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澤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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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黃昏時分,小鎮(zhèn)下了場暴雨。密集的雨珠不停歇地打在院落里的芭蕉葉上,聲音異常響亮。許澤毫無防備地從睡夢中驚醒,一抬頭,便看到雨水被斜斜地吹進(jìn)房間半開的木格子窗。見了這一場景,許澤本應(yīng)起身解救置于窗下的黑色旅行包,但不知為何,他只是愣愣地傻坐在床上,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 透過濃重的雨簾,遠(yuǎn)處巍峨的大山只浮現(xiàn)出一幅模糊昏暗的輪廓。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許澤懊惱地嘆了口氣,捂著臉繼續(xù)躺在床上。歷經(jīng)多年的舊木屋,散發(fā)出一股潮濕而難聞的霉味。他在一片嘩啦啦的雨聲中,倦怠地閉上了眼睛。

? 許澤獨自一人到永樂小鎮(zhèn)避暑,已是第五天了。

? 他父親安排他住的人家,是未曾聽說過的一戶遠(yuǎn)房親戚。好在他們?nèi)撕芎蜕疲瑢υS澤頗為關(guān)心照顧,還常常為不能給他提供好的居住環(huán)境而感到自責(zé)抱歉。對此,許澤只是淡淡地一笑而過,嘴上說著沒關(guān)系,讓誰也猜不透他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

? 許澤還能想些什么呢?只不過是鄉(xiāng)下土包子罷了!他懶得浪費力氣跟他們計較,白白使自己身份掉價。而且這一次,他知道他父親是真的為那件事發(fā)怒了,否則也不會這么狠心,把他丟到這鳥不生蛋的窮旮旯來,并且還要讓他待上一個月。如此,他更不想為這些小事跟親戚們置氣,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難以度過。

? 晚上,洗完澡,許澤擠在鬧哄哄的廚房里跟親戚們一起吃飯。這家子一共有六口人。五十出頭的男人林勇是一家之主,身穿灰色的條紋襯衫,頭戴洗得發(fā)白的解放帽。他形容枯槁,皮膚黝黑,不愛與人攀談,但總以微笑傾聽旁人的對話。他老婆阿蘭身形矮胖,走起路來卻虎虎生風(fēng),而且生性爽朗,笑聲常常尖利得令人耳朵生疼。他們膝下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林永吉已經(jīng)結(jié)婚,并且生了一個女娃娃,但小兒子林永祥只有十一歲,目前還在鎮(zhèn)上小學(xué)念書。

? “小澤啊,伯母聽說你喜歡吃牛腩燉土豆,今天特地讓你伯父到街上去買了牛腩回來。就是不知道你嫂子做得怎么樣,你快嘗嘗看,她做飯的手藝還不錯哦!”

? “很好吃,謝謝你們。”

? 許澤夾了一小塊,味道很一般,但多日沒動過葷的他,也不經(jīng)意地往那碗菜里多伸了幾次筷。眾人見他吃得香,眼中皆蓄滿笑意。屋里橙黃的燈光穿過木窗,給屋外飄動的雨霧染上一層溫暖的顏色。許澤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家庭和陌生的氛圍之中,既不感到憂郁,也沒覺出快樂。但內(nèi)心竟有幾絲難得的平靜。這是他之前從未體驗過的。

? “小澤,你的頭發(fā)長得挺長的,明天要不要去一下理發(fā)店呢?”這家的大兒子林永吉,正歪著頭向許澤詢問。

? “不用了,永吉哥,我這樣挺好的。”

? “可在夏天里留長發(fā),會很熱的吧?”

? “還行啦,不算熱。我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子了。”

? “小澤現(xiàn)在不想剪就算啦,反正以后也可以再剪的嘛!對吧小澤?”坐在林永吉身旁的他的老婆,英子,正笑呵呵地搭著腔。這是個很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扁平的臉蛋上有張不大和諧的厚嘴唇。她性格十分活潑,對于家里來了遠(yuǎn)方的客人,表現(xiàn)出巨大的熱情。

? “嗯。”許澤低著頭應(yīng)聲道。

? “對了,明天我要洗衣服,小澤記得把你的臟衣服都拿給我哦。”

? “不用麻煩嫂子了,我自己可以洗的。”

? “用不著說這種客氣話。你可是城里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哪會洗什么衣服呢?”

? “那就先謝謝你了。”

? 翌日清晨,許澤在一陣啾鳴婉轉(zhuǎn)的鳥叫聲中醒來。

? 林家的大人們許是都出門干活了,屋里安靜得出奇。許澤隱約中聽見林永祥在院落里玩耍的聲音。他扶著粗糙的棕色原木樓梯,彎著身子走下樓去。

? 天氣看起來非常的好。陽光暖烘烘地普照大地,偶有微風(fēng)經(jīng)過,屋子旁的竹林便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門前的小河也變得清澈,不再是昨日因暴雨而泛濫黃湯的模樣,反而借助晨曦的光,在河中激流處開出一朵朵銀光閃閃的水花來。

? “啊!許哥哥,你醒過來啦?”

? 林永祥正手持一截小木棒蹲在院里的泥土地上畫著些什么,嘴里不斷喃喃自語,一回頭看到許澤,便跳起身來跑到他身邊,滿臉驚喜地同他說話。

? “嗯,醒了。”許澤淡淡地回答。

? “許哥哥,你昨晚睡得怎么樣?”

? 聽了這話,許澤微微一愣。昨晚睡得怎么樣?大概是不太好吧!他約莫記得自己遭到了夢靨,但夢的內(nèi)容卻記不清了。醒來時只依稀想起一些令人恐懼的零碎片段。比如在山頂上被人推下懸崖,抑或是相貌丑陋的妖怪正張著血盆大口要吃了他,等等。在夢中覺得異常心悸,現(xiàn)在想來卻有些可笑。不過是夢而已嘛!然而,當(dāng)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許澤試圖再去回憶這個夢時,大腦處卻一片空白,干干凈凈,就連一丁點兒夢的影子都抓不住了。

? “我睡得很好。”許澤向林永祥露出開懷的微笑,揚起嘴角回答道。

? 有些東西記不住,或許不是由于種種復(fù)雜的因素,而是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去記吧!既然忘記能使人快樂,那為什么還非要去想起呢?許澤在心里暗暗說道:我可沒這么傻。

? 吃了林永祥從廚房里端來的饅頭和白粥,許澤換上一雙輕便的白色運動鞋,想要出門散散步。

? “永祥,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 “可以啊許哥哥,你自從來到我們家,還從來沒有出過門呢!”

? “是嗎?這我倒沒注意。”

? “是真的。你應(yīng)該多出去透透風(fēng)。今天陽光很好呢!現(xiàn)在正是炎夏,游泳的好時節(jié),你要是到河里去,一定會找到很多樂趣的。”

? “河里可以游泳么?水會很臟的吧?”

? “怎么可能哦!我們這里的水要是臟的話,那還會有哪個地方的水是干凈的呢?”

? “哦!那還不錯。”

? 兩人正在談話之際,屋子里突然傳來小孩的哭聲。

? “哎呀!”林永祥懊惱地拍著自己的小腦袋,說:“許哥哥,我現(xiàn)在還不能陪你出去。樂樂(林永吉的女兒)醒了,我哥哥嫂子又都不在,我得在家里照看她。”

? “沒關(guān)系的,你不用介意。我自己隨便出門轉(zhuǎn)轉(zhuǎn)就好。”

? 話音剛落,許澤便抬起腳往外面走。林永祥望著他的背影,大聲道:“許哥哥,你早點回來。下午我?guī)闳ビ斡景。 ?/p>

? 許澤回頭答道:“好。”

? 出門右拐,只走幾步路就遇上一座兩米長的小石橋。橋下潺潺的流水,倒映出蔚藍(lán)色的晴空。過了橋,便是一處稀疏的竹林。竹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亮光,隨風(fēng)搖曳。許澤腳踩鋪滿落葉的林間小路,任憑從竹葉縫隙中傾瀉而下的陽光落滿肩頭。

? 走過竹林,眼前便是一條干凈,綿長的柏油馬路。路兩旁密密麻麻地生長著許多叫不出名的野生灌木。這里的環(huán)境很是幽靜,清冷,空氣中夾雜著沁人的樹木芳香,使人感到十分舒暢。

? 此時許澤的姿態(tài),早已不復(fù)往日神氣。因在家里犯了錯,被父親趕到這地方來,他是萬分不情愿,活像斗敗的公雞。但神色頹廢如他,依然難掩與身俱來的貴氣與孤傲,使得自身的形象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難以契合。

? 他隨意地在路上閑逛著,不一會兒,便遇到一行往他身后的方向趕來的人。他們看起來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許澤鬼使神差地向他們迎了上去。是一群十幾歲大的孩子。

? 這群孩子見許澤是面容陌生的異鄉(xiāng)人,便也好奇地停了下來。

? “你們好!”許澤彬彬有禮地跟他們打招呼。

? “你好......”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 “你們要去哪里呀?”

