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甄士隱《好了歌》








鮑鮑就要走了,我和她站在左側的人行道上,我們剛從她住所的樓房通道下穿出來。一出通道的人行道之外就是臨街馬路。我轉過頭去看著站在我左手邊的她,她現在還理了短發,以前和我在一起時她從沒理過短發,我第一眼看見她短發的樣子時,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之前一直以為她不適合短發的,可現在看來,其實短發也挺適合她,看起來有幾分俏皮,俏皮中又透著可愛,可愛背后又隱含著幾分讓人迷醉的風情。而她對自己的這種別致的風韻卻又不自知。我很想就她的新發型說上幾句,可最終卻什么都未能出口。可能是我覺得現在我們之間的這種尷尬的關系對于對方的任何改變作何評價,如果不是拿捏到位的話,都會或多或少的顯得有些世俗氣來,而我不想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沾上這種滑膩膩、粘乎乎的世俗氣,即便是分了手也不想。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領會而沉默。而這回她一理就理的相當之短,連兩側兩個小巧的耳朵都無遮無掩的露了出來。她的兩只耳朵圓圓的,耳垂肉肉的。要是在以前,我早就伸手去捏了起來,可是現在卻無論如何伸不手,雖說就近在咫尺,可卻無論如何動彈不得,有些東西已經變了,無可挽回地。她開動步伐了,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好像往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是茫然若失的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她步幅不大,普普通通的步幅,跟平常的步幅一樣,好像是說,沒事的,待在原地別動好了,我只是去哪里一會兒,我只是去上班了,又不是一去不回。她確實是去上班來著,而且下班后她還是會回來這里,可等她回來時我們早已成陌路,而這里那時對我來說是哪里,這里對我來說已經哪里都不是了。

一想到此,我的心絕望悲痛得難以自抑,有那么一陣子,我以為自己會昏倒在地,然而并沒有昏倒。她是去趕早班,八點半的班,然而現在是幾點,快八點了吧!我懶得看時間,八點也好,十點也好,怎么都好,反正對我來說都一樣,都無所謂了!前方一百米處是紅綠燈,那里是個三岔路路口,一條拐朝下,另一條拐朝上,朝上的那條是通往她們單位方向的。這時街道上行人十分稀少,馬路對面徐右前方的早餐攤上有一兩個早起上班的人在買早餐,不時有一輛小汽車面前的路上唰唰而過,還能聽見鳥兒舌燥的吵鬧聲。

她越走越遠,眼看就要到了紅綠燈的地方,然后她在路邊稍停了下來,她的身影看起來小小的,好像在等紅綠燈的樣子,我這里已經和她拉開了一段距離,看不清楚。綠燈似乎亮了起來,只見她快速徐穿過斑馬線,緊接著踏上對面的人行道,向右上方爬了上去,她的身影終于被旁邊的建筑物給擋住了,我再也看不見她之后的樣子。她期間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回了一下頭,但好像并不是特意回頭朝我這邊看來的,而是低頭看了一下腳后跟處,那樣子好像好像在找什么掉在身后的東西似的。但那東西又是可有可無的那種,找到也好,找不到也罷,不過是轉眼即可忘記在九霄云外去的玩意。她的余光可能看到了遠處還在觀望她的我,已有可能并沒有看到。

在她不斷走遠并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的這段過程中,我在心底不斷對著她的背影說,再見了,鮑鮑,再見了!再見了,我的愛人!可是,你知道嗎?我是多么的愛你呀!就算是你就這么走了,我還是不能自拔的愛著你!并且在心里對自己說道,這不就是你走這趟路的最終目的嗎?親自看著她說再見。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你在心底說了,這已經夠了,你該知足了!這就算是最后的告別的儀式已經完成了!難道你還不滿足嗎?這不就是你要的一個完滿的結果呀!

其實我們兩個月之前就已經分了手,可是分手之后卻還沒有見過面,因為我們是在電話里分的手,就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只是短信上說的,一天中午我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完全毫無預兆的發來我們還是分手吧的信息!我開始還以為她開玩笑呢,但是想想這種事情豈能是兒戲開玩笑的,想來是認真的,深思熟慮了的,可能早就想好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出口而已?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倒似乎是有某種跡象可尋的,但我不再想去追尋這些細微的難以察覺的變化,那樣一來只能徒增無窮無盡的煩惱。倒是有照大頭貼一事多少可以佐證,她以前老叫我和她照大頭照,原來一切都是早就預謀了的。她提分手的兩三周以前,每周前來看我,夜晚我陪她逛街的時候,每次在人潮洶涌的街頭經過有照大頭貼的攤位時,她總是駐足而立,要我和她一起照大頭照,而我每次都沒照,因為我一直記得她之前說過,凡是一起照大頭照的情侶,最后都是要分開的。因為我不想和她分開,所以一直拒絕照。我就這樣對她說,你以前不是說過凡是一起照大頭照的都要分開的嗎?你現在為什么又要叫我照,這時她卻閉而不語,笑而不答了。我不知道,如果我當初和她一起照的話,那些照出來的大頭貼她會如何處理,是全部都留給我一個人呢?還是一個一半,或者全部她都自己留著。這些我都不清楚,有可能的是,絕大部分都留給我,而她只從中挑一張半張的做紀念就好了,因為,畢竟,是我失去她多一點,而不是相反,她失去我多一點。現在倒好,臨到分手了,我手上竟連她和我的合照都沒有。想起來,我們壓根就沒一起照過相過。不說合照,我竟至于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的。她以前倒是給我寄了有兩張過來,一張比較正式,是穿著黑色的西服,打著領結,后來我看她的畢業證書才知道那是證件照的穿著打扮,一張則是身穿條紋的兜臀毛衣,呆頭呆腦的看著前方,背景則是灰禿禿的景致,有鐵絲網,有灌木叢。可經過幾次搬家不知道弄丟到哪里去了。

我回好啊,過蠻長久的大概五分鐘的樣子,我都以為她什么都不會回了的,至少現在不會。當我這樣想時她又回說那就這樣了。我想都沒想就直接回道還能怎樣,她回謝謝你,我回不用謝!

我當時大概覺得那樣回答會很酷吧,你要分手我就答應你,一點都不拖拖拉拉,拖泥帶水的,不就一個分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答應就是了,多么簡單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是故作瀟灑而已,實則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酸楚自知。

其實那時我正在氣頭上——比起分手這這一意味,我更氣惱的是她竟然會有一天會真的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來。我一直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完全沒有理解分手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么,那兩個字已經完完全全的擊中了我的要害,我的腦袋一下子短路了,就像現在的手機突然卡頓了一樣,它不再往下運行,拒絕工作,已經自動開啟了自我防護功能。不理解就不理解好了,最好是永遠都不要理解。這多少有點掩耳盜鈴的意味,并不是把自己的耳朵蒙住鈴鐺就不會發出警報了。也并不是自己不理解分手這一意義意味著什么,而分手的現實性就不存在了一般。等到我的腦袋放松防備,自我保護機制開始松動時已是兩個星期之后了。那時我才感到一種頹然感,一股深深的倦怠感勢如破竹的向我襲來,我則毫無招架之力,還手之功,只能毫無防備的被它打個措手不及,人仰馬翻。整個人完全癱瘓倒地不起了,就像一灘爛泥,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只還有一絲僅存的意識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就像快要被水淹死之人留存有的最后一絲意識所意識到的那樣。

我關掉手機,獨自把自己封閉起來,封閉在自我狹小的天地里面,不與外界有實質的精神性方面的的接觸。飯點吃飯時還是照常吃飯,可有時候吃著吃著就忘了還買吃飯,一張一合的嘴巴里面沒有任何食物,或者是嘴巴里包滿了滿嘴的飯卻忘記了咀嚼。雖然做事時還是一板一眼的做事,做著做著就忽然停了下來,然后一屁股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呆上大半天,雖然發覺自己坐在地上也全然不管不顧了,做什么都沒有心思。我的心也卻絕對的閉合了起來,外界的什么也進不去,里面的什么也出不去,就是這樣一種狀態。一開始我是摁掉她打來的所有電話,一連十幾二十個,最后索性關機。她的任何語言我都不想聽,不想聽她來安慰我。我想如果要她來安慰我失去她的話,那是我死活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什么都不說好了,永遠保持沉默就是了,再也不要見面了,再也不想見到她了,并且打定主意再也不和她說哪怕半個字了。從那兩個星期直到兩個月的時間里,一直都是這樣打算的。可是最后,我卻沒能夠熬過來,確切的說,我崩潰掉了。身體像一灘稀泥一樣癱軟滑落在樓板上再也爬不起來,伸手去扶身旁的桌沿手臂竟然會毫無抓握之力的滑落下來。我從來沒有那樣想要見到她,想要見到她的愿望十分強烈,想要立馬見到她的心情變得異乎尋常的洶涌澎湃。似乎整個世界除了她什么都不存在。對我來說,世界也真的是失去了色彩,什么都不再有,只剩下了黑和白。沒有了她的世界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已經變成了我的世界的全部。她是我唯一想要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她,而是整個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我要找到她,重新拿回屬于我自己的希望和勇氣,然后繼續和這個世界戰斗到底。

