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開學(xué)的時候,我就記住了于烈這個人,是他在我做完自我介紹回到座位上時伸出腳把我絆倒,然后還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與他素不相識無冤無仇,難道是上輩子結(jié)下來的仇,這輩子他不放過我?
除開這個,讓我印象頗深的還有他這個人,他的右眼角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疤痕,導(dǎo)致他的眼角被拉長,和另一只眼不對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是這并不影響他的五官長相,不管怎么看,都是很清秀的那種。
我終于做出一個很重大的決定——跟他好好聊聊。
據(jù)我觀察,他每天下午放學(xué)都會在教室多寫會兒作業(yè)才走,我靜靜地等著全班同學(xué)陸續(xù)離開,只剩下我和他。
窗戶外的天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燒云,好像是哪家調(diào)皮的小孩放了把火在上頭,染了半邊天。下午的太陽光變得弱弱柔柔的,再透過玻璃照在身上,就像毫無殺傷力的充氣錘一樣。
我轉(zhuǎn)過身,對低著頭寫作業(yè)的他說,“你為什么總欺負我啊?難道你有什么企圖?”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他始終用他的頭頂面對我。
直到我等得不耐煩時他才抬起頭,眼神往我這瞥了一眼,帶著他那極具諷刺意味的笑意收拾好書包就要走。
“喂!于烈!我問你為什么老欺負我!”
他轉(zhuǎn)過頭來,側(cè)臉,我剛好可以看到他那讓人心疼的傷疤,如果沒有那塊疤痕,他應(yīng)該會更好看吧。
“想知道嗎?我只能說,這是給你的懲罰,懲罰,你懂嗎?這是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還不起。”
他丟下這番話就走了,身影消失了很久我都沒緩過神來,他的話,讓我很是摸不著頭腦,為什么他會這樣說?我想不通,明明我們剛認識不久。他這一番話,讓我緊張得手心汗津津的。
放學(xué)回到家,桌上放著一籃紅櫻桃,雖然喜歡吃,但我并不喜歡它的顏色,準確來說,是十分厭惡紅色,打心里排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看到紅顏色的東西腦袋就會感到輕微的暈眩。
這也可能是暈血的緣故。
在飯桌上,我問媽媽,“媽,你說我為什么那么怕紅色?是因為你也怕嗎?”
她停頓了會兒,“我并不怕啊,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怕。”說著她低頭吃飯,神色有些奇怪。
看媽媽這樣,我心里總是隱約覺得事情或許沒那么簡單。
02.
于烈再次把我凳子抽掉的時候,這次我可摔慘了,后腦勺磕在地上。頓時眼冒金星,暈頭轉(zhuǎn)向,剛站起來又一陣暈眩倒頭栽在了地上。
眾人應(yīng)該嚇得不輕,班上炸開了鍋,我感到耳朵邊嗡嗡作響,意識還清醒著,但眼前一片黑。
我在醫(yī)務(wù)室醒來,摸著后腦勺腫出來的一個包,疼得要死。
于烈這個大魔王居然坐在我旁邊,他見我醒了便把頭扭過去,不再多看我一眼,“疼的話別逞強,自己看著辦。”
少裝好人。
我又摸了摸后腦勺腫起來的包,咬著牙,使勁揉。
我看著他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還有高挺的鼻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回到教室時,已經(jīng)是中午課間活動時間,我找筆出來準備寫作業(yè),結(jié)果翻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今天新買的筆又不見了,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本周掉的第幾次筆了。
心里的憤怒因子立馬焦躁不安,相互打起了群架,心狂跳不止,立馬就想把情緒發(fā)泄出來。
見于烈回到位置上,我一把拍在身后的桌子上,他嚇了一跳,臉上有些慍怒。我說,“你夠了,我沒想到你是這么無聊的人。”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莫名其妙,“你在說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心里怎么清楚了?你不說明白我怎么清楚?”于烈皺起眉毛時十分嚴肅,讓我看著心里有些毛毛的,身體猛地抖了一抖。
“你無理取鬧。”他懶得看我,低頭繼續(xù)看書。
怒不可遏,一氣之下我把他的書扯出來砸在了地上,斜眼看他怎么應(yīng)對。
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低頭撿起書,把上面的灰塵重重拍掉,放回桌上鋪開繼續(xù)看。
我被他這招好男不跟壞女斗徹底激怒,旁邊好事的男生卻幸災(zāi)樂禍表演剛剛的對話。
我趴在桌上面朝下,不想去理會那些無聊的男生,或許是我嘆息的動作起伏太大,有人以為我哭了。
這時,我聽到書頁嘩啦啦在空中撲騰著翅膀,“啪”地一聲,砸中一個人,那人哀嚎了一聲。
同時爆發(fā)出來的聲音還有,“你他媽夠了沒有!沒看到別人哭了嗎!”
