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冬季悄然而至,相較于上個寒冬刺骨的冷風,寒人的變故,今冬的種種,都顯得溫情,暖和。
一早推開窗,便滿目紛揚的碎雪,靜靜落著,不急也不緩,像爐火中欲熄的火星,靜謐中竟也帶著溫度。新月滿心歡喜,這雪落下,才算今冬終于開始了。
輕呵一口氣,順手帶上了竹窗,這在竹韻軒的第一個冬日,總算到來了。
一日歡喜,輕快地將功課授給學生。課畢,幾個孩童蹦跳著來到新月面前。
“先生先生,晚飯畢,與我們一同玩雪去罷!”
孩子的眼睛最是清澈純粹,像一潭清水,又該是夜間的湖水,不然怎會有繁星閃閃,墜在里面。
新月早想與這潔白的雪好好玩耍一番,奈何還有功課要教授,更兼先生的身份在肩上,怎好意思痛快玩雪呢。
孩子中有眼尖的,看先生遲疑,便擠到前面,故作單純,開口道:
“先生,把吳先生一同請來罷,咱們堆個大大的雪人,我見吳先生那么結實,定能把雪人拍的實實的!好不好嘛先生,求您了。”
不怪這世道偏向聰明人,只有聰明人才有辦法做成事情。
新月故作猶豫一下。“恩······好罷,先生答應你們去請吳先生,但能不能請來還看吳先生的意思,請不來可不許怪我喲!”
孩子們歡呼著應和著,推推搡搡,蹦跳出了學堂,新月也滿心歡喜,收了東西回去吃飯,一路想著晚間該如何說辭,又該是如何熱鬧。
晨間還紛揚的碎雪,到了傍晚,便在空中凝結成一個個大片雪花,慢悠悠地從天上飄了下來,堆在紙籠的燈上,也不化掉,就這樣擺在那里,安于此處。
室內的暖爐熊熊燃著,餐桌上粗茶淡飯,二人卻吃的專注。
這吳用自是在回想白天看過的書錄,參悟一層層精華。新月卻心懷鬼胎,想著該如何說動這雷打不動難纏的主兒。
“呃,先生啊,今天雪下得好大嘞,你有沒有出去看看吶”新月星星眼,諂媚的訕笑著,小心翼翼的問。
“恩,今晨開窗見過了,確實是大雪,冬也總算來了,學堂里柴禾可還夠用?”吳用漫不經心,眼神也未離開菜肴,似乎并不在意新月是否有弦外之音。
“哦,夠的,看樣子夠用幾天。”新月略失望,盯著青菜緩緩嚼著。
吳用偷瞄了一眼,嘴角掠過一絲弧度,又立刻正顏,哦了一聲,繼續吃飯。
又過了一會,新月鼓了鼓勇氣,試探著問:
“先生,那個,孫家小兒請我們今晚過去呢。”
“哦?他請我們?所為何事?”