還有我僅剩不多的一點理智告訴我,就算真的無可挽回,就算真的此后的人生的一個人應付過去,就算從此之后和她再無任何瓜葛,可是必須還得見上一面,不見上一面,我的人生便寸步難行,一步都前進不了。就當是最后的一面來見好了。有些事有些東西還是當面說清楚的好。再說短信分手無論怎么看都是比較輕浮的行為,無論如何得在現實中見面來加以確認。認認真真的問清楚她這個人,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確定以后再也不和我這個人在一起了。這既是對自己和她的尊重,也是對這段感情的尊重。也許有人認為這種做法已經不合時宜,在這個一切講究效率的快時代顯得笨重,可是對于我來說,卻無論如何也得這么走一遭,不然便再無法前行,永遠拖著沉重的包袱。

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趕了過去,她也向單位特意請了半天假,提前做好準備,等待我的到來。

她的單位是在縣城,是縣城新聞廣播站,一年前她考了進去做采編和記者。雖說工資不高,該報道的不能報道,不想報道的東西又必須長篇累牘的編排個沒完沒了,就工作性質和內容來說無聊之極。但好在福利待遇好,逢年過節有可觀的獎金可以領,而一旦實習期過后順利轉正之后還有編制,什么保險啦單位都有的上,對于一個農村出來二三流大專類院校畢業的姑娘已經不再敢有太高的要求了。就算是有那樣的想法也只能先走上這一步以后再說好了。

縣城的交通極不便利,從省城進出只有唯一一條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修筑的老路,路面狹窄不說,只能容許兩輛車錯身而過,甚至有的轉彎處窄的地方只能通過一輛大巴車,如果對面山腰上有車過來時要停在這邊路邊等著,直等到搖搖擺擺的大巴車過來過才能繼續啟程,有時候通過一段狹長的路段時雙方看不見對方時只能用電話相互喊話,好在合適的地方等著,要不大家都過不去。路面坑坑洼洼,積水成淵,深一灘淺一灘的,而且還大多盡是開在半山腰際之上和深溝長谷之間,坐在車里搖晃顛簸的心都跟著顫抖起來。

搭上我送她來就職那一回我總共才來過四個來回。

但她回來看我的次數更要多一些,幾乎每周周末她都能過來。

她是去年快要入冬的時候搬過來的,起先,她的個人物品一件件整理打包,衣服,裙子,長筒襪,高跟鞋,化妝包,床鋪被褥從床上撤了起來,她的厚厚的棉褥一拆去,只留下我的單單一床薄薄墊褥,和同樣薄薄的被子,牙缸里只剩下我的一只孤零零的牙刷,毛巾倒是不用拿,因為我們共用的就一張毛巾。留下來的還有一架她獨自從二手市場淘來的一人來高的梳妝鏡。她的行李一一裝箱打包完畢,房間里頓時顯得空曠、凌亂,像是剛剛被打劫了一般。

我們還得轉車,得從省城坐火車到他所屬的那個城市,再從那里轉長途大巴到她所考去的縣城。在火車上,我們依偎在一起,說了一路的傻瓜瘋話,卻沒有一句像樣的,正經的話,說的什么通通都忘了,只是在火車上的那段時間我們交流得頗為愉快,在那個小小的狹窄天地里,為了抵御外面十月濕冷的風寒,我們緊緊的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我只記得那短短的一個半小時我們兩過的相當愉快,說起來也奇怪,我們平時在一起時也并沒有那么多的話可說,可是那時卻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而說了什么,卻一句也全然記不得,當然大多都是一些沒要緊的廢話。大概也因為是旅程短的緣故吧,知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安全抵達另外一個地點,而又因為時間短全然沒有睡意,這倒成了說瘋話的大好時機。都是些稚嫩可笑的話,我不知道坐在我們旁邊的人有沒有注意聽我們的談話,估計聽了都會把我們當成心智還不成熟的小孩看待吧!即使有被人這樣誤解的危險,我們也全然不顧,誤會好了,誰愛誤會誰誤會去,我們怎么都無所謂的。只要我的身邊有她,她的身邊有我,對于整個世界我都是不在乎的。

到她所屬的城市時已是下午五點,我們拖拽著大箱小包的朝著長途大巴客車站的方向全速前進,我一只手拖著她的拉箱,背上還背了個脹鼓鼓的雙肩棉布背包,另一只手則和她一人一根提著一個塞的滿滿的編織袋。她的另一只手也并不得閑,而是提著一只稍小一點的帶花紋圖案的棉布袋。把東西放上大巴車底下的行李堆放處后,我記得她還去買了碗當地的特色涼皮來給我吃,而她自己卻只買了瓶水,她說這可是我們這里的特產哦,很好吃的,我還不信,結果一吃還真是去她所說,味道相當地道來著,吃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可惜想要再來一碗時,車已經開動了。過后我一個人再經過自己買來吃時,卻不如當初吃第一碗時好吃了。原因倒是奇怪,可能當時自己肚子餓了也沒有注意到吧,正當餓時自己又沒有意識到,而恰巧又有得好吃的,還是初次來到的陌生的地方,那味道自然要比平時的好了。

我們坐在車上好像說了一些關于那條縣城公路的話,她說那是縣城和市里唯一的交通樞紐,好像修建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些信息我就是那時從她那里得知而來的。大巴司機是個粗野的年輕小伙子,整張臉曬得很黑,頭發蓬亂,看樣子至少三四天沒洗頭了。他和車上的乘客說著一些關于營運的車次啦,線路承包啦要想多有些錢可掙就得每天五點過鐘天不亮就得發車啦,要不然一天就只能跑兩趟,出車早的話勉強跑得了三趟,可最后收班也得晚上十點過鐘之類的話。車上其余的乘客要么是一些家住市區卻要返回縣城上班的人,要么是從市區返回縣城的人,還有幾個穿著不大講究的,滿臉滄桑的,被生活的磨礪刻畫上印跡的像是農民模樣的人。

我們都絕口不提路程遠啦,以后怎么誰來看誰之類的話題,好像那是個禁忌似的,我們都心照不宣的有意無意的給忽略過去了,真正是問題的問題我們都因為缺乏勇氣提起而不無巧妙的避開了。

在一路的上下顛簸和驚心膽顫中,我的心里有種某種莫名的擔憂,卻又有著莫名的期盼,擔憂路途的不安,期盼目的地的到達,擔憂的可能還有其他的什么,我說不好,期盼的也還有其他的什么,那就是我們的相處方式又要換一種相處方式了,這倒多少給我一點興奮與期許。或許我當初就是半懷著這樣的興奮與期許才答應她來考這里的事業單位的。

我沒想到她會真的考上,當初只是抱著那樣讓她權且一考的心里,她問我她想考這里時,她還在猶豫階段,并不是非考不可,只是有那么一個機會,可以一試,不考也是可以的。而且還征求了我的意見。她是認真的,可是我卻沒完全當一回事。我稀里糊涂的就答應了她,讓她考,完全沒有心思去想今后事物的走向和發展。一旦答應下來,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掌控得了的了。我不知道我當初是怎么想的,難道我的心里不知道這樣我就有可能會失去她嗎?現在看來那無疑是多么糟糕的決定。可是我不但沒有阻攔,而且還抱著贊成的態度。雖然我的心里是多多少少有些不樂意的,可是一旦答應了她,便不能表現出半分來,那樣勢必影響她背資料考試。可能我的潛意識里又覺得自己沒權力讓她不考的理由,老實說,我不想看著她每天起早貪黑的去擠公交上那朝不保夕的工作,拿著那微不足道的工資,人卻整天累的精疲力盡,疲勞不堪。沒想到她一下定決心要考后,就撿起丟了一年多的書來認認真真的看起來,認認真真的做題背資料。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鬧著玩意兒的呢,完全沒想到她會那樣認真,她的認真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范圍,這都是我一直缺乏對她學習能力了解的失誤,也是我低估了她的學習能力的失誤,可能更深層次的是她有多么想要逃離那時的生活的決心吧!

我在車上時我才清晰地理解了我的后悔之情,雖然這種后悔之情自從我答應她的那一刻就已發生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認罷了。現在我才清晰的意識到它的存在,不容置疑的就在我的心里。可現在后悔為時已晚。只能別再去想它了。或許從答應她的那一刻起,我就認識到其實我已經正在失去她了吧!