很管用,被打中的那個男生似乎沒有再說話,我?guī)缀蹩梢韵胂蟪鏊孛约旱念^的模樣。那個聲音是誰的?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是身后于烈的。
03.
第二天在教室晨讀,后面的于烈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對不起,雖然你的東西并不是我拿的。
讀完后,有個人從我旁邊路過,丟給我一個小紙團,我疑惑著,抬頭看見宋曉東裝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紙條如下:對不起,東西是我拿的,我只想引起你的注意,因為……我……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我回過頭去,他嘴里念著古詩,臉上有著似有似無的紅暈。
自從上次宋曉東向我道明了一切之后,課桌里莫名其妙每天都會多點東西。
比如說一只漂亮的筆,一包我愛吃的薯片,到最后是一個小小的精致的音樂盒。
俗話說拿別人的手短,吃別人的嘴軟。那些東西交到我手上時心里不免又加重了點負擔(dān)。
宋曉東往我桌上放零食時,于烈看見了,很自然拿過去,撕開包裝袋就吃起來。
“你干嘛?干嘛吃我東西?”我把打好水的水瓶放在桌子上。
“咱們什么關(guān)系啊,你的就是我的。”于烈笑著把一塊餅干放進嘴里,眼睛閃動著狡黠。
真不要臉。可在遠處剛好看到的宋曉東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強忍著不說話。我只好也過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起一塊餅干塞進嘴里。
思量很久,最后還是決定把那個音樂盒還給宋曉東。我把它捧在手里,心里有點慌,正當(dāng)我離他只有幾步之遙時,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手里的音樂盒瞬間又急又重地砸在地上,頓時變成四分五裂的碎塊。
回頭看,一個男生和于烈錯愕地看著我和地上摔爛的音樂盒,臉上的神情表示他們也是無辜的。
宋曉東差點氣得沖上去跟他們打起來,我攔住他,說還是會好好收藏著,他眼神見到我愛惜地托著音樂盒的殘骸時柔和了下來。
而今天心情不錯還和我好好說了幾句話的于烈竟然莫名其妙地拉下臉來。在我叫他幫忙遞個東西時,也沒好氣地隨手一甩。
“你又怎么了?真是的。”他的壞情緒傳染給了我,我這個受害者都沒生氣,他倒先黑下臉來了。
“別跟我說話,心里煩著呢。”他皺起眉頭,不耐煩地翻書。
“東西摔碎了我又沒怪你。”
他愣了下,指尖停留在一頁紙上,“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了什么?”我繼續(xù)不依不饒。
他支支吾吾,“不關(guān)你的事。”
04.
放完暑假回來,大家看起來都活力滿滿的,興奮地拉著好友一起聊天。
到了晚自習(xí),我后面的位置竟然還是空空的。宋曉東下了課跑過來,跟我聊他暑假里去了哪些地方旅游,我心不在焉地聽著。
后面的位置足足空了一個禮拜,每當(dāng)我往后傳試卷時,轉(zhuǎn)過身去看見空空的課桌發(fā)上幾秒的呆。
沒人跟我吵架還真不習(xí)慣呢。
于烈到校的那天是開學(xué)的第十天,進來的時候全班都轟動了。
乍一看,我還以為進來了一個外班的,過了那么幾秒,我才認出他就是坐在我后面的天天和我斗的于烈啊!