? “回家咯!”

? “你們看起來很著急,是出什么事了嗎?”

? “當(dāng)然著急啊!小泥鰍受傷啦,我們要回去給它包扎傷口啊。”

? “小泥鰍是誰啊?”

? “你快過來看,這就是小泥鰍。”

? 在孩子們的盛情邀卻下,許澤往前走了幾步。哦!原來是一只瘦巴巴的,有著棕色毛發(fā)的小土狗。

? “這是怎么回事呢?”許澤看了一眼小土狗血淋淋的左前腿,佯裝著急的樣子向孩子們詢問道。

? “被大狗咬了。”抱著小土狗的女孩低著頭,一邊用手溫柔地?fù)崦纳碜樱贿吇卮鹪S澤。

? 許澤垂下眼,只看見女孩一個小巧的黑色頭頂,以及光潔的額頭下兩扇撲閃撲閃的長睫毛。她安撫小狗的動作十分溫柔,就像古物收藏家在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自己的稀世珍寶。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帶著純真,十分動聽。許澤不由的對女孩產(chǎn)生了興趣。

? “哦!那該怎么辦才好呢?”許澤揚起嘴角向她發(fā)問。

? “回家用熱水洗一下傷口,再讓爺爺給它包上草藥,過幾天應(yīng)該就能好了!”

? 女孩說著,終于不再撫摸小狗,而是抬起頭來看了許澤一眼,又快速地低下頭去。許澤不禁感到有些失望。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女孩罷了!她的臉蛋還算清秀,但不足以使許澤驚艷。唉!鄉(xiāng)下就是鄉(xiāng)下,除了土包子,什么也沒有。

? “嗯。那我就放心了。”許澤一邊說著一邊給這行人讓路,“你們快回去吧!”

? “再見!”

? “再見!”

? 告別了他們,許澤繼續(xù)沿著柏油馬路往前走。走著走著,路兩旁的灌木叢愈發(fā)高大濃密,就連陽光都很難照射進(jìn)來了。

? 不知為何,許澤腦海里還留有剛才那只小土狗可憐巴巴的模樣,揮之不去。其實對于小土狗的傷,他沒有感到一絲擔(dān)憂。他知道,這些小動物的生命力是異常強大的,甚至比人類的還要強大。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八歲時養(yǎng)的那只小狗。它也有棕色的毛發(fā),但身體卻是圓滾滾的,總喜歡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跑,歡樂地?fù)u著尾巴。母親離世后,父親很快就再娶了一個女人。父親工作繁忙,長時間不在家中,他又不愿與新媽媽親近,因為怕他孤單,父親就給他買了那只小狗。他對那小狗十分喜愛,親自喂它吃東西,給它洗澡,幫它抓虱子,同它一起睡在床上。他們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日子過得十分快樂。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受驚的小狗回過頭,用力咬了他一口。不知怎的,他突然發(fā)起火來,腦子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不僅對小狗拳打腳踢,還在儲物室里找到一條麻繩,綁住了小狗的脖子,把它從二樓房間的窗臺邊上吊了下去。直到現(xiàn)在,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只小狗在窗下費力掙扎的樣子。它的小腿胡亂地在空中晃動著,嘴里發(fā)出尖利的嗚咽,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似的。半個小時之后,新媽媽才發(fā)現(xiàn)異樣,沖進(jìn)房間把小狗救了上來。他以為它死了,然而并沒有。那小狗軟綿綿地趴在地上,沒一小會兒便重新睜開了眼睛。他嚇得差點停止了呼吸,慌里慌張地逃出家門。后來,新媽媽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把小狗送人了。但是,從那時起,新媽媽看他的眼神,便一直帶著恐懼。

? 人生真是變化無常啊!許澤仍記得他在很小的時候,因為踩死了一只青蛙而哭泣不已的事情。那么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竟成為了這樣冷血的人呢?許澤一邊踢著腳邊的小石子,一邊悶聲自語:“什么時候......完全想不起來啊!”

? 沿著清幽的馬路走了大概半公里,茂密的灌木叢變成了稀疏的喬木林。林中鳥鳴婉轉(zhuǎn)動聽,微風(fēng)徐徐,送來了林間溪流的聲音。許澤抬腳進(jìn)了林子,追隨水聲而去,幾分鐘后,果真遇到一條清澈無比的小溪。小溪對面是一片寬闊的田野,田中綠油油的莊稼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地面上一塊巨大的綠寶石,好看極了。

? 許澤就著溪水洗了把臉,然后爬上溪邊的一面小山坡,在一處開滿粉色,藍(lán)色和絳紫色小野花的草地上躺了下來。他把手放在自己俊秀的臉上,擋住部分刺眼的光線,從指縫間偷窺藍(lán)空里偶爾飄過的白云。

? “多么潔白的云啊!若是他們知道被我瞧見了,大概會感到屈辱的吧。畢竟,像我這樣的人,是很骯臟的存在啊......”

? 下午三點的時候,林永祥果真遵守諾言,拉著許澤去河里游泳。

? “快走啦!已經(jīng)要到時間了。我和我的朋友們約好每天這個時候集合,這會兒那邊正熱鬧著呢!”

? “會有很多人的吧......需要我?guī)в疽聠幔俊痹S澤前言不搭后語地問。

? “不用不用,你隨便穿點什么都行。”

? “哦!這樣啊。”

? 兩人急吼吼地趕到那兒,只見河中已有十來個游得正歡的身影。

? “永祥,怎么來得這么晚啊?”一個光著身子的小男孩看見他們,立馬從河對面游了過來,眉開眼笑地問道。

? “不晚不晚,你們不是還沒走嘛!”

? “這位小哥哥是誰啊?好像從來沒見過哦!”

? “他是我在深圳的表哥,放暑假了來我家玩的。”

? “哦!表哥好!表哥長得真帥啊!”

? “你好!”許澤笑著說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 “我叫豆豆。”

? 話音剛落,許澤便被調(diào)皮的林永祥用力一拽,兩人雙雙摔進(jìn)河里。豆豆見狀,也大叫一聲跳了進(jìn)去,嘻嘻哈哈地同他們一起玩樂打鬧。河水有一些冰涼,但又不至于太冷,許澤漸漸放松身體,安靜地享受這難得的暢快。

? 忘懷地游了半個小時,感到身體有些乏累,許澤才拖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爬上岸。河里依然熱鬧非凡。許澤脫掉上衣,露出精干的上身,他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走到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 “啊!好燙好燙......”

? 屁股一碰到石頭,他立馬就跟觸電似的跳了起來,動作滑稽至極。岸上的石頭被太陽暴曬了一整天,溫度大概可以煎熟雞蛋,可惜許澤毫無所知。

? “哈哈哈哈......”

? 許澤一回頭,便看到旁邊坐著一位笑得正歡的女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難堪。這女孩見他面露不悅,趕緊用手捂住了嘴。可她微微瞇著的雙眼仍存笑意,消瘦的肩膀跟篩糠似的不停抖動,眼角甚至還笑出了些許淚花。

? “對不起。”女孩吐了吐粉紅色的小舌頭,站起了身,齜牙咧嘴地向他道歉。

? “沒關(guān)系。”許澤說。

? “你不應(yīng)該直接坐上去的。”

? “嗯?”

