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還在狠搓生物作業的時候,我媽突然從被窩里跑到廁所一頓猛吐
這是老毛病了? 可是每次看到都心疼? 眼皮也突突的跳
差不多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她開始生病吧
去檢查說是急性膽囊炎還有脂肪肝,生了病也就只能邊輸液邊等它慢慢好,一次生病半個周又每個周病一次
怎么辦? 要么切除膽囊要么找偏方?
而她選擇了后者? 去了臨沂? 吃齋念佛兩個多月? 回來說是好全了。
因為我只有周六晚上回家吃飯
這個老傻子啊…我不在的時候自己隨便湊合飯,到了周六就頓頓大魚大肉
然后就是昨天晚上,又吐了
我爸大半夜喝醉了回家? 至于我媽生病了這件事還是今天早上我告訴他的
不知道怎么繼續寫了…先保存吧
好久沒更!!!
這位堅強的老同志于2017.8.2做了膽囊切除及腹腔清理手術
那段時間不好熬…以后再更吧還是
她好多了
朕心甚慰
我也離開了她去了另一個城市,臨走時不敢看她,那個時候她還是個一出門吹風就會感冒的病人,囑咐我爸每天都要給她做魚湯 要經常給她洗澡 好好照顧她…
很“欣慰”的是我爸并沒有這么做…
十一回家的時候她已經棒棒的了
可以做飯 敢給自己洗澡 動不動就去逗逗院子里的狗 時常照鏡子說肚子上的疤不美了 還說手術把她肚子里的元氣都漏了哈哈
這是我們養了三天的流浪貓
我管它叫小狗 我媽非得叫它阿黃!
阿黃不知道怎么回事,見到我媽就喵喵叫(超可愛)然后去蹭蹭我媽 平時也不搗亂 我媽坐在院子里擇菜它就坐在旁邊
有次看到我媽說 也不知道是誰這么狠心扔了你了
我就偷偷去買了魚干喂阿黃(剩下的帶回學校給舍友了哈哈哈)
可惜阿黃還是在我們出去旅游的時候走了
我媽說 它應該是想家了
想家了也好
其實…我也想家了
十一月二號
我在宿舍向窗外的泰山許了個愿
“如果我媽今天平安無事我愿三天吃不到肉”
她做手術整整三個月了,今天要去拆管子了
我提前給她打了電話“恭喜你啊老呂 肚子上終于不用再綁個袋子了!”
你說我這個管子拔出來會不會好疼的…
膽汁會不會漏出來啊…
聽說傷口長不好還得動手術這可不行啊…
她像個小孩子怕打針一樣看著我
我摸了摸她的肚子
怎么會 管子拔出來你就徹底好了 好的透透的
掛了電話我就朝著泰山拜了三拜
我媽說泰山上有山神 應該會靈驗吧
其實…我也怕的不行
媽耶…圖片放反了
拆管子那個周我實在不放心,正好趕上奶奶過生日,大家在海陽聚會
按理說我媽不應該出門的
我請了假連夜趕回去
吃了大螃蟹!!!!!!
她狀態很好啊…我給她講了好多好多故事,還給她帶了一只德州扒雞,說是舍友專門給她從德州帶來的(其實是我在高鐵站買的),她都沒舍得吃,捧著扒雞回威海了哎這個傻胖胖啊
其實這一盆螃蟹我吃了好多
艾瑪害羞…
元旦要回家啦
我媽喜歡吃菠蘿蜜,過幾天就買一個郵回威海
聽說扒起來還挺費事
正好買給我媽讓她鍛煉鍛煉!
我很想你們哦老呂老朱mua!
想了很久,就不把這篇文章設為私密文章了吧
還有希望父母康健,平安喜樂
未完
再放一些我的半成品們吧…加油!
道姑朋友2017.9.30
音樂的力量有時足夠震動一個人的靈魂。第一次聽“我的一個道姑朋友”這首歌是在網易云音樂每日推薦上,一看到這個名字覺得很簡潔,莫非寫的是峨眉山道姑愛上凡夫俗子的故事。但在播放這首歌時,感覺用“耳朵懷孕”形容再合適不過了,聲音空靈婉轉,畫面感極強,將道姑深愛著卻無奈的情感在歌中發揮的淋漓盡致。
? ? ? ? 網上流傳了許多關于這首歌背后的故事版本,但現實的創作背景卻很簡潔。世間情愛無非兩種結局,而開場卻有千萬種。這首歌是劍三的玩家故事,道姑是游戲里一個職業,道姑喜歡上了道長,奈何道長卻與秀秀結下情緣。也許對于世間的癡情兒女來說,在遇見的那一刻起便有了執念……
? ? ? ? 華山的雨下得好大,遠處有個人,他在看我,又向我走來。藍白繪染的衣袍隨風雨作響,他撐著傘,掛著一抹淺笑。只一眼,我便動了心。此后最美的風景便是眼中的他,所有的柔情也只付與他。
? ? ? ? 別人喜宴上,秀秀問道長“那人是誰”,道長答“我的一個道姑朋友”。歌名便由此而來,簡簡單單八字歌名,別具一格卻又一語道出道姑無奈苦思。
? ? ? ? 熙熙攘攘卻只望見你深邃眼瞳,奔向那佳人聲中,停駐那佳人懷里,才明白,燭影下公子身側已有佳人在側,那紅裝溫柔如舊夢,而我著一身素衣,不如將紅裝與回憶深鎖箱中。
? 別人婚宴上,他和他的意中人也在,言笑晏晏,對影成雙,人們都說他們像天生一對,造化弄人,何其諷刺?我步入席中,三巡已過,趁醉而裝瘋,欲留唇紅于白衣上,一時沖動卻停于如冰面孔,千語萬言不知如何開口,公子卻奉上酒杯,只剩我假裝從容卻心頭惶恐。
? ? ? ? 站在華山腳下,飄過的細雪化成水滴落在衣服上,驚不起半分的波瀾。道長心里曾有過我吧,不然怎會看向我時一臉溫柔?望向我時,又怎能收走我眉宇間的煩瑣事?
? ? ? ? 是你生來以慈悲為懷,想要憐惜眾生?亦或是想要一場百無聊賴的狂歡?卻為何要我錯付這深情?初見至此,不能相忘,我一人騎馬倚劍走紅塵,恰逢山雨來時霧蒙蒙,我又憶起你,當年夢一場,醒來卻剩一場空。
? ? ? ? 這首歌未曾出現過一個“愛”字,卻字字不離情不離愛。道姑深情全付道長一人,可誰知,她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他終究是薄情于她。縱使以后道姑行走江湖多年,生活千瘡百孔,可知道長這一記薄情刀,對她已是致命一擊。
? ? ? ? 也許,你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
? ? ? ? 愿這世間,山有木兮君有意;
? ? ? ? 愿這世間,身無雙翼心相惜;
? ? ? ? 愿這世間,能與你悲喜苦樂共淋漓。
黑無常與白無常 2017.10.10
黑白無常是閻王手下一對鬼差,負責把陽壽已盡的人帶回人間,由判官根據其生前所做善惡之事判入六道輪回。善有善報,分別打入天道、人道和阿修羅道,惡有惡報,分別打入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地府每日熙熙攘攘,一切生靈因果報應都在此循環往復。
然而魂多,勾魂鬼差便不夠使了。有時遇戰亂或自然災害,孤魂野鬼四處游逛,四處游蕩,禍害百姓,黑白無常更是忙得不可開交,還要叫上牛頭馬面來幫忙。
黑無常叫范無赦,是個男的,白臉著黑衣,神色陰冷性格冷酷,做事雷厲風行。口頭禪也是: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白無常叫謝必安,是個女的,白臉著白衣,性格為人處事與黑無常恰恰相反,臉上常帶笑意,性格溫柔,做事吞吞吐吐,口頭禪是:再等一會,讓他再跟家人告個別。
兩個鬼差性格處事方式迥乎不同,卻是勾魂的最佳拍檔。據說是為了陰陽平衡,勾人魂魄,取之性命,不能操之過急:如果太過簡單,魂魄積怨過深,很可能化作厲鬼不好收拾,也不可太過溫柔,不然鬼混會錯過最佳投胎時間,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可想而知,二人勾魂的時候,最看不慣的就是對方,一剛一柔,一男一女,相互嫌棄可又不得不一起搭檔。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座人跡罕至的破廟,一陣倏爾劃過的勁風,一對來自地府的鬼差,黑白無常今天晚上第一個任務是帶走一名即將凍死的老乞丐,這個老乞丐年輕時燒殺搶掠,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黑無常手持黑鐵鏈,面色陰冷地向破廟走去。白無常則將鐵鏈掛在肩上,一路哼著小曲兒蹦跶著。
“謝必安,你能不能有個無常的樣子,做任務的時候能不能長點心?”
