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立秋的午后,暑氣熏蒸,天陰沉沉的,似乎在和這個夏天做最后的斗爭。我腰上系著鈷藍色圍裙,把最后一只杯子洗干凈倒扣在壁櫥里。
我在小城的一隅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門外豎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刻著“遇見”,于是,大家開始叫它“遇見咖啡”。
剛開始,我給這個店起了很多優美的名字,也許是緣分使然,讓我遇見了他,也有了現在的“遇見”。
那時候,咖啡店還未開業,我正絞盡腦汁的裝修著店鋪。而這個時候,推門進來了一位斯斯文文的男人,看上去三十歲的模樣,沉穩而又不失風度。
因咖啡店還未營業,而店里又是一片狼藉,遂下了逐客令。他當時因為著急發一份郵件,而借用了我的電腦。一份文件,從開機到發送完成,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而他卻在我的店里呆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看到半截的木頭在地上躺著,于是,向我借來了刀,雕刻了“遇見”,并一番打磨后,贈予我。我再三謝過,并請他喝了一杯咖啡。
就這樣,我們并沒有互留聯系方式。若說一見鐘情,確實沒有,非要說喜歡的話,那也只是木牌上的“遇見”二字。
在忙碌的裝修小店的時間里,我幾乎要忘記有這么一個人出現過了,但日日看著“遇見”的木牌,卻甚是歡喜。
咖啡店開業的那一天,我邀請了僅有的兩位好友。因為,這座城市,不是我的故鄉,也沒有家人在,僅有的朋友,也是短時間內認識并覺得性情相投的。
那天的優惠力度很大,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我忙到暈頭轉向,卻一整天都樂呵的像個傻子。我是真的開心,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又多了一分熱愛。
忙活了一整天,客人也已散去,在將要打烊的時候,他來了,帶著花籃來了。他說是為了感謝而來,感謝我的寶地讓他得到了此生最好的機會。
這人真奇怪,我只是借他用了幾分鐘電腦而已,至于感恩戴德的嗎?他說,若有空的話,可以坐下來跟他說會兒話。
當時累了一整天,特別想拒絕跟他聊天,但是人家都提著花籃前來祝賀了,豈有不聊之理?
他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作家,靠寫文謀生。那天是為了給一個出版社發他的書稿,他投過很多家,也被拒絕過很多次,而這一次,終于有人欣賞他的作品。
我對文人一向是敬佩的,能夠靠文字吃飯的人,我會不自覺地高看一眼。同時,也為他感到高興,并且道了“恭喜”。我也在內心欣喜,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的作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天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咖啡店里。沒有客人在的時候,我會打掃衛生,清洗杯具,研究咖啡,學習制作各種小蛋糕;當累了的時候,就給自己泡杯咖啡,切塊奶酪,拿本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讀著。
這樣的生活讓我忘記了,我曾是一個傷心的女人,因為一段感情的破裂,我逃離了二十多年來我所結識的親人和朋友,來到此處重新生活。
那段往事,其實也就只過去一年多而已,而我卻覺得那已是前半生的過往。
曾經的我,是一個莽莽撞撞的姑娘,在大學里遇見了曾以為是相守一生的人,一起自習,一起去食堂,同喝一杯飲料,牽手走過操場。
我們也曾因為一些小事吵架,而每一次的爭吵到最后就演變成了兩人的辯論賽,最后誰講的有道理,誰就贏了,一番辯論下來,氣也就消了。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們這么明智的一對,到最后,他怎么就消失了呢?
和很多人一樣,我們畢業的一年后,訂婚了。訂婚宴上,兩家人其樂融融、相談甚歡,兩家人開始忙著張羅結婚的事宜。
在訂婚后的半年多,他消失了。昨天還在通電話、聊微信,沒有爭吵,沒有任何的預兆,而他就消失了。
他的家人找不到他,朋友不知他的蹤跡,他的QQ、微信、微博等聊天工具,都已停更,再沒有任何的信息。
他是一個追求自由的人,也許是將要面臨的婚姻讓他措手不及,他只想逃離。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他有了新歡,他得了抑郁癥,他被拐進了傳銷組織,他死了……
可是無論哪一種可能,我都心如死灰。在感情上,我是一個特別干脆利落的人,無論我愛亦或不愛,只要對方有了離開之心,我斷不會挽留。于是,我對這段感情做了最后的了斷。
摘掉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后,我竟莫名的感到輕松。許是,在外人眼里,我是被拋棄的,所以才會選擇離開故鄉。
當時,確實是受到些許流言蜚語,被親戚四鄰當做同情的對象。但是,我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神傷。
再想起這些事情,內心無比平靜。不知何時窗外已下起了蒙蒙細雨,看著路上一個個行走的花雨傘,忽然覺得生活真美好。
每天看著咖啡店三三兩兩的客人,誰又沒有幾段刻骨銘心的故事呢?
那天,作家先生又光顧了我的小店,這次他是來送我書的,他的書出版了,扉頁上寫著這樣一段話:“遇見,在午后的咖啡店”。為了答謝,我請他喝了我新發明的咖啡,名為“遇見”。
作家先生的書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歡,從網上得知,他每天飛各個地方的簽售會。他已好久沒有來店里了,也許,一個作家沒有理由再光顧我的小店了。
為了答謝我的VIP客戶,我在店里擺放了數十本作家先生的新書,用來贈與他們,也算是替作家先生做宣傳吧,同時還可以討好我的客戶,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再見作家先生已是三個月以后的事情了。他好像比之前憔悴了些,看來新書的宣傳使他很疲憊。他看到書架上擺放著他的書,于是,將所有的書都簽上的自己的名字。
我和作家先生之間有種默契的聯系,我們從未要過彼此的聯系方式,而他有時間就會來店里與我聊天,我在忙的時候,他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寫著新書。
當他出第二本書的時候,在咖啡店門外“遇見”的木牌下,他雙手捧著新版的書,下跪向我求婚了。新書的扉頁上寫著“遇見你,是我寫過最美的情書。嫁給我,好嗎?”
當時,我穿著鈷藍色圍裙,從兜里掏出筆,在書的扉頁上寫下“好的”。就這樣,我們在一起了。
婚后,我問他,為什么以這樣的方式求婚,沒有鮮花和蠟燭,也沒有煙花。他說:是我成全了他的第二本書。我是書里的靈魂。他在寫書的時候,就在心里暗暗發誓,出書的那天,一定要向我求婚。
婚后,我們的生活過得散漫,我的作家先生需要出差的時候,我會提前給他準備好所需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他出差回來,會第一時間拖著行李箱來咖啡店見我,然后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很多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狀態并沒有發生變化,只不過多了一個小驚喜,我們的小女兒歡歡喜喜的在咖啡店里跑來跑去。
我的作家先生依然鐘愛著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寫作,他說那里充滿了靈感,于是,我將那里設為他的御用之座,只允許我們的小女兒坐在那里涂鴉。
今天的午后,陰沉沉的天,像極了我們相遇的那天。我在擦拭咖啡杯,小女兒在過道里玩耍,他在寫作。
為了不讓小女兒打擾到他,我拿新發明的蛋糕給她吃,我們坐在不遠的地方,看他埋頭寫作,那樣子真帥,一如初見般好看。
很高興,在午后的咖啡店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