鮑鮑煮了早餐,是紅棗粥加煮雞蛋,我由于頭天趕車加沒睡好的緣故頭有些暈,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在廚房和客廳之間進進出出腳不離地的忙里忙外的場景我不禁產生一種失真感。另外她頭發都還沒梳,有些蓬亂的頂在頭上,一邊還有睡覺的壓痕,頭發緊緊的貼在頭面上,而有些地方的頭發則左右胡亂卷曲著,不服管束的翹立著,剛從床上爬起來站在臥室門口的我腦袋的疼痛感越來越痛,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擠出來,脹裂得難受,好像腦袋不是我的腦袋,而是把別人的腦袋安在了我身上。一種不真實的時空錯位感緊緊攝住了我。感覺近在眼前的場景是那樣的虛幻不真實。

同時我又產生一種錯位感,這不活生生的是一部典型的平常普通的家居生活場景嗎?忙亂的洗漱和來不及吃的早餐,慌里慌張閃進閃出的女友,爭分奪秒的趕早班的時間,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我的心煩意亂的頭腦告訴我,這種想法現在已經不現實了,已經不具有參考性,這種以前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場景對之后的我來說只能是一種奢望了。

我一點胃口都沒有,才吃了兩口粥就不想再吃了,肚子倒是很餓,可惜就是吃不下去,感覺嘴里苦苦的,像是被猴子拿著大把刷子直往我嘴里不停的搗鼓著,可是想著這是她為我煮的最后一頓早餐,我還是大口大口的直往下咽,什么味道都沒嘗出來,只感覺有東西往喉嚨里倒下而已,就這樣吃了一大碗色澤搭配適宜的紅棗粥,又逼自己吞下一顆煮雞蛋。吞煮雞蛋蛋黃時由于吞咽得過急而一下子被嗝住了,好大會兒才緩過氣來。

她說你看你這么大的人了現在還是這樣,以后可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我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未能出口,只覺得眼眶一熱,眼淚在眼眶里面直打轉,我趕緊別過頭去不讓她看見。

而她卻什么都沒吃,她說她不餓不想吃,只是專為我做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頓了頓想說聲謝謝卻未能出口,好像不說點什么不好,說點什么也不好。最后卻什么也未能出口。

我們昨天天黑之前傍晚時分還出去逛了街散了步,現在想來真是奇怪,一對已然分手了的戀人卻在一起逛街散步來著。還是和以前一樣,從老東門出發,順著老東門一路向前,走出百來米處有座五六米高的水泥橋,橋下面是已進入枯水期低水位的河流,橋底下的水面較寬,可越往上水面越窄,直到細細長長的消失在看不真切的遠處,水面上空漂浮著一層灰蒙蒙的薄霧,使得水面上方以及兩岸灰頭土臉的成片樹叢,和水位下降而露在外面的臟兮兮的黑泥,一切看起來都了無生趣,死氣沉沉,這個景致,要是放在平時還不如倒在家里悶頭睡大覺來得暢快。

我初次獨自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帶我出來熟悉的環境也是從這里開始的,那次好像也是這么個時節,不過那次看見有幾只白鷺在水面上飛來著,貼著水面順著河道彎曲度飛來著,雖說兩次都是大同小異的景觀,不過頭次多少帶著些新奇的感覺,沒有覺得有多乏味。不像現在一切都是黑糊糊的樣子。從橋上還可看到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上一個巨大的茶壺模樣的建筑物向四周不斷的掃射著五彩斑斕的燈光,包子和我站在橋中間,看著它的那些又長又亮的彩色光束將暗黑的夜空劃分出不同的板塊,切割遠山,刺破暗夜。

這時天光早已經黯淡下來,黑夜和白日那模糊不清的臨界點不知何時已被悄然劃過,整個世界頓時籠罩在夜的黑色幟幕中。

鮑鮑用手指著那個孤零零的矗立在遠山之上不斷向四周掃射出光束的巨大茶壺問我知道那個是什么嗎?

我說不知道。

她叫我猜猜。

我想了想,沒猜出來是什么,我只以為不過是一座山城的燈塔或者無用的地標之類的而已。

而鮑鮑說那里面是空心的哦!那是一家很大的酒店。

聽她這么一說我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鮑鮑說她還去那里做過采訪。

唔,一座茶壺樣的大酒店,倒是奇觀,虧他們想得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縣城雖說不上是個產茶大縣,不過出產的茶葉倒是遠近聞名,從進城路上的不斷閃現在眼前的巨幅廣告牌和道路兩旁的茶海便可見一斑。它出產的茶葉銷往全國各地,無論大中城市還是小地方,街頭巷尾冷不丁它們的招牌便會粹不及防的扎入你的眼簾。

而此刻,就連一向燈火輝煌的茶壺酒店也滅了燈火,黑不溜秋一片。

我瞧著沒勁,想要早點回去。可鮑鮑卻像要擺脫什么似的努力表現出興奮的樣子,一路走在我的前面,不時又停頓下來走在我的身旁,嘴里不停的給我講解著什么縣城的風物啦,人情啦,歷史人文啦之類的玩意兒,我一律不置可否,隨她去講好了。或許這樣一直任由她講下去也未嘗不可,此外,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們還能有什么更好的相處方式。

過了大橋,走上一段幽靜的街道,向右邊路口一轉進入繁華路段,這里是縣城一個小小的商業中心,中心地帶是一個轉盤,四周都是裝飾一新的商店,盡是些連鎖品牌服裝店啦,鞋店啦之類的,還有就是美發沙龍之類的,很多大中城市的商品這里都應有盡有,不過更多的一些快餐連鎖店卻是小縣城獨有而無法立足大城市的。所有的東西都透露著用力追趕時尚的氣息,但卻又似乎給人一種俗不可耐的小里小氣的一味的抄襲模仿之感。但不管怎么說,對于這里,我們畢竟是初來咋到的新人,不該妄加評論。而另一個方面,這個縣城雖說不大,很小,可我們誰也不認識,誰也不認識我們,我除了我身邊的她,她除了她身邊的我以外,這共同的情感頓時讓我們心底產生一種更加親密無間的感情,好似用我們兩個小小的身軀在抵御整個陌生的世界一般。而在整個陌生的天地里只有我們兩相互依靠,彼此依賴。但是說到底,我來這里不過是一個不屬于這里的外來客而已,而她卻要開始嘗試在這里生活工作,和這里取得某種聯系。我走后,她將獨自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可是我又想到,她將和這里一點一滴的建立起某種屬于她的聯系來,而那里面沒有我,我不禁感到一陣悵然,心中始終懷著某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仿佛一種未知的不確定正在等著我,而那種不確定帶著某種陰郁的不詳之感,就像暗處隱藏著的一只呲牙咧嘴的怪獸,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拿著陰森森的眼光冰冷的盯視著我的后腦勺。

我們走過繁華地帶,穿過一段林蔭路,一旁是威嚴的法院大樓,另一旁則是安靜的居民區。再通過一座兩旁有石獅子的十多米長的的水泥橋,緊接著是一長段兩旁有高大楓樹林的路程,一抱多大的楓樹枝橫縱伸,路面上空都完全被遮蓋得嚴嚴實實。

這時的我們已經在走著另一個方向的返回路線了。

回到她在縣城邊上租住的房間時已是晚上九點來鐘,房東老太那兒我剛到時她已經帶我過去打了招呼,做了介紹。這會兒我跟著她直接上樓,不用再顧忌什么。

鮑鮑和房東的關系總是處理得很融洽,總是有機會去她們家里坐上一坐。之前在我們一起住的那里時,她還給房東老太的一個遠房親戚找了一份安保的工作。而似乎所有的房東老太都有一臺整天開著的電視機,和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孫子,而她們的房間永遠總是隱蔽在你想象不到的狹窄樓梯的拐角處,而房間里面整齊劃一、有條不紊的家具擺設則向你無聲的表明她們才是這里唯一的主人。

她的房間在三樓檔頭右手邊的唯一一間,而左手邊有三間。這是一棟有著獨立院落的自建樓房,四層樓高。另外還有耳房。有一道鑲有銀色呂皮的鐵門。她當初剛要過這邊來的時候還擔心住的問題,而恰好我有個很樂宜助人的同事老家是這邊的,他知道我們當初正在擔心房子的問題,而他家在這邊的房子多得很,只要來住,不要房租都可以。而我們不想住在他家,感覺那樣多少不太自在,想多少住在相對自由自在一點的地方。而這完全不是問題,他家這邊的親戚朋友到處都是,他們家的房子也是多得住不完。包子住過來的這里就是他介紹過來的。是他家的什么一個什么親戚我倒是忘了。

水池在左手邊的走廊盡頭,衛生間則在包子的房間出得來的包圍著她的房間的走廊繞一個圈的房間后面。房間是兩間,一間里屋,一間外屋。里間可以做臥室和書屋,外間則可兼做廚房廳室之類的。一進門的外間一間迎面靠墻處是一張顏色泛黃的木質沙發,沒有坐墊,坐在上面硬邦邦的。門是側開的,而窗戶則是正開的,窗戶面前是一張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小學教室里面的那種同樣顏色老舊發黃的學生書桌,書桌左徐上方的門與窗之間的墻壁上掛著一張紅色塑料外殼的梳妝鏡。梳妝鏡的兩邊大大小小的插孔里分別插著梳子、發夾、膠圈等大小零碎物品。里間則是一張床和一張年代久遠的黑黝黝的櫥柜。鮑鮑的衣物樣品有的整理了,有的則還沒來得及整理雜亂的堆放在用棉布袋鋪著的水泥地的地上,可除了地上可堆衣物外,又無別的可放之處,連簡便的折疊衣柜都還沒來得及買,而之前我們一起用的那個又不可能大老遠費力搬過來。房間里連地板磚都沒鋪的。除了書桌上的化妝用品和門口的高跟鞋,很難看出這是一個女孩子住的房間。和我在一起的這三年里,她連雙像樣的高跟鞋都沒有的,每每想起這些我就感到無地自容。

這里用水倒是不成問題,自來水可以直接從底下抽到三樓來。不像我們一起租住的那個半坡之上遍布樓房的地方,我們住的是新才修建的最頂上的一棟樓,因為下面凡是能修房子的地方早都被搶占一空了。那有兩三百米高的山坡上,又是五六層樓高的樓房,自來水都抽不上去的,每個樓頂上都有一個巨大的儲水池,只有房屋主人先把水用水泵抽到樓頂的儲水池里,再順著水管下放到每一間隔斷的小單雙間里來。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樓房后面的傾斜的沙土,沙土往上的低矮的灌木叢,形似倒立的光滑巖壁頂端,平房的樓頂都積滿了厚厚一層雪,水管都給凍住了。

鮑鮑說燒水洗臉洗腳的水都沒有了問我怎么辦?

