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清晨我把豆漿又灑了。
老伴拿著抹布追過來:"老糊涂!新換的褲子!"
我低頭看褲子上的斑點,突然笑出聲——這是今天的第一朵花。
七十三歲的人,活一天賺一天。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只剩44%還在喘氣。
昨天下樓取報紙,2單元的老劉沒熬過春分就走了。
他老伴上個月還跟我抱怨:"這死老頭子天天半夜咳,吵得人睡不安生。"
梁實秋先生說:七十歲像塊浸透水的舊毛巾,日子滴滴答答漏得快。
可我這塊破毛巾還能擰出甜水來,今早嚼花生米,"咔吧"脆響,牙穩穩接住。村口曬太陽的老伙計們,早都換成假牙啃豆腐了。
老伴的嘮叨是五十年陳釀。
年輕時為根蔥能吵整夜,如今她罵我灑豆漿,我倒聽出些曲調。
上個月住院,臨床老哥半夜嘆氣:"想再聽老伴罵兩句,怕是沒福氣了。"那天起,我把嘮叨當歌聽。
前日收廢品的來,我把存了半輩子的糧票當廢紙賣。
老伴舉著發黃的紙片追出來:"當年為換這張紙,你寒冬臘月排隊!"我倆對著陽光看紙片上的霉斑,突然笑出眼淚。
這些皺巴巴的日子,現在都是金箔。
菜市場好不容易遇見老張,他舉著CT片子直哆嗦:"肺癌晚期,醫生說最多仨月。今天來買點菜,無所謂。"
我拉他去喝羊雜湯,他忽然說:"早知道,該多喝幾碗。"現在他每天端碗坐巷口,見人就笑:"趁熱喝,香!"
外孫女上周摔碎青瓷碗,嚇得直哭。
老伴剛要罵,我擺擺手:"碎得好,歲歲平安。"小丫頭掛著淚珠笑,比碗上的青花還好看。
人活到七十才明白,哪有什么非得圓滿的事。
昨天社區醫院量血壓,護士夸我指標比年輕人好。
我指指門外候診的老伴:"天天被她罵著鍛煉呢。"小護士不懂,被罵也是福氣。
東頭李老太癱了三年,老伴天天推她曬太陽,說這叫"補鈣"。
清明上墳遇見王老師,八十三歲的人非要跟我比爬臺階。
"醫囑讓少喝酒,我偏要喝!"他摸出保溫杯,飄出二鍋頭的味兒。
山風吹亂他滿頭白發,倒比年輕人還精神。
墓碑前的野菊開得正好,他摘一朵別耳后:"給我拍張照,氣氣閻王爺。"
前天下雨收衣服,瞧見樓下輪椅上的老趙在喂鴿子。鴿子撲棱棱圍著他轉。
夜里翻相冊,外孫指著結婚照問:"姥爺怎么不笑?"
我摸摸照片里緊繃的臉:"那會兒覺得肩上有座山。"
如今真駝背了,心里倒輕快。
當年愁房子愁工分愁孩子上學,現在愁什么?愁今天白菜又漲兩毛。
前陣子體檢,醫生看著片子直搖頭:"零件都銹了。"我系著病號服問:"還能轉不?"他愣半天,噗嗤笑了:"轉得慢點。"這就夠了。
修車的老馬頭說得對:"能蹬一圈是一圈。"
人生哪有什么標準答案。我花了七十三年才明白,最好的日子就是老伴罵我灑豆漿,外孫打翻糖罐子,陽臺的月季又招了膩蟲。
人生哪有什么起跑線與終點站?
不過是李白詩中"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旅程。
此刻窗外玉蘭又落,我捧起茶,真好,還能嘗出春水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