“第一,我是無常,沒長心;第二,你哪只眼睛看我不像無常了;第三,別叫我全名,沒禮貌。”
“……一會收那個老頭的時候迅速些,進廟后直接給他戴上手腳銬,直接帶走。”謝必安翻了一個白眼,“反正手腳鏈都銬上了,我再跟他嘮一會兒,問問他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再帶他走吧。”
到了破廟,黑無常開口便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我就把他留到四更怎么地!”黑無常看著眼前反駁他的白無常,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手中鏈子握得更緊。兩人一前一后走到角落,見老乞丐蜷縮在墻根,臉色發青,已經沒了臉色。黑無常用嘴輕輕一吹,老乞丐的魂魄就像一片枯葉飄了起來,脫離了肉身,站了起來。
白無常對老乞丐說:“趙磊,你陽壽氣數已盡,判官讓我們帶你回陰間受刑。你有什么想見的人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黑無常把手鏈揮得嘩啦嘩啦響,暗示時間不等人。
老乞丐的魂魄剛準備開口,發現自己一身輕,已經脫離了肉身的束縛,眼睛滴溜溜轉了轉,說:“鬼差大人,我的確有個未了的心愿,你真的能幫我實現嗎?”
白無常點點頭:“有什么想見的人或者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帶你去的,你盡管提。”
老乞丐漏出了詭異的笑容,將臉倏得貼近白無常:“如果我說,我想……我想殺人的話,你能幫幫我嗎?”
白無常慢慢收起笑臉,看著眼前的鬼魂,她可從未聽過這種要求。趙磊看到她臉上變化,原形畢露,面目猙獰,青面獠牙,紅眼尖舌,飛快撲向了白無常。
白無常猝不及防,完全呆住,呆在原地。此時黑無常大喊:“小安快躲開!”一個縱深飛躍,閃到白無常身后,一把推開白無常,換上自己挨了惡鬼一頓撕咬……
惡鬼最終還是咬傷了黑無常,還搶走了白無常的鎖鏈,尖笑著向著山下的集市奔去。
渾身傷痕累累的黑無常勉強爬到癱坐在地上的白無常身邊:“小安,你…沒受傷吧。”那一瞬間,謝必安看見他笑了居然笑的那么好看,一點都不像平日里的那個黑無常。
謝必安知道,自己闖禍了。
那天晚上,厲鬼下山殺死了三個人,六只孤魂也被它撕的魂飛魄散。還好沒到集市,就被牛頭馬面兩鬼差合力抓住,用白無常的鐵鏈捆住并帶回地獄候審。
閻王大怒,將惡鬼打入地獄道,在十八層地獄內受盡所有酷刑,永世不得超生。而白無常則要接受失職處罰,投胎人間,生活在貧苦家庭,受盡人間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之苦。
奈何橋,謝必安苦笑喝下孟婆湯,跟著前面的長隊伍去投胎,孟婆認得她,只是搖搖頭,說:“下一個。”
下一個是黑無常范無赦。孟婆吃驚地問他:“這次事故閻王不追究你的責任,投胎名單里也沒有你啊。”
黑無常說:“噓,小聲點,這是我做任務得到的獎勵,兩天之內抓住兩只厲鬼,就可以休小長假了,我的職務讓其他鬼差頂上即可。”
孟婆說:“我當然知道獎罰,按照你的能力,你再待上一段時間肯定能當上判官,回到人間功德又要清零,你這是何苦呢?”
黑無常看了一眼前面還在排隊投胎是謝必安,笑著說:“我只想跟著她,管它哪一世。”
孟婆又搖了搖頭:“真不懂你們年輕人,這一次還不喝孟婆湯嗎?”
范無赦彎腰作了一揖。
孟婆猶豫了一下,說:“她喝了孟婆湯,也已經不認得你了,而你沒有喝,要一輩子記著她,你們再重新投胎到人間,如果她不喜歡你,怎么辦?”
范無赦目光柔和地望向謝必安說:“我喜歡她就行,怎么會奢望她能記得我。”
又向孟婆作了一揖,道:“婆婆晚些年再見了。”
孟婆看著黑無常與白無常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說:“傻孩子,也不知道從哪一世開始,孟婆湯早就對謝必安不好使了,她從未忘過你,每一世都記得你。”
遠處,謝必安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看正在作揖的范無赦,滿臉通紅:“那個傻子又跟來了,都第幾次了,什么時候才向我表白。”
小紅的故事 2017.11.26
(一)
小紅那年七歲,她跟著爸媽去趕集,站在一個賣童裝的攤位旁邊,盯著一條裙子,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她太想要這樣一條裙子了,或者說白了,她想要一件新衣服,一件不是媽媽親手做的,而是商店里買來的衣服。
她聽見已經走出了幾步的媽媽跟站得更遠的爸爸說,“這孩子像誰呢?才這么大就臭美?我們家里人哪有這樣子的?能不能要點臉?”
爸爸已經非常煩躁,走上前來不由分說給她一個耳光,“就知道穿穿穿,打扮那么排場出去干什么?”
她哇的一聲哭了,媽媽很是惱怒跑過來拉住爸爸,“你有病嗎?誰讓你打她了?”
可是最終裙子還是沒買。她反而成了全家人的笑柄,一直到多年以后,媽媽提起她小時候,還是笑得肚子疼,“一丁點兒大,臭美的很!”
然后就有兄弟姐妹在旁邊揶揄起哄。
(二)
小紅和鄰居家幾個孩子玩到傍晚才回到家。
“媽媽,媽媽,可不可以也去給我打兩個耳洞,琴琴她們都有,我們班女生也都有。人家還有發夾呢。”
媽媽皺了皺眉,“你到底跟誰學的?怎么那么愛漂亮?”口氣是很不屑的。
小紅一下子住了嘴,愛漂亮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媽媽從小到大就反反復復地說過了。
她很羞愧,自己竟然說出要去打耳洞這種話。
(三)
那年過年的時候,媽媽跟別的婦女一起去逛街,回來的時候,給小紅買回了第一件衣服,第一件從商店買回來的衣服而不是媽媽做的衣服。
可惜,那是一件夏季的衣服。六歲的弟弟看見了那件粉紅色的衣服,他兩眼放光,一把搶過去,一邊跑開往自己身上套。他穿著厚厚的棉襖,那件衣服很薄很小,忽然之間,跟在后面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對于要不要追一直遲遲疑疑的小紅,看見那件衣服被撐爆了。
她呆在了原地,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不能表露出來,一件衣服而已,她不是愛漂亮的人。她告訴自己,“女孩子不應該愛漂亮,愛漂亮太丟人了!”
媽媽把那件衣服從弟弟身上扒下來,用縫紉機重新縫好了。
夏天終于到了,小紅那件粉紅色的衣服一直被她珍惜地壓在箱底。
突然有一天媽媽想起來,倒不是希望看到她穿新衣服,而是心疼買衣服那錢,問她,“花錢買來的,為什么不穿呢?”
