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紅樓夢》,知道柳湘蓮,未讀過的,聽其名,則認為他不過是一女子,亦如秦香蓮,狀告陳世美,擊鼓官衙來喊冤;或如潘金蓮,偷摸西門慶,弒夫終將遭天譴。
柳湘蓮何人也,他人稱柳二郎,乃堂堂一須眉,錚錚鐵骨男子漢。
在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里,對柳爺著墨不多,真正涉及到的只有兩回,但卻讓人注目留意,回味不已。
但凡男人長相俊美,舉止娟秀,不五大三粗,也與優雅女子,同樣引人注目。柳湘蓮就是如此。不曉得他行為之人誤以為此人優伶一類,然接近他者,方知他雄威武耀,技藝高強,眠花臥柳,賭博喝酒,浪蕩不羈。男人一干所做之事,他皆可。
《紅樓夢》里柳公子中途出場,是他偏偏遇到了薛蟠。
薛蟠素日蠻橫荒淫,欺男霸女。在賴大兒子擺宴慶賀榮升時瞧見了柳湘蓮,又因這柳湘蓮經常反串旦角,善演風月之戲,自以為他是個媚笑孌童,與他同等貨色。想勾搭。卻未曾想到,稍有賊意,柳爺早聞其惡名,唾棄非常,于是接下來潘安男暴打呆霸王,英雄本色豪情萬丈,須眉風尚凜凜凸顯。
都說柳湘蓮無愧真男兒,本色有三,此為一。堂堂男兒身,豈可任意遭戲調。你薛蟠不知羞丑,作風這等下流,實讓人惡心。柳湘蓮不打爾,難解欺負之恨,爾等會一直猖狂。于是柳爺略施小計,荒野外,泥潭邊,茅草地,打得薛蟠鼻青眼腫,肢痛腿瘸,灰頭土臉,磕頭告饒。打得淋漓酣暢,打得大快人心。
柳湘蓮眼里,這一街頭混混,渣渣男。打人致死,強買香菱,以為花了錢就能逍遙法外。他嗤之,輕之,亦痛恨之。
打了薛蟠,柳湘蓮遠走天涯。再次回來時,卻誤了一段姻緣。這是他男兒本色之二。
尤家三姐天姿國色,潑辣媚嬈,風流蕩浪,誠然一枝帶刺的野玫瑰。正如《紅樓夢》里所說的:“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脾氣不堪,又不賢德,還流連于賈家父子,名聲不好。
自古一物降一物,尤三姐孤傲輕佻,無人傾情,但就愛柳湘蓮。為了這個男人,她放棄風花雪月,一切素簡,為一人放棄整片森林,五年苦守,一心一意等候她的心上人,娶她回家,共渡人間煙火。
人世間,不如愿事十有八九。柳湘蓮聽賈璉說起尤三姐,如何定情與他,如何美如仙子,心動不已。遂拿出祖傳鴛鴦劍,雌劍贈與三姐,作為信物,定下百年之好。
事,卻壞在了寶玉之言上。
柳湘蓮平日醉花陰,入青樓,他只是玩玩而已。聞聽尤三姐與賈家父子有走動,他說與寶玉:“你們東府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只怕這貓兒狗兒都不干凈。”想這女子縱有沉魚落雁之色,也是入染缸之伶,瞧不起,不想娶了。
柳湘蓮要回鴛鴦劍。尤三姐寧可身死,不可褻玩。拿出定情劍,甘愿赴黃泉。一縷香魂,渺渺冥冥,不知那邊去了。
柳湘蓮這時方知錯看了尤三姐,俯尸大放悲聲:“我并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
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既為情惑,今既恥情而覺,哀嘆!
命運該當如此,人生都有歸途。柳湘蓮聽跏腿道士瘋癲一言,大悟,“擎出那股雄劍,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隨那道士,不知那里去了……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鮮活的柳湘蓮從此退出紅樓,遺夢萬年。
想起《金瓶梅》里的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誰也不是誰的歸途。《紅樓夢》中說得清: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人生也似紅樓,但愿賜我一雙慧眼,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