這小子,意氣風(fēng)發(fā),抬頭挺胸,大步流星,眼里含笑。哦?他是在看我嗎?
他把頭發(fā)剪短了,顯得精神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眼角上的疤消失了!
右眼恢復(fù)正常,與左眼對稱。改變后的他,不知哪里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全班女生好像都有點坐不住了,在底下議論。
我忍不住回過頭去瞄了他一眼,但下一秒仿佛做賊心虛般迅速回過頭來。
我到底在激動個啥啊!
深呼吸……
于烈回來后,平日里上演的都上演了。我已經(jīng)不知多少次被他抽掉凳子,但我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把凳子扶起,然后繼續(xù)坐著。
他也一定覺得奇怪,于是更加變著法兒地整我。
宋曉東不知何時走過來,冷笑著說,“嘿,哥們,又整了?不錯,整得不錯,哪家醫(yī)院做的?介紹給兄弟怎樣?”
“還有你憑什么欺負秀智?”
我完全沒把后面這句話聽進去,大腦思想全卡在前面那句刺耳又惡毒的話上。
等我自己反應(yīng)過來時,手已經(jīng)推了宋曉東一把,“你憑什么這么說于烈!”
很明顯這兩個當(dāng)事人愣住了。
宋曉東對于我是有氣無處撒,或許他氣的不是我推了他,而是我正大光明幫于烈說話。他對著于烈惡狠狠地說:“你等著。”
宋曉東氣呼呼地走了,于烈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絲感動,但很快就不見了,全靠他把一本書砸在我頭上,“看什么看,我知道我很帥。”
大掃除輪到我們組,干完自己的活后,我拿著水瓶打了些水喝。
和我一起大掃除的還有于烈,他的工作是擦窗玻璃。我看著他的手一上一下,關(guān)節(jié)處因手指彎曲而發(fā)白。
“秀智,你怎么還不回家?”宋曉東也是和我們一起值日,他正在拖地,一邊還抬頭和我說話。
我并沒有回答他,喝了一口水,繼續(xù)看于烈擦玻璃。
宋曉東陰陽怪氣地說話,“原來你在等那個不知整過多少次容的同學(xué)啊!”
聽到這句話的于烈立馬轉(zhuǎn)過頭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亂的宋曉東。他一句話沒說,回頭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剎那間,莫名的悲傷擊中我的心,頓頓的痛在胸口蔓延。不知于烈的心是否也像我一樣感到難過。
我背過身去擰緊瓶蓋,擦了擦眼角莫名其妙流下來的東西。
“哭了?你竟然為他哭?”宋曉東向我走近。
心里突然狂躁起來,腦袋脹脹的痛,眼淚被逼出來,手一揚,玻璃水瓶就甩出去了,正好砸中宋曉東的腦袋。
嘭!哐當(dāng)。宋曉東捂住他的額頭,有異樣的東西從指縫中涌出。于烈立馬從桌子上跳下來,用他冰冷的手掌遮住我的眼,“別看!”他低沉著嗓子對我說。
心臟如同有根刺插進來,鮮紅溫?zé)岬难恒殂槎鳎穆┏鋈パ海屛腋X得寒冷,渾身顫抖。
于烈抓起我的書包丟給我,把我推出教室,“你快給我走,別在這添亂,我要送他去醫(yī)院。”他見我猶豫不決,便彎下腰直視我的眼睛,“聽著,這里的一切我來解決,你快回家,田秀智。”
語氣是絕對的命令。
害怕和膽怯,發(fā)了瘋地逃跑,像毒病發(fā)作般想找到容身之所,沒有什么比此刻更令人恐慌。一下又聯(lián)想到電視劇里的錯手殺人,然后背負著罪名各地逃亡,而有人卻代替你進了監(jiān)獄,你這下半生就在恐懼和自責(zé)里度過,生不如死。
眼睛充滿液體,眼前的景物是模糊一片,沒看清腳底下一顆石頭,然后猛地摔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剛剛被我用水瓶砸中的宋曉東大概就是這種感受吧。我不敢猶豫,馬上又站起來,跑出校門躲在一邊蹲著。
不敢走,我想在這等著他們出來。
眼前忽然是遮天蔽日的血紅,如一織大網(wǎng),緊緊束縛著我,讓人呼吸困難。
05.
