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國境之南
1.
下午兩點，文靜下班，應媽媽的囑咐，周末去接在高中的弟弟回家。
剛出門，文靜又折了回去，她打開手機看天氣，上面顯示陰轉陣雨。她拿起雨衣雨傘，心想，興許有用呢。
果真，在三點左右，烏云密布，轉瞬變成黑云壓城之勢，豆大的雨點開始下落，干爽的路面分分鐘被淋濕了一層，像剛出浴的美人。
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腳步，騎車而無防護措施的人開始佝僂著脖子，把自己的頭使勁往衣服里塞，風變得肆虐，一場大雨就要降臨。
九月末十月初的天，真真的轉涼了。
2.
身邊的學生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還有稚氣未脫的嬌嫩，女孩大多規矩靦腆，他們背著諾大的書包，抱著厚厚一打書，討論著那些早已離文靜的三角函數和天子駕六。
也有一些故作成熟的男孩，從校門出來，忙不迭拿出省下的飯錢買來的昂貴的煙，幾個男生神色慌張而故作輕松的把煙送到嘴邊，不熟練的打著火，然后朝學校那個方向望一眼，確認無事，然后變得理直氣壯，像是在對周遭的人宣布，他們真的是大人。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文靜看到是媽媽電話。
媽媽說，你弟弟剛淋雨回去了，你也趕緊回來吧，不要感冒了。
文靜說好。
3.
放下電話的文靜反而被這惱人的雨折騰的平靜下來，她不再著急趕路，她向門衛招呼了一聲，進了校門。
她的腳在那一刻忽然覺得沉重，那個天一湖，就在進校門左拐的位置，有一個不大但修砌整齊的涼亭，有一條被人踩出的不筆直的小路，那一花一草一木，都在。
文靜靜靜的走到那天一湖旁邊，她的思緒被拉回十年前。
4.
那時候的文靜十七歲，高一。土氣、俗氣、戾氣是她給自己的標簽。
她沒有過人之處，沒有拿的出手的成績，沒有高高瘦瘦的身材，沒有清純無公害的臉蛋兒，她害怕與人交往，她害怕別人看到她的不足，自卑如影隨形。
那時候的文靜固執的以為自己的高中生涯也就這樣草草了事不值一提。
只是相遇從來不會遲到，分開從不會早退。
卓小凱就是這時候來的不晚不晚，恰逢其時。
他們在一次月考后被分為同桌，不大的班級堆積了七八十號人，劃分起來每個人加上桌子也就占一塊地板磚。文靜喜歡趴在她的一畝三分地上，睡覺、看書、發呆。
5.
那天中午的文靜被例假折騰的滿頭大汗，班里靜悄悄的，文靜趴在桌子上無比煎熬。她想著請假，可是轉眼又覺得自己這種學習成績是不配請假的，她害怕自己變得更差。
卓小凱吃飯及時而迅速，他來到班的時候發現了異常，他們的生物書上多多少少講了這些生理衛生知識。
卓小凱不好意思的問：“哎，你怎么了，是不是那個來了不舒服？”
文靜頭也沒抬的回答了他：“嗯，啊……是，肚子疼?！?/p>
卓小凱猶豫了一會兒，轉身跑出去。
他們的吃飯時間極短，只有三十分鐘，這一去一回的，同學們也陸續來到班里，卓小凱托隔壁班的女生買來了紅糖水，他又去茶房打了一壺熱水，買了荷葉餅包的嚴實，進了班。
他給文靜泡了紅糖水，讓她放在肚子上捂熱，他把餅塞外抽屜里，輕輕說，別讓老班看見了，班里不讓吃東西，你晚上帶回宿舍吃。
文靜來不及說謝謝，木訥的點點頭。
6.
“文靜，幫我做物理作業?！?/p>
“文靜，我偷偷睡會，班主任來了記得叫我。”
“文靜，你怎么這么笨！你是豬嗎？”
“文靜，你腦子里都想的什么呀？”
“文靜，這個學期快結束了，和你坐了這么久同桌，真是無趣?！?/p>
文靜每天除了睡覺的時間都會聽到這樣的嘮叨聲，自己也從一個內向的女孩漸漸變得活潑起來，她知道卓小凱的嘴貧，但是從不是真心話。
直到那一日卓小凱又在說著這些沒有營養的話突然安靜下來。文靜抬頭，班主任一臉正氣的站在門口，嚇得文靜趕緊低下頭。
她偷偷拿出本子，工整的寫下，嘿，你剛才說的什么，我沒聽到。她用胳膊把本子移到卓小凱的位置上。
這是他們另一種溝通方式，也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本子馬上被傳了回來，文靜怔怔的看了好大一會兒：文靜，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7.
