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蔡崇達的《皮囊》時候,文字在我的心上一股一股地流過,心里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其中《母親的房子》,讀了更讓我情不自已。
想想,實在不可理解:房子已通知一周后要拆,但母親卻一定要建,并且還在拆的當日建了起來,“建一座馬上要被拆除的房子”,看上去是個荒誕的決定,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考慮?那是對房子一種怎樣的珍視啊?
為了將房子建起來,她自己畫圖;為了建起來,請三伯找建筑隊;為了建起來,不管三伯是如何的不理解;為了建起來,沒錢借錢也要建;為了建起來,不管借錢時親戚朋友躲著她走;為了建起來,她去拼命勞作,去撿蔬菜……
想想,這是怎樣的執著?
房子建好了,喜氣洋洋大宴親朋,不管虧錢多少;房子建好了,在房主的名字里寫上她丈夫的名字,不管丈夫已經過世;房子建好了,非得用上刻著她和丈夫名字的石門。
想想,這是怎樣的衷腸?
為此,我們不由的細細思考,蔡崇達的母親是一位怎樣的人
為了建房子,她不惜“每天晚上八九點就要急急忙忙地拿著一個編織袋出趟門,背著我們到菜市場撿人家不要的菜葉”;
“為了省錢,母親邊看管加油站,邊幫手做小工。八十多斤的她在加油站搬完油桶,又趕到工地顫顫悠悠地挑起那疊起來一人高的磚。”
“我高考前一周的那個下午,她捂著肚子,在工地昏倒了。到醫院一查:急性盲腸炎。……見我進來就先笑:‘房子已經在打地基了?’她怕我著急到兇她。”
這就是母親,一位勤勞的母親。
“因為沒錢交住院費,母親被趕出了醫院。……這在當時已經超生,因而母親是跑到遙遠的廈門生的我。……走到一個湖邊,父親停下來,迷惘地看著那片湖,轉過頭問,我們回得了家嗎?母親已經疼痛到有點虛脫了,她勉強笑了笑:再走幾步看看,老天爺總會給路的。父親走了幾步又轉過頭:我們真的回得了家嗎?她又說,再走幾步看看。‘再走幾步看看。’這句話母親自說出第一次后,就開始不斷地用它來鼓勵她一輩子要依靠的這個男人。”
這就是母親,一位堅強的母親!
? “那舊房子,母親后來租給了一個外來的務工家庭。一個月一百五十元,十年了,從來沒漲過價錢。那狹小的空間住了兩個家庭,共六個人一條狗,擁擠得看不到太多這房子舊日的痕跡。 ”
這就是母親,一位善良的母親!
“然而那個晚上,拿著那十萬,她說,我要建房子。
‘你父親生病前就想要建房子,所以我要建房子。’這是她的理由。
‘但父親還需要醫藥費。’
‘我要建房子。’
她像商場里看到心愛的玩具就不肯挪動身體的小女孩,倔強地重復她的渴望。 ”
這就是母親,一位有志氣的母親!