我說水管都被凍住了能怎么辦,只有等著雪化掉水管解凍了。

她說桶里一點水都沒有,連喝的都沒有了。

我說不喝得了。

她悶悶的不說話,一個人進到里間去。

我正在津津有味的看電視沒去理她。好半天房間里除了電視里的聲音再無其他的聲響,我突然覺得有些反常,平常只要我們兩個人都在房間里的話不會有這么安靜的,要么就是收拾房間的聲音,要么就是進進出出的腳步聲,要么就是不時冒出的話語聲,可現在這些都沒有,我覺得不對勁起身走入里間時才發現她正在默默的一個人生悶氣,兩腳緊緊的并攏著,背也挺的筆直,直挺挺的坐在床沿上。見我進去也不理我,目不徐視,完全當沒看見我的樣子。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而當我正向她走過去時她忽地一下子迅速起身站了起來,然后說劉曉民,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一時語噻,竟無言以對。

說著她便快步穿過過道門,直奔水桶,提著一只水桶就往外走。

我說你干嘛去!

她也不理我,徑直往前快速移動。

我只得緊跟其后。

她出得門,拐過墻角,打開外面的過道上的防盜門,走到樓梯口,直往上爬。我們住的五樓是最高的一層,再往上就是樓頂。樓頂秀跡斑斑的鐵門緊閉著,冰冷的插銷插在上面,但是上面沒掛鎖,她一只手打開插銷,插銷和鐵門的吊卡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接著她推開了門,一只腳正要往外跨時我趕了上去攔住了她。伸手抓住她手里的水桶就往外走。鞋底踩在屋頂面上深深的積雪發出“嚓嚓嚓嚓”悅耳的聲音。由于房屋建在半山腰上,又是最高的一棟樓,樓頂的風來得尤其猛烈,還好現在雪已經停了,只是凜冽的寒風吹打在臉上像刀一樣割進皮膚里,而且還想法設法的灌進衣服里來,我趕緊緊了緊衣服。三米多寬、兩米來高的水泥池在樓頂的右前方,鐵門出去有四五米的樣子,我小心翼翼的往前邁動步子,每走一步都停頓一下,等站穩了看清下一步的方位再走,因為積雪下面化掉的水已經凍結成了冰,冰的下面還覆蓋著足予淹沒鞋底的水。所以每一步都得步步為營,小心謹慎,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摔倒。我擺開空出來的一只手以過地雷陣地的架勢摸索著向前走了有兩三步,等到第三步剛一落腳還沒站穩時只感覺腳底一滑,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時又聽見“喀嚓”的碎冰聲響,我一個趔趄向后仰去,所幸腳底踩進水里后沒再打滑,我雙腿使勁用力才好歹保持住了平衡。只聽身后傳來一聲驚叫聲,鮑鮑可能以為我會摔倒吧!

她說你小心點,別摔倒了。

我沒理她,繼續向水池方向挺進。

她在身后喊道,劉曉民,你回來。

我以為她會叫我不要打水了。

只聽她說要不下去換雙鞋再打,你的水鞋呢?

我頭也沒回說不換,我才懶得換。

她說那樣你的鞋會濕的。

我說濕就濕。

她說要不就別打了。

我說我就要打。

她說要打就去換鞋。

我說不換。

接著她氣呼呼的說,不換就算,濕了又不是我難受,管你呢!

我繼續向前,這時我的兩只鞋都濕透了,因為前面挨著水池四周的樓面上的積雪已經全部融化成水了,我只有雙腳踩從水里而過。

我到了水池邊上,可這回打水卻又成了難題,由于連續幾天的冰凍,完全抽不上來水,水池里的水已經落下去很深了,不像平時每天一抽,水都是滿到池面上來的。而且水池上面還壓著長方形的水泥塊,只留出一小塊五十公分長寬的空缺來,我站上水池下方的水泥墩,雙手緊扣池邊,把桶放下打水,然后再把頭伸進池里,因為水位太低,只有這樣才能夠打到足夠多的水,我盡最大努力終于打了大半桶水上來。費力的把水桶從水池里拎出來后再把它平放下來。我下來后提著打好的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就往回走,包子一直站在樓道門口處,她看見我有些費勁的打水時幾次想要過來幫忙我都叫她不要過來。

她一邊還在生我的氣一邊還想要過來幫忙這讓我覺得多少有些滑稽好笑,而我雖然多少有些氣她卻不想她來冒險。我們都已經不合時宜的忘記還正在相互生著對方的氣呢,可等到想到時都已經不氣了,而這時又不得不故作姿態,感覺整個氣氛都怪頭怪腦的。

我一來到樓梯口時她趕緊忙不迭的兩手伸過來幫我提。

我說你快讓開,別擋路。

她聽我這么一說才發覺自己把整個出口都給擋住了,于是趕緊靠墻避讓。

我把水提回去,準備把濕掉的鞋換掉,這天氣穿著濕鞋確實夠受的。

鮑鮑也跟著我進了屋,我剛坐下時她已經不知從哪里給我找來了一雙干鞋。我趕緊脫掉濕鞋換上她找來的那雙。

我剛才換好鞋一抬頭就看見她正用一雙無辜又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我。

我回望著她,有些不知所以。

然后她怯懦的開口道,說她想洗澡。

我松了口氣,當是什么大事呢。只是有些疑問,這么冷的天,你洗澡不怕冷啊!我說。

不怕!她說。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癢得怪難受的!

我想了想說要不我們去外面澡堂洗吧!

不去,她說,太遠了,不想走路。而且這么冷的天,洗澡出來走那么遠的路,頭發又是濕的,不感冒才怪。

我覺得她說得有理。

她說我怕一桶水不夠,而且用了就沒有用來做其其他的了。

我說我這就再去打一桶來。

可是當我們滿屋的找我的水膠鞋時卻不見了蹤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只得重新再換上剛換下來的濕鞋。在冰冷的天重新把濕鞋套在腳上委實不好受,可那只不過是穿的那一瞬間的知覺,只要穿上去了也就沒那么難受了。

由于有了先前的經驗,第二桶時輕松了許多,只要繞著干的還沒有被水淹沒的地方走,我甚至連鞋都沒踩進水灘里。我很快打了一桶滿得多的回來。

鮑鮑把水燒好后準備就去衛生間洗澡了,她拿著毛巾、洗發露和沐浴露正要去洗時問我要不要順便一起洗?

我有些疑惑的說和你一起洗嗎?雖說我和她住在一起,可卻還從來沒一起洗過澡,當然,這對于共同生活的情侶來說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可是我感覺天氣怪冷的,而且我根本不想這種該死的鬼天氣在該死的衛生間用該死的水桶洗什么澡。

我說不了,你自己洗吧!