? “可以找點什么東西墊著,這石頭上的溫度可是很高的啊!”女孩一邊說著一邊四周環(huán)顧。

? “啊!有了!”她驚喜地大叫了一聲。許澤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不遠(yuǎn)處有一叢茂密的灌木,灌木上面長了許多寬大肥厚的樹葉子。不等許澤回應(yīng),女孩已輕盈地跑了過去,摘下幾張樹葉后又快速飛奔回來,將它們層層疊在許澤身下的大石頭上面。

? “坐啊。”女孩說。

? “謝謝你。”

? 許澤將手里的濕衣服隨地一扔,感激地坐了下來。

? “不行啊,你的衣服這樣亂放可是不會干的。”女孩無奈地?fù)u了搖頭,“需要我?guī)湍銌幔俊痹S澤看她非常認(rèn)真的樣子,笑著回答:“好啊。”

? 女孩隨即展開了溫柔的笑容,興高采烈地?fù)炱鸬厣系囊路叩胶永锴逑戳艘恍海藕咧枧芑貋恚瑢⒁路Q干了,平鋪在一旁的綠草地上。

? “你是哪里的人啊?”

? “深圳人。”

? “你來這里過暑假嗎?你住在誰家啊?”

? “嗯,來這里度假。住在林永祥家。”

? “你叫什么名字呢?”

? “許澤。”

? “哦哦!我叫蘇小雨。你多大?”

? “十九歲。”

? “唔......你比我大三歲啊!我馬上就十六了。”

? 她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問了許澤一些問題。而后說:

? “小泥鰍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好了。”

? “小泥鰍?”

? “對啊對啊,你不記得它了嗎?今天早上......”

? 許澤湊過去仔細(xì)地看了女孩一眼。小圓臉,大眼睛,長睫毛。哦!原來是她。是早晨抱著小土狗的那個女孩啊!

? “記起來了。”

? “嗯。”女孩從鼻子里應(yīng)了一聲,用害羞的眼神嬌滴滴地瞧著他。許澤不經(jīng)意地躲過她的目光,心卻狂跳不已。她的臉蛋還算可愛,但那雙晶瑩若水的眼睛最是迷人。兩個眼珠子又大又黑,清澈明亮,含情脈脈地泛著水光。就連眼睛上方的雙眼皮形狀,也是完美到令人嘆為觀止。


二.

? 過了幾日,小鎮(zhèn)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終是昏暗的顏色。屋前小河里的水漲得很高,完全淹沒了阿蘭種在岸邊的指甲花,害得她心痛難耐了好一陣。

? “太討厭了,這雨什么時候才能停啊?”阿蘭心神不寧地坐在堂屋里,時不時地走到門邊去瞧一眼天氣。

? “我說,你別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了,轉(zhuǎn)得我頭都大了。”林勇好笑地看著自己的老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攔又?jǐn)r不住,瞎心慌個什么勁兒?”

? “你知道啥?”阿蘭氣呼呼地瞪大雙眼,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田里的水稻這會兒正揚花呢!下了這么大的雨,咱莊稼還要不要了?”

? “是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林勇頓時滿面愁容,“如今的天氣啊,真是一年比一年怪異。”

? “唉......只希望雨快些停吧!你今天把田里的水都放走了嗎?”

? “都放走了。”

? “你這老頭還算有點用處哈!”

? “哼!瞧你那樣,指甲花被水淹了就哭天喊地的,卻對我這一下雨就犯疼的膝關(guān)節(jié)漠不關(guān)心!”

? “你這糟老頭子!沒事兒別瞎冤枉人。我已經(jīng)讓小雨她爺爺給你拿了些草藥,應(yīng)該馬上就送到了。”

? 兩人正說著話呢,便隱約聽見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在河對面喊:“林伯伯,林伯伯......”

? “哎......”阿蘭一邊走出門一邊大聲回應(yīng),“是小雨嗎?你快過來呀!”

? 此時,許澤正坐在走廊里的藤椅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漫畫書,余光中察覺到一個慢慢靠近的身影,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蘇小雨便這樣突然闖進(jìn)了視線里。

? 她手持一把紅色油紙傘,身穿白色的吊帶衫和淺灰色的棉麻長裙,她的身材十分勻稱,亭亭玉立,宛如一株再純凈不過的出水芙蓉。見她腳踩著積水“啪噠啪噠”地往這邊跑來,模樣似乎有些狼狽,許澤的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了一絲微笑。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呢!許澤想著。剛站起身,她便氣喘吁吁地跑到屋檐底下。兩人打了照面,皆是微微一愣。待反應(yīng)過來,蘇小雨才抿著薄唇朝他淺淺一笑,害羞地低下頭去。

? 許澤頓時心情大好。

? “你怎么來了?”

? “來給林伯伯送藥。”

? “哦!送的什么藥?”

? “治療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的。有木瓜,茯苓,防己......”嘴里說著,蘇小雨朝他揚了揚手中的袋子。

? “這藥能有作用嗎?”

? “當(dāng)然有啦。不過也要注意用法才行......”

? “哎喲!這兩小娃娃是不是有奸情哦?我這老婆子還站在這兒呢,你們卻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哦!”站在一旁的阿蘭叉著腰,做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 許澤低垂著眉眼,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重新坐下后,他便拿起手邊的漫畫書繼續(xù)翻著。可這時候要把目光放在紙上,實在是件困難的事。

? “伯母好!這是我爺爺讓我給您送的草藥。”蘇小雨一邊紅著臉,一邊乖巧地把東西遞給阿蘭。

? “謝謝你啦!大雨天的還麻煩你專程跑一趟。看看,這衣服都濕了不少呢!快進(jìn)去擦擦。”阿蘭說著就把人拉進(jìn)了屋。

? 許澤鎮(zhèn)定地坐在那里,心緒卻早就被雨聲給打亂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書本,可看到的畫面卻模糊不清。他不由自主地側(cè)耳傾聽里面的對話。

? “爺爺最近好嗎?”

? “不太好。他眼睛越來越不好了,晚上也常常睡得不安穩(wěn)。”

? “沒有去醫(yī)院看看?”

? “爺爺不讓去,怕花錢。”

? “那可要怎么辦呢?”

? “我再勸勸他吧,我可不想他有事。讓您擔(dān)心了,我會照顧好他的。”

? “真是個好孩子啊......”

? 接著兩人又嘰里咕嚕地在談?wù)撝裁矗瑫r不時傳來一些低低的笑聲。幾分鐘后,里面的談話戛然而止。許澤正在疑惑之時,突然聽到阿蘭在吊著嗓子大喊:“小澤啊?”

? 許澤驚慌失措地放下書本,站起身來局促地走了進(jìn)去。

? “什么事?”

? “你今天有時間嗎?”

? “有啊。”

? “那讓小雨陪你玩一會兒好不好?我看你最近也無事可做啊。”

? “唔......好啊。可我不知道要玩什么。”許澤望了望蘇小雨,只見她溫柔地低著頭,幾縷濕發(fā)隨意地垂在耳邊,再配上白皙的皮膚和一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顯得愈發(fā)楚楚動人。

? “你們可以打打牌,看看書......對了,你不是有積塔嗎?你可以教她玩這個呀。”

? “那個叫吉他。”

? “哦哦!吉他。”阿蘭笑嘻嘻地看著他,“那你們快上去吧?”

? 許澤點了頭,然后帶領(lǐng)蘇小雨來到自己的房間。離家時走得太急,許澤基本上沒帶什么東西,只因考慮到鄉(xiāng)下沒有網(wǎng)絡(luò),他才隨手撿了幾本喜歡的漫畫書。許澤把那幾本書翻出來遞給蘇小雨,蘇小雨感激地接了過去,但看了沒幾分鐘,她便微笑著合上了書本,笑逐顏開地對許澤說道:

? “書很好看,可我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完。你能讓我先帶回去嗎?過兩天我再還你。”

? “好的。”

? “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啊。”

? “你在開什么玩笑?我可不是。”

? “唔......可我覺得是啊。你為什么非說不是呢?”

? “沒什么啦!”許澤刻意忽視了她疑惑的目光,“接下來要做什么呢?看電影怎么樣?”

?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看電影了。”蘇小雨興高采烈地拍著手,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 許澤笑容滿面地掏出手機,打開了之前在家里下載好的一部電影,兩人便坐在床邊上樂滋滋地看了起來。

? 看著看著,許澤的心思鬼使神差地離開手機屏幕,被吸引到了其它地方上。

? 為什么第一次見面時竟覺得她不美呢?許澤暗暗問自己。而此時近距離觀察蘇小雨,他卻發(fā)現(xiàn)她有著更多讓人難以捕捉到的美。她的肌膚未施粉黛,卻干凈得沒有一絲瑕疵;她的眼睛閃閃亮亮,像是有無數(shù)的小星星在里面發(fā)著光;而她的聲音,許澤敢說,這可是他所聽到過的最美妙動人的聲音了。

? “哈哈哈......這個男人真好玩!”