文靜下意識覺得他肯定在說笑，但是她又盼望著，這是句真實的告白。恍惚間，文靜的心仿佛失去了節奏。
她不知道，這心跳慢的一拍，成了她青春歲月里所有祭奠的開始。
他們在升入高三的時候談起戀愛，彼此約定要考上不錯的大學，倒計時一日比一日醒目，他們只能停留在題海中烽火連天。
那時候唯一的感情聯系就是下午放學相約去天一湖那里走上一圈，用不多的零花錢給對方買小零食，唯一的觸碰就是手拉手，然后像犯錯的小孩趕緊松開。
他們的愛情如常人無異，唯一不同的感受是當事人永遠覺得自己的愛情獨一無二且足夠強大。
8.
文靜和卓小凱的終究沒能考上同一所大學，他們的愛情在殘酷的打壓下進行了一年，最后文靜去了北京，卓小凱去了深圳。
他們的大學時光充斥著打電話、做兼職、學習和無數張火車票。
文靜和卓小凱打電話的時候，總會憂郁的說，為什么我覺得我們是在上演《南山南》的真實版本。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可能最后也會成一場悲劇。
小凱一面安慰她，一面不停的賺錢，他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給文靜一個家。
小凱總會笨拙的給文靜說情話，不過文靜甘之如飴。
“文靜，你的后半輩子我來負責。”
“文靜，我真憎恨自己不能在你身邊?！?/p>
“文靜，你再等等我，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你這輩子，只能是我卓小凱的?！?/p>
誓言大多真誠動聽，而且當時說出來的時候，太過真實，畢竟就連發誓者都覺得那是一定會實現的。
9.
他們的愛情，在兩千里的距離中變得熱烈又冰涼，在一次次呵護中變得破碎，在一次次耐心中變得不堪一擊，他們總以為矛盾是可以解決的，通過擁抱、親吻和肌膚之親。
卓小凱開始變得消極怠慢，在回復信息時不再說永遠服從領導安排，在文靜說想念的時候不再熱情的互動，在一次次冷戰中耗干激情。
文靜開始惶恐，她開始喜歡問那句：小凱，你真的愛我嗎？來安慰自己的焦慮。
小凱每次的回答都是：愛。
可是，文靜清楚的感覺到，有些東西正在走遠，那些東西說不清楚，道不明白。
文靜以為自己愛的不夠多，她不相信這拼勁全力付出的幾年就這樣消失殆盡。
她不甘的更多是因為自己的付出和這幾年的青春，她更相信也吃定了小凱不會棄她而去。
小凱有了變化，他仍舊噓寒問暖，可是言語之間卻透漏著母親不愿讓兩人在一起的想法，還總是在說現在房價真的是貴的要命，還有工作也是重頭戲。
文靜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問題，也從來不會是橫梗在他們感情當中的阻礙。
只是有一點，感情不是加法是乘法，一方再努力，只要對方變成零，那這一切只能是徒勞無功。
10.
他們的感情拖著、耗著、熬著。最后一次小凱幾乎哽咽的告訴文靜，他為了父母，要回家相親了。
文靜突然之間懵了，她不相信感情會被突然畫上句號，她拼命要小凱的解釋，小凱說，文靜，我們是愛而不得。
文靜開始自暴自棄，她也把這一切歸咎為愛而不得。
可是，分手之后的文靜從未間斷關注小凱的消息，直到她親眼看到小凱相親相的順風順水，又順利訂婚、結婚、生子，她才明白了。
哪有什么愛而不得，不過是愛的不夠多。
文靜恨他，若是真的不夠愛，又何必打著這樣愛而不得的名義束縛她這么久。若是真的愛的夠多，又為何會拋下她一人，一別兩寬。
只是過了這么久，文靜突然明白，愛情從無道理可講，兩個人再沒有計較的必要。
畢竟，辜負感情的不是小凱一人，被辜負的又不止文靜一個。
11.
雨依然淅瀝，點點滴滴落下，平靜的水面默默開出一朵美麗的小花，文靜聞到湖水中的一絲腥味，她看看那棵高樹，又看看那幢已經被推翻蓋起的高樓。
不用想也知道，這十年那里面坐了無數學生，也發生過數不清的故事。而文靜的故事，猶如浩瀚星空中的一抹微光，只是于文靜而言，這光照亮了她整個青春。
文靜不愿再踏入那教室，她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鄭重的望望湖面，又看了一眼教學樓，朝門口走去。
她知道，雨過天會晴，晴朗之后必有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