她好像打定主意要我陪她一起洗似的,她說我一個人洗挺冷的,兩個人一起洗暖和點,再說兩個人用一桶水還能節約點水。

我覺得這種鬼天氣兩個人一起洗也還是冷,但這樣倒是挺節約水的。我想一起洗澡也未嘗不可,就算再冷也就一會兒功夫嘛。

我們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的揭開衣物,整個身上光溜溜的只剩下內褲蹦跳著鉆進衛生間,把洗漱間的門從里面反鎖,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包子穿著一條樸素的白內褲,我本想把內褲也一并脫掉,到想想還是不脫為好。我們對彼此的身體早已熟悉,無需再仔細辨認。整個狹小的空間里都籠罩著一團團如棉絮般稀薄不均的水蒸氣。雖說都關緊了門窗,可畢竟是雨雪天氣,感覺寒冷正一點一滴的侵入肌體每一寸的肌膚,甚至都快要冷凍到骨髓去了。為了第一時間的驅除迫在眉睫的寒冷,我們趕緊把兌好的熱水往身上淋。我們先各自洗了起來,不一會兒,鮑鮑說要幫我擦背,然后她就在我的背上擦弄起來。擦完了我的我說我也幫你擦擦吧,我接過她戴在手上的搓澡巾仔細的幫她擦起背來,她的背光滑,細嫩,肩頭滑潤,手臂細而勻寸,纖細的脖子白皙而光潔,上面似乎透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瑩瑩光輝,腦袋與脖子之間生長著細小的絨毛,在光與影之間若隱若現,耳朵被頭發遮住了。她的腰身往下漸漸收窄,最后只剩下堅韌而富有彈性的腰肢,細弱得不敢用力觸碰的樣子,而實際卻柔韌異常。我用毛巾把水輕柔的淋在她的背部上方,讓水順著她的背脊流淌下來,一條條水珠和水流順著她背的曲線優美的滑落下來。我開始輕柔的揉搓,然后再加大力度,最后再轉換為輕柔的清理。她背部的每一寸肌膚都被我打理得清爽而光潔。我的手從她的手臂下平滑過去,手心傳來柔軟的感覺,和背部的完全平滑不同,那里軟綿綿的很柔和,我把兩只手都滑了過去,把它們輕輕的按撫在她的乳房上面然后把下巴緊緊的擱在她的頭上,我從后面的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緊緊的抱住她。而等到她注意到我硬硬的陽物溫熱的在她的內褲與肌膚之間跳動而感覺異樣時我早已騰出一只手來把自己的內褲趁她不注意時脫掉了,然后我再伸出手去去剝她的內褲,她在前面說你想干嘛,我沒有理她,而是繼續我的動作,等她伸手去護自己的內褲時,我已經提前她一步,兩只手從兩邊一用力往下迅速一拉,她的內褲已經被我脫到了腳踝處,我試圖抬起她的一只腳,但她的腳用力的站立著,我從她的身后仰起頭來說提一下腳,有五秒鐘的樣子,她聽話照做了,先提起一只,內褲滑出來以后,又提起另一只,這時兩邊都滑了出來。這時的我和她一絲不掛的前后站立著,然而此時的我并不想在此和她做愛,雖然我的下面經她肌體的全方位接觸,再加上撫摸她乳房所帶來的刺激早就硬硬的橫沖直撞著。而我始終站在她的身后,不讓她看見我的眼睛。如果她看見我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廢掉了,我想從背后摟住她的這一氣氛就給破壞掉了。我有那么一瞬間的沖動,想進入已經被扒掉內褲的她的溫暖的身體里面去,這一行為這時候在物理性上已經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阻礙,可我還是控制住自己。我重新從背后用雙手抱住滑溜溜的她,再把頭偏靠在她的頭上,我的身體緊緊的貼著她的身體。此刻我想要的就是如此靜靜的什么也不做的待上片刻功夫,想要全副身心認認真真的感受一下把赤身裸體的她擁入同樣是赤身裸體的我的懷里。可即便這樣,我還是清醒的意識到,不管我把她抱得多緊,和她睡了多少次。我還是不能完完全全的擁有她。關于這一點,我總是感到驚恐不安,常常在抱著她入睡的半夜里突然睜眼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往下再也無法入睡。

? 雖說盡管如此,然而這樣一來,整個世界倒是一下子變得十分安寧,靜謐起來。我的腦海里起初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白,過后卻充溢著一股溫熱的暖流,它在里面流轉盤旋,最后填充我的整個身心。我們以這樣奇異的姿勢保持了大概有兩分半鐘的時間。然后我聽見她輕柔的說好了,夠了。我已覺得好了。她說你剛才不是覺得很冷的嗎?怎么現在不覺得冷了?經她這么一提醒,我才忽然覺得突然一下子冷起來,冷得都想顫抖了。我們趕緊把身體擦干,然后換上干凈的衣物。當我們再度打開門窗時,外面已經又下起了讓人心情糟糕的雨夾雪來。雪米和雨點打在硬邦邦的雪面和墻壁上分別發出颯颯颯和噗噗噗的聲響。

原來兩個長期共同生活起居的人突然分隔兩地而初次前來探望是這樣一種奇妙而不可思議的感覺。

鮑鮑叫我拿她的毛巾先去洗漱池那里洗漱,然而我并沒有帶牙刷過來,也沒有一次性的,她叫我用她的。我本來不想用她的,可一路上風塵仆仆,灰塵鋪天蓋地,頭臉身上一層簌簌掉落的塵土不說,就連嘴里也一股異物感,似乎有沙櫟在舌頭與牙床之間來回打轉一般,我最終還是決定借她牙刷一用。我擠上牙膏,帶上毛巾,然后按照她說的拿著小一點的,粉紅色的盆走過走廊去洗漱,走廊有三四十公分寬的樣子,邊上漆成紅色的三扇門都是緊閉著,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看樣子不像有人。可能大都外出了還沒有回來,但看樣子不像是近期有人住的跡象,門口沒有鞋子印跡,倒是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窗臺上也是鋪了一層薄薄的塵土,沒有人也罷,這樣整層樓就只有我和鮑鮑兩人,那樣一來倒是落得清靜。

我去不銹鋼洗臉池那里洗漱完畢歸來后,包包剛從衛生間里出來,接著她也去洗漱去了。她去洗臉的當兒,我開始洗腳,我用熱水慢慢的泡腳,并不急著出來,包包洗臉回來后,便坐上一張紅色的小塑料凳把腳伸進盆里來和我一并洗,小小的盆里一下子塞了四只腳顯得有些擁擠,盆底根本一并容不下四只腳,我們只得相互把腳底板踩在對方的腳背上,這樣動著相互揉搓,她的腳趾頭劃過我的小腿肚弄得我癢癢的。我伸下手去自己給自己先洗起來,洗完了我的我順便也幫她洗起腳來。我正埋頭幫她洗腳的時候她冷不丁從上面的抱住我額頭,并在上面輕輕的嘬了一下,我感覺額頭沾了些許她的口水,并帶有一絲奇異的癢感。我們都洗好后,她用用毛巾幫我把腳擦干,然后又自己把她的擦干。

從進到她的房間里來的那刻起,我就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以名狀的說不好是一種什么情感的感情,甜蜜中帶著一絲憂郁,憂傷中又帶著喜悅,或者反過來也成立,喜悅中帶著憂傷,就像說憂郁中也帶著甜蜜一般。可能此時她的心情也和我是一樣的。我不知道為什么同時會有這么復雜多變的情感。這大概就是我從一開始隱約期盼的所謂的另一種的相處之道所帶來的奇異感吧!

洗漱完畢之后,我們把外間的門關上,把外間的燈也關掉。進到里間去,把外面的門窗關閉之后再進到里間來時,感覺里面一下子暖和了許多,包包再把里間的門的一并關了起來。這時才五點過鐘的樣子,可由于是十冬寒月的時節,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了,況且這種天氣,外面總是一副灰蒙蒙的模樣,這樣的白天還不如黑夜來得讓人痛快。雖說天色黯淡了下來,可天光還并沒有完全黑透,房間里還有一股隱約可見的霧蒙蒙的自然光。不知出于何種緣由包包沒有開燈,而我也覺得沒有開燈的必要,這黯淡不明的自然光倒顯得有另一種朦朧美感。我們就著這模糊的光線窸窸窣窣的一件件脫掉身上的衣物,我脫得只剩下貼身保暖內衣褲后一下子跳到緊靠著墻壁豎著擺放的床上去,趕緊掀開被子蓋起來,床沿上方的墻壁上有個從里面固定死打不開的小小的窗子,此時房間里的光線大多都是從那小而隱蔽的地方傳進來的。窗戶是從墻上直接鑿洞而得的,凹陷進去的窗臺上零零星星的散亂放著些無甚用處的小小什物。由于光線越來越弱不能一一辨認。大體能分辨出來的有一個鉛筆刀,一支車好的鉛筆,一把尺子,一個空水瓶子,指甲刀,一個小巧的紙盒,此外便看不清了。鮑鮑脫好衣服褲子一樣樣并把它們平放好后朝床輕輕的走了過來。我趕快揭開被子讓她趕緊鉆進來,她一咕嚕爬上床來然后一邊喊著好冷一邊像條魚似的鉆了進來,我趕緊把被子蓋好,在從頭到腳捂結實。在被子里面她像只貓似的一個勁兒的直鉆入我懷里來,我緊緊把她摟緊在懷里。我說冷吧!她像只小豬似的哼唧了聲“嗯”,然后又說了個“冷”。他叫我多抱抱她,抱緊點。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她在我懷里一聲不響,我感覺身體開始慢慢的暖和了起來,我懷里她的身體也開始散發著溫熱的氣息,被子里也開始變得熱和了起來。我一邊緊緊抱著她,一邊開始去親吻她的頭發,然后一路親吻下來。輕輕的吻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唇,然后直吻到她的脖子,我沒有繼續往下吻。我剛一停住,她就悠忽一下子坐起身來,把貼身保暖內衣從頭上脫了下來,接著脫去去保暖內褲,然后想了想把胸罩也解下來和內褲也一并在被子底下褪了出來,并順手把它們掖在厚厚的被子底下。我索性也坐起來跟著她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的。我脫完正想把它們扔到地上的衣服堆里去,可她卻止住了我,并伸手接過我手上的衣物,然后把它們和她剛才掖的衣物一同掖在一處我索性也坐起來跟著她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的。脫得精光的我們在被子底下迅速抱在一起,四條腿也跟著交叉在一起,我翻過身,把光著身子的她壓在身下,我們還來不及接吻我們的身體就急切的交合在一起。當我進入她溫暖潮濕的身體里時,她輕微的發出了一聲不無悠長的嘆息,好像終于等到了什么一直在等待的什么似的。我之所以這么說,并不是說她就一直在等待著和我做愛,而是比做愛更深層次的東西,至于那東西是什么,我無法說清。而當我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刻,我也長長的舒了口氣,長久以來積聚在心底的焦慮、不安、緊張、恐懼,都隨著進入她的身體而得以舒緩與釋放。我們輕柔的做愛,不弄出一點響動。這時外面的世界也靜極了,就連時不時響起的汽車喇叭聲也幾無可聞,好像整個廣褒無垠的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小小的人,而我們又在這安全屏障的空間里,整個世界都被隔絕在了外邊。我們盡情盡興的長久的做了一次。做完以后,什么也沒穿就摟著睡覺。可不穿衣物雖然蓋著厚厚的被子卻還是感覺到寒意從空隙處侵襲而來,只得找內衣來穿上。當我們打著冷顫重新分別穿上她從被子底下拿出來還透著溫熱的衣物時,要是先前照我的扔到了床下去,這會兒肯定早就冰透了。