當(dāng)我趕到辦公室時就看見于烈正被老師訓(xùn)話。說的就是宋曉東受傷的事情。我的心忽地一沉,腦袋被攪成了漿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解決這件事情。我既不想讓別人替我背黑鍋,也更不愿讓家里人知道。這該如何是好?
我的頭抵住墻壁,冰冷而僵硬的觸感,有人拍了下我的頭,抬頭一看。是于烈出來了。
“怎么了?”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像在零下幾度冰水里泡過一樣。
“你沒事吧?我這就進去跟老師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剛轉(zhuǎn)身要進辦公室去,于烈就把我拖到了一邊,微怒,“你干嘛?你現(xiàn)在進去只會添堵,知道嗎?”
他甩開我的肩膀走了。
昨天,水瓶把宋曉東的額頭砸出血時,于烈似乎是第一時間從桌子上跳下來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會暈血,可是并沒有人知道。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于烈。
原來于烈是這么細心的人,對待女生也可以這么溫柔。
宋曉東被送進醫(yī)院住院,思來想去,罪魁禍首是我,我該去看看他。
病房就在前面,心里的罪惡感愈加強烈。
急救擔(dān)架從身邊極速擦過,一堆人被堵在急救室門口,臉上一律是焦急的神情。
像在夢里出現(xiàn)過一樣,一幕幕如同電影在眼前播放,忽快忽慢,忽靜忽嘈雜。
自己恍若被隔絕在外,不屬于這里的環(huán)境,與之格格不入。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好像是一場煙霧滾滾的大火,把一切都燒毀了。
估計是電視看多了。我敲敲自己的腦袋。
我輕敲病房的門,宋曉東正吊著點滴。
他見我走進來,眼神有些閃躲。把頭上傷口處偏到一邊去,可能是不想讓我看見。同時,他又一面用眼睛瞄我。
“對不起,宋曉東。”
他沉默了許久,“我不生你的氣。”
“那你也別再那樣說于烈了好嗎?”
他突然間爆發(fā),“不行!我就是不喜歡他!”
最后我從醫(yī)院里走出來時,天差不多快黑了,就在一個十字路口,我遇見了于烈。他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住墻,嘴唇干涸,臉色蒼白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我飛奔過去扶住他,他立馬攥住我的手,如同此刻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般,他把所有信任都擔(dān)在我身上。他說不去醫(yī)院,帶他回家就好了。
在他再三請求和堅持下,我把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一個人也沒有,他從桌上的小白瓶里倒出幾粒服下,我認出那是關(guān)于治胃病的藥。
我皺了皺眉頭,為什么這么小就有胃病了?
“田秀智,你知不知道我曾經(jīng)有多么恨你?”于烈沒來由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他到底在說什么?
“你快回家吧!今天謝謝你了。”他嘆了口氣。
“可……你……”我想問他為什么會恨我,但被他迅速打斷了。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他說。
很快我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宋曉東出院再一次打破了這種看似平和卻在暗地浮動著事情真相的局面。
06.
