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說,要有光,于是第一天光就出現了,光明為日,黑暗為夜;第二天上帝分開混沌的天地;第三天上帝把水匯集為海洋,叫地上生出花草樹木;第四天上帝造了日月星辰,分出晝夜年月;第五天上帝造了水族和空中的飛鳥,讓它們生長傳生本類;第六天上帝創造了走獸昆蟲,末了創造了人。第七天他決定休息。第八天……
如果你是上帝,第八天會干什么?
“明天嗎?我只會像狗一樣去上課啊!哈哈,老板你杯墊上的問題真的好無聊!”吧臺前的姑娘把玩著手中的杯墊,戲謔的問我。
她真的好年輕,18、9歲的樣子,一身簡潔的白色運動套裝,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青春的活力噴涌而出;烏黑的長發綰成一個髻,使近乎完美的臉部弧線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起淡淡的光暈。
“不是明天,是第八天,你會干什么?”我把一支being推到她的眼前,“我立了一個規矩——只要客人回答這個問題,我就送一瓶啤酒。”
“呵呵,謝謝!上帝的第八天,你酒吧的名字倒是別致。”姑娘輕啜了一口啤酒,聲音像星空下的笛聲,“那你能告訴我你的答案是什么嗎?”
“你可以到墻上去找找,看看有沒有你要的答案。”我指了指四周。墻上星星點點的釘著一些客人留有答案的杯墊。
“好啊!”一絲淺笑在她嫣紅的臉龐上蕩漾開去,令我有些發呆,如星光在眼前碎滿了一地。
我打開第三支being遞給姑娘。她的眼神已經開始有些迷離,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杯墊上。
“上帝后悔了!這個人怎么和我想的答案一樣?如果我是上帝,我要在第八天將一切都拉回到原點,什么都沒有發生……”她把額頭放在了吧臺上,雙肩微微抖動。
“姑娘,已經晚了,一個人不安全,快回去吧!”我輕輕地推開她額前的酒瓶。
“是的,已經晚了……老板,能陪我說說話嗎?”
“不能。你有些醉了。”
“那你告訴我你的第八天是什么?我付你雙倍的錢。”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我,雙目泛紅。
我搖搖頭,不語。
“三倍!”
我將目光移向一邊,酒吧的玻璃墻面里映出我苦笑的臉,歲月的刀鋒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印記。
“你不說,我不走。”
“好吧,我告訴你,說完你就走。”我一字一句道。
現在就是我的第八天。
“哈哈哈……”姑娘掩面狂笑,淚水噴涌而出,順著指縫傾瀉而下,“剛才我以為是我瘋了,看見上帝兩個字就當成一個教堂,把你當成神父,一頭扎進來懺悔;現在看來是你瘋了,你顯然不是神父,你是上帝!哈哈哈……”
“我沒有瘋,是上帝瘋了,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對我。”我心頭一顫,脫口而出。
“上帝怎么瘋了?”她盯著我問到。
“看見那道門了嗎?”我指著她身后酒吧的大門,“我不能走出去,一旦過了那道門,我就會返回第七天。”
“第七天?什么意思?”
“今天,2014年的12月28日,星期天。”
“呵呵,返回今天?那你從哪里來?”
“未來。”
姑娘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笑意已經開始跳動,她向后靠了靠,把旁邊的酒瓶移到了身前,“老板,你的方法是不是……”
“老套且白癡,10歲以上的小女生都不會相信……你的右手正在往衣兜里掏手機,對不對?左星。”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僵硬在那里。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就是為你而來。
你要我不要忘了你,要我記得去找你,然后在我懷里安靜地離開了,與折磨了你半年的病痛同歸于盡。抱著你失去生命的軀體,無盡的痛苦將我撕扯的四分五裂。
喪失理智的我,將自己塞進了時空研究中心的測試機里,這是我和同事們花了10年時間研制出來的第一代時間機器,只進行到動物測試階段,而且還沒有成功的數據結果。我把時間設置在了我們初見面的那一天,2014年12月28日。我要回去找你。
我回到了那一天,但沒有回到應該的位置——我的意識被錯誤地投射在了酒吧老板身上,變成了他的另一個人格。但是無所謂了,只要能見到你。
上帝對你真是好,讓你40歲時還能保持如初的容顏,使我在昏暗的燈光下毫不費力地就認出了年輕時的你。
你穿著一身簡潔的白色運動套裝,長發綰成一個髻,走進酒吧后你四處望了望,滿眼皆是兩兩相對溫言細語的情侶。你看上去懊惱了片刻,然后走到吧臺前坐下,向我要了一支啤酒。
幾天前你才在我眼前永遠地睡去,現在卻又活力無限、生機勃勃地坐在我的面前,我感到喉嚨一陣陣發緊,嘴唇不由自主的開始抖動,眼淚奔涌而出。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緊緊地把你的手抓起放在胸前。
你嚇壞了,奮力掙脫后往外跑去;我也跟著追了出去,離開酒吧的一瞬間,我的眼前驟然閃出白光一片。之后,我的意識竟然回到了來時的原點——2014年12月28日零時的酒吧老板身上。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不管怎樣,時間機器還讓我留在這里,我就還有機會。
