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雅萍今天穿的高跟鞋鞋跟很細,樓梯下了一半崴了左腳,她本能的騰出一只手去抓欄桿,另一只手想把素三彩臥虎詩文瓷瓶抱在胸前,但是瓶子較沉沒抱住,順勢從手中滑落,跌在樓梯臺階上,碎了。
那一聲脆響,仿佛是心臟裂開的聲音。張總囑咐她小心一點,說這個瓷瓶是清代作品,價值不菲,所以她抱著瓷瓶下樓的時候,是很謹慎的狀態(tài),一腳踩實才跨另一步,這份謹慎讓她覺得自己走路的樣子很滑稽,即使已經(jīng)非常小心了,偏偏還是出了事。
高跟鞋,雅萍天天穿,她就是愛這種細跟的鞋子,雖然穿著腳不舒服,但是好看啊,雅萍深諳取舍二字的精髓,凡事總有代價嘛,美和舒適,她會毫不猶豫選擇美。一個天天穿高跟鞋都不曾崴腳的人,卻在今天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崴了腳,還打碎了一個價值幾十萬的瓷瓶。
本來雅萍從公司大門出來是想坐電梯的,等了半天都沒來,她想著21樓送到20樓,距離很短,況且這樓梯自己每天跑好幾趟,小心點就是,急性子的她抱著瓷瓶就進了電梯邊上的樓梯間。
前臺聽到外面的動靜,跑出來在樓梯口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雅萍打碎了瓶子,一臉驚訝的縮回了頭,很快,張權就和好幾個人一起出來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眼中盡是心疼和怒氣,但是多年的總經(jīng)理經(jīng)歷,讓他很能克制情緒。
“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
“張總,我崴到腳,東西被我失手打碎了。”雅萍說話的聲音很小,語速也很慢。
“樂樂,把她扶起來,先去檢查一下腳傷。”
“好的,張總,我送雅萍姐去醫(yī)院,交給我您就放心吧。”前臺樂樂開始大包大攬。
“去我辦公室柜子下邊拿雙一次性拖鞋給她換上。”說完又轉向雅萍:“看完就回家休息吧,其他事情來公司后到我辦公室說。都散了,上班。”
2.
張權讓雅萍把這件瓷器給樓下李坤送過去,是因為按照公司慣例,藏品在出手之前,會由李總監(jiān)最后一次確認外觀及完整度,拍照存檔,防止后續(xù)出現(xiàn)糾紛。
李坤聽說臥虎瓶被摔碎后,勃然大怒,據(jù)高樂樂透露,雖然當時張總辦公室關著門,但是兩人在里邊聲音很大,大概意思是,這瓷瓶有客戶出價30萬,定金都交了,今天要發(fā)貨的,現(xiàn)在怎么給客戶交代?而且這30萬要讓李雅萍盡快賠償給公司,他下邊員工和經(jīng)理的業(yè)績提成一分都不能少,李雅萍平時就有些拽,一定要嚴肅、從重處理,給大家立個樣子。
雅萍是第二天下午到公司的,她作為張總的助理,自然知道這件瓷器已經(jīng)30萬成交,所以在來之前她就已經(jīng)想好了要怎么應對。
張權問她怎么想?
“我沒錢,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這什么態(tài)度,損壞這么名貴的東西肯定要照價賠償,否則公司會起訴你。”
“起訴就起訴,我名下也就一輛車,還是你買的。”雅萍翻著白眼。
“大姐,這是在公司,瓶子也不是我私人物品,公司有公司處理事情的流程和方式。”張權略顯無奈的皺了皺眉頭,語氣中似乎有一絲哀求,與平時的冷峻范兒判若兩人。
“我不管,那你給我想辦法處理。”雅萍撅起嘴,干脆不看張權。
“李坤已經(jīng)跑到我這吵過了,要求你盡快賠償,還要給員工和經(jīng)理計發(fā)提成,你知道他跟我不和,這件事處理不當,他肯定會給總部打報告。”
“那把我賣了好咯,要不我去酒吧陪酒,或者換個有錢的男朋友賣身還債?大不了首付我不要了。”雅萍邊說邊盯著張權。說完,就自顧自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你等等,”張全壓低聲音,“不管怎么處理,你出去就說自己正在籌錢賠償。”
“我是有腦子的,放心吧,我的大張總。”雅萍沒有停留,直接推門出去了。
3.