小紅羞澀地笑了,“穿新衣服出去丟人,太羞人了。”
又等了幾天,她終于含羞帶澀地穿上了。不能照鏡子,那太丟人了。而且她家也沒有大鏡子,她也沒有過這個意識。
走出門的時候,她故意把衣服弄的皺皺巴巴。穿出去的時候,小伙伴問,“以前沒見過你穿這件衣服啊,是新的嗎?”
小紅急忙否認,“不是不是,你看這衣服皺的,不是新的。我才不稀罕新的呢。”
說完,她故意用剛才玩泥巴弄的臟兮兮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
(四)
小紅上高中了。
她穿著不合身也不合時宜的衣服,總覺得自己無處可藏。
她對于這個如此看重衣服看重外表的自己感到特別的憤怒,又特別絕望無助。
她這樣的人,怎么可以如此看重自己的衣服呢?
可是這衣服真的太大了,也不像是學生該穿的衣服。每當同學問起的時候,看著對方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她都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真希望自己變成透明的人,誰都不要看到她。
上樓的時候,她聽到樓下有幾個女生故意很大聲地說,“剛才走過去的那個小紅,是我高一的同班同學哦,她穿衣服一直好怪啊……哈哈,又土又傻!”
小紅漲紅了臉,低著頭一步一步走上去,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晚上放學的時候,她出去買了一套針線,把自己的衣服下邊折了一層上去,拿針線笨拙地縫了起來。仍然很寬大,可是兩側沒有辦法,縫起來的話,袖子就更怪異了。
第二天在教室,前桌的女生在旁邊男生的暗示下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她衣服下擺,捂住嘴巴扭過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小紅瞬間紅了眼圈。
(五)
大學了。
寒假回家的時候,媽媽看著小紅的衣服,那是她自己新買的一件棉襖,微微有一點收身,這算是她第一件比較合身的衣服,只花了二十元,她一心等著媽媽夸她。
可是媽媽的聲音里是夸張帶著揶揄的,“哎呦,我閨女也學會自己買衣服了哈。昨天還跟隔壁嬸子夸,說我閨女不講究穿,不講究漂亮,我們從來不打耳洞,也不買什么花呀來戴,我們不是那種人—”,“人”字那個音被拖的很長很長,小紅站在那里,臉漲的通紅,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里是好,媽媽接著說,“結果回來一看,我閨女也會買這種衣服了。”
她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房間里,把衣服脫下來,換上媽媽做的大棉襖,很寬大,后背那里撅著,這種棉襖在他們這里,稱為撅屁股襖。
這棉襖袖筒很寬大,她可以把手互相塞在兩只袖筒里,再加上從小習慣了含胸駝背的姿勢,跟家鄉那些抄著手在墻根曬太陽的人混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諧,爸爸媽媽都很滿意,她自己也自在了許多。
(六)
大學畢業了。
那天,很意外有同學來找她,她出去接同學。
剛走出去沒幾步,媽媽叫著喊著飛跑著追了上來。
她不明所以,站住,看著媽媽追上來。
媽媽手里拿著一件她自己的大褂子,一把罩在小紅身上,“要不要臉?出門就穿這樣的衣服?你怎么也得再穿一件再出門啊!你這樣和沒穿有什么區別?”
小紅看看自己身上,那是一件連衣裙,領口很小,絕不走光,裙長到膝蓋。
這不是她自己買的,他自己斷然買不出這樣的衣服來,一方面是她這些年來根本不具備這樣的審美,另一方面,這是表姐看她穿的實在不像樣子,專門買給她的。
雖然不會買這樣的衣服,可大街上人人都是這樣穿,比這暴露的多的是,她倒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妥。
她感到很羞躁,好像她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身裸體了,而且媽媽這些話,把周圍的人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了。
身體實在是令人羞恥的東西,竟然有人在看自己的身體,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紅著臉懦懦地說了一句:“我這衣服怎么了?人家不都這樣穿嗎?”
媽媽鄙夷地撇著嘴,嘴里嘖嘖有聲,“連個袖子都沒有,這能出門嗎?也就在家里穿穿吧!”
她接過媽媽遞過來的衣服,默不作聲了,她只想盡快逃離眾人視線,不再有多余的動作,以免繼續吸引他人的目光到自己身上來。
(七)
小紅知道自己穿著打扮不上臺面,可她完全沒有辦法。審美是什么?她也很想知道。她甚至還沒好好照過鏡子。媽媽從小告訴她,女孩子照鏡子可恥,迄今為止她照過的鏡子用一個巴掌可以數過來。
她不光不會審美,她還長得很丑,關于這一點,她的爸爸媽媽在就告訴過她了,哥姐弟弟的起哄進一步加深了這一點。
上班一年多了,她還幾乎沒有跟同事們說過話。她害怕別人看見她的衣服,害怕別人指指點點。每次看到有人迎面走過來,她就低下頭。每次在單位走路,她都貼著墻根。
自卑就是她,她就是自卑。
也從來沒有人追過她。
從高中階段開始,她恨不得自己是個隱形人,她也幾乎從來沒跟男孩子,任何男孩子,說過一句話。
可是家里開始催婚,爸媽越來越焦慮,說話也開始一次比一次難聽。
“別人都能找到,就你找不到嗎?你怎么就那么差?”
“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你以為你是誰?天仙嗎?”
“是個男的就行,這個寒假就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差不多了就馬上結婚!”
“鄰居家那個小琴,比你還小好幾歲呢,人家都找著男朋友了,馬上就結婚呢,你怎么回事啊?沒人要?好歹也是大學生啊!”
“不然回來我在咱們村里給你介紹一個吧,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你結婚了就行!”
她不敢反駁,媽媽擅長哭。她已經試過,一旦反駁,媽媽可能就要在家哭一個星期。
終于有人開始給她介紹對象。
對象是城鄉結合部的,介紹說的天花亂墜,她了解這個介紹人,謊話連篇。小紅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的余地,無論如何,見上一面吧。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是吧?
是在一個蒼蠅館子里見的面。
她一直低著頭,沒敢抬起頭來看一眼。
小紅胃淺,看著眼前橫飛的蒼蠅,忍著一直沒有做聲。因為不知道改吧視線放在哪里,她只好專注的去看那些蒼蠅。
有兩只蒼蠅在她面前打架打的熱鬧,她看的出了神,結果打著打著,一只蒼蠅落敗了,竟然垂直掉了下來,赫然掉在了那盤菜上,她驚訝的抬起頭,第一次看見了對方的臉。
對方眼睛有點不對勁,眼珠子不會動。那是只假眼!玻璃珠子!
那男的一邊嘴里塞滿了東西,一邊嘟囔著讓她快吃。吃著吃著,可能被塞了牙,他直接伸手去摳牙。小紅一筷沒動,垂下了眼,一句話也沒說。
她想起來父母說的話,“是個男的就行!”
好,我帶回去給你們看看!她心里突然有了報復的快感。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反抗,不過是以陰暗的、惡心自己的方式展開的。
(八)
媽媽氣的說不出話,要求那男的連夜走人。
男方走后那個晚上,媽媽紅著眼睛進了小紅房間,“我們催你早結婚,也是為了你好,不然我們圖什么呢?可是你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帶啊!沒有工作,還殘疾,我好好的閨女,長得又好,還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為什么要找那樣的人?”
小紅第一次聽到媽媽說自己長得好,這一堆話里她就聽到自己長得好這句話。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從長相這個詞上轉移開注意力之后,她心里報復的想,“你們不是說沒要求嗎?不是什么樣的都行嗎?這不也是一堆要求嗎?”