? “許澤,這部電影你看過了吧?”

? “他們?yōu)槭裁匆獨⒌裟侵恍」纺兀窟@樣是不行的啊。”

? “所以兇手到底是誰呢?是這個女人嗎?”

? 她并不是安安靜靜的優(yōu)雅女子。相反,她有時候會像只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可在許澤看來,這也是她難得的可愛之處,是她心境純真的最佳體現(xiàn)。許澤看著蘇小雨全神貫注地凝望手機屏幕,和眼睛里流光溢彩的樣子,內(nèi)心漸漸情動難耐,無法自拔。

? 他終于忍不住內(nèi)心呼之欲出的渴望,一把摟住了蘇小雨的肩膀,把她緊緊地按在自己懷里。

? 蘇小雨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得手足無措,大腦處一片空白。待反應(yīng)過來,她的臉蛋“唰”的一下變得緋紅,連忙試圖用力掙脫許澤。

? “你在做什么?求你趕快放開我。你瘋了嗎?”蘇小雨驚恐地說。

? 許澤依然用雙臂把她鎖在自己懷里,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蘇小雨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

? “放開我,快放開我!”

? “怎么?連抱一下都不行嗎?”許澤在她耳邊呼了口氣,輕輕地說:“你來找我玩,不就是想讓我抱你嗎?”

? “混蛋,你是個混蛋!我從來沒這么想過。”蘇小雨厭惡地看著他,仿佛他是全天下最骯臟不堪的蛆蟲。此時她那雙大眼睛里,早已沒了往日純凈,而是裝滿了恐懼與憎惡。想不到她竟然會如此抗拒!許澤頓時沒了興趣,內(nèi)心只覺尷尬不已。

? “真的不行嗎?”他又觍著臉問,盡力想挽回一點面子。

?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把伯父伯母叫過來了。”

? 許澤只得放開了她。蘇小雨從他懷里掙扎出來,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張皇失措地奔出房門。

? 許澤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手機里的電影還在繼續(xù)播放著。風(fēng)吹進(jìn)了半開的窗,一股難言的愁緒從他心里一滴一滴地溢了出來。許澤此刻感覺糟糕透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卻看到自己如同一條溺水的魚,在深藍(lán)色的海底無聲吶喊,彷徨。他放開了別人,卻不知該如何解救自己。

? 翌日,父親打來了第一通電話。直至現(xiàn)在,許澤已經(jīng)有十余天沒有聽見父親的聲音了。鄉(xiāng)下信號并不好,他拿著手機跟無頭蒼蠅似的瞎轉(zhuǎn)悠了半刻鐘,才找到一處無人的高地。

? “你那邊的事情什么時候能夠處理好?我想回去了。”

? “你給我在那兒好好待著,我什么時候讓你回來,你才能回來。”父親的語氣冷冰冰的,對他很不耐煩的樣子。

? “憑什么?”

? “你給我惹的禍還不夠多嗎?許澤,你好好反省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

? “其實我根本不用你管,是你自己多事。”

? “我也不愿意管你,真的!可誰讓你是我兒子?”

? “那你們當(dāng)初生下我的時候,是否有問過我的意見?”許澤冷笑著說道。

? “許澤,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出了差錯,竟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但他還在硬撐著:“我自覺從未虧待過你,總把最好的都給了你......”

? “是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包括那個女人。要不是當(dāng)初你把她找來,我會落到現(xiàn)在這步田地嗎?”

? “你......我把她找過來,是為了讓你跟她學(xué)習(xí)功課,不是讓你......”父親在那頭氣急敗壞地大吼,聲音頓時提高八度:“你以前犯了那么多的錯,我都當(dāng)你是小打小鬧。但如今你竟連這么骯臟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實在是失望透了!你難道就一點悔意都沒有嗎?啊?”

? “我......”許澤不由的沉默了。

? “我拜托你好好想一想!如果這次之后,你還是沒有一點改變,那就別怪我狠心了。”話音剛落,父親便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 許澤手里拿著手機,陷入了沉思。實話說,誰敢保證自己的字典里從未有過“后悔”二字?而且,就算這世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人,那人也絕對不會是許澤。是的!許澤的確做過許多不好的事情,而他也確確實實是后悔了,可他卻從未大膽承認(rèn)過。許澤覺得,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這是不可否認(rèn)的事實。因此,就算你說再多的抱歉,有再多的悔意也無濟(jì)于事,道歉并不能改變什么,后悔也挽回不了任何損失,與其讓自己丟了面子,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一笑而過,下回再注意些就是了。

? 然而現(xiàn)在,事情已發(fā)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許澤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難道,真的要他直面過去的錯誤,勇敢地承認(rèn)自己錯了,要他在眾人面前剖開內(nèi)心最丑陋的一面,聲淚俱下地檢討自己,他才能夠解救自我嗎?許澤用雙臂痛苦地抱住了頭,陷入了僵局之中。

三.

? 天晴的時候,林永祥依然日日拉著許澤去河里游泳。

? 此時正值盛夏,河兩岸的高大樹木郁郁蔥蔥,優(yōu)美無比。在日光的照耀下,河中那處供他們玩樂的小水潭反射出金色的光芒,閃閃亮亮,煞是好看。許澤處在這樣純粹的環(huán)境之中,壓抑的心情得到了不少釋放。

? 自蘇小雨倉惶逃跑的那日起,許澤便很少能夠見到她了。許澤在游泳的時候常常暗中觀察,但她也只出現(xiàn)過一次。并且那一次,蘇小雨在見到他之后,立馬便跟見到蒼蠅似的遠(yuǎn)遠(yuǎn)躲開,而后再也沒來過。這樣的結(jié)果讓許澤大失所望。他覺得兩人的緣分許是盡了,不禁感到有些頹喪。

? 但有時我們不得不說,緣分就是這么一件異常奇妙的東西。在許澤下決心要忘掉蘇小雨的第二天,他居然碰巧來到她的家里。

? 那是許澤在永樂小鎮(zhèn)待的第十五天。他的頭發(fā)在鄉(xiāng)下得到了瘋長,額前的碎發(fā)已遮住了眼,于是他聽從林永吉的又一次建議,決意去找一家理發(fā)店理發(fā)。永樂小鎮(zhèn)只有三條逼仄狹窄的街道,他從頭至尾走了一遭,才找到一家還算整潔的小店。然而,即使是這里最好的理發(fā)店,要放在深圳,也絕不會有顧客光臨的。這樣想著,他皺緊眉頭推開門,便看見蘇小雨正低著頭在清掃地上的垃圾。此時蘇小雨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但他卻嚇得不敢動了。待她抬起頭來望向這邊,許澤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竟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 “你怎么來了?”蘇小雨驚奇地看著他。

? “啊......我,我來理發(fā)。”許澤尷尬地笑了笑,“唔......這是你家的理發(fā)店?”

? “是。”

? “哦!還不錯,挺好的,呵呵!”

? “你等一下,我去把爺爺給你叫過來。”蘇小雨放下掃把,指了指他身旁的一把木椅,示意他可以坐在上面。

? 幾分鐘后,蘇小雨一臉抱歉地從里屋走出來。“對不起!我爺爺他不在,所以不能給你......”

?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許澤連忙搖著頭打斷她,“我下次再來好了。”許澤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走到門邊,又聽見蘇小雨在身后說:

? “其實,我也會剪的,只是剪得不太好。”

? 許澤停住了腳步,臉上蕩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 “那就麻煩你了。”許澤說。

? 他懷著激動的心情,重新坐到椅子上。

? “你要剪個什么樣的發(fā)型呢?”