“呃,他們幾個小孩子嘛,見了雪歡喜,央我請你幫他們做個雪人,想來也是家中忙于生計,大人們沒空陪他們,也怪可憐,我就允了······呃,先生你看,今晚我們去是不去呀?······哦,我并沒有答應他們,只是說試著問問,先生若是忙,我明早再告訴他們就是了······”新月的聲音越說越小,生怕得到拒絕,底氣也漸漸不足,畢竟這位學究可古板得緊,又有幾成可能應允了呢。
但見吳用低垂眼簾只顧吃飯,半晌也不言語,只留新月巴巴的盯著他的嘴,等他吐出個“好”。
終于飯畢,輕手放下筷箸,吳用才抬頭回應著新月熱切的眼神,緩緩開口道:“跟我去趟錢莊。”
“那雪人······”
“回來再做定奪。”
于是一路無話,新月暗自在心中編排著無數說辭,又學著吳用語氣逐一否定,再說服,再否定。直到二人從錢莊出來,新月才憋不住耐性,將想得到的說辭都翻了出來,卻又撞見悶葫蘆,一句句話通通吃了進去,卻不吐出只言片語來。
嘮嘮叨叨說了半晌,也不見眼前人一絲表示,新月漸漸泄了氣,嘟著嘴憤憤地跟著,也悶頭不說話。
走著走著,恍惚覺得怎么被帶著繞了遠,先生這是要干嘛。
新月跑到面前,盯著先生的臉,依舊冷冰冰不帶表情,也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新月于是繼續跟著,也不怕走向哪里,反正二人總歸要一起回去,更何況雪花飄落在臉上,涼滋滋地也甚是喜人。
正準備放棄計劃拋去氣憤享受雪花時,聽到不遠處熱鬧得緊。聲音漸進,新月辨認出是學堂的孩子們正在村郊雪地上追逐打鬧,立刻興奮了起來,歡呼著跑到吳用面前,不住地原地蹦跳著:“啊啊啊!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先生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先生!先生你太偉大了!先生真乃君子圣賢也!啊哈哈”
吳用微笑著盯著新月,緩緩開口:“孫家小兒一離了學堂,就跑來我窗前,說忘了告訴你,是在村郊玩雪,請我務必轉告,你連地點都不清楚,如何帶我來玩雪?”
新月滿心歡喜,毫不介意這言下的嘲笑,蹦跳著奔向雪地,甩下一句話在后頭:“這不是帶過來了嘛!哈哈······”
吳用在身后淺笑著,緩緩走向了雪地。
人群中也不僅是孩童,孫福也站的遠遠,看護著孩子玩鬧。吳用跋涉走向孫福,二人談笑著什么。剛片刻,新月被一塊石頭絆倒,連聲呼救孩子們來幫忙。剛趕來的小女童正欲伸手拉起,又跑來一個男孩子,低聲耳語兩句,小女孩掩嘴偷笑,默默向后退去。新月心知不好,正欲起身,男孩呼喚來幾個伙伴,大笑著將一捧捧雪砸在新月身上,新月被人按下,白凈的雪就突然間蓋住了整個人,孩子們尚知冷暖,只向身上堆雪,卻未及半寸肌膚。
新月笑罵著求救,孩子們只知落井下石,要么袖手旁觀,見大家玩得開心,新月也只惱不怒,哭笑不得呼喚著先生求救。先生本正顏談論著什么,聽見呼喚,循聲望去,只見新月整個成了倒下的雪人,圓圓的腦袋卻比堆起來的更有趣,不禁失聲大笑,擺手喚孫福一同走去。
見著救命恩人緩緩而來,新月滿面委屈,直呼救命。孩子們鉗制住手腳,也笑僵了臉,望著吳先生。但見吳先生緩緩俯身,盯著新月的眼睛,開口道:“看來今日無需我幫忙,這雪人堆得蠻好的嘛。”
孩子們少聽吳先生說笑,這一張口便笑的大家沒了力氣,新月又氣又羞,掙脫著起了身,一面跺腳一面笑著吼道:“好哇,看你們吳先生待你們多好,我也給你們堆個雪人看!”俯身便團起一個個雪球,紛紛砸在他身上,他卻也慢條斯理,不怕疼一般團著雪撒過來,孩子們紛紛加入戰隊,又一場雪仗漫天飛。
終于天黑的徹底,村頭人家的燈光也漸次熄下,孩子們道別回了家,新月玩的盡興,笑容也被凍在臉上,一直不下去。回頭看向先生,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一步步走向雪里,新月也緊緊跟上。突然,吳用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緩身坐了下去,接著又欠身躺在了雪里,雙目炯炯,看著天。新月也隨他抬頭,才發現今夜繁星滿天,甚是好看,于是也在不遠處躺下,感受喧囂消弭于耳畔。天地停在這一刻,雪花不再紛揚,都不見了影子,只有身下的綿軟,證明這一切真實發生過。望著天邊的星宿,她不知如何才算永恒,大概永恒的意義不在于時間的永遠,恰在于這短暫的瞬間。閉上眼,感受這蒼茫的曠野,能與他共同呼吸這片空氣,共同站在這片土地,便是幸福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