媽媽繼續說,“你帶個這樣的人回來,不會敗壞咱們家的名聲嗎?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人怎么了呢?以后再帶別人回來,人家不得說你水性楊花嗎?以后不要再輕易往家帶了。”
小紅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萎靡的窩在床上,這她倒是沒想過。
媽媽還在繼續,“你要找個像你一樣的大學生,得有正式工作,談戀愛之前一定要先看看他的大學畢業證,現在的人可壞了,你別被人給騙了。”
小紅突然覺得非常疲憊,非常厭倦。
(九)
小紅沒有告訴媽媽,她在單位干的很辛苦。她不想讓媽媽失望,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在外面竟然是那個樣子。
她內向自卑,不敢言語,見人就躲,她自己很清楚,這樣的性格,能待在這個單位已經是燒高香了。
鄰座的同事是個很惡毒的人。她幾乎天天都在嘲笑小紅的衣服品味。
“你怎么會穿這樣的衣服出門?”
“你也花錢買了不少衣服啊,怎么就穿不出去呢?”
“哎我要是你我就不出門了!”
這個同事每次說話,都有人在哄笑。
在此之前,她還從來沒有跟人討論過衣服的款式和價格,因為這是可恥的;為自己的衣服辯解也是可恥的,更何況,她覺得她穿的確實不好看。所以,盡管她坐在那里兩手不可控制的發抖,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有一次試圖去請一個男同事幫忙,她對那個人有點好感。
對方上下打量了她好久,露出一個她無法理解的表情,然后輕輕地搖了搖頭,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轉身走了。
那個表情讓她思索了很久,總之,她知道,不是個善意的表情。他打量她衣服的樣子,讓她心如刀絞。
媽媽的催婚電話仍在繼續,不過言語沒有那么激烈了。媽媽學會了小心翼翼,她也害怕傷害了女兒的自尊。但是這種小心讓小紅感到無比的辛酸。她已經長大了,卻并不能讓爸爸媽媽揚眉吐氣,而要在她面前小心翼翼,保護她可憐的自尊。
她一天比一天更加宅。她沒有朋友,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媽媽的電話她也越來越不想接了。她一天比一天頻繁地覺得,活著真的是一件特別痛苦的事。她原以為只有小時候如此,沒想到長大了仍然這樣。她好像并沒有擺脫的可能。死了不過就是一堆白骨,誰也不會認得誰。她有時候這樣勸慰自己,希望自己不怕嘲笑,勇敢地走出去。可是還沒有出門,她就頹了。
(十)
怎么死不會痛苦而且一定能死成呢?爸爸媽媽怎么辦,算了,他們還有其他孩子呢。
他們肯定會傷心,但是肯定也會忘記她。早晚會忘記的。反正人終有一死,她先過去那邊看看是什么樣子,等著父母吧。要是沒有靈魂,那就更好了。反正爸媽所有的痛苦最終都會歸于虛無。反正都是虛無,早走晚走不都一樣嗎?但是不要別人來收尸,那太難堪了。
? ? 一大早的時候,失眠的她頂著黑眼圈醒來,不可能再睡著了。她決定去爬山。才剛過五點,又是冬天,路上還很黑,她摸索著出了門。山路上寂靜無聲,除了她之外,好像再沒有一個活物。
? ? 她想哼唱兩句。這輩子自懂事起,她還從來沒有哼出聲來過。小時候她想要唱出來時,媽媽很多時候是一臉不耐煩,“閉嘴!吵死了!簡直是鬼哭狼嚎!”這是她得到的完美評價。
? ? 有一次媽媽心情好,聽到她唱歌,站在那里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還大聲喊家里其他人來圍觀,她已經住了嘴,可是大家都在那里起哄、逗她,笑得很歡樂。那是嘲笑的笑,雖然并無絲毫惡意,甚至是充滿愛的。從那之后她就再也沒開過口。這山上沒有人,哪怕哼一句吧!不會再有人嘲笑。她試了幾次,終究還是沒能哼出一句來。
她突然覺得更加絕望。她連哼出一句歌來的勇氣都沒有。雖然周圍并沒有一個人。
? ? 終于到山頂了。
她環顧四周。氤氳的霧氣遮蔽了周圍的一切。仿佛一片云海,海中隱隱有幾個孤島,那是其他山的山頭。除了腳下這一片,其他完全被霧遮住了。很仙,很縹緲的感覺。要不要沉到那虛無縹緲的霧里去? 她伸出一只腳。在這里掉下去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尸體。那樣就不會死得太難堪。
她試探著努力把那只腳伸下去。
她還沒有下好決心。可是另一只腳意外地沒有站穩,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被踩滑了,她一路不可控制地往下滑去。
“救命!”
那是她在人世26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那兩個字究竟是出自本能還是發自內心,可能她也說不清。
好久沒更
憶西游記(走過風和雪,不辭險與難)
2017.11.12
距離八六版西游記已經過去三十年了,我看電視的次數越開越少,用手機的次數越來越多,但每次看到《西游記》熟悉的鏡頭時,依然忍不住停下手中的遙控器。再回看當年的西游記,特效是如此的簡單,好多妖精都是同一張熟悉的面孔。
到如今,我們已經可以不需要走遍大半個中國,一席綠幕就能夠拍攝出林海雪原和大漠孤煙,我們有足夠多的攝影師和特效師,有足夠多的群演,不需要一人分飾多角,但是在這個特技如此發達的年代,卻再無人能拍出這樣的《西游記》。
當時經費緊張,每天五毛錢預算吃飯,四個人,一匹馬,一臺攝影機,九九八十一難,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不為名,不為利,只是為了完成這部作品而已。
我們常常被一些情懷感動,是因為在這個年代,人們越來越難以做到僅僅為了一種情懷而不辭幸苦不求回報,因此每當看到這種行為時,分外感動。
人們都困惑,為什么在這個拍攝技術越來越好、準備越來越精良的時代,好的作品為何越來越少?