? “按照原來的樣子修短一些就好。”

? 蘇小雨的動作輕輕的,十分溫柔。她的手有令人舒適的溫度,一旦觸碰他身體的某個地方,便能引發(fā)一陣陣顫栗和滾燙。當(dāng)她彎下腰湊近他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迷人的幽香,而當(dāng)她繞到自己正面時,她那微微聳起的胸部近在眼前,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許澤覺得有股強烈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正嘩啦啦地從他心底傾瀉而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宛如剛破繭的蝴蝶,振翅欲飛。

? “蘇小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許澤打破沉靜。他很想同她說說話,他想念她那唧唧咕咕無話不說的孩子模樣。

? “嗯。”蘇小雨說。

? “你,有沒有做過讓你很后悔的一些事?”

? “后悔的事?”

? “嗯。”

? “當(dāng)然有啊。每個人都會有的吧!”

? “是嗎?”

? “說出來你可別笑話我。我小時候曾為了買零食而偷拿過爸媽的錢。可當(dāng)時,我爸爸病得很嚴(yán)重,那錢是用來給他買藥的......這事一直讓我很后悔。”

? “后來呢?”

? “后來啊,被我媽媽發(fā)現(xiàn)了,然后把我揍了一頓。但是我爸爸說,只要好好承認(rèn)錯誤,我還是個好孩子。”

? “這樣啊!你爸爸人不錯哦。”

? “嗯。但是......他還是死了,他得了癌癥。”

? 許澤心里一驚,趕緊道:“抱歉!我不應(yīng)該問你這個的。”

? 蘇小雨搖了搖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沒關(guān)系。我早就不傷心了。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

? “那就好。”

? “你呢?為什么會問我這個問題?”

? “我......”許澤看著鏡子里蘇小雨十分認(rèn)真地為自己剪頭發(fā)的樣子,心跳如雷地說道:“我也做過許多讓我感到后悔的事。其中的一件,就是前幾天,我那樣對你......我想跟你說,對不起,我很抱歉!我保證以后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 蘇小雨驚訝地看著他。幾秒鐘后,她“噗嗤”的樂出了聲,眼里終于有了笑意。

?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說。許澤暗中舒了口氣,終于放下了心。

? 自此,蘇小雨又在他面前恢復(fù)了往日朝氣蓬勃,天真無邪的動人形象。她絮絮叨叨跟他談起一些自己的事。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離世,母親改嫁,她一直跟著爺爺生活;爺爺開了這家理發(fā)店,但只有在趕集的日子里才有些生意;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剛從鎮(zhèn)上的中學(xué)畢業(yè),但已經(jīng)不打算再繼續(xù)念書了。她說家里的經(jīng)濟(jì)條件不再允許她上高中,而且爺爺?shù)纳眢w也不如從前硬朗,她的年紀(jì)不小了,她要承擔(dān)起養(yǎng)家和照顧爺爺?shù)呢?zé)任。

? 聽了這席話,許澤感到心疼極了。多么堅強和善良的女孩啊!為什么她會如此不幸呢?老天真是不公平!話雖這么說,但蘇小雨卻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對于許澤的憐憫之心全然不知。

? 八月,永樂小鎮(zhèn)是最美的盛夏天氣,天空猶如一大塊晶瑩剔透的藍(lán)寶石,一塵不染,毫無瑕疵。這是一條人煙稀少的鄉(xiāng)間小路,路兩旁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色田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地枇杷的迷人芳香,蝴蝶在田埂邊歡快地飛。許澤坐在蘇小雨的自行車后座上,手里拽著一條細(xì)細(xì)長長的風(fēng)箏線,風(fēng)箏在空中飛得又高又遠(yuǎn)。許澤覺得開心極了。只因他說了一句“我從來沒有放過風(fēng)箏”,下次見面時她便把風(fēng)箏帶過來,喜氣洋洋地塞到他懷里。許澤望著她美麗的背影,內(nèi)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玩得累了,他們尋一處開滿野花的軟綿綿的小山丘,躺在上面看風(fēng)景。

? “你是大學(xué)生吧?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呢?”

? “你的成績很不錯吧?你看起來很聰明哦!”

? “你有很多朋友嗎?”

? “聽說深圳是個大城市,那它有多少個永樂小鎮(zhèn)那么大呢?”

? “也許我以后會走出這里,其實我很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到那時可以去深圳找你嗎?”

? 蘇小雨東拉西扯地問了好多問題,又說起她和小泥鰍之間發(fā)生的一些趣事。然而,沒過多久,她便躺在草地上安靜地睡著了。許澤偷偷湊了過去,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她。蘇小雨睡著的樣子乖巧極了,左手微微彎曲著放在耳邊,許澤小心翼翼地?fù)崦怂粫r只覺這手又柔軟又美麗,皮膚異常的潤滑。她耳朵和臉頰的色澤,是陽春三月的早櫻一樣的粉。從側(cè)面看過去,她的嘴唇小巧而豐滿,向上翹出一個完美的弧度,顏色也十分嬌嫩。許澤望向她那緊閉的雙眼和不時顫動的長睫毛,想象著她睜開眼后,雙瞳是何等的純凈無暇,可以倒映出多少美景......他懷著單純的愛意,動作謹(jǐn)慎地低下頭,將鼻子靠近她的脖頸,去輕嗅她身上那股動人的香氣。啊!這香味如同想象中一般美好!就像,小時候外婆家李子樹上結(jié)的大李子的味道。許澤還記得,那是個灰蒙蒙的下午,當(dāng)他因為摔了一跤而坐在院落里小聲啜泣的時候,媽媽就從樹上給他摘了這么一個香噴噴的大李子。那時的日子過得多開心啊,那時的媽媽也格外漂亮,可惜如今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 許澤從回憶中抽出身來,又再一次專心致志地觀察蘇小雨。許澤一直在思考,為何自己會被她如此深深地吸引?后來他終于想通了,這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貼近自然的純潔氣質(zhì)。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他以前認(rèn)識的那些女孩,也是十六歲,但她們已經(jīng)學(xué)會濃妝艷抹,學(xué)會衣著暴露地去夜店勾搭男人,或者給他出主意,讓他在放學(xué)路上毆打他們看不順眼的好學(xué)生了。而蘇小雨卻還在問“深圳有多少個永樂小鎮(zhèn)那么大......”這樣的問題。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她可不就是單純嘛!許澤的臉上露出了無奈而寵溺的微笑,內(nèi)心充滿了喜悅。陽光下,幾只彩色的蝴蝶在他們周圍翩翩起舞,許澤卻覺得它們飛在自己心上,溫暖直至心房。

? 盡管許澤在鄉(xiāng)下樂不思蜀,但他仍有一些現(xiàn)實問題不可逃避。幾天后,父親又一次打電話過來。他說,對方的態(tài)度仍然強硬,坦言如果許澤再不出現(xiàn),他們將會把他告上法庭。

? “除非能給他們一大筆錢,”父親說,“但我現(xiàn)在還湊不出來。”

?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 “你當(dāng)初強暴她的時候,就應(yīng)該考慮好這個問題!”父親暴怒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許澤被嗆得啞口無言。

? “對不起!”許澤握緊了拳頭。從自己嘴邊傳出的聲音,有一種虛無縹緲的不真實感,“我很抱歉。這次我是真的錯了,爸爸......”

? 父親在那頭靜默了半分鐘,似乎為自己的道歉感到驚訝不已。良久,他才軟下語氣,說:“聽著,許澤,我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犯錯。如果以后你還是屢教不改,那么我就當(dāng)沒有你這個兒子。”

? “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 “你最好說到做到。”

? “我會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一定會的!”

? 掛了電話,許澤的眼淚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哭泣過,但他如今可不愿花時間來思索這個。他說不明白此時正在經(jīng)歷的這種感受:極度的無助,痛苦,迷茫,或是別的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 許澤隱身于一條落滿枯葉的林間小道,任憑自己放聲抽泣。他很少將情緒如此毫無保留地外露出來。即使因為行為惡劣而常常被人討厭,但他卻有極強的自尊心。這是很可笑又很可悲的一件事。許澤想,還好現(xiàn)在身邊空無一人,否則......然而,隨著他慌亂的腳步聲,林子里的幾只黃雀被驚得飛了起來。一只烏鴉站在楊樹枝上癲狂地大聲笑著。許澤心里大為惱火,撿起一塊石頭便用力地朝它扔過去。烏鴉也展開翅膀嘩啦啦地飛走了。許澤灰心喪氣地逛了一圈,回去后便生了病。

? 當(dāng)然,生病與遇見烏鴉毫無關(guān)系,他只是當(dāng)天晚上不小心著了涼,體溫一下子上升到三十九度。這可把林家人給嚇壞了,他們連忙把他送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讓他躺了整整兩天才接他回家休養(yǎng)。對于林家人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許澤漸漸有了感恩之心。也許是以前的生活環(huán)境太過復(fù)雜,他常常以惡意揣測別人的接近。而在這里,林家人即使不了解他,也因為他是個人而無條件地關(guān)愛他。許澤終于嘗到了些人世溫情,這對他來說,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

? “小澤,你看看誰來了?”阿蘭從房間門口探進(jìn)頭,笑呵呵地對許澤說。

? 轉(zhuǎn)眼間,身著白色連衣裙的蘇小雨便同一只蜻蜓似的,輕盈而歡快地走進(jìn)房間來。

? “怎么生病了?”她微笑著問道。眼里的擔(dān)憂難以掩飾。

? “我沒事兒,就是有點小感冒。”

? “真是笨得不行啊!”