21個小時后,你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白色運動套裝,長發成髻。我沒有等在吧臺后面,而是迎上前去,引你到吧臺坐下。站在你的身旁,我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將反復練習好的話語慢慢地講給你聽。我告訴你我知道的關于你的一切,甚至那些你現在自認為的小秘密;我告訴你我知道你走進酒吧的原因,是因為你剛剛經歷了失戀;我想告訴你我是你未來的丈夫,乘坐時間機器回來找尋你……我說的好仔細,每句話都充滿了期待,但你還是嚇壞了,沒聽完就奪門而出。我追著你出去,但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又回到了原點。
這次我真的冷靜了下來,開始測試評估我所在的環境——我分別在3分鐘、20分鐘、1小時、3小時幾個不同的時間段后走出酒吧,最后我的意識都回到了2014年12月28日零時;如果我不走出去,時間將帶著我正常的往前流動,但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回來見到你的唯一一次機會。我需要認真準備。
又到了當晚9點,你再次如期而至,來到吧臺邊坐下。我裝作若無其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你聊天。不一會,你就開始向我這個陌生的中年大叔講述你失戀的故事。像所有無疾而終的校園戀情一樣,你后悔自己當初沒有和高中男友報考同一所大學,后悔沒有經常去看望他,后悔自己選錯了人,錯信了承諾。我靜靜地聽,時不時安慰你一兩句,鼓勵你繼續往下講,并有節奏地把啤酒送到你的手中。最后,在午夜到來之前,你醉了,趴在吧臺上睡了過去。我凝視著你的臉龐,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你從沙發上醒來,驚慌地看著四周,恐懼地摸索自己的衣服。我站在一旁和善地望著你,告訴你桌上有咖啡與早餐——是你最愛吃的雞湯面,我煮了十多年,每滴湯汁都與你的神經合拍。你當然贊不絕口,我隨即邀請你經常來酒吧,免費喝酒,理由是我和你有同樣的經歷。你傻傻地笑了,贊我是一個好人,好老板。
之后的半年里,你幾乎每周都要來一到兩次,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你能想象有多奇妙嗎?40多歲的我和20歲不到的你,在經歷婚姻生活的幸福和生離死別的痛苦后,竟然在另一個時空里嬉笑怒罵、談天說地、互訴衷腸。你叫我“親愛的老板”,我還叫你小星星;你要我幫你的姐妹解決情感難題,我請你幫我在酒吧里端酒倒水;你大清早不睡懶覺來陪我看NBA,我不做生意為你的生日包場慶祝;我問你信不信時間旅行,你笑我年齡一大把還像個孩子……這是怎樣的迷離錯亂,我甚至一度認為你會愛上40歲以后的我,我甚至已經做好一輩子不走出酒吧的準備。直到另一個人的出現。
是了,當然會有另一個人,而且一定不是年輕時的我。當他把手伸向我時,我讓你尷尬了——既然不是我,就不要帶來讓我見。我背轉身去,沉默地擦拭手中的酒杯。我知道你在吧臺后窘迫的神情和他異樣的眼光,我聽到了你焦急的解釋和小心的勸慰,也聽到你低聲的道別,但我沒有轉過身來,直到你和他無聲的離開。至此,你在那段時空里再也沒有出現。
之后,我又十幾次的踏出酒吧返回原點,與那晚的你反復相遇,也發生了不同的故事,但都沒有超過半年的時間;曾今有一次,我幾乎已經讓你喜歡上了我,但當你要我陪你去看一場電影時,我知道,一切又會回到原點的。
這期間,我逐漸想明白了為什么我跳不出2014年12月28日的循環——因為我在時間線上的擾動,我和你相戀、結婚、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歷史”已不復存在,擾動后原來的我已經走向了另一條時間線,那里可能沒有你。而現在的我,只是困在時間漩渦里的守望者。
上帝給了我第八天,可以有一生那么長,也可以只有幾分鐘,但如果你不在,一切都沒有意義。
如果我是上帝,第八天我會永遠地離開。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你自己在杯墊上寫下了名字,你說我怎么會不知道?還有,別莫名其妙的大驚小怪,你背后的玻璃會反光!”我把手中的杯墊扔在她的面前,淡淡地說到。
她尷尬地一笑,用手捧住了緋紅的臉。
“看你的樣子就是失戀了,獨自買醉,打算借酒澆愁嗎?別傻了,難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會好,就像感冒一樣,這酒哪里能澆愁,水還差不多。來,這是墻角那個帥小伙請你喝的橙汁,他看你好半天了。”我揚起下頜,努了努嘴。
她轉過頭去,向著那邊笑了笑。小伙子頓時不自然起來,脖子僵直,咧起嘴傻笑。
“小伙子,就是你,過來。”我對他揮手,把他喚了過來,“你是聯科大的吧,這姑娘也是你們校友,你和你的朋友趕緊把她送回去,天不早了,快走吧!”
小伙子老實地點點頭。
“你哪個學院的?”姑娘問他。
“物理學院。”
“呵呵,謝謝!我是管理學院的,聽說你們學院全是學霸哦!”
我靜靜地走到一旁,默默注視著兩個年輕人,直到他們離開。
走之前,姑娘來到我跟前,對我說:“謝謝老板,你真有意思,剛才說的話差點把我唬住。”
“哈哈,瞎說逗你玩的。對了……”我想起了什么,轉頭對姑娘身旁的小伙子說了一句話。
“記住,畢業后不要去時空研究中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