可剛一穿上,又忽然來了興致,穿著內衣愉悅的又做了一回。之后我們面對面抱在一起悄然入睡。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紅綠燈的街頭拐角處無蹤可尋之后我在心底反反復復的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告訴自己,要重新習慣沒有她的生活了,要重新回到以前一個人孤單的狀態了,可是已經習慣了生活里有她的我還能忍受得了那種極致孤苦的生活狀態嗎?總會習慣的,以前不是也一個人這樣過來的嗎?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好了。

昨晚半夜鮑鮑還敲開我睡房間的門,進來和我一起躺在床上。可是我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我抱著她。我想我們只是以這樣的方式來作為最后的告別而已。

當我們索然寡味又徒勞無益的游蕩了一圈回來后已是晚上九點過鐘,我們漫無目的的在街頭巷尾無休無止時而一前一后,時而并立而行,一開始她還說這說那,可最后卻也變得和我一樣沉默不語。本來早就該回去了的,可是誰的腳步都沒有提起轉向回去的路,有好幾次經過改道回去的岔路口,可我們都像是故意沒有看見似的繼續走那永遠也找不到出口的路。最后我們都走得精疲力盡,再也走不動了。如果一直走下去,我們都不知道出路在哪兒,何時才是出口?可是,沒有答案,誰也不能告訴我們,我們自己也尋求不得。再度抬頭時,已然到了離她的住處最近的一條街道,我們不想再那樣無休止的走下去了,于是順著街道往回走,走上往回的路時,我們心底都已明白,是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因為前邊已無路可走。盡管不情愿,但卻也奈何之不得。

到了她住的樓底下后,我說我去隨便哪里找間賓館住下好了,等明天一早就坐車離去。因為縣城晚上也無出城的車。

她說這里旅館不好找,不如就將就住在她那里,和她一起住的那個女孩子今晚去她男朋友家過夜不回來了。我想也罷,雖然現在我感覺我們的關系多少有些別扭,但現在再去滿城的找賓館太麻煩,不如索性將就住一晚好了。

她現在已經搬離剛開始來這里時住的地方,而是住進了一套單位為她們租住的套房里,公司負責一半的房租,她們負責另一半,另外單位還有水電煤氣的補助,雖說她們兩個人住進來和各自在外面租房花銷差不多,可是住的地方卻相差一大截,這里是在一個小區內,不像以前的民用自建房,而且離單位又近了不少,走路十來分鐘就到了,不像以前住的地方要二十多分鐘。另外一個女孩子是她們縣城電視臺的播音員,人長得水靈,普通話過了八級,聲音甜美,鮑鮑說她的追求者眾多,每天都有人送花。而她現在相處的男友好像是市長的兒子什么的。鮑鮑搬過這里來我來看她時我們還一起煮過火鍋吃,她第一眼看到我時又迅速的轉身看看鮑鮑,然后不無驚訝的說我們倆好有夫妻相。

她們住的是二樓,進樓梯口處有裝有電子鎖的鏤空防盜門。這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大套間,有一室一廳,兩個大小相同并排的臥室,有廚房,有衛生間,大廳里擺有沙發,茶幾,玻璃櫥柜,廚房里鍋碗瓢盆等廚具一應俱全,有電冰箱,碗柜,洗衣機,衛生間里有抽水馬桶,有單獨的淋浴室。

鮑鮑的臥室在左側,播音員叫什么來著,好像叫楊柳還是什么的,記不確切了,楊柳的臥室在右側。

我們什么都沒有吃,誰也沒有想到要吃飯什么的。我直接鉆進左側的臥室,她換了新床單,不過還是原來的被褥,但另加了一床輕薄而暖和的過冬羽絨被,上面干干凈凈的一塵不染,甚至在燈光下反透著柔和的熒光。我給她寄過來的保暖毛毯則放在羽絨被的下面。右邊是朝外街的窗戶,乳白色的窗簾折了一只腳卡在打開五公分左右的鋁合金窗框上。窗戶旁邊是她一張黑亮的辦公桌,上面放著一臺臺式電腦,床右面則是一個差不多有床那么長的一個原木色的衣柜,衣柜的一扇側滑門滑開一個小小的缺口,從中可以窺視到她的衣物都整整齊齊,有條不紊的或掛或疊在衣柜里。旁邊的鞋架上放著一雙可愛的大棉拖鞋,一雙里面有絨毛的高跟皮鞋,一雙沾了泥的看起來似乎是圓滾滾的運動鞋則放在鞋架下的地上。

我仰倒在床上,眼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白熾燈白色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閉上眼睛。外面聽見鮑鮑走動和洗漱的聲音,不一會兒她出現在門口問我要洗臉洗腳嗎?我說不用了,你自己洗吧,別管我。她聽我這么一說后隨之抽身走了。

再之后傳來她走進隔壁臥室并關門的聲音。我也隨之起來把門關上。

上半夜全無睡意,無論怎么都睡不著,身體十分疲倦,腦袋也被各種雜亂無章的意識和奇形怪狀的光影圖像弄得疲憊不堪,可就是無法入睡。我關上燈,躺上床,蓋好被子,可還是睡不著,腦子里一團亂麻,并且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往不同的方向胡亂拉扯一般。而外面整夜亮著的路燈燈光從窗口處肆無忌憚的打照進來,完全不顧及住在里面的人的感受,雖說關了窗戶,放下了窗簾,可那薄薄的窗簾根本不像回事,半點用沒有。而更惱人的則是外面馬路對面小廣場上打著大傘的夜市攤上傳來震天架響的劃拳喝酒和高談闊論聲。那無故提高八度的聲音在夜里來得更為刺耳。直到凌晨兩點過才央央然的自動消失。我開始有些后悔在這里住下。我不知道鮑鮑平時是如何忍受過來的。上回過來時我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下半夜時我才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可是剛一睡著過去便又很快驚醒過來,如此反反復復。并且還不斷做著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夢,或連續或斷裂,雜亂的街道,奔跑的人們,陌生的房間,生疏的面孔,各種長著長羽毛長尾巴的大鳥不停的來撞擊我的腦袋,等等不一而足。當我不能自拔的快要淹沒在這睜眼與閉眼間嵌入我腦海里的各種陌生人跑來向我大聲吵嚷著什么我聽不懂的語言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物體虛空之中飄來惡狠狠的砸向我的腦袋之際時門外似乎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一開始我還以為還在不斷跳躍的夢中,可門外又傳來了篤篤篤的聲響,這回我聽清了聲音是發自門外,而不是我自己的腦海里,我也得以從被魔住的狀態中逃脫出來。

我說誰,聲音都有些不像我的,但的確是從我嘴里發出來的。

是我,鮑鮑在門外說,我能進來嗎?

我說有什么事嗎?

然后一陣沉默。那沉默慢慢的滑落進旁邊的黑暗中,我能看見它們像漂浮的棉絮一樣融合為一的狀態。

好久沒有動靜,我以為她回去了。我下床去拉開門,可她還愣自站在門外。

我看著愣愣的她,感覺有些奇怪,感覺好像哪里出了問題,可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說進來吧!有事嗎?大半夜的,你不睡覺的嗎?

她還是一言不發,徑直走了進去。我隨后關上門也走了回去。

我站在一旁看著她,等著她發言。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的是一套五角星帶圓點花紋的白色睡衣褲,腳上則趿著一雙形狀奇特的棉拖鞋,棉拖鞋把她的腳緊緊的包圍在中間,外形則是兩只有稍小一點的臉盆那么大的兔子形狀。

她久久的才終于開口道,我能在你這邊睡嗎?

我說那怎么成,你睡這里,那我睡哪里?

她又不說話了。

我變得有些心虛,這里畢竟是她的地方。她不會大半夜的把我給攆出門去吧!我想還不至于。

楊柳的床我睡不慣,她說。

我琢磨怎么會睡不慣呢?

她說我不習慣聞她床上的香水味。

原來如此。

她說一人睡一半好了,我這又不是單人床,別說才兩個人,來三個都擠得下。說著便自顧自的上床去。

我也只好睡自己的那半去。

她側身朝里,我側身朝外。

我們各睡各的,誰都沒有說話。

許久她才說道,我睡不著,你睡得著嗎?

我說睡不著。

我感覺到她在背后翻轉過身來。

她說你現在還能和我說說話嗎?

我說說什么?

她說說什么都行。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該說什么。

她說你恨我嗎?

我說不知道,還沒考慮過恨不恨,腦袋里一團亂麻,什么都沒理順好。

她說你以后肯定會恨我的!

我說以后再說以后的事情吧!

她說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整天一整天的躺在床上也不膩煩的事情嗎?