? “嗯?”

? “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吧?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 “唔......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 蘇小雨在他床邊站定,臉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 “聽說你快要走了?”

? “走?去哪兒?”

? “回家啊!”

? “哦。是的。貌似還有一個星期吧!”

? “這樣啊,回家之后要做什么呢?”

? “我也不清楚,大概要回學(xué)校吧。”

? “大概?”蘇小雨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是大學(xué)生嗎?應(yīng)該是一定會回學(xué)校的吧!”

?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主要還得看我爸爸的安排。”

? “為什么會不知道?難道你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嗎?我是說對于人生,或者未來的方向......”

? 她本是出于好意,但許澤卻對她一連串的發(fā)問感到有些厭煩了。蘇小雨見他臉色不悅,這才尷尬地止住了嘴。房間里頓時變得安靜下來,兩個人都各懷心事,盯著窗外不出聲。良久,蘇小雨又打破沉寂,盯著許澤猶疑地問:

? “你,以后還會再來這里嗎?”

? 許澤低著頭悶聲回答:“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

? “哦,我想也是。這里的確沒什么好的!”蘇小雨故作輕松地笑了笑。

? “別這么說,小雨!”許澤抬起頭來回望她,見她那雙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睛此時黯然失色,只覺心里一陣鈍痛,險些流出眼淚來。

? “這里很好,真的!我特別喜歡這兒的山山水水,這兒的好天氣,還有這兒的人。你知道嗎?我這陣子過得好快樂,前所未有的快樂。”許澤認(rèn)真地看著她,暗暗抑制住心中的痛楚,狠著心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們對我好,我也很感激。但是,咱們始終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 “我明白。”蘇小雨聲音哽咽,站在窗邊搖搖欲墜。“那你好好養(yǎng)病,我先回去了。”

? “好的。”許澤也心痛難耐,甚至不敢看她一眼,只好隨便糊弄她幾句,把她給打發(fā)走了。


四.

? 離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許澤卻沒了之前的望眼欲穿,反而為即將與蘇小雨分別而感到黯然神傷。這幾日,盡管許澤一有時間就去找她,但他看得出來,蘇小雨在他面前總是強顏歡笑,已經(jīng)不是往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 令許澤驚奇的是,對于蘇小雨的變化,他發(fā)現(xiàn)自己毫無愧疚之意。相反,他竟從中獲得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或許是二十年來,他少有過被人深深在意的經(jīng)歷,如今,兒時的缺憾在此得到彌補,這于他必然是一件大喜之事。然而,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別人的痛苦之上,只為滿足內(nèi)心深處那悲慘的,可笑的欲望,是一件多么難堪的事。許澤就這樣一邊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之中,一邊不停地同蘇小雨談起“回家”的事,一旦見她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他眼里便閃爍著一絲絲笑,詭異地彎起了嘴角。

? 毫無疑問,許澤是自私的。即使到了最后關(guān)頭,他依然對自個兒的劣根性不管不顧,放任自流。事實上,他也明白這樣做于他并無好處,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反而越陷越深。我們不能說世上存在著絕對的好人或壞人,因為這里沒有這樣一條界線,來將二者進(jìn)行明顯的區(qū)分。但有些糟糕的特質(zhì)卻能深入骨髓,對人生的發(fā)展造成巨大的阻礙,讓你不得不花費大量精力來擺脫它,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 這日,許澤和林永吉發(fā)生了點矛盾。原因是英子在幫許澤洗衣服的時候,無意間把他最喜愛的一件白襯衫給洗壞了。許澤手里拿著那件被染黃的皺巴巴的衣服,黑著臉抱怨了幾句,沒想到被林永吉聽了去。

? “真是抱歉啊,小澤。但我想你嫂子也不是故意的。最近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她要做的事情很多,還是請你諒解一下!”

? 他本想替自己老婆道歉和說些好話,許澤卻突然怒火攻心,不依不饒。于是兩人便激烈地爭論了起來。其他人聽見聲音,連忙趕過來勸架。

?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她是不是故意的與我毫無關(guān)系,我只知道她的行為已經(jīng)影響到我了。”許澤粗暴乖張的性情此刻展露無遺。

? “那你想要怎么樣?我們賠給你行不行?”

? 許澤輕蔑地看著他:“哼!我就怕你們賠不起!”

? “你......”林永吉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一旁的林勇和阿蘭也露出了受傷的神情。許澤自知說錯了話,卻依然不肯輸了氣勢,繼續(xù)罵罵咧咧道:“你以為你是誰?”然后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莽撞地逃出家門,揚長而去。

?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西下,遠(yuǎn)處的山頂上殘留著半縷落日余暉。許澤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去,周身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害怕。于是他抬腳換了個方向,徑直走向蘇小雨家。可到了那里,竟發(fā)現(xiàn)她家房門緊閉,屋子里黑魆魆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許澤趕緊拉住一位路人詢問,對方卻搖搖頭,表示完全不知情。許澤一連問了四五個人,才有一位面容和藹的老婦人說:

? “小雨嗎?她爺爺在山里采藥還沒回來,她貌似去找她爺爺了......”

? “請問是哪座山?”

? “我也不太清楚哦。但她是往這邊走的。”

? 許澤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只見昏暗中一條田間小路彎曲著伸向遠(yuǎn)處,似乎沒有盡頭。

? “謝謝您嘞!”

? “小伙子,天黑了可別亂跑啊!外邊蛇蟲多著呢......”

? “勞您費心!”許澤給了老婦人一個感激的微笑,“我會注意的。”

? 此時,一股強烈的情緒驅(qū)動著許澤,要他無論怎樣都要找到蘇小雨。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眼前浮現(xiàn)出她躺在草叢中熟睡的場景。還有媽媽的笑臉和外婆家的大李子。

? 仿佛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向胸腔,溫暖也在此匯聚。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讓他覺得自己幸福極了。實際上,他不知何為幸福,但他知道在這條小路的盡頭,有他的向往和期待,他的希望!因此,不管這條路有多曲折崎嶇,他都想走到底去看看。

? 許澤胸懷滿腔熱血,走過了長滿青草的田埂,走過了蛙鳴陣陣的池塘,走過了幽靜深遠(yuǎn)的樹林。他終于來到小路盡頭。然而,這里一片空蕩,除了撲面而來的黑暗和刺骨的山風(fēng),他什么也沒遇見。

? 許澤的希望破滅了!

? 他一屁股坐在路邊的一塊小石頭上,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我被拋棄了......”他雙手抱膝,像孩子般大聲抽泣。一只貓頭鷹在頭頂?shù)臉渲ι稀肮竟?.....”的叫喚著,再配上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聽起來甚是恐怖。許澤嚇得一個激靈,全身開始痙攣性地抖動不已。良久,他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起艱難的腳步往回走。但沒走一會兒,許澤便覺得小腿一陣刺痛,回頭一看,一條拇指般粗的黑蛇正好逃進(jìn)灌木叢里,頃刻間就沒了影子。

? “我要死了。”許澤挽起褲腳,看了看那兩個正往外冒著血的牙印子,喃喃道:“死了好,死了好......這樣我就可以去見媽媽了。”

? 他再一次頹然地坐在地上,靜靜等待著死亡的來臨。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他想到她那幻景一般的葬禮。華麗的服飾,精致的妝容,她還是那個軟綿綿,香噴噴的溫柔女人,安然躺在棺材里,仿佛只是睡著了。那自己呢?自己死了之后,也會像媽媽一樣依然讓人艷羨和喜愛嗎?會有人覺得惋惜而為他哭泣嗎?人們會在葬禮上談?wù)撝氖裁矗窟€是只是嘮嘮家常打打牌,仿佛他與他們毫不相關(guān)?

