到大結局的圓滿。
07
七夕當晚，姜宇一夜未歸。
梨子的室友給我打電話，說梨子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到深夜也沒有回宿舍。
早上在宿舍看到姜宇的時候，我以為會聽到他的一通吹噓。可是沒有，姜宇眼睛通紅，手里攥著那條紅圍巾，一言不發。
后來，我從學校的通告中得知，姜宇受到學校處分，原因是利用吉他社長身份，低價收購二手吉他，自己找人刷漆后高價賣給社團成員。
本來事情不大，可是不知道誰寫信告訴了學校脾氣最暴躁的張主任，一查證，果然嚴肅處理。
這件事情，除了我，姜宇只在梨子和林雯面前吹噓過。
很久之后，宿舍聚會，姜宇喝得酩酊大醉，從他支離破碎的話語中，我努力拼湊出情人節那天晚上的情形——姜宇在梨子學校擺了圍成心形的蠟燭，叫了很多同學過去，想給梨子一個驚喜。
梨子打扮得很美，站在燭光之間。
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姜宇一個清脆的巴掌。
她溫和地，一條一條數著姜宇的事跡，有關林雯，有關吉他社，有關小語，以及其他。
最后，她把那條自己親手織的紅圍巾扔到地上，轉身離開。
火光燎到圍巾，映著巴掌印的姜宇手忙腳亂地撿起圍巾，狼狽至極。
“原來好早之前，她就想要報復我了，她……她就是在等，等我真正喜歡上她。”姜宇喝光杯子里的酒，仰頭靠在大排檔的椅子上，可能是酒有些濃，他眼睛通紅，眼眶濕潤。
08
梨子跟姜宇說分手之后，也拉黑我所有的聯系方式。
我們再無聯系。
偶爾閑暇的下午，我會去“春光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柳枝復蘇，天空云朵蕩漾。
年年的春光都如此相似，造物者真是省心。
窗外景色依舊，只是我再無擊碎氣泡的興致。
有次，電梯又出故障，我拾級而上，忽然想起那天氣喘吁吁跑上來的梨子。
我想起她永遠傻乎乎的樣子：一口一個布丁，根本不知道那些芒果布丁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手工布丁；放風箏總是放不高，根本不知道上面那兩個簡單的“自由”二字是我寫廢了十幾頁紙才寫成的；習慣性低頭踢石子，根本不知道她每次出現在樓下，我都在陽臺看陽光灑在她的發絲。
有時也會想起那天坐在江邊，勁風把碧草吹得搖搖晃晃。我對梨子說，也給我織一條圍巾吧，你看他們都有。梨子點點頭，認真地回答：可是冬天已經過去了，等明年吧。
后來，每一個冬天將要到臨時，我都會想起這句話。
有一年立春剛過，天色將暮未暮，在一個人潮涌動的十字路口，我看見一個側臉很像梨子的人，挽著一個英俊的男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我看著那個極其相似的背影，努力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在喉嚨里滾動，最后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
#無戒365極限訓練營#第3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