她自己一個人說開了,她說你老愛躺在床上看書,讓你陪我玩你又不陪我玩,我只有趴在你的身上玩。你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可憐嗎?你那時候對我可兇了,動不動就罵我,搞得我膽戰心驚的什么都不敢做,好像做什么都怕做錯似的。

我說我知道現在再給你說對不起已經遲了。

我感覺她細弱的雙手正慢慢向我的兩肋環繞過來,然后抓住我的衣服。又放下,然后直接朝里來兩手相扣抱著了我的身體。

她說你能回轉過來一下嗎?

我側著身子回轉了過來,面對著她。

她忽閃忽閃的兩只眼睛里轉動著淚花,受她感染,我感覺自己的眼眶也跟著濕潤了。

她用微弱的聲音開口道,我想把自己最后一次完完整整的給你。

說著便去解身上的睡衣紐扣。

我何嘗不想和她再做一次。可是就算再做一次又能怎樣,又能改變什么呢?什么也改變不了。

如果什么都沒有說出口的話想做什么都可以,可一旦出了口,味道就變了。問題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或許能夠把時間稍微往后延遲拖曳一段,可最終還是重蹈覆轍,那樣一來有什么意義呢,什么意義也沒有。

再者,如果我邁出這一步,便會不可避免的掉入進退不得的泥淖,既不能往前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這也將傾覆我對之前的我自己這個人這一存在本身觀念上的認知,我也不再是我。我們的關系將會變得不自然起來,以前純粹的關系將會一去不復返,再也不可得,我們之間的關系中就會產生出一種像丟進了布滿污垢的臭水溝里面,從而滋生出來的讓人心生不快的不潔之感。而我們自身將變得像沾了發出不可消除的怪味的穢物一樣不清爽。我們的關系也將不可避免的變得臃腫而沉雜,就像吃了奇怪的食物而難以下咽一般。那是我所不想的。

在我如此思考的時間里,她的上衣的紐扣已經解到了最下面的一顆來了,眼看著馬上就要完全解開了。我伸手過去一把把她抱住,我說,我現在還能這樣抱抱你就已經足夠了!讓我最后一次這樣抱抱你吧!最后一次抱你入睡,好嗎?什么也不做的抱著,我們什么也不做,就這樣抱著?說著我松開手,把她解開的紐扣一顆一顆的重新扣上。然后理了理她的衣領,理平整之后再輕輕的伸手從她的背后抱過來,她的頭埋在我的胸口處,我感覺到她溫熱的氣息均勻的吐納在我的胸口上。

不一會兒她就熟睡了過去,發出勻凈的呼吸,而我卻怎么也睡不著。

看著如此鮮活生動的她就要離我而去,我心底再度傳來一陣陣伴隨著痙攣的痛楚,如同誰在用刀狠狠的割我的心肝內臟一般。我用手肘使勁的抵靠著床單,兩腿用力的伸直,好歹才得以抵擋住十分之一心內不時襲來的絞痛。

正當我同自己的難捱的心絞痛拼了老命的較著勁時,突然感覺到胸口處的衣服不知何時已濕了一大片,還有嚶嚶的抽泣聲。原來已經醒了的她早已哭了。

我趕緊松開抱住她的手,扳過她的頭,看著她眼淚汪汪的樣子。這時她一下子像發了瘋似的不知道哪來那么大的力氣兩只手握著拳頭沒命的瘋狂捶著我的胸口,我一下子突然遭受如此密集而強烈的擊打,窒息得差點喘不出氣來。好在就一陣猛烈的龍卷風似的,來得快也去得快。我終于得以順暢呼吸。

她一邊捶打一邊聲嘶竭力的嘶喊道,劉曉民,你這個沒用的廢物,你為什么讓我不得不選擇離開你!你這個該死的混賬東西!

我一下子如五雷轟頂,定定的懵在那里,呆然而臥。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是一個沒用的廢物,我也不想自己是一個沒用的廢物,要是有人能告訴我為什么我會是一個無用的廢物就好了。

嘶喊過后她終于平靜下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的開了口,語氣平靜得可怕,不像剛才才哭過的人所應有的理智,她說,劉曉民,你大概可能還不知道吧,和你分手的這兩個月以來,我每天晚上都是以淚洗面,每晚都一個人偷偷的躲在被窩里面抱著枕頭哭,哭累了又睡著過去,睡醒了又接著哭。可是白天還得強顏歡笑的上班,去做采訪。打你電話你又不接。就這樣,整整哭了兩個月,我以為我的眼淚都哭干了,以后再也不會哭了,而且,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里,你也沒少讓我哭的,可是,現在我竟然又從夢中哭醒過來。你知道嗎,我到現在愛著的人依然是你!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就要去和別人結婚,去和另一個人一起生活了,你這個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離開你,我會這么的難受,我一早就知道,離開你我會難過,可是我沒想到我會這么難過。

這時房間里萬籟俱寂,像死了一般。只有從廚房里隱約傳來電冰箱嗡嗡嗡嗡的電流聲。

我囁嚅著說道,既然這么難過,那就不要離開好了。我也不想你離開的呀。你說我不接你電話,可是就算我接了你的電話,你又能跟我說什么呢,你會因為我接了你的電話而不跟我分開嗎?好了,別再難過了,我說,往下也請別哭了,好不好,聽你哭著我難受,再說,我覺得最該哭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才對嘛!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現在為什么又要為此而哭呢!

可是當我不知所云的剛一說完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她立馬掙脫我的懷抱,咕嚕一下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她的背拉得筆直,兩肩僵硬,兩腿卷曲著。她什么話也不再和我說。我感覺到她背和手臂都變得冷冰冰的。我不敢再去觸碰一下她的身體,只有不知所措的躺在她身后。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大概是全錯了,所以才惹得她對我不再理睬。

雖然她就近在咫尺,可是我卻分明感覺到我們之間已經無形當中豎起了一面不可穿透的屏障。

窗外開始慢慢的泛白,黃色的路燈燈光黯淡了下去。路上偶爾響起車流聲,幾只被驚醒的鳥兒的鳴啾聲,還有環衛工掃地的沙沙聲,我想,別人的世界里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而我的明天不知何故卻要被凍結,我才欣然發覺自己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一想到此,我心底不禁悲從中來。肯定是我這個人哪里出了問題,哪里出了問題呢?我不得而知。或許我這個人在其本質上就是一個計算錯誤,一個概率學上面的小小失誤,組合學上的突變,程序學上的亂碼,唯其如此,才會錯得如此離譜。

快天亮時我聽著那單調的沙沙掃地聲合上雙眼睡了過去。

她走了很久,我都還一個人呆站在原地,好像那些因為丟失東西的人不愿離去一般,仿佛再多待一秒,那失落之物就會自動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此后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還站在那里,這時我才注意到,那是一個拐彎的地方,我剛好站在它的拐點處,旁邊有一個行道樹,當頭是一家服裝店,櫥窗里放著兩個真人一般大小的人體模特,各擺出不同的姿勢,一個徐跨著站立,一個則是坐著的姿態,站立著的是一個帥氣的男模特,金發碧眼,目光冷峻,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淺灰色的有著菱形塊的針織毛衣,下著藍色牛仔褲和黑色麓皮鞋,女模特則是身穿一頭隨性的披肩長發,上著一件看起來質地柔軟的粉紅色風衣,腰的那里收得恰到好處,系著腰帶。下著瘦身牛子褲,一條腿卷曲,一條腿伸直,高跟鞋的跟足足有十五公分的樣子。可這時店里還沒開門,玻璃門給防盜鎖緊緊鎖著。這時街面上開始慢慢出現快步走動的人,車子也明顯比先前多了。有兩個各自埋頭走路的人自顧自從我身旁快速走過,新的一天熱鬧的氣息開始隱隱若現。我忽然有一種失真的感覺,感覺這里的我既是我又不是我,好像我一個人已經分割成了兩半,一個在這里,一個在別處。而這里的世界也不是這里的世界。好像另外的某處還有一個相同的世界一般,也是相同的街景,陌生的路人,只是那里是個靜默的世界,一切都是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一種我怎么在這里,我在這里做什么的荒謬感攝住了我。一切都已失了真,變成了空幻的世界。所有事物都已扭曲變形,所有的東西無不偏離正道,都離原來的地方偏差一兩公分的樣子。我不再是我,世界也已不再是世界。

我感覺自己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般,我已然成了一具徒有其表的軀殼,里面什么都沒有。

拐向右下方走到中間街就是一個小小的公交站臺,那兒豎立著一個小小的站牌隱藏在兩棵粗壯的樹干之間,路的兩旁十米一隔也全是這樣粗短的大樹,這樣一來,整條街道都顯得有些幽靜,路的一側是門面房,都是些什么鋁合金加工之類的門面,偶爾夾雜著一家早餐店,另一側則是高低不平的土地,由于時令是冬天,上面什么都沒種,只有粗疏的雜草和沒有收割干凈的莊稼,看起來多少有些荒蕪蕭瑟之感。

這時我才赫然發現原來我們小小的世界是那么的不堪一擊,我們傾盡全力筑起來的屏障如同一張薄薄的薄膜,比雞蛋殼還薄,絲毫經不起外面的風吹雨打,只輕輕一吹就分崩離析,殘破不堪了。她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而我卻還是一直懵懂無知,一個人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著春秋大夢。