? 許澤自嘲地笑了笑。沒人會為他流眼淚的。他這輩子沒做過一件好事。他虐待動物,打架斗毆,偷盜搶劫,他沒有一天不在給父親惹麻煩,最后還犯上了強奸罪。所以如今要曝尸荒野,也是該得的報應(yīng)。

? 許澤在黑暗中慢慢閉上了眼睛。時間往前推移,他又想起媽媽在臨終前對他說的一句話:“媽媽以后不能夠再陪你了,我很抱歉。但你要記住,媽媽永遠(yuǎn)愛你!”是啊!他一直感受著她的愛,直到現(xiàn)在也還是一樣。那么,她在死后仍能愛他,為什么自己在活著的時候不能夠好好愛護(hù)自己呢?要怪只怪,她走得太早。要是等自己再長大些,也許就能明白她話語中的深刻含義。然而一切都太晚了。許澤想,假如人生能夠重來,他會有所改變嗎?也許吧!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 許澤絕望地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心中一片凄涼。“啪嗒,啪嗒......”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由遠(yuǎn)而近的腳步聲。許澤掙扎著坐起身來。是索命鬼來了嗎?

? 只見茂密的叢林之間,閃爍著一束橙黃色的光線。光的旁邊是一個昏暗的人影。那人腳步匆匆,似是十分著急的樣子,沒等許澤反應(yīng)過來,對方已將手電筒的光掃射到他身上。

? 許澤連忙后退,并用手擋住了眼睛。

? “許澤?你是許澤嗎?”

? 慌亂之中,竟聽見了蘇小雨的聲音。許澤霎時驚訝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他鼻頭一酸,眼里又開始流出委屈的淚水。蘇小雨快速走到他面前,見他滿臉淚痕,一時間也感到驚奇不已。

? “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會在這里?”

? “我來找你。”許澤擦著眼淚悶聲說道。

? “真是個瘋子啊!天都這么黑了你還到處亂跑?”

? “對不起......”

? “你別哭啊!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了嘛?”蘇小雨湊近他柔聲問道。

? “跟永吉哥吵架,就自己跑出來了。”許澤不無尷尬地繼續(xù)說道:“但是沒找到你,我的心都要碎了。”

? “那也用不著哭吧。天吶!你還是三歲小孩子嗎?”

? “我......你別笑話我好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大概要玩完了。”

? “哎?為什么這么說?”

? “就在剛剛,我被一條蛇咬了,我可能會死掉。”

? 聽見這話,蘇小雨頓時大驚失色。

? “什么?你哪兒被蛇咬到了?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快讓我看看!”

? 待許澤坐下來,她查看他的傷口之后,;臉上不禁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

? “有些腫起來了,這蛇可能有毒。”

? 蘇小雨解下自己頭上的發(fā)帶,將其緊綁在許澤小腿傷口的上方,然后指揮他用力將傷口下方的血液往上擠,她則跪在地上,低下頭,要用嘴給他吸出腿上的毒血。

? “不,不要這樣。”許澤急忙縮回了腿。

? “現(xiàn)在可顧不了這么多了!”蘇小雨一把拉住他的腿,將滾燙的唇緊緊貼在他的傷口上。她黑色的長發(fā)柔軟地垂下去,發(fā)梢隨著動作時不時掃過他的肌膚,引起一陣陣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顫栗。許澤看著她專心致志為他吸毒的樣子,內(nèi)心五味雜陳。昏暗的光照下,她白皙的額頭和挺翹的鼻尖上浮現(xiàn)出一層細(xì)密的汗珠,讓人覺得心疼至極。

? 半刻鐘后,蘇小雨才為許澤處理好傷口,扶著他慢慢往回走。

? “要是沒遇到我的話,你要怎么辦呢?”

? “謝謝你能讓我遇上你,小雨。”這個夏天,在遇見她之后,有些東西的確變得不一般了呢!

? “小雨,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個糟糕透頂?shù)娜恕!?/p>

? “唔......但我覺得,真正糟糕的人是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的。”

? “你真的這么想?”

? “當(dāng)然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蘇小雨認(rèn)真地看著他,“但是,相信我,不管你遇到多大的難題,只要勇敢面對,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去承擔(dān)責(zé)任,就一定可以解決它。”

? “說得輕巧,可是做起來很難啊。”

? “你有做過嗎?”

? “嗯?”

? “你甚至不去嘗試一下,怎么就知道做不了呢?你要變得更自信一些才行啊!”

? 許澤被她問住了。他總習(xí)慣于逃避,過著矛盾又痛苦的人生。他表面高高在上,擁有極強的自尊,其實他明白,那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極強的自卑。因為一直害怕失敗,所以不屑于去嘗試改變,因為一直害怕受人嘲笑,所以表現(xiàn)得神圣不可侵犯。而這一極致丑陋的事實竟被比自己還小三歲的蘇小雨給拆穿了。雖然她是無意的,但許澤還是感覺十分難堪。

? 夜色沉沉,兩人沿著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返回小鎮(zhèn)。因為許澤腿上有傷,路又坎坷不平,就導(dǎo)致他們行走的速度異常緩慢。許澤累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爬上一座小山丘,卻看到小鎮(zhèn)依然遠(yuǎn)遠(yuǎn)地躺在對面大山的腳下,零星地閃爍著幾盞暗黃色的照明燈。他沮喪地嘆了口氣,為自己之前的沖動感到后悔不已。

? “你不是去找爺爺了嗎?他在哪里?”許澤突然想起蘇小雨跑進(jìn)山里的目的。

? “他在山里的一戶人家喝得爛醉如泥,早就在那兒睡著了,明天才會回家來。”

? “那邊居然還有人家?”

? “是啊。我爺爺常去采草藥的地方,住著一個孤單的老頭。他老婆在很早以前就死了,他女兒也嫁到遠(yuǎn)方去了,就他一人守著一個破屋子。我爺爺覺得他可憐,所以偶爾會去看看他。但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在那里醉得不省人事,可把我給嚇壞了。”

? “你爺爺能夠有你,真是好福氣啊。”

? “嗯,其實你說的不對,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 “我不懂,什么才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

?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大概每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吧!”

? “你的答案是什么?”

? “說話做事要讓別人感到舒服和開心。”

? “那如果你自己不開心呢?”

? “怎么會?別人開心,我就會開心啊!”

? 蘇小雨的回答,讓許澤感到難以置信。會這樣真誠對待他人的人,大概早已在地球上絕種了吧?所以,他寧愿相信她在騙他,也不愿相信她是真的如此純潔善良,童叟可欺。

? 腳下的路漸漸變得平坦,農(nóng)家的犬吠聲也清晰可聞。兩人離小鎮(zhèn)不遠(yuǎn)了。他們在田野間拐了幾道彎,避開原路來到寬敞的大馬路上。

? “看,前面有人。”蘇小雨指著馬路前方驚喜地說。

? 那邊的人聽見聲音,也急急忙忙調(diào)過頭來。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林永吉一家人!

? “啊,小澤!是小澤!”阿蘭搖晃著一身贅肉跑過來,帶著哭腔向許澤罵道:“你這個孩子,沒事亂跑什么呀?我們都快要急瘋了,找了你整整一個晚上......”

? 林永吉拿著手電筒沉默地站在一旁,紅著眼睛瞪他。

? “對不起,害你們擔(dān)心了。”許澤羞愧地低下了頭。

? “沒出事就好,沒出事就好。”林勇一邊安慰自己的老婆,一邊對許澤說道:“你先回家去吧!以后不可以再這么任性了。”

? “我先回去?那你們呢,你們不回去嗎?”

? “我們?nèi)メt(yī)院。”

? “去醫(yī)院?為什么?是有誰生病了嗎?”

? “是你嫂子,在出來找你的時候出車禍了。”林永吉邊說便把視線投在許澤身上。

? 聽了這話,許澤的面容一霎時變成灰色,宛如遭受晴天霹靂。

? “怎么會?”許澤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天吶!”

