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倦容的老先生倚靠在凳子上,一手舉著茶壺,一手扇著扇子,背后支著面臟得看不清本色的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卜”字,他微瞇的雙眼略睜了睜,看清小桌前站著的是個小姑娘后,又將眼睛閉上,不緊不慢地將扇子收攏,往桌上一敲:“算什么?”
緋淵順著他的扇子一看,樂了,這老先生在桌布上標明了價格,姻緣,災禍,財運……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桌子,她笑起來:“您這本事夠大啊。”
老先生哼了一聲:“不算就站一邊兒,別擋我曬太陽。”
“就您這脾氣,還有生意做呢?”緋淵眼睛在桌上飛快地掃著,沖神川招了招手,“神川,來來來。”
神川走到她邊上,將錢袋遞到她手上:“你信這個?”
緋淵沒回答他,接過錢袋瞧了瞧道:“你想算什么?”
神川往那臟兮兮的桌布上看了一眼,估計緋淵也不信這個,就是打發時間玩的,在人家面前也不好說什么拆臺的話,于是他隨便挑了一個:“行當。”
緋淵點頭,摸了錢遞給那算命先生:“勞駕?”
算命先生聽到錢磕到桌上的聲音,立刻掙了眼,用扇子一掃,將銀子掃到自己懷里,他一邊喝茶一邊上下瞧著神川,片刻后喜笑顏開:“小公子一生福星高照,前半生或有不如意,但都已過去,今后必定順風順水,萬事如意。”
神川并不信這個,算命先生收了錢,簡直舌燦蓮花,什么鬼話都往外蹦,他現在這副喜笑顏開的樣子落到神川眼里,就是見錢眼開。
緋淵看他笑得真心實意,眼角的皺紋堆到一起把眼睛都堆沒了,好奇道:“到底怎么個如意法啊?不是讓你算行當嗎,你自己樂干什么。”
那算命先生沒得到神川的回應,倒也不惱,自顧自笑著:“我頭一次瞧見小公子這么好的命格,實在有些稀罕。”
算命先生將茶壺放到桌上,沖神川點頭:“雖然小公子生在名門望族,也有翻云覆雨之能,卻始終不慕功名利祿,后半生,將如您所愿,閑云野鶴,漁樵耕讀。”
神川挑眉,不置可否,指了指一邊迫不及待的緋淵:“那她呢?”
算命先生意猶未盡地又看了他兩眼,這才轉頭看向緋淵,忽然一愣,隨即道:“姑娘請將手伸過來。”
緋淵依言伸手過去,手心朝上。
他仔仔細細瞧了好一會,看得緋淵緊張地背都快僵了,他才長出一口氣道:“姑娘吉人天相,逢兇化吉。”
緋淵心里咯噔一下,皺眉道:“這算什么看相,不能說清楚點么?我干嘛了就逢兇化吉?”
算命先生哂笑,無奈道:“姑娘的命格不如小公子,您的福星不如他的多……”
“誰要聽你講這個!”緋淵打斷他。
算命先生一聳肩,又坐回椅子上,展開扇子扇起來:“放心,您的命里有貴人護佑,今后必定大富大貴,名揚萬里。”
緋淵輕笑一聲道:“我一個習武的,怎么大富大貴?莫不是我以后做了江洋大盜?”
算命先生嘖了一聲,開始有些不耐煩:“那也不一定,您看江湖那些大俠不也有錢嗎,行走江湖也許不賺錢,等成名以后出來走走鏢,幫人撐撐場什么的,人家捧著金銀珠寶求著給呢。再說了,小姑娘你又長得不差,將來嫁個大富大貴的良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緋淵眉開眼笑:“你這人說話挺中聽。”
倒是神川,聽到走鏢倆字兒時眼皮略跳了跳。
算命先生擺擺手:“得,算好了就讓讓,別擋著我生意。”
緋淵沒再搭話,跟神川繼續沿著街道閑逛。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算命先生收了折扇,玩味地在桌上敲打著。
這小姑娘的福星多,照得她前半生亮堂堂的,但他一眼瞧去,那些光亮搖搖欲墜,今后估計會掉得一顆不剩,但跟她一起的那個小公子命格分明好得不行。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又看了她的手相,這才釋然。
這兩人的命格倒是很有趣。
另一邊的神川和緋淵走錯了路,不知不覺又繞回了主街,兩人商量著準備沿著主街回客棧等華陽,走到一半忽然聽街邊某家酒樓的看臺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師妹!”