怕是因為觀眾也孤獨吧。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越來越孤獨,我們看慣了各種特效,各種盛世美顏,所以我們從不缺少視覺上的沖擊,我們更想看到一些直擊心靈等作品。每一步作品等大賣,不是沒有理由,流芳千古的經典并非浪得虛名,因為他們經得起時間的推敲,喚得起我們內心的感動。
每部作品背后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心酸,可并非每個故事都有機會講出來,也不是每個辛酸故事都會被人記住,人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遺忘吧。
前一段時間,六小齡童老師在微博上轉發了一篇文章《白龍馬已死,孫悟空老去,大鬧過天宮的英雄們終于被拋棄在遺忘里》,讓我們看到了那些老演員現在的狀況,西游記導演當時還一度住在一幢沒有供暖的土樓里,多年后那些帶給我們感動的老演員都已經被遺忘在時光里。最辛酸的莫過于楊潔導演在自傳中曾寫道過那匹配師徒四人走過九九八十難的白龍馬。那匹意氣風發的小白龍,陪師徒四人跋山涉水,拍攝中曾好幾次深陷險境性命堪憂,可在拍攝結束時和道具一起被送到拍攝基地供人參觀合影,基地導演明明答應節目組好好照料這位上刀山下火海的功臣,但事實它卻一直被關在一間陰寒潮濕的小洞窟。后來導演再三懇求這匹馬能夠好好被照料,卻只得到領導的一句“馬活不了多久,它該差不多了。”
十年后,楊潔再見白馬,它已奄奄一息,全然不像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白龍了,仿佛只是一個被拋棄的遲暮的老者。它們含淚相望,卻不知那已是最后一面。后來,它不知道被安葬在何處,或許和許多供人參觀的動物一樣,拋尸荒野。它也曾經經歷九九八十難,也曾輝煌過。
《悟空傳》中孫悟空說:從今往后一萬年,你們都會記住我的名字,齊天大圣孫悟空。
以前覺得這句話是多么的撼天動地震懾人心,后來竟然覺得,這句話是那樣的孤獨。齊天大圣不知道,一萬年以后,還會有一個又一個超級英雄出現。孫悟空取得真經后被封為斗戰勝佛,斗、戰、勝,乃是孫悟空一生所求,至死方休。而孫悟空勝得過天地,打得過妖魔鬼怪,卻敵不過時間。一萬年后故事還在,卻敗給了時間。
我是九五后,家里的表弟零零后,小時候經常披著被單,拿著五毛一根的金箍棒,假裝自己是齊天大圣,上天下地無所不能。我的表妹是零五后,她們沒有看過86版西游記,從來不被那個齊天大圣吸引。
我不曾怪她,因為她不曾了解,也不曾感動過。
在這個年代,遺忘是人們最擅長的事情了,當我們對一件事情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忘記。
我更相信,《西游記》里最后成佛道不僅是師徒四人,更是那些老一輩藝術家們,他們真的領會到了《西游記》的真諦,懂得了佛的精神,它們一直低調又敬業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即使是被人們遺忘,他們始終不忘初心,只做好自己本分,從不曾嘩眾取寵。許多行業都是如此,即使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但他們依舊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頑強的存在著。
像是《悟空傳》里孫悟空對著這個世界所說的那句話:“這天地,我來過,我奮戰過,我深愛過,我不在乎結局。”
看到了吧,這世間總有風雪,亦有人萬死不辭。
酒館的故事(名字再議)2018.2.20
城東有酒館,只有鬼來客。一件物,一碗酒。
酒館只有一個老板,一個小二,酒館只有一種酒。這來來往往的客人,都是些孤魂野鬼。這些鬼,只需給老板一件他們身上的舊物件,就能換取一碗酒。
這酒,同孟婆湯有些淵源。孟婆湯能讓輪回之人忘卻前塵,而這酒,卻能讓那些鬼憶起前塵往事。
奈何橋窄,怎容得下那么多鬼魂。能喝上孟婆湯的,都是生前有功德的人,上天免了他們為鬼時的飄零之苦,早早讓他們投胎。
惡貫滿盈之人自是下地獄,而那些平常之人,便只能游蕩在人間,不得進地府。
鬼者善忘,待到都忘卻之時,便就自然入了輪回。
那么,自然有些鬼多留戀前塵,不甘忘卻。于是,便有了這酒館。你看這來來往往的鬼,哪個沒個傷心傷肺的故事,可即使多么悲苦,還是舍不得忘卻。
這居的老板名喚何安,是個怪人。他平時一副清雅的模樣,脾氣卻是不好。但凡他瞧不上那個鬼,半分面子都不會給,一滴酒星也見不到。這酒也是妙,配出來的酒每個鬼都是不一樣的,且嘗起來味道不盡相同。心情好時,就會問客人這酒是什么味道,問來問去,酸甜苦辣咸都有。他聽完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釋。
剛入夜,一個女鬼急沖沖地推開了這居的門。
門內,何老板正在案上讀書,聞聲,抬起了頭,不動聲色地飛快打量一番,然后坐直了身子,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道:“今日的生意倒是來的早。”
女鬼幾步走進來,“嘭”地一聲坐在椅子上,一邊喘氣一邊氣憤地說:“老娘拿著刀都沖到他家了,竟忘了要殺誰了。”說完,手握拳在桌子上重重垂了下,震得何老板的茶杯抖了幾下。
何老板看看茶杯,頓了頓,然后又平靜地看向女鬼,“東西。”
女鬼哦了聲,將一把匕首放在桌子上。
“我身上就這一件東西,本來想著去殺仇人的,既然這樣,等我一會兒想起仇人是誰,我直接掐死他好了。”
何老板眉心跳了跳,沒作聲。轉過身,取了一盞燈。又開了一壇酒,緩緩倒滿一個白瓷碗。他點上燈,拿起匕首,端詳著匕首上的兩個黑色刻字,誅情,倒是有意思。他將匕首在燈上燒了燒,堅硬的玄鐵竟瞬間化作飛灰,飛進了碗里酒中。
他拿起酒碗晃了晃,遞給了女鬼。
女鬼看著不知何時變混濁的酒,稍有猶豫,但還是仰頭將酒喝的一干二凈。
喝完抹嘴道:“哎,你這酒挺烈啊,要不是我做人的時候是個能喝酒的,這幾口不得醉了啊。”
何老板淡淡瞟了她一眼,“我沒說讓你都喝完。”
女鬼氣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眼睛瞪得老大。可又突然,軟了下來,眼淚毫無預兆就開始落。
她連忙低頭拿手去抹,卻是越抹越多,泛濫成河。她索性不抹了,倚在椅子上,仰頭閉上了眼睛,任眼淚淌進長發。
何老板不知何時已經拿起書轉過頭繼續讀了起來。依舊是進門時那副淡泊的樣子。
過了許久,女鬼終于撐著桌子地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是我弄錯了,那把匕首,原來是用來殺我的。”
她干笑了聲,踉踉蹌蹌地走了。
何老板抬起眼看向門口,想著,該是個好的月夜,自飲自酌的好時候。
夜色漸深,客人二三入門來。有些舊鬼早已喝過這酒,了卻了前塵,無處可去,又等不到輪回。就來這這居,偶然聽到一兩個故事,全當消遣。
何老板埋頭找到一個三足青銅樽,拿了絲絹,沾了水,細細擦去上面沉積的塵灰。
他抬起頭,夜色融在窗外,月色入戶。一個紅衣的女鬼走了進來。
他的第二位客人,妝容精致,嫁衣上的金線鉤著鳳尾堂皇絢麗。
這是個成親當日死去的新娘,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成了一生最后的時刻,果然擔得起最美二字。
她坐在桌前,輕聲說:“我聽說,這里賣的這酒,能讓人想起前塵往事,對嗎?”
“是的。”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銀簪子,樣式普通,簪頭勾了朵花,簡單的,瞧不出是什么。
何老板拿著簪子,來回翻弄看。問:“為何是這簪子,你不喜歡它?”
“嗯。”
“為什么?”
她想了想,“樣式太丑。”
“對不起,今天的酒賣完了,請回。”何老板語氣突然硬起來。
“啊?”女鬼滿臉疑惑,“為什么……”
“因為我心情不好,不想賣了。”說完,何老板拿起酒樽,起身就走。
一旁的小二趴在桌子上,歪著頭笑了一下,好心地給女鬼解釋,“老板可能覺得這簪子,挺好看的。”
“就因為,他覺得這簪子好看?還有,哪里好看?”
一旁的一個鬼大聲笑起來,“哈哈哈,姑娘,你初來不知,何老板就這個德行,酒釀得好,腦子卻與旁人長的不甚一樣。脾氣更是怪得很,但是個妙人。你聽我的,明日你再來,他鐵定給你配酒。”
“為什么?”
“因為他可能覺得你是個執著的人,他啊,向來欣賞執著的人。”
“唉,姑娘,看你這身打扮,你來這兒尋記憶,是為了去報仇?”另一個鬼問。
女鬼搖了搖頭。
“那是什么?”此話一問,鬼們紛紛看向她,活的越久越覺得無聊,就越喜歡聽些真的故事,仿佛自己也多活了一世。
女鬼想了想,許久,緩聲道:“我要尋一個人,然后跟他在一起。”
女鬼低頭,不愿再多說了。
眾鬼唏噓不已。
第二日入夜,雨。
酒館提前開門了些許時候,店內并沒有鬼客。
何安來到門口,撐開了紙傘,沿著青石板路,踱著雨聲,緩緩漫步。
門前不遠處的槐樹枝繁葉茂,成了個天然的庇護所,擋了不少的雨。
他走到樹下,微微提高傘,仰頭望向樹上。
“酒館開門了,下來吧。”
樹上穿著嫁衣的女鬼驚訝地看向他,“你怎知道我在這兒?”