我邁著多少顯得有些沉重的步子,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移動到站牌處,這站牌實在隱蔽得太好了,不到達那里根本看不出來它是一個站牌處,不知道的人根本難以找到。站臺除了我之外,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知道公交車什么時候來。以前鮑鮑雖說是十五分鐘一班,不過我還是對它不可抱太大希望。我打了輛出租車,而且這里的出租車很是便宜,起步價才是三塊,坐到客車站才六塊錢。

司機是一個四十歲上下年紀的身材中等,略顯單薄的男人,我一坐上車后,他就開口說話了,問這問那的,一看就是個熱心的師傅。我不想讓他看出我目前失魂落魄的狀態,他問什么我都努力一一作答,深怕有什么破綻被他看穿。他就問我說不是這里的人吧?我說不是。他說在這里上班還是做生意?我說在這里的分公司上班,站在調回總部去了。他說那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來呀?我本想說,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以后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卻說道,不知道,看情況吧!最后他大概看出我有些懶懶的不想說話,沒有繼續聊天的意思,便也就不再熱情的沒話找話說了。可一想到他可能是我在這個地方最后一個可以好好說上幾句話的人我就覺得有些傷感。而這時看他專心開車時我又不好再提起什么話題了。我仰靠在后座,想著心事,也懶得轉頭看左右車窗外面的景致,再說這里也沒什么多余的可看的,除了低矮乏味的蒙上一層厚厚的灰的建筑物,就是鋪天蓋地惹人心煩意亂的灰塵。到車站下車時,我把預先準備好捏在手里的零錢遞給他并說了聲謝謝,他把頭伸出窗外來說不客氣,然后又多看了我的臉一眼后善意的說道這地方風沙挺大的,可要小心保護眼睛。可能是因為我坐在車里最后一段距離不知何故突然不知不覺之間就熱淚盈眶有關。這時大概眼睛里還噙滿淚水,兩眼發紅,我趕緊借故伸手去擦拭眼睛里并不存在的沙子。

是呀,我說,風沙是有點大。

我進站買上回程的車票,等了十來分鐘就坐上了車,由于返城的客人減少,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雖說都是按票排坐,但由于人少,大家似乎都不太在意自己的車票與座位是否相符,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隨意選座。我沒有刻意去選,因為我的票上的座位正好是右排靠窗的位置。我左手邊位置上的少年正獨自把耳機塞在耳朵里,兩眼望著窗外聽歌,左前方則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似乎都沒有人特別注意到我,這倒好,我不用刻意去掩飾些什么了。只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誰都不要來打擾我好了。車緩緩的開動了,出了站,從縣城徑直有一條筆直的公路通到城外,一路上兩邊不斷出現的分別是未免過于寬敞氣派的縣政府辦公大樓,新建的外墻涂成黃橙相間的成排商品樓,開門迎客的臨街門面房,最后是寬敞的開闊地帶,縣城已經被甩在了身后,班車開上崎嶇不平的縣城公路。出得縣城,我看著車窗外面水汪汪的水田,霧蒙蒙的山丘,不斷后移的大樹,黑沉沉的天際,仿佛風雨欲來的架勢。一頭水牛在田野里安靜的兀自低頭吃草,一個男人在水面平整的平房頂上卷著一捆暗綠色的篷布,,一個年輕的婦女帶著一個小女孩在路旁等車。小女孩正仰著頭開心的笑著和媽媽說些什么。每隔一段距離路上就有一兩個人站著等車,每逢有人招手司機便剎車停下來。我夾雜著憂傷的幸福想起鮑鮑在我們已然分手后的一個凄冷的雨夜里打給我的電話里說的話語,我的眼淚止不住的簌簌掉落,別人看見我也毫不在乎,他愛看看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經失去了最愛的人,還怕別人笑話嗎?她說,劉曉民,其實我覺得我并沒有失去你,我覺得我們以后還會在哪里再度相遇,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三十幾歲的時候會再度相遇,那時候我們還會在一起,然后什么都不用擔心,什么都不用害怕,因為那時候的我們已經是真正的大人來,不像現在,我們雖然看起來是大人,其實我們還是小孩,我們只不過是看起來像大人的小孩罷了!等我們那時候都成了大人,我們就不用怕誰了。我們就可以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那時候我們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不要小孩,那我就永遠是你的寶貝了!我又哭又笑,眼里包不住的淚水直往外流,而臉上卻掛著幸福的笑容。仿佛沒有誰能夠體會到我此刻的這種心情。一想到三十歲以后我們還能在哪里相見我就覺得有一種別人未曾領會過的巨大的幸福在等待著我,這短暫的分別只是為了考驗我,為了讓我獲得更大的幸福!現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到三十歲以后,然后讓自己變得更強壯,好承受得起那巨大的幸福。

突然,車一個趔趄,好像掉進了滿是積水的路面底下的深坑,車上的人都跟著往前傾去,然后車子又艱難的用勁爬出水坑,我們又跟著往后倒。引擎轟然作響,發出轟轟的聲音,老舊的車身猶如一匹已經奄奄一息卻受制于殘酷的命運驅使著不得不疲于奔命的老馬。車廂劇烈震顫晃蕩著,好像馬上就快散架解體。可是我突然想到,如果現在發生車禍死掉該多好,那樣一來,我就會幸福的死去!再沒有什么時候比我現在就死去是更適合的了。那時候我就會帶著美好的愿望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

可是這時我卻聽到剛才上車此刻正和她媽媽坐在那個聽歌的少年旁邊的小女孩怯怯的指了指我說,媽媽,你看那個叔叔為什么一個人在哭?

原來小女孩的右腳有點跛,她先前和她媽媽站在路上等車沒走路時發覺不出來,可當她上車來隨著她媽媽穿過過道走向位置來時我才發現,她的左腳先前行,然后拖曳著稍有些跛的右腳,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只要看她走路還是一眼能看出來。

她的媽媽看她指著我這樣說時,趕緊拉了拉她指著我的手說,叔叔不是哭,叔叔是眼睛進沙子了。

小女孩不依不饒的繼續道,你看叔叔真的在哭,他的兩只眼睛都在掉眼淚呢。

她媽媽這時才不好意思的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后笑著對我說道,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見怪。

我有些狼狽的趕緊擺擺手說沒關系的。

小女孩繼續問她媽媽道,是不是叔叔找不到他媽媽了,所以才一個人在這里哭呢?

她媽媽說是的,他媽媽不要他了。

我趕緊整了整理自己的儀容,理了理頭發,把眼淚擦了,提了提衣領。

這時小女孩伸出一只小手來拽了拽我的袖子說,叔叔,你別哭了,我們幫你找媽媽好不好?

我看著她天真的模樣說,叔叔沒有哭,叔叔只是眼睛進沙子了。那你可以幫叔叔揉下眼睛嗎?

她問她媽媽可不可以幫我揉眼睛,她媽媽點頭同意了。

我把頭伸過去,她的小手伸過來幫我揉起眼睛來。她的手小小的,柔柔的。

我說,你看,現在沙子出來了,叔叔的眼睛好了。

她說了聲嗯,然后抬頭定定的看著我。半晌才說道,我們幫你找媽媽吧!你不要哭了。

我說好的。

她說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媽媽的。

我為剛才自己想出車禍的自私想法感到有些羞愧,甚至羞愧得有些無地自容。

我想著小女孩以后的人生會怎樣,她的跛腳會影響到她的人生嗎?這顯然是無疑的,可是她那么善良,除了腳有點跛之外,五官舒展的很好,大大的眼睛,整個臉蛋秀氣中又帶有一點靈氣。好像這樣精致的五官不該生一條跛腳才對的。我想她應該能順順當當的走完自己的人生吧。

可是我又轉念想到,她以后的人生過的好與壞與我有甚關系,就算她的人生過得再好,而對于已然失去鮑鮑這一不可逆轉的既成事實的我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可言。再說,如今自己的人生都變得如此的殘破不堪,又有什么資格去擔憂人家小女孩的人生呢?說出去豈不貽笑大方,讓人笑掉大牙。由此一來,我的思緒又再一次不可救藥的掉進失去鮑鮑的這一黑乎乎的深井里面去。也罷,把它埋藏在內心最底處好了。那里沒有陽光,沒有雨露,沒有和風,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靜。把它小心翼翼的放進去,掩上土,捶緊挎實,再在表層澆上一層厚厚的混泥土,然后嚴絲合縫的蓋上蓋子。從此以后,對誰也不要提及,絕口不提好了。自己也不要輕易去觸碰。就當從來不曾發生過好了。忘掉好了。

然而,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我什么都沒有忘掉。越是想要忘掉就越是忘不掉。有些東西,就算你隱藏得再好,埋得再深,只需輕輕往里叩擊一下,都無需用力,所有看似森嚴的防備都會在瞬間被摧枯拉朽般的粉碎得分崩離析,好像一場颶風早就等在那里一般。

當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時,那颶風又粹不及防的向我當頭打來,把我不留情面的掀翻在地。

我時常懷著既期許又恐懼的矛盾心理等待著那不知道隱藏在哪里颶風的一次次不期而至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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