兩人俱是一震,抬頭一看,果然是秦飛光,他正和鏢局的同行吃飯,不知怎么瞧見了緋淵,立刻扒在欄桿上嚎起來。
緋淵強忍著動手的沖動,拉著神川扭頭就走,秦飛光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傳來:“緋淵,接著!”
緋淵習武,對這種簡短明了的話幾乎本能地在第一時間就能給出反應,她連東西都沒看清,伸手往空中一抓便抓住了秦飛光扔過來的東西,上面秦飛光對身邊的鏢師炫耀道:“瞧見沒,我師妹不錯吧。”
緋淵沒理他,將手攤開,手掌上躺著的是枚成色,雕工都非常上乘的玉福獸,福獸是種長著羽翼的神魚,傳說上天入海,是滄浪的神獸,這種象征平安吉祥的福獸的形象在滄浪隨處可見,她手上這個雕得栩栩如生,魚尾處還掛了兩朵浪花,魚嘴里銜著一束芳菲。精心編織的紅線穿過魚嘴,襯得那玉更加溫潤清透。
她有些詫異,抬頭望向秦飛光。
秦飛光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喜歡么小師妹?師兄送你的。”
置身事外的神川這會忽然回過神似的,目光在玉佩和秦飛光之間來回逡巡。
緋淵將玉佩捏了捏:“說人話。”
“沒勁,”秦飛光撇撇嘴,轉身坐回位置上,背對著她道:“敏度托我給你的。壽星吃酒吃一般自己跑了,連禮都忘了收,你還真行。”
緋淵沒再理他,小聲道:“難怪隨隨便便就敢扔下來,摔了也不是他的。”
神川跟著緋淵繼續往回走,臨走時他又往樓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秦飛光腰間那塊鑲著金邊的玉佩上,忽然覺得今日陽光極為刺眼。
兩人回到客棧的時候,華陽已經到了,他和國師接下來幾天都要住在這里,他提前過來收拾一下,順便去戲班看了一圈。
華陽平時不茍言笑,對誰都是冷言冷語,不過對著一雙弟妹總還是有不同的,尤其是緋淵,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好歹緋淵也是我們家唯一的姑娘”。再怎么當男孩養,也該是被自家兄弟寵著的。原本今年說好了陪緋淵過生日,華陽早早從北疆回來,誰知臨到生日又被派出去平亂,走得匆匆忙忙連精心準備的禮物都沒來得及給,現在兩人又要分頭走,華陽一看見他倆回來便把緋淵叫住了,神川不想打擾兄妹倆來之不易的相處,自覺地回房待著。
太陽西斜,華陽推門而入的時候,神川這才從一堆寫得亂七八糟的紙中抬起頭。他望向門口,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
華陽失笑,拎著凳子坐到他跟前:“干什么呢?都迷瞪了。”
神川低頭看著手邊的紙筆,半天才下定決心似地道:“師兄,你知道,怎么賺錢比較快嗎?”
華陽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位平時不食人間煙火,把師傅給的金子當石子兒玩的小師弟是在問他怎么賺錢,他道:“出什么事了?你是擔心在外的住行嗎?這你放心,我已經把銀票什么的都給緋淵了,你們倆……”
神川搖搖頭,一臉認真地看著華陽:“我想發家致富,”他看華陽表情很是迷茫,又向前湊了湊,直視華陽的眼睛道,“腰纏萬貫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