總部財務部在分公司的審計工作已經(jīng)收尾,明天要返回北京了,當晚張權和李坤帶著公司的核心管理團隊,在陽城酒店給他們踐行。
歡送會氛圍很好,喝到最后桌上也就四五個人了,都是來往比較密切的核心人物。
李坤喝多了,嚷嚷著要雅萍送他回酒店,雅萍有點為難,不自覺的看向張權。
“張總,你是不是不舍得?我又不會把她怎么樣。”李坤滿嘴酒氣,說話含糊不清。
“別開玩笑了,雅萍,你送李總回酒店吧。”
“那行吧,送到我就來了,你們等著我啊。”雅萍一手拿起大衣,一邊對著隔壁房間喊到:“小黃,走了,把李總先送回酒店。”
隔壁應了一聲,一個年輕小伙走出來,幫助雅萍扶起李坤往外走。
“張總,那我們先過去了。”
“好的,辛苦。”張權說完,比了一個OK的手勢,手放在太陽穴,45度角向右上揮了揮。
雅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張權是集團在陽城分公司的總經(jīng)理,他強在公共關系及政府資源,要論起具體業(yè)務,卻要遜李坤一籌,李坤這個業(yè)務總監(jiān)是眾望所歸,就連他這個總經(jīng)理都是服氣的,總部非常器重李坤,領導時常提醒張權要牢牢留住這個人才。
業(yè)務精英都有共同的特征,我行我素,飛揚跋扈,這既是長項也是短板。隨著業(yè)務規(guī)模越來越大,李坤帶領的團隊人員也越來越多,身下是厚厚的功勞簿,又被一堆下屬眾星捧月,在所難免滋生了目空一切的驕狂。
李坤時常沖進張權辦公室,大呼小叫,但是張權很容忍李坤,誰會得罪自己的財神爺呢?當然,張權也不會輕易錯過任何一個敲打李坤的機會。張權知道,李坤其實是個很好對付的人,性格火爆,沒什么心機,自己不需要對他嚴防死守,只要握住一個把柄,在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一擊即中即可。
4.
雅萍打電話約張權在咖啡廳見面,她想坐在靠窗的位置,張權堅持要坐包間。
“這里離公司那么遠,誰關注你啊,真是的。”雅萍往包間邊走邊牢騷。
“東西呢?”
“在我手機里啊,等下我給你看,你昨晚給我打手勢,我立刻就明白你是讓我拍照片,那個手勢是你每次給我拍照后表示完美的慣用手勢,我立刻就get到了你的點,我聰明吧?”雅萍笑嘻嘻的看著對面的張權。
“發(fā)給我看看。”
“放我這里和放你那里有什么區(qū)別,我給你保存著。”雅萍狡黠的眨眨眼,把手機遞給了張權,同時盯著張權,這讓他沒有任何把照片偷發(fā)給自己的機會。
張權無奈的吐出口氣,接過手機翻看照片,這些照片簡直堪稱完美,有李坤各種姿勢睡覺的,有他和雅萍兩人摟摟抱抱親密自拍的,居然還有他上身赤裸躺在床上睡著的。
張權看完在心里默默夸贊雅萍真是能干,這種尺度自己也沒法強調,但是她都做的很好,只是看著自己的小女友跟別人這樣,張權隱隱不快。再說,雅萍不愿意把照片發(fā)給他,一定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我已經(jīng)在準備資金了,你打碎瓷瓶的30萬我?guī)湍阗r了。”
“真的嗎?嗯,權哥哥最好了,來獎勵你一下。”說這就撅起嘴在張權臉上啄了一口。
張權抹了一把口紅印,說:“今年我家里事多,經(jīng)濟比較緊張,這30萬還真是不好湊,把苗苗的壓歲錢都借出來了。”
雅萍雖然不相信張權為了這點錢連女兒的壓歲錢都要動,但還是覺得有些愧疚,畢竟瓶子是自己打碎的,她要有錢也真就賠了,這種耍賴的手段也實在是無奈之舉,就拉著張權的手說:“哥哥,今晚別回了。”
5.
張權推薦李坤晉升公司副總的提議沒有通過。一般情況下,這種提議都只是走個形式,事情早已提前敲定,但這次居然出了意外。
李坤火急火燎的跑到張權辦公室,開門就問到:“張總,我的事之前不是都說的差不多了嗎,這咋過會的時候被否了呢?”