“誰跟你說我和他以前是好朋友的?”宋曉東緊緊鉗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語氣里帶著憤怒。
我看著他的眼睛,“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訴我你和他現(xiàn)在關(guān)系這么僵就好了。”
宋曉東沒回答,仰著頭看天,似乎在無聲地表示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說,我也總會知道的。”我說。
“為什么你非得在其中插上一腳呢?”他丟下這句話走了。
我一定要弄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在找宋曉東談話時我已經(jīng)四處打聽過了,他和于烈在初中時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現(xiàn)在宋曉東似乎處處針對于烈。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耍了個小心思,放學(xué)后把宋曉東約到了操場,我說,我想看他打球。他愉快地答應(yīng)了。
一個三分球進籃,于烈就在這時走過來。
是的,我也約了他,我覺得他們應(yīng)該好好談?wù)劊咽虑檎f清楚,把誤會解開。
倆人一見面氣氛就有點緊張起來,相比較起來,宋曉東的憤怒的氣焰更大些,而于烈呢,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們同時望向我,我大聲地說:“你們兩個今天就把話好好說清楚,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解決的,非得像個婦人一樣扭扭捏捏。”
最先答應(yīng)的是宋曉東,他也大聲地說,“好!既然今天機會難得那我們就好好把事情說清楚。”
后來我在他語無倫次的表達方式下完完整整拼湊起了事情的緣由和經(jīng)過。
初中時宋曉東喜歡過一個長相清純的女生,那時他和于烈還是很要好的朋友。每次宋曉東在他面前談?wù)撽P(guān)于女孩的事時于烈都表現(xiàn)得毫不關(guān)心。他以為好朋友不會喜歡自己看上的人,但是他好幾次看見他們放學(xué)后在學(xué)校外面的奶茶店里聊得正愉快時,他覺得自己真的徹底被背叛了。
宋曉東也不是個啰嗦的人,他想,事情竟然到這種地步了,他最傷心的不是于烈搶走了他喜歡的人,他只是恨他為什么不把自己當(dāng)做朋友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訴宋曉東。
“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不給別人解釋的機會,為什么你要這么早下定論,眼見就一定為實嗎?”于烈聽他說完后終于開口說道。
“難道那不是事實嗎?”宋曉東大聲吼。
“你錯了,她接近我都是為了了解你。”于烈語氣還是很平緩。
宋曉東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吃驚地看著于烈,“你不是在說謊?”
“我們也認識那么久了,你難道還看不出我說的是真是假嗎?”
這不很好嗎?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誤會不就解開了嗎?
于烈走了后,剩下我和宋曉東在操場,他也沒心思打球了,在我旁邊坐下,懷念著把他和于烈的往事全部講給我聽。
有些事聽了讓我沒來由地跟我想象中的事串聯(lián)在了一起。如同墨水一般在一張白紙上擴散,漸漸地有了形狀。
07.
當(dāng)于烈再一次犯胃病是在周一舉行升旗儀式的時候。宋曉東在人群中間努力地擠過去然后把他背起向醫(yī)務(wù)室跑去。
那天宋曉東告訴我很多關(guān)于于烈的事。
他臉上的疤是燒傷的,在很小的時候他家里遭遇過一次火災(zāi),他媽媽因此喪命,而他爸爸在這之前早已離開了他們,不知去向。
這也是上次去他家里,家里一個人也沒有的原因。現(xiàn)在他的撫養(yǎng)人是他舅舅,但并沒有和他住在一起。
后來于烈住院了,我去探望他,帶了媽媽熬的小米粥,她說小米粥養(yǎng)胃。
喝完后,他的臉色終于有些紅潤起來,眼神卻有些不太明朗。
“田秀智,我要跟你說件事,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他看了看我,舔了一下嘴唇。
“在只有幾歲大的時候,暑假你來你外婆家住,當(dāng)時因為我們是鄰居,所以玩得很來。我家的火災(zāi)就是你失手造成的,當(dāng)時停電了,你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蠟燭,點燃了旁邊的紙箱,等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來不及救火了,而你嚇得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是我把你抱在懷里從后門逃出去的,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正門口前掉了我媽出門拿著的布袋子,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于烈?guī)缀醪粠Ц星榈卣f出這些話,仿佛說的是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
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那么懼怕紅色了,那是小時候經(jīng)歷火災(zāi)留下來的陰影。那場大火燒毀的不僅是于烈的容貌,還有他那最親的親人,他一切的一切,盡數(shù)被毀滅,朝夕相處的溫情崩裂瓦解,變成灰燼。
他應(yīng)該特別恨我這個陌生人吧,如果不是我,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我再也不能無比坦蕩地問我到底得罪他什么了,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我曾經(jīng)犯下了什么樣的罪孽。
“田秀智,幫我謝謝你媽送來的小米粥,味道很棒。”于烈笑起來,看上去格外友好。
我沒辦法說出一句話,他的笑容再怎么燦爛我都覺得他是故意笑出來的,掩飾難過的心情。
一次勞動課,全班到操場保潔,于烈手里拖著掃把看起來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我問。四面八方塵土飛揚,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在喉嚨里亂哼哼。
他此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地問我又沒有看見他的護身符,他之前還放在課桌上的,但轉(zhuǎn)眼間就不見了。
心里頓生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桌上有一堆被同學(xué)玩耍撒的廢紙片,我看你不在,我就一把抓全扔進垃圾桶里了。”
他還來不及對我表達憤怒就發(fā)了瘋地往教室跑了,勞動委員在后面扔下掃把使勁喊他也不理。然后背影就消失了。
我知道,我又做錯事情了。
08.