他的嘴角暈開了笑意,天色尚有柔光,緩緩照在他清秀的五官上,這一笑,溫柔清秀。
“我早就知道。”
女鬼心存疑惑,飄到他身邊,跟著他走了幾步,又用滿是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何老板之前認識我?”
他的嘴角尚含著微微一笑,“自然,上輩子我是你爹。”
女鬼背地吐吐舌頭,這人真是的。
進了酒館,何安坐在書案前,倒了杯熱茶,兀自喝起來。
“何老板……”女鬼猶豫地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鬼喝了這酒,有了記憶就不能立刻去投胎。等到記憶再次衰退時,得十年到二十年不等,你確定要等這么長時間嗎?你尋的人,或許在你等待之時,都已經半身入土了。”
女鬼聽完,沉默了。
半晌,眼睛里溢出哀傷,“我確實等不了那么久。”
何安微笑,“不過,我倒是還有個法子,能讓你記起來,又不波及你的輪回。只是,這個法子雖對你沒什么傷害,對我卻是大傷害。所以,我需要額外的報酬。姑娘不必害怕,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只是姑娘許我一句承諾,為我辦一件事。這件事我還未想好,但我會在你的身上印下契約,想到了,來世再尋你。”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何安的笑意更濃,“小二,去把門關上,今天不開門。”
何安取出燈,點亮。又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燈芯滴一滴血,燈光霎那間變成血紅色,妖異非常。何安微笑,“把手給我。”
女鬼猶豫著,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想著你最想知道的東西。”
女鬼閉上眼,開始回想。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溫柔的笑意,還有什么,對,還有血,大片的血……
“如此,便開始做夢吧。”何安緩緩閉上了眼。
他進了她的夢,看她最想要記住的曾經。
那一世的她,極貴的命,是一國唯一的公主,皇帝的掌心肉。
小公主自小調皮,成天只想著怎么玩更有趣。
有一天,她在太子哥哥殿門前遇見一個同她一般大的小侍衛,她樂了,這宮里什么都有,可就沒有同她一般大的孩子陪她玩。小侍衛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個寶貝。
她天天偷著跑出來,跑來找小侍衛。
小侍衛平常像個大人似的冷著個臉,但是當他看到不知從何處偷偷鉆出來的小公主云容,頭頂著枯草向他擠眉弄眼時,都會忍不住睜大了眼,滿滿的驚訝。
然后他就會抓住云容寬大的袖子飛快地跑出去,找個地方將她藏起來。云容跟在他身后一邊跑一邊笑。
她天天玩著這個游戲,樂此不疲。
可是有一天,小侍衛不見了。第二天,仍舊不見,第三日,還是不見。
小公主獨自一人待在偌大的宮殿里,她想不通,她并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小侍衛的存在,甚至都沒忍心向太子哥哥要小侍衛,小侍衛怎么會不見了呢。
她現在就開始害怕了。
小公主漸漸長大,容色也漸漸出眾。
她成年的那一天,臨國正式遞上了戰書,隨著戰書而來的,還有邊境戰死的六皇叔的死訊。
葬禮上,她重又看到了她的小侍衛。
她的小侍衛長高了不少,比她還高出一個頭。他站在那里,讓她想起一個詞,叫芝蘭玉樹。
她欣喜地過去找他,“阿瑾!”
他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夾雜著風雪的寒冷。她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難道,他已經忘了她嗎?
他下跪行禮,“見過公主。”
云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她連公主的儀態都忘了,狼狽地轉身急步而逃。
她的小侍衛還記得她,卻再也不是她的小侍衛了。這比讓小侍衛死了還讓她傷心。
皇城外,城池一座座被敵軍占領,沉悶的氣氛籠罩在皇宮上頭,誰都不敢大聲說話。
一日,她的父皇來到了她的宮殿。她的父皇撫著她垂在腰間的長發,說道:“我兒也到出嫁的年紀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她的父皇接著說:“臨皇與我兒歲數相差不是太大,也不算委屈了我兒。”
她還能說什么,公主,向來就是用來和親的。
她想起她幼時常常爬過的花叢草間,那是她此生僅有的可貴自由。那時,只要她爬過那一片花草,抬起頭來,就能看見她的小侍衛冷硬的臉,漸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她就會獲得滿心歡喜,如此簡單。
如今想來,這是她十六年來為數不多的歡喜,都葬在了那年夏天,在小侍衛走的那天起,就死得干干凈凈。
那年四月,公主出嫁的那天,場面甚是浩大。像是一場國嫁。
儀隊路過一處山谷,卻突遭襲擊。
喊打聲,刀劍碰撞聲交織在一起。云容拿出袖子的匕首,緊緊握在了手里。
來人掀開了車簾,也掀開了她的紅色蓋頭。
她愣在了那里。
他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沖了出去,騎上了一匹馬揚長而去。
她倚在他懷里,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子,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的小侍衛,要把她藏起來了。
時年五月,她的小侍衛出征了。
她掉了那么多眼淚,求了她的父皇那么多次,都沒有用,她的小侍衛要去打仗了,要再也回不來了。
她求他不要去,難道他忘了六皇叔嗎?他死了,她又該怎么辦?
他低頭認真地看她的眼,溫柔了語氣,“公主,我愿保護這片山河,是因為我不在,這片山河亦能護住你。”
她哭著說:“護不住的,護不住的,阿瑾,你不在,誰都護不住我的。”
哭著哭著,她卻突然止了哭聲,一抹眼淚,狠狠說道:“你去吧。三個月后,我就站在城樓上等你。你回不來也沒關系,反正我都會嫁你。”
你回來了,我帶著滿心歡喜做個最美的新娘,你的尸骨回來了,我便帶著滿心回憶做個墓前的未亡人。你若不忍心,那可否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回來娶我呢?
三個月后,云容穿著她一針一線親手繡的嫁衣,走上了城樓,眺望遠方。
她終于等到了。
走近城門的不是他凱旋的軍歌,卻也不是喪歌,而是敵人染血的鐵騎,踏碎了片片山河。
他沒有回來,甚至連尸骨都沒有回來讓她看一眼。
她從城樓上跳下來的時候就在想,這樣死鐵定面目全非,是做不成最美的新娘了,可他連一份尸骨都未曾讓她看一眼,她又怎能去做一個新娘呢?
好在,他也沒有遵守諾言。兩個人,到最后,誰都沒有遵守諾言。
夢到此處,已是結局。
何安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
他睜著眼睛,眼中滿是絕望般的死寂,痛苦掩埋了所有光亮。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臉龐,他,不是他……
原來,她最想記起的,不是他……
他笑了,嘴里的血緩緩涌出,在白衣上渲染開來。
他開始不自主地想起那遙遠的過往,他向來最不愿回想的那一段過往,他惶惶一生的原因。
那個遙遠的時間里,他是一個皇子,卻在十四歲那年養在大臣家。他的父皇厭惡到不愿看見他。
而她,是那個大臣的小女兒。
初遇的那年,她才十歲。
小小的一個,穿著臃腫的花棉襖,怯怯地透過窗看他,想接近卻不敢接近。
她常常在他窗外站很久。后來,她的二姐看了出來,笑著對她說:“今日廚房做了棗花糕,你為何不把你最喜歡的分享給他呢。”
她才猛然醒悟,端著滿滿一盤子的棗花糕,猶豫了又猶豫,敲了敲他的房門。
門開的那一剎那,她又喜又怕,手足無措,吱吱呀呀地說不成個句子,最后,只能一把將滿盤棗花糕遞到他面前,干巴巴地說一句:“你吃……”
這與她夢中幻想的,差了不止一大截,她不禁挫敗。
他被她奇怪的動作弄懵了,一時呆在那里。
她見他沒有反應,卻是急了,臉有些發紅,又蹦出兩個字,“好吃!”說完,見他還沒有反應,她徹底喪了氣,垂下了頭,她覺得她自己失敗極了。
他終于反應過來,接過盤子,斟酌來斟酌去,也不知道怎么來表達,也只能同她一樣干巴巴地說句,“謝謝。”
她的臉突然漲得通紅,點了點頭,急忙調頭走了。
第二日,他看著送來的餐食,破天荒的留下了一盤糕點。
然后走出了房門,等了會兒,果然看到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來。
她見到他站在門口看她,十分驚訝,加快了腳步走近他。
他拿出那一盤精致各色的糕點,遞到她面前。
“昨日你請我吃,今日,該我請你吃。”他一本正經地說。
這本是句正經到客套的話,她卻睜大了眼睛,眼睛里晶瑩瑩的,有驚訝,有歡喜,有不相信,復雜的混合在一起,都含在一層水霧里了,讓人看了心疼。
她拿起一塊黃色的糕,含在嘴里,甜的她禁不住翹起了嘴角,也忘記了害怕,“我以后……能過來吃糕點嗎?”