“李總,別著急,”張權示意他坐下喝茶,“我打的報告你也看到了,我是全力舉薦你,總部只是說你生活作風不端,要延遲考察。”
“生活作風?這是哪門子理由?”李坤瞪著眼睛。
“這個理由可大可小,我早給你說出去應酬的時候要注意,不能客戶什么要求都答應,你自己有時候喝多也瞎搞,會不會有人點了這事?”張權目光銳利的盯著李坤。
“這,這不會吧,有些客戶普通途徑確實攻不下來,總部也心照不宣,拿這個卡我,太小人了。”李坤被張權說的有點發(fā)毛,明顯底氣不足了。
“也不是要卡你,只說延遲審核,我?guī)湍銌枂枺阅愕哪芰Γ@陽城分公司遲早都是你的。”
“那不是遲早嘛,現(xiàn)在還是要跟隨張總打天下,你當元帥我做先鋒,所向披靡。”李坤又恢復了自信,笑嘻嘻的對張權說。
“放心,下個月我去總部開會,一定幫你把這事解釋清楚。”張權把胸膛拍的啪啪響。
李坤突然壓低聲音問:“那小妮子的事處理好了嗎,要我說,你把她交給我,我保證她服服帖帖,上周她送我去酒店,我差點就……”
張權陰仄仄的瞪了李坤一眼,李坤閉上了嘴退了出去。
當晚,雅萍躺在張權懷里有點不安的問:“你讓我把李坤和我的照片發(fā)給總部,看來是起作用了,他該不會知道是咱倆干的吧?”
“這點東西擋不住李坤的路,只是延遲審查,他遲早會上來,而且也瞞不了多久,你要有心理準備。”
“那我們?yōu)槭裁催€要干這種有風險的事,又不起大作用?”
“拖延時日,靜觀其變,變生亂,亂又生新變,機會就來了。”張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6.
李坤還是知道了那封舉報信的內容,但是李雅萍已經(jīng)消失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都聯(lián)系不到本人。
他沖到張權辦公室,大罵張權忘恩負義。
張權兩手一攤,說自己也在找李雅萍。
“你別裝了,你趁著我喝醉讓李雅萍偷拍我,你別以為你倆的關系我不知道?”
“我倆有什么關系,他只是我的助理。”
“助理,只是助理的話你有必要陷害人家嗎?”
“李坤……”張權突然厲聲喝道。
李坤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大,可能會讓外邊聽到,就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不再說話。
這時候張權有電話進來,只聽他壓低聲音說:“你不要折騰,我給你轉兩萬塊錢你去買身衣服,要換號啊?那你說我記一下。”
掛完電話,張權讓李坤先坐一會,調侃自己年紀大了前列腺不好,就急匆匆去了衛(wèi)生間。
李坤起身看了一眼張權剛才在紙上記下的電話,拿出手機拍了照,繼續(xù)坐回沙發(fā)玩手機。
張權上完廁所回來才注意到桌上記著電話的紙張,神色略顯慌張,顯然是剛才忘記收拾了,他余光掃了李坤一眼,見對方并未在意,就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是你嫂子的電話,老懷疑我在外邊有女人,神經(jīng)兮兮的,自己換了號碼還說要給我換一張。
李坤沒接話,過了半天才說,張總你剛才說啥,這個視頻太搞笑了。
回到自己辦公室,李坤關好門,立刻撥通了這個拍下來的號碼,果然,對面?zhèn)鱽砹死钛牌笺紤械穆曇簦牫鍪抢罾ぞ鸵獟祀娫挘罾ち⒖陶f他有素三彩臥虎詩文瓷瓶的成交記錄,可以現(xiàn)在就發(fā)給雅萍。
掛了電話,李坤把瓷瓶在CRM系統(tǒng)內的成交記錄截屏發(fā)給了雅萍,很快雅萍就打電話過來約李坤見面。
7.
李坤趕到的時候,雅萍已經(jīng)到了。
“李大美女,從來都是人等你,今天這么早,看來對我很是重視啊。”李坤在雅萍面前總是嬉皮笑臉。
“客戶管理系統(tǒng)里邊有臥虎瓶的成交記錄,我看還有客戶姓名和住址,這就意味著瓶子真實成交了,可是,瓶子我已經(jīng)打碎了啊?”雅萍沒有接李坤的話,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如果你打碎的是只贗品呢?”李坤玩味的看著雅萍。
雅萍突然身子前傾,摘下墨鏡看著李坤,說:“那這只贗品是給誰準備的,有什么用途?”
李坤沒有急著回答,而且靠在沙發(fā)后背上,一字一頓說:“本來我不打算告訴你,但是現(xiàn)在我需要和你交換信息,我說你想知道的,你說我想知道的,怎么樣?”
