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老公的同事,年紀比我們大近二十歲,喜歡喝酒,很能喝酒。緣于他和我老公說得來,便經常聚在一起,幾乎每一次他們散場都是半夜一兩點,我實在無法忍受,強行要求老公日后推脫他。
老公是一個顧及我情緒的人,見我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便開始主動拒絕他的酒局。就這樣,一晃五年過去了,前不久老公的單位裁員,年紀大一些的被勸退,他自然在其中。
他要請關系好的同事吃飯,是離別前的散伙飯。我也被邀,不忍拒絕,同老公前往。飯桌上,男人們喝酒敘舊,女人們喝飲料聊家常。我時不時看看老公,提醒不要喝多。散席時,他要來我家坐坐,說這次一別,再見不知何時了,話已至此,我只得同意。
進家已是晚上十點,老公給他沏茶,我和他隔著茶幾面對面坐著,我知道這幾年他心里對我有不滿,怨我斷了他與我老公喝酒聊天的機會。
“晨兒,這些年了,你不高興我們喝酒,我都不好意思找楊兒,我這人不愿給別人添麻煩。”他喝了很多酒,雖然走路不晃,但臉通紅,一身酒味和酒態。他先開口說話,打破我沉默的狀態。
“你們每一次喝酒都太晚回家,我不能接受,也無法理解,影響到我,所以就不要成全你們了。”我禮貌式地笑了笑,不愿與他想拐彎抹角、含蓄地說話,便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說道。
“知道啊,知道你不高興,這不我和楊兒很多年沒有喝酒了嘛,今天最后一次了,我過幾天回老家,等你們回去時聯系我,咱們見面聚聚。”他尷尬地笑著,臉一下子更紅了。
“好,等我們回去時,大家一起吃飯。”我不真誠地隨口一說。
“今年過年回去呢吧?”他問我時看了看我老公。
“對。”我點頭說道。
“今年十一放假不回去嗎?”他的語氣極像渴望著我們回去。
“不回去。”提起回婆婆家,我就不情不愿,有關的一切話題,說起來都有氣無力。
“你還沒有放下呢?這可不行啊,不為別人,還要為了楊兒呢!你應該十一回去,給面兒。”他說完用自帶的小毛巾擦了擦臉,挑起下沉的眼皮。
“放下?不可能放下。面兒?難道我過年回去不算給面兒嗎?要不是為了楊兒,這輩子我都不會回去,都不會給任何人面兒!”我有些不高興,感覺在回婆婆家這件事情上要退步的只有我。
“哎?!那是老人,我們做兒女的,遷讓著些吧,都過去了,不要記心上,該常回去看看是應該的。楊兒是特孝順的,等老人不在了,那心里難受的無法形容啊,記恨那些都是沒用的,該多回去!”他說著說著就皺起了眉頭,語氣越發像個長輩了。
“我沒有擋著楊兒盡孝,他可以過年過節的只要有假,隨時回家看望他的父母。不要要求我,讓我原諒差點逼瘋我的人,是不可能的,我沒有那么大度,即使他們是老人,即使有一天他們會離開,但我不會因為這些而心軟,我和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分,要怪只能怪當初他們傷我太狠。”過去的一幕一幕被重新帶到眼前,我是有恨的,有怨的,無法抹去那些日子里我承受的悲傷和痛苦,誰說什么都不會動搖我的決絕。
“你不回去,楊兒怎么回去呢,他還要顧及你的!老人就是老人,說什么不好聽的都過去了,就算還會說吧,咱也不能這樣沒完沒了的記恨下去。你到時候就該后悔啦!后悔計較他們!”他竟然哭起來,“我爸爸沒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趕回去,現在愧疚陪著老人的時間太少了,不孝啊!”老公拍著他抖動的肩膀默默安慰著,我紅了眼睛,因為他的話讓我想起自己的爸爸。
“我可以原諒自己的父母,當年那么恨我爸,如今他不在了,我懊悔自己九年里沒有回去看他,想到這些我就心如刀割,可惜,沒有用,人不在了,說什么都沒有用了。”我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
“你就剩下自己的媽媽和公公婆婆了,要珍惜他們啊!離婆家三個小時的動車,多方便,常回去看看他們,人啊,太脆,不知什么時候就走了。”他開始一遍遍重復——該回去的,該回去的。
“······我說了我只原諒自己的父母。您就別勸說我了,我不可能常回婆家的。”每個人都希望被理解,我也一樣,但我的執拗,他不理解。
“楊兒對你多好啊!你就為了他也該犧牲一些!”他突然說出犧牲兩個字,我氣憤起來。
“我犧牲的還少嗎?!咱倆還是別聊這些了,我具體經歷了什么,您不是完全知道,您勸說的話對我沒有絲毫效果。您心中那份愧疚也是對自己父親的,不是您妻子的父母,就像我愧疚自己父親一樣,說白了是血緣和親情擺在那里,公婆對我來講,一次次踐踏我付出的感情,傷我徹底。如今過年回去已是我在犧牲、在忍讓了,這是底線,更是極限。”我不禮貌地板著臉,站起身,失去再聊下去的耐性。
他尷尬地擦了擦臉上的淚,說太晚了也該回去了,走到門口,轉身對我笑著說:“晨兒,回去時聯系我。”,“哦,會的,快回去歇歇吧。”說完我便不停地掉下眼淚,或許是發泄心中的委屈吧,亦或許是后悔說話沒有讓著他。在認識他的十多年里,離別前最后一次對話竟是不愉快的。我想再見面時,我應該保留自己真實的想法,違心的應付他的勸說。這樣,就不會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