于烈真的讓人害怕,他把空空如也的垃圾桶踹爛了,然后蹲在一邊哭。
我趕過去時他就是蹲在墻角哭得厲害,頭埋在兩膝之間,不斷有嗚咽聲傳出來。邊哭邊喊著媽媽。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但現(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他的護身符找回來。想到這于是立馬飛奔下樓,希望一樓的垃圾車還在。
保潔阿姨正在往車里倒垃圾,幸好車里的垃圾還不多。由于天熱,垃圾車散發(fā)一陣又一陣難聞得令人想吐的氣味,我抄起旁邊的棍子伸進里面扒垃圾。
于烈背著書包從樓上走下來,他看見我就立馬扭過頭去了。
他的眼睛又紅又腫。
后來保潔阿姨也幫我一起找,翻遍了都沒見到于烈所說的護身符。
我滿身臭氣地回家了。
滿腦子都是于烈蹲在地上邊哭邊嗚咽著喊媽媽的場景,心里很不好受。護身符應(yīng)該是他媽媽留給他的,唯一能夠寄托感情的東西,一旦遺失就好像把魂都丟了那樣。
我們整整一個禮拜沒有說話,他是不想,我是不敢。
一次課間,他突然把我叫住。我想我完蛋了,他應(yīng)該是要和我做個了結(jié)。
我們上了天臺,在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時我頓時就掉眼淚了,我自己都覺得很突然,于是把在心里醞釀很久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對不起,我知道道歉也改變不了事實,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你,都是我毀了你的一切,還害死了你的媽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扶住旁邊的欄桿,哭得快喘不過氣來,然后一張紙遞過來。
“你哭吧,哭再多也彌補不了這一切。”
我邊哭邊想這人怎么可以這么冷酷無情,現(xiàn)在就不能做做樣子安慰安慰我嗎?
“別自責(zé)了,一切都過去了,再也不能改變什么了。還有,護身符已經(jīng)找到,對不起,我把它忘在家里了,根本就沒有被你弄丟。”于烈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紅色癟癟的小布袋,從他的掌心里垂下來,被風(fēng)吹得飄來飄去。
09.
于烈把一個保鮮盒放在我面前,打開看里面是一個三明治,外觀看上去有些粗糙,我拿出來咬了一口下去,還不錯。
“這是為了感謝你上次給我送的小米粥才為你做的。”
“那你得做一份給我媽才是,因為小米粥是我媽熬的。”
他贊同地點點頭。
我看見宋曉東手里剩下半個三明治,嘴里塞得滿滿的,吃得津津有味。
“秀智。”于烈忽然這么叫我。
我忽然就這么模模糊糊記起小時候的事情。
他在一群玩得正熱鬧的小朋友之中安靜地坐著,我一眼就看見了他,我向他走近,遞給他一個棒棒糖。他綻開一個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笑容,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的出現(xiàn),讓我感覺自己的世界有了光,雖然你后來帶給我那樣的傷痛,我卻無法真正地恨你,因為你是光,就算有時過于炙熱,但還是那束帶給我希望和光明力量的光。”他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