他雖是個落魄的皇子,到底是個皇族。大臣家對他的一切供應都是按照皇子的規格來的。所以,送進他房里的糕點自然比她得到的要精致些,要多些。
他想此,覺得不過舉手之勞,何況,他不喜歡這些甜的東西,點頭答應了她。
她眼中的歡喜溢了出來。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善意,感受過這樣的歡喜。火熱的,燙著他的心,生出了眷戀。
后來,這個小孩就真的常常來找他,他的房中自此之后都常備著各種糕點。
再后來,他也發現,這個小孩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乖。
小孩經常把他的墨硯弄灑,然后慌亂到用手去擦,再然后,發現做了錯事,雙手摟住他的胳膊認錯。
如此,不僅他的桌子上一片墨跡,連他的白衣上也印著兩個黑手印。
可恨的,這樣的把戲竟上演了兩三次。
他索性把硯臺收了起來,卻不想這個熊孩子捧著她爹碩大的硯臺一步三晃的走了進來,還獻寶似的跟他講她是怎樣將這塊硯臺從她爹手下要來的。眨著大眼睛看著他,等著他夸獎她。
他屈起手指緩緩扣打著桌面,抬起手,又緩緩落在她的頭上,認命似的揉了揉她的發,動作不算輕柔。他在想,他后悔了,他能不能拍死這個丫頭呢……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從兩個人的相伴中度過。他閑時,念個志怪小說給她聽,她總是睜著大大的眼睛,很感興趣很認真地聽。或是看到一處好的句子,也念給她聽,她總會笑著說,同樣是一段文字,他念來就比先生有趣多了。北方的冬天干冷,屋內的暖爐熏得人發困。孩子總是聽著聽著就窩在了他的懷里,頭一歪,睡了過去。孩子在一天一天長大,有些東西也在一點一點瘋狂地增長,割舍不下,堆積在心里,紛亂如麻。
可突然有一天,他找不到這個死丫頭了。
有一群浩浩蕩蕩的人進了院子,讀了圣旨,請他回宮。
可諾大的院子,只有他一個人接旨。
“云家人呢?”他問。
“回殿下,云家意圖謀反,皇上下令誅九族,如今,都已經悉數行刑了。”
謀反……抄家……行刑……這一個一個字眼落在他耳中,平地驚雷。
他有些站立不住。
“你說什么?”
讀旨的太監嘆了口氣,“殿下,您還是好生入宮吧,將來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又何必在意眼前。”
他倒退一步,捂住胸口,那里悶的發疼。半晌,他終于明白過來,幾乎從牙縫里擠出話來,狠狠道:“父皇他,打得好算盤啊!”
他將他放出宮,當成一個暗子,將來給皇室血脈留條后路。又怕他養肥了翅膀,將他軟禁在云府。可要用他的時候,又怕他與云府有了勾結,索性將云府上下百口人全部處死,如此,他便只有做一個格外聽話的皇子,任他擺布。真真打的好算盤!
可他根本不想回皇宮,為什么要把他的丫頭奪走呢。
他還沒有好好待她,還沒有……好好地抱一抱她。
他不敢想,行刑的時候,她有沒有害怕,有沒有想他,有沒有存過一絲他會去救她的念頭……可她滿心待的那個人啊,是個圈在金絲籠里的鳥,飛不出鳥籠,甚至都來不及去問問刑場在哪里。
他疼得彎下了腰,喉間涌上苦澀。云容啊,倘若有下一世,你定要留個心眼,不要對個陌生人那么好,尤其不要對那個叫何安的。因為,他不配接受你的好,他也受不起你的好。
那一年,云容十四歲,活在了他的心上,永遠的十四歲。
三年后,皇帝駕崩,他登上了皇帝之位。
他開始與權臣周旋,開始玩弄權術,開始算計人心,開始越來越像一個帝王。
可是有時偶然晃神,他也會記起那個小書房,那個嬌小的身影,總是忙忙碌碌的走來走去,又是泡茶又是研磨,嘴里也總是鼓鼓的。還總是做錯事,仗著他不會罰她,更加肆意妄為,專門想法禍害他的白衣。
他也會想起小書房內的那個少年,總是含著寵溺而又含蓄的笑容,靜靜地看著那個孩子一點點在他面前長大,長成一個姑娘,長成他所喜歡的樣子。
他記得他曾親手打造一個銀簪,簪首花了三個夜晚,才勉強做出個勿忘花的模樣。他留作她成年之時的禮物。他要親自替她綰上青絲,然后告訴她,他要娶她,當然還要問她愿不愿意,她要做出個不大愿意的模樣,勉強答應。
可他愛的那個姑娘啊,還沒有長到他可以娶她的年紀,就永遠地離開了。
他也常想,倘若當年,她并沒有一時鬼迷心竅端了滿盤的棗花糕來敲響他的門,他沒有答應她的一聲要求,那他如今的心應該還是完整的。
他死時,獨獨拿了國庫中的一盞燈。
燈,能讓人永存記憶。
他與燈里的神靈做了交易。他要帶著記憶經歷十世。燈靈要他的魂魄永封。
此后,他再不會忘記,但他會老,會死,然后投胎,在新的世界睜開第一次眼的時候,往事記憶便如潮水般洶涌地將他淹沒。他就知道,自己是何安,心里還住著那個叫云容的死丫頭,他得去尋她。
他得用盡一切,好好待她一輩子,他要他和她好好的,在一起一輩子。
他甚至不在意找到她時,她是否幸福,他只在意她的幸福是否由他給的。
他用一世又一世,踏遍了萬里山河的每一寸,細細尋她。他曾做過王侯將相,也曾做過富商,可即使這樣,他都沒有尋到她。于是,他在陰陽界相交之地,蓋了座酒館。酒館只招待鬼,酒館里只有他和一個小二,酒館里只有一種酒。
一件物,換一碗酒。
那一天,他用絲絹沾了水,輕輕地擦去三足青銅樽上的灰塵,抬起頭時,夜色消融在窗外,月光皎潔,他記憶中的姑娘便帶著銀簪,乘著月色回來了。
那一刻,時光流轉灰飛煙滅。那一千年的等待算得了什么,她只要站在他面前,就抵得過這世間千千萬萬。
可他的丫頭,在他曾錯過的輪回中,那樣濃烈地愛上另一個人,他的丫頭要去尋那個人呢,要做同他一樣的傻事呢。
可她不知道,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守著回憶過活,要不是這樣,他就活不下去了。這點看來,他同那些鬼也沒什么不同,甚至,比他們還可憐。那些鬼忘了之后重入輪回,一干二凈地重新開始。而他,等到哪一天徹底死了,魂飛魄散也就罷了。否則,就只能這樣一直活著。
一直守著那份求而不得的愛,囚于酒館這方寸之地。
他也時常想,她輪回轉世,前塵盡忘,那些往事他便代她一同記得,只要他們中有一個人記得,那么過去還會過去,即使落滿了塵灰,那也是他們記憶的唯一著落。
那是他愛的姑娘,放在心上多久都舍不得忘。
云容從夢境中緩緩退出來,睜開了眼,卻看見何老板躺在地上,嘴角的血綻放如花。
云容滿眼驚訝,但也隨即飛快反應過來,上前將何安扶起來,“何老板,何老板?”