這位母親,勤勞而堅強,質樸而善良,執著而傲岸。
蔡崇達先是不了解他的母親,后來他明白,他也積極地幫母親實現心中的愿望。
其實,我們可以這樣說:
房子,在父親的眼里,是他作為男人在愛人面前的承諾,是他作為男人對于家人的那份質樸的愛;是他頂天立地支撐一片家的男人的尊嚴。
房子,在蔡崇達的眼里,從北京回家看到的“珊瑚蟲用它們的生命堆疊在一起,物化成那層層疊疊的軀殼 ”;是他遠在北京工作累了,習慣用GOOGLE地圖,不斷放大、放大,直至看到輪廓的那老家;是他同春節第一天準時上班的無法回家的人一起吃飯慶祝時,他認為,他們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而自己這一輩子可以回的家。
房子,在母親的眼里,是她精心經營的溫暖的愛巢,是她在丈夫過世后,作為家庭的精神支柱,極力頂出一個家的那份見證,是為了丈夫的臉面,她想讓丈夫發起的那個家庭看上去是那么健全和完整的見證;更是她對于天各一方的丈夫深深的懷念,是她對于那份夫妻之愛的無言告白。
對于家庭觀念很重的中國人來說,房子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人生中一件不可或缺的東西。房子就是家的縮影,象征著你有能力,象征著你家的強大。有自己的房子就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有一個愛的港灣,有一個心靈的棲息之地。所以,中國人非常眷戀家,許多人窮極一生都會為了一個房子在努力,就是做幾十年的房奴也心甘情愿,樂此不疲。
由此,我們再來看看《皮囊》中的母親對于房子的情感,也就不難理解了。也正如此,我對《皮囊》中的母親對待房子的情感,感動得情不能自已。
不僅如此,令我感動的是,我也有這樣的一位母親。父親長年在上海工作,家里一切的事情都落在母親的肩上。上有封建思想濃厚的偏執的奶奶,下有哥姐和我五個人。老人照顧起來,總是不順,但母親既是兒媳,又似兒子,對奶奶依然孝敬有佳。母親起早貪黑,辛勤勞作,省吃儉用,既當爹來又當媽,哺育嗷嗷待哺的我們。那時,還沒有分田到戶,吃大鍋飯,勞動是計公分的。家有勞力,勞動才能積分。而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計的公分少。每年就透資,從小隊里分的糧食少,要交給小隊的錢卻很多。每次從大鍋里分的吃的少之又少,真不知道那時母親是如何養活我們全家的。當然,有時青黃不接的時候,春節過年的時候,父親會挑著米和油,從上海送回來。母親一個人在家,在風雨中,很不容易地支撐起了一個家。多少年的風風雨雨,磨礪了她剛毅的意志,造就她堅韌的性格。
我的老家本來在東五里廟對面,運鹽河南岸,是臨河的房子。后來,買了頭總港旁朱姓的老宅地,建了三間黑瓦房。許多人家都是草房子。我家是當時村里為數不多的磚瓦房人家中的一家。鄰居們很是羨慕。建房時,我坐在木窠里,當然什么都不懂,是后來母親跟我閑聊時說的。當時的磚瓦很緊俏,母親請人撐著水泥船到幾十公里的吳窯磚瓦廠去買的,想想那時的母親是家里定海神針,里里外外,風風火火,任勞任怨,不辭辛苦,是多么的不易啊。
十年后,房子漏雨了,母親又開始籌備建房了。第二次建房時我已上了小學。雖說大姐成家了,也剛剛有了娃,但一切依然是母親操心。她依然是總設計師、總勞務師。她帶著姐夫和姐姐們運磚沙運水泥。請人批木頭和椽子,用船從鐵木機械廠運回家。房子由三間變成了四間。黑瓦白墻,寬敞秀氣。我特喜歡兩頭房間頂上的天窗,每次睡覺,透過天窗都能看到天空的星星,它們總是能給我許多的遐想。
這一次建房,母親還是吃了好多苦,但她從來不叫苦。特別是后面戶族人家總是對我家建房不滿,不是推墻,就是阻礙施工。什么房子不能高呀;房子最好再往西點,最好建到河岸上去:巴不到搬走不見,給他家成方圓。不是這個條件,就是那個條件,延誤了好長時間。村干部和鄰居都恨恨不平,紛紛指責。好說歹說都沒用,最后母親來火了,據理力爭,房子堅決不往西移,就著老東墻翻修。最終好不容易建好了,只不過東墻上留下來新舊墻接縫的凸起。母親看到新建的房子,摸著東墻的凸起,目光里閃爍著自豪和堅定。母親忙碌的身影,堅定自豪的眼神和東墻的那個凸起,深深地烙在我們的心里。她的堅強和辛苦,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為我們的人生做了質樸而又偉大的榜樣。
母親在我工作的那一年與世長辭了,這是我的心中永遠的痛。老家也在經濟發展的大潮中拆掉了,但母親的勤勞善良、不畏困難,迎難而上,堅強頑強的性格卻時時激勵著我,老屋和東墻的那道凸起也永遠駐在了我皮囊內靈魂的深處。
我想,天下的母親并不都是這樣善良質樸、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堅強豪邁,但經歷風雨,歷經磨難的母親都會是這樣的,蔡崇達的母親是這樣,我的母親也是這樣,因為困難磨難是人生一所最好的學校。
這也就是我讀《皮囊》后感動我心的原因了,因為,這些母親為我們頂起了一幢堅強的心靈大廈,越老彌堅,永遠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