“成交,”雅萍主動和李坤握了手。
李坤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壓低聲音說:“李雅萍,你聽好了,不管多么憤怒都不許打斷我,要不我就不說了,一切等我們信息互換完,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
雅萍點了點頭。
“你打碎的瓶子絕對是只贗品,因為真瓶子已經(jīng)成交了,有疑問你可以給買家打電話核實,這只贗品瓶子一開始就是張權為你準備的,原計劃是你遞給我瓶子的時候想辦法讓你失手打碎,不曾想你幫了我倆天大一個忙,居然自己摔了瓶子,你一定想知道兩個問題,一是為什么張權要算計你?二是我倆原本不太對付,為什么會聯(lián)手,對吧?”
雅萍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布滿霧氣,沒有接話,李坤小啜一口咖啡,接著說:
“張權算計你的原因他沒有告訴我,只是說如果我能配合他完成這件事,他就立刻打報告推薦我升副總,我這才答應跟他聯(lián)手,不過你的舉報讓我的希望成了泡影,但是我不恨你,一方面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是你不怎么吊我,再者,我算計你在先,如果一定要算賬的話,這筆賬就記在張權的頭上。”李坤說到最后開始咬牙切齒。
雅萍已經(jīng)哭了,好半天才說:
“我來告訴你,他為什么要算計我,因為我差30萬房子首付,他不想出這個錢,就自導自演了這一幕,假裝替我賠償公司30萬,堵住我找他要首付的嘴。”雅萍深深的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也是他讓我拍你酒后的照片,舉報材料也是我發(fā)的,他最后一分錢沒花,就堵了我的嘴,封了你的路,咱倆還要對他心存感激。”
李坤在雅萍的提醒下,也想明白了整件事情 ,開始對張權破口大罵,他唯一洋洋得意的是,張權機關算盡,但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無意間得到雅萍的電話,更不知道是,現(xiàn)在兩人已經(jīng)完全洞悉了他的陰險和薄情。
人是奇怪的,不管之前多么不待見,一旦遭遇巨大的外部壓力,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兩人關系會急速升溫。
接下來就是知無不言的細節(jié)論證,把彼此的故事補充完整,然后商討著不同角度的復仇計劃。
8.
李坤說要不就回公司大鬧一場,大家都別好過。雅萍問誰去?一個人去鬧吧,好像事情說不清楚,兩個人都去又感覺不妥當,反而容易被反咬一口,再說了,雅萍這事也不算光彩,不管怎么說自己都摘不掉小三的帽子。
李坤提議那就把這些事情都發(fā)給張權老婆,也夠他喝一壺了,雅萍還是不同意,這事除了能泄憤,起不到任何實質作用,畢竟她的車是張權買的,落袋的東西她不想橫生枝節(jié)。
最后兩人達成一致,再寫一封舉報信發(fā)給總部,李坤問雅萍有沒有拍跟張權親熱的照片,雅萍白了他一眼說自己雖然圖錢,但也真的對張權有感情,自然不會拍這些東西,再者,張權在這種事上非常謹慎,略顯親密的照片每次拍完都非得讓她當場刪了。
舉報信到了總部,并沒有引起什么大的波瀾,總部先是收到對李坤的舉報,現(xiàn)在又收到了對張權的舉報,總部認為這是權利之爭的手段,而且隱隱懷疑是李坤為了報復故意而為,最后的處理辦法是:取消了兩人下半年度的獎金,一年內二人不能晉升。
這個結果李坤非常不滿,但是也無可奈何,況且情況似乎對他更為不利。
雅萍打電話質問了張權,張權痛痛快快的承認了,說自己確實拿不出那30萬首付,請求雅萍原諒。語氣平靜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雅萍聽到張權親口承認,整個人從頭涼到腳,極度的失望讓她無法再燃起一絲復仇的念頭,她只想遠離這個人,從此再無瓜葛。
三個月后,張權聽到李坤和雅萍在一起的消息時露出了深沉的笑容,據(jù)說,李坤幫雅萍交了30萬的首付,兩個人已經(jīng)籌備婚禮了。
張權只用了一只假的素三彩臥虎詩文瓷瓶,就省下30萬,還毫無后患的脫手了雅萍,同時阻止了李坤的晉升之路,而自己只是損失半年的獎金,這筆賬怎么算怎么劃算。
李坤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天雅萍并沒有打電話,張權寫在紙上的電話號碼,是故意透露給他的。
公司一切如常,只是前臺樂樂又跟人八卦,說原本大家覺得雅萍跟張總好,沒想到居然是跟李總好,李總果然更有手段,財色兼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