何安倦倦地睜開眼,露出淡淡的笑,“姑娘,我沒事。”
他將手撐在地上坐直了,“姑娘可看到你要尋的人了?”
云容神色復雜,點了點頭。
何安笑了笑,“那便好。我就可以要求我的報酬了。”
“何老板剛剛不是說沒想好嗎?”
“剛剛想好的。”
“哦……你說,我能做的肯定做。”
何安柔了笑意,連眼眸里都是溫柔。
“姑娘,能讓我……抱一抱嗎?”
云容剎那間愣在了那里。
他不等她回答,傾身緩緩環住了她冰冷的身體。
云容觸到他胸膛的溫暖,眼睛猛然睜大,好奇怪,好像那個久違的懷抱回來了。
他將臉埋在她身后,將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悲傷都埋在了她的身后。
其實,他本想對她說,姑娘,能嫁給我嗎……
讓我來得及,好好待你一輩子……
可是,終究是來不及了……
…
云容走了。
何安坐在桌前,看著她一步一步從門前的青石板路上走遠,再也不見。
小二走過來,坐在他對面,低聲道:“為什么不留她,你尋了她,等了她十世,不就是為了得到她嗎?”
“可我已經得不到她了……”
他從前想,當他遇見她時,無論她幸不幸福,這幸福都要是他帶給她的。可如今,她不算幸福,卻要漂泊流浪。
他若是還有大好時光可活,又怎能舍得委屈了自己這點可憐的心。定會隨著她一同投胎,入凡塵,伴在她身邊,將她的心從那個叫阿瑾小子手里奪過來。
若他還有大好時光可活……
過了許久,小二道:“這已經是第十世了。”
他提筆蘸了墨,依舊是那副淡泊的樣子,“我知道,我會遵守與你的承諾。”
他孤身等待一千年,卻不想,是個這樣的結局,任憑他付出所有,但仍舊是孤身一人。
時光默默流轉,那再也沒有開門過的酒館匾額上已落了陳舊的灰。
不知是否有舊人曾回來過,看見了那張書案上壓著的一張泛黃宣紙。
寥寥幾筆,字字癡人語。
君未歸,吾何安。
憶同福客棧(再改名!)2018.2.28
時隔這么多年,《武林外傳》通過各種表情包這種形式又回歸到我們視線。總覺得它是突然之間回到了我們的視線,但忘記了是什么時候離開我們視線的。
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看太多遍了吧,仿佛過去的好多事情,都有《武林外傳》的影子。
這是一個特別特別神奇的客棧。
掌柜的是大名鼎鼎龍門鏢局的千金;跑堂的是名震江湖的白玉湯;打雜的是六扇門郭巨俠的女兒;賬房是前知府家的孫兒,不會武功的關中大俠;廚子是賭神六指軒轅的兒子,婁知縣的侄子;就連小女孩,還是恒山派掌門兼武林盟主。
現在看來,這些人真的好厲害啊。
我也認真地想過江湖,想過江湖兒女,想過江湖恩怨,沉迷在《武林外傳》的江湖里無法自拔,而這里自始至終,都是一方江湖,和你想象的江湖有什么不一樣呢?
所謂江湖兒女,大抵是指那些有走出家門的勇氣,在自己真正的做到了“慎”“獨”之后,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人吧。
對于白展堂來說,他過夠了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活方式,受夠了政府的追捕,他在這里落腳,貪戀著同福客棧帶給他的安全感和認同感。
對于郭芙蓉來說,她以前只是一個一心想要逃出父母掌心的大小姐,她期待著能夠闖蕩江湖劫富濟貧,成為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大俠。陰差陽錯之下,她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雌雄雙煞。她在這里享受著同福客棧帶給她的和善,還有她的侯哥。
所以啊,我也想去同福客棧住一住,看看我會給他們帶來些什么。
前段時間刷網易云評論,歌曲《The Sandman》下面是這樣的一條評論:《武林外傳》的時候,最喜歡的是同福客棧的屋頂。每個人難過惆悵的時候,都可以坐在上面,喝壺小酒發呆,并且總是會被人發現,然后就有人過來陪著。屋檐下面是江湖,屋檐上只有柔軟人心。每個人的世界都會下雨,我沒辦法在你心內撐傘,但是這一方小天地,我愿意陪你。
在你難受的時候,總會有人來陪著你,這是一種多么難得可貴的存在。
或許我們都在深夜里哭過,不希望自己喝酒痛哭之時,只有自己。或許我們需要一個人坐著聽自己的醉話,或許我們需要一個人在你不省人事的時候帶自己回家,或許我們需要一個人在某些時候輕而易舉識破自己的脆弱。
而同福客棧里,每次難過都會被發現,也是這“江湖”特有的人情味。
八十集故事,每個人都都做過主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坎,但是,每一次,都是大家一起走過去的,這就是同福。每個人都有讓人不可思議的時候,一定會有旁觀者走過來點醒他。
就像拿到免罪金牌得瑟到挨板子的白展堂,就像耍大小姐脾氣什么活都不會干的郭芙蓉,就像為了請假回家而裝瘋帶上枷鎖的李大嘴,就像在小郭和無雙之間舉棋不定的秀才,就像吃了千年人參激情澎湃的佟湘玉,就像做夢夢見所有人都不愛她的莫小貝。
他們都曾經遇到過迷茫,幸運的是,那些時候,都不是他們一個人在承擔。每當他們遇到以為會過不去的坎的時候,佟湘玉總是會說一句“越是困難的時候,我們越是要團結”,所以這些坎也就過去了。
《武林外傳》開播二十年,成為當之無愧的國產喜劇巔峰。這哪里是一部喜劇,現在再看才能漸漸體會到這部劇的價值,尤其是佟掌柜濃濃的雞湯,一番鬧劇過后,她總是來告訴我們這一集到底在說什么。而十多年過后再看,好多觀點還是適用于當今社會,讓人不得不佩服寧財神這個編劇。
所以,喜歡這部劇,想去同福客棧住一住,還是想在笑過之后,學習一些做人的道理。
比如,做事情靠的是手,而不是嘴,任何事你不去親自嘗試一下,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比如,老白對于盜亦有道的解釋,賊就是賊,沒有好壞之分,這種偷來的正義,要不得。
比如,不爭饅頭爭口氣,生活中這么多困難,大家更要多些寬容,多些忍讓。
再比如,每個人都要遵紀守法,交稅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作為商家,要誠信交易,按時交稅。
你看,這同福客棧里面,飯可能不怎么好吃,可是濃濃的雞湯,肯定管夠。
這也是一部有所成就的劇,幾位主演都是從《武林外傳》里走出來的。現在太多的劇組,殺青之后一拍而散,各奔東西。但是對于這個劇組來說,少了誰都不完整。
劇組很窮,為了省錢,幾乎所有的劇集都安排在這個客棧,小時候我一直以為七俠鎮就同福客棧那么大,群演也就那么幾個人,還是劇組人員的客串。友情演出有些衣服也是演員換著穿,后來導演說劇組太窮,很多人都是來義務幫忙。
這部喜劇和觀眾,有必要感謝他們在貧窮中的堅持。
記得小學的時候,班里到處都是葵花點穴手和排山倒海,仿佛我們都是大俠。
小時候家里只有電視,不過好多臺都會播這個劇。
一個臺放廣告就換到另一個臺,直到有一天,白色的宣紙上寫的是前八十回完。
我真的很認真的在等《武林外傳》的續集,一直等到了現在。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