? “你不用擔(dān)心,她傷得并不嚴(yán)重。”阿蘭說。

? “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你們?nèi)绱巳娜獾卣疹櫸遥P(guān)愛我,我竟然這么對你們,我真是個混蛋!”

? “小澤,她沒什么大事的。我們沒有怪你,你不用太自責(zé)。”林勇輕聲安慰著他。

? “有什么我能做的嗎?”許澤痛苦地看著他們,“我真的很抱歉。我想彌補你們,讓我做點什么吧?”

? “你真的不需要做什么。”一旁的林永吉終于出聲,“跟我們一起去醫(yī)院看看她吧!讓她知道你人沒事,她很擔(dān)心你。”

? “好!”許澤連連點頭,“對不起,永吉哥。”

? 林永吉沉默著不說話,但卻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 一群人急匆匆地來到鎮(zhèn)上醫(yī)院,推開病房門,正好看到英子躺在床上面露憂色。直到看見許澤走進(jìn)來,她才松了一口氣,微笑著說道:“小澤,他們終于找到你啦!還好你人沒事,我都快擔(dān)心死了!”

? “對不起!嫂子。你傷得嚴(yán)重嗎?”許澤鼻子一酸,內(nèi)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 “沒事沒事,不過是小腿摔骨折了。”她做出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是我對不起你,洗壞了你最喜歡的衣服......”

? “別說了。”許澤趕緊打斷她,他那顆心此時正被懊悔和內(nèi)疚不斷敲擊著,他感到羞愧極了。而更讓他羞愧的是,自從說了第一句“對不起”之后,他就再也停不住口。原來自己做了如此之多需要說抱歉的事。但他既而又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并不是說了抱歉就能讓它隨風(fēng)而去的,他要做的遠(yuǎn)遠(yuǎn)不僅這個。

? “你們回家休息去吧!”林永吉望著眾人,“這里我來照顧就好。”

? “我也留在這里吧!”許澤誠摯地提出建議,卻被他們堅定地拒絕了。

? “你乖乖回去睡覺,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了。”英子半開玩笑地說道。

? 許澤無奈,只好跟著阿蘭和林勇回家去。

? 盡管許澤嘴上不說,可他內(nèi)心卻波濤洶涌,為他們的作為深深打動。這本是一群與他毫不相關(guān)的人,卻給予了他如此之多的非凡體驗,就算他的心腸再硬,也無法不打開心門,對他們誠摯地表示感激。

? 或許自己,真的需要直面過去,做出改變。但這絕不是一段人生的結(jié)束,而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這么想著,眼前的一切突然都變得豁然開朗了。

? 許澤在林勇的幫助下給小腿的傷口上了藥,還好那條蛇的毒性不深,他感激地向他道了晚安,便躺在床上沉睡過去。

? 這一晚,夢里沒有惡鬼纏身。因為他做了最后的決定,而這終于讓他睡了個好覺。

? 翌日,英子拖著一條打石膏的腿回家了。林家人的生活不算貧苦,至少沒有溫飽問題,但他們卻沒有多余的錢來讓英子住院治療,只好讓她回家慢慢休養(yǎng)。許澤猜到這一情況,奈何已花光了離家時帶來的錢,只好堅定地包攬下所有照顧英子的工作,凡事親力親為。這倒讓林家人對他刮目相看,直呼他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 然而,他還沒做出多少努力,回家的日子便已到了。

? 父親打電話過來,告知許澤他已處理好一切,但對于許澤要被學(xué)校勸退的這件事,他表示無能為力。

? “要不你出國吧?讀幾年書再回來。你之前不是說喜歡巴黎嗎?去那里怎么樣?”

? “謝謝你!爸爸!”許澤用力握緊手機,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但是,我想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

? “承擔(dān)責(zé)任?”

? “爸爸,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你讓我去自首吧!”

? “我沒聽錯吧?你瘋了嗎兒子?你會被判刑的啊!”

? “我知道。而且我很感激,你為我做了那么多。但這段時間我也慎重地考慮過了,說實話,我不想再繼續(xù)沉淪下去了,我一定要接受懲罰才行。否則我這輩子就徹底完了。你能明白嗎?爸爸,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求你別拋下我,再救我一次好嗎?”

? 父親在那頭沉默良久。

? 就在許澤懷疑他已經(jīng)掛了電話的時候,他才顫抖著出聲:“你終于長大了。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 “對不起......”許澤流著眼淚說。

? “我終究是老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你別后悔就行。”

? 與父親通完電話,許澤的情緒久久難以平靜。阿蘭已經(jīng)幫他收拾好行李,就要到上車的時間了。他得從鎮(zhèn)上坐班車到兩百里外的市火車站,再趕午夜一點的火車,預(yù)計明晚凌晨才能到家。路途遙遠(yuǎn),他必須要打起精神來才行。

? 今日的小鎮(zhèn)還是與往常一樣,陽光明媚,天朗氣清。許澤站在馬路邊的大榕樹下,看著這塊他涉足過的土地,內(nèi)心溢滿悲傷的情緒。從一開始的厭惡,到如今的戀戀不舍,每一天他都記憶猶新。這是他最難以忘懷的一次暑假,最值得體驗的盛夏之旅。

? 蘇小雨從出門到現(xiàn)在,懷里一直緊緊抱著許澤的背包,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盡管背包十分沉重,他一再提出要自己拿,但蘇小雨卻堅定地?fù)u著頭拒絕。

? “東西都拿完了嗎?”

? “全都帶著了。”

? “什么時候能到家呢?”

? “大概明天晚上吧。”

? “在火車上要記得穿外套哦,否則晚上會著涼的。”

? “咦,你怎么會知道?你又沒坐過火車。”

? “我聽鄰居家的姐姐說的嘛!”

? “哦,好,我知道了。”

? “還有,錢包和手機不要放在顯眼的地方!”

? “喲!小雨懂的東西還不少嘛!人又漂亮又貼心,誰要是娶到你,肯定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 許澤揶揄地調(diào)笑她,盡量使談話變得輕松一些。但蘇小雨已經(jīng)情難自禁地落下淚來了。許澤只覺喉頭一陣發(fā)緊,他完全不敢再看她哀傷的眼睛了。

? “車來了車來了......”大嗓門的阿蘭高聲喊著。突突駛來的班車揚起一陣灰色的塵土,很快便在他們面前停住了。

? “把行李箱放到下面的行李艙里,然后再上車,麻煩動作快一些!”車上的司機急吼吼地催促著,仿佛一分鐘也不愿意等。

? “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阿蘭把許澤從蘇小雨身旁一把拉過來,又用力把他推上了車。林永吉也拿過蘇小雨懷里的背包放進(jìn)行李艙里,“啪”的一下關(guān)上了門。

? 許澤腦袋昏昏沉沉,車?yán)锏目諝庥謵炗譄幔厺M是車外人們鬧哄哄的送別聲。他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來,才打開車窗去尋找蘇小雨的身影,但車已經(jīng)往前開了。

? “許澤許澤,”蘇小雨滿臉淚花,跑著來追已開始向前行駛的車。“我忘了,你的漫畫書還放在我家里呢!你等一下,我去拿過來給你好不好?”

? “估計不行啊,小雨。”許澤痛苦地看著她。

? “那你明天再走好嗎?你明天再走嘛!”

? “這樣是不行的啊,小雨。對不起,你別追了,快回去吧!”

? “許澤,你會忘了我嗎?你別忘了我......”

? “我不會忘記你的,絕不會!”許澤大聲對她說道。

? 司機將車子開得飛快,蘇小雨已經(jīng)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后頭了。許澤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越來越遠(yuǎn)的身影,她嘴里還在說著些什么,但他已經(jīng)聽不清了。許澤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臉頰,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 “小伙子,快把窗關(guān)上吧!外面的塵土全都飛進(jìn)來了。”座位后方有人在說。車子拐了個彎,窗外的風(fēng)景漸漸變得陌生。許澤什么也看不見了。他終于關(guān)上車窗,坐在搖搖晃晃的車?yán)秣鋈淮箿I。

? 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隱約中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東西,卻又好像得到了什么東西。

? 實際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真正的感受。然而這都不重要。因為,當(dāng)車子路經(jīng)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流,他看到了一群在河里游泳的快樂的孩子,他突然明白自己未來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 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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