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清晨,蘇清遠坐在我車里的副駕駛位置上。
我是他的私人教練,當時正在前往高爾夫球場的路上。
從學校經過時,一個女學生將我攔住。
她明眸皓齒,青春洋溢。
我搖下車窗,問她:“嘿,夢姝,今天不是藝術節嗎,你怎么不去看?”
她晃著手里的書本,說:“我去圖書館了,晚了一點,沒有趕上班車,許老師是要去文化藝術中心嗎?”
我說:“不是呢,不過上車吧,我順路帶你。”
她連聲道謝,笑著從后門進來。
她說:“真是太幸運了,遇到許老師您。”
我問她:“你去圖書館借書嗎?”
她說:“對呀,借了余華先生的短篇,《世事如煙》。”
我說:“余華的書你不是全都看過了。”
她說:“我很喜歡他,所以想要多看幾遍。”
我往旁邊瞥了一眼,蘇清遠正注視著車內的后視鏡,眼神里蠢蠢欲動。
從后視鏡中,可以隱約看到夢姝懷里的書籍。
我對他說:“很少有這么小的女孩子喜歡余華,對吧?”
他急忙點頭,說:“是的,太少見了。”
我對夢姝說:“我這個朋友是余華的書迷,余華的書,他看了無數遍,還有親筆簽名本呢。”
夢姝將額前的頭發撩撥到耳后,身體前傾,崇拜地問他:“真的嗎?你好厲害哦。”
蘇清遠雖然已經三十五歲,但是性格非常羞澀,甚至有點沉郁。
他點點頭,臉上一陣緋紅,回答說:“余華厲害,我不厲害。”
從學校到文化藝術中心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們一問一答,逐漸聊得火熱,談的都是余華書里的事,我身為體育教師,也聽不懂,所以不再插話,專心地駕駛。
夢姝下車以后,我看見蘇清遠一臉不舍,故意笑著問他:“我們還去球場嗎?”
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一路上,他六神無主,仿佛正在細致地回味。
練了兩個小時,他突然問我:“小許,我今天有點累,不怎么想練,不然我們一起——去看看藝術節,放松一下,怎么樣?”
我心知肚明,但是沒有戳穿他,我說:“可以,我正好也想看。”
驅車往回走的時候,我假裝不經意地問他:“你覺得我那個學生怎么樣?”
他說:“不錯啊,是個文藝的女生。”
我說:“是嗎,文不文藝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她是舞蹈社的社長呢。”
他有些意外,說:“真的嗎?沒想到。”
我問:“很驚訝吧?”
他說:“嗯,我特別喜歡會跳舞的人。”
我說:“哦,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你提過。不過最厲害的是,她讀書也好,聽說大一大二,都拿了一等獎的獎學金。”
他說:“這樣啊,很不錯,多才多藝。”
進入會場時,他心不在焉,總是悄悄地東張西望。
此后兩個月,他總是喜笑顏開。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他突然慌張地給我打電話,要求立刻見面。
我們約在學校旁邊一家咖啡店,那里有單獨的包廂,方便密談。
他一來就低聲問我:“你最近見到夢姝了嗎?”
“見到了,上星期四吧。”
“這星期呢?”
“這星期她好像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他顯得十分焦急:“你能幫我找到她嗎?”
“可以啊,我有她電話。”
“電話打不通。”
“那我就沒辦法了,她下星期應該會回來上課。”
他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沓錢:“這里是兩萬塊,麻煩你見到她的時候,無論如何,一定幫我拿給她。”
“怎么回事?”
“你別問了,幫幫我。”
過了一個星期,他又給我打電話。
“夢姝來了嗎?”
“來了。”
“你把錢給她了嗎?”
“給了。”
“她說什么沒有?”
“沒有,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好像……”
“好像什么?”
他非常不安。
“她好像辦理了退學手續。”
“啊!”
“聽說要回老家了。”
“怎么會!”
我們約在酒吧見面。
他詳細地向我講述了他們的愛情故事。從相識,相知,牽手,擁抱,上床,到她懷孕。他說夢姝懷孕以后,為了不破壞他的家庭,決定和他斷絕關系,獨自去做了人流。
他一邊講,一邊痛哭流涕。
我說:“對不起,我也有責任。”
他說:“不!我要謝謝你,雖然是短暫的緣分,但它值得我一生留戀!”
我問他:“她對你真的有那么重要?”
他說:“是的,她是我此生遇見過的,最適合我的女人,最完美的女人,我唯一愛過的女人!”
我問:“那你妻子……”
他說:“那是個錯誤。”
道別之前,他給我一張存折,里面有二十萬,是他所有的私房錢。他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夢姝,作為他不能伴她一生的微不足道的補償。
他說:“密碼是她的生日,她知道的。”
我很感慨,緊緊握住他的手,含著淚看他走遠。
夜深以后,我打電話給我的職員小莉,叫她到公寓一趟。
她穿著職業正裝,渾身酒氣,躺進沙發里,說:“房產公司的丑八怪太煩人了,天天變花樣,還覺得很浪漫,他媽的,今天又灌我一瓶紅酒。”
我說:“你要耐心一點,陳總是個大客戶。”
她說:“你就會說這一句。”
我笑了一下。
她從名牌包里拿出一沓錢,放到我懷里,說:“張教授的,五萬,清點一下。”
我沒有清點,拉開茶桌下的抽屜,從里面再拿出五萬,放在一起扔到她懷里,說:“十萬,你清點一下。”
她也沒有清點,歡笑著,一疊疊丟進包里。
我拿出扉頁寫有她名字的筆記本,翻到第八頁,劃掉了“王伊娜”這個名字,再翻到第九頁,劃掉了“李夢姝”這個名字,然后翻過第十頁,將第十一頁攤平,遞給小莉。
小莉仔細看著,慢悠悠地念出聲:“黃盈盈,大一,羊角辮,安靜,賢惠,體貼,喜歡收拾房間,打掃衛生……目標,張明,三十九歲,已婚,喜歡飆車,泡夜店……”
小莉念完以后,聳著肩頭,表示不屑。
我說:“我和他約了后天見面,你的打扮要清純,要樸素。在中山公園門口等我,裝作跛了腳。具體時間我會再和你說。”
她嘆了口氣:“一想到又要演這種,就覺得沒勁。”
我說:“你這一群姐妹中,就你最愛抱怨,干這一行的,職業生涯很短暫,你能撈多少,就趁早盡量撈,還以為在玩呢你。”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知道啦親愛的老板。”
我說:“對了,房產的陳總,不像蘇清遠這樣重感情,但他怕老婆,所以你記得多拍照,到時候直接威脅他,能有多少錢,你自己掂量,不用心軟。”
她說:“知道啦知道啦。”
我說:“還有啊,你最近表現不錯,這單你六我四,別搞砸了。”
小莉說:“你真是啰嗦,愛情這種事,交給我,肯定沒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