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鋼鐵俠 ? ?圖|田竹 ? ?設(shè)計|文書衍
爺爺活著的時候一直有一個心愿，就是拍一張正式的全家福，四世同堂，他和奶奶正襟危坐，兒孫們整齊地站在他們的周圍。
可是每每在說這個想法的時候，不是人不全，就是身邊沒有照相機（那時候還沒有手機拍照），上照相館去，一大家子人，又覺得太興師動眾，所以始終沒能如愿。
爺爺沒有兄弟姐妹，在那個年代，家里只有一個孩子的很少見，所以在爺爺?shù)膬?nèi)心里，擁有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置身于兒孫繞膝的幸福畫面里，是他一直以來最大的夢想。
也許是家庭環(huán)境的原因，爺爺不是個很合群的人，他不善于與人交談，耐得住寂寞，喜歡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里。
每當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家中的那把舊椅子上，打著瞌睡，電視機里永遠播放著咿咿呀呀的戲曲節(jié)目，偶爾從睡夢中醒來，環(huán)顧一下四周，又繼續(xù)閉上眼睛，隨著電視里的旋律小聲地哼唱，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腿上，大拇指上下來回地交替著，周而復(fù)始。
孫子、孫女們在屋里互相追逐打鬧，他總是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眼睛隨著孩子們的身影來回的移動，孩子們犯了錯，他也不呵斥，眼里盡是包容與慈愛。
他喜歡孩子們都聚在一起，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應(yīng)該是他小時候沒有感受過這種兄弟姐妹們其樂融融的氣氛，也沒體會過一大家子人相互傳遞的濃濃的溫情，想彌補曾經(jīng)的那份孤單吧。
爺爺與奶奶結(jié)婚時才16歲，奶奶大他三歲，他倆在一起生活了68年。爺爺和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兩個人都沒紅過臉，我從來沒見過他倆吵過一次架，絆過一次嘴。聽奶奶說，他倆只發(fā)生過一次沖突，當時爺爺還動了手，就是源于對孩子的愛。
當時我爸才七八歲，有一天闖了禍，用一塊石頭把窗戶紙給砸了個大窟窿，石頭直落到炕頭上，虧了屋里沒人。當時奶奶正在院子里干活，被嚇了一跳，氣得扔下手中的活計，把我爸一手拖到屋內(nèi)，把門從里面插上，要教訓(xùn)我爸爸一頓。
爸爸被嚇得大喊大叫的，驚到了在大門外喂牲口的爺爺，他跑到屋門前咣咣地敲門，但門被反鎖了，情急之下，一腳踹開了房門，進門就把奶奶推倒在地，把我爸解救了出來。
奶奶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非但沒生氣，反倒覺得很可笑，她跟我說：“當時把你爺嚇得那個樣子，就好像我要殺了你爸似的，其實我就是準備嚇唬嚇唬你爸，還沒來得及打他呢，你爺就闖了進來。”爺爺在一旁聽了只是滿臉堆笑，從不插言，像一個不好意思的勝利者。
爺爺從來沒有打過自己的孩子，我爸、我叔、我姑都沒挨過一次打，那個年代的孩子，誰沒挨過父親的打呀，可我爺爺就是個例外。
有一年秋收，爺爺家種了很多玉米，收回來的玉米要碼在一起，堆成垛，爺爺在玉米垛下往上扔，爸爸和叔叔他們在垛上接著，把玉米整齊碼好。
其中有一個玉米沒接住，正好打在我爸的頭上，鼓出一個好大的包，爺爺見了心疼的不得了，后悔得直跺腳，不知如何是好，他拿起一根玉米棒子，試驗著往自己的頭上砸，由輕到重，體會著疼痛的程度，嘴里不停地嘟囔著：“這可得多疼啊！這可得多疼啊！”
他的舉動逗樂了旁邊的奶奶，鄰居們看到了也笑得前仰后合，這件趣事從此便成了鄰里之間的笑談。
在他的眼里，兒女們就是他的寶，對于孫子、孫女們，他更是百般愛護。
爺爺是一個廚師，他的喜宴做得在當?shù)匦∮忻麣猓灰l家辦婚禮，都會請我爺爺去主廚。
我小的時候就盼著爺爺去給誰家做婚宴，每次婚禮結(jié)束，都會給我們帶回來很多好吃的，都是東家給廚師特意準備的，有糖果、炸丸子等等，爺爺從來不舍得吃，都留給我們。
如果趕上是親戚家辦婚禮，爺爺總會帶上我，晚上，爺爺在廚房里忙活，我就在旁邊圍前圍后，聞著香噴噴的蒸肉的味道，炸丸子的誘人香味，親戚總會囑咐爺爺給我炸一個大大的雞腿，讓我先解解饞。
爺爺把雞腿遞給我時的樣子又羞怯又開心，看著我大口大口地啃著肉，他的臉上樂開了花。現(xiàn)在想起來，自己真是給爺爺丟臉，但是那時就是禁不住美食的誘惑，仍然賴皮賴臉地跟著去。
其實我們家曾經(jīng)拍過一張全家福，那是在90年代初，我家剛搬新家，正好還趕上我爺爺?shù)?6歲大壽，我們是在我家的新房子里拍的那張全家福。
那時我還在上大學(xué)，剛好那學(xué)期學(xué)過攝影，我那天很榮幸地充當了一次攝影師，我把大家的位置安排好，爺爺奶奶坐在中間，我爸、我媽、叔叔、嬸嬸、姑姑、姑父站在后排，我和姐姐在爺爺奶奶的兩邊，弟弟們蹲在前排的位置，爺爺那天特別的開心，他說真好，在家就可以拍全家福了。
記得那天我拍了好多個鏡頭，有人閉了眼睛的；弟弟們做怪態(tài)的；我去按自拍鍵，沒有來得及進入畫面的，但最終成功拍到了那張完美的全家福，大家笑容燦爛，就像陽光照在了我們的臉上。
我把照片沖洗出來，珍藏在我家的影集里，如今顏色都已經(jīng)發(fā)黃了，但每次看到的時候，還能讓自己回到那個時間節(jié)點，雖然是一張無聲的照片，我卻仿佛能在里面聽到當時大家的笑聲，感受到那天室內(nèi)的溫度和空氣里生日蛋糕的甜甜味道。
后來，我們這一輩兒也都先后結(jié)婚了，家里又增添了新成員，爺爺?shù)脑鈱O女、曾外孫相繼出生了，爺爺覺得終于可以拍一張四世同堂的全家福了，因為那是他一直的夢想。
爺爺80歲大壽那年（距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7年前的事了），為了圖個吉利，操辦80大壽這事選在了正月初八。但是按慣例，我們春節(jié)的法定假日在初八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這些在外地工作的人早已經(jīng)回去上班了，很遺憾，那年我沒有參加爺爺?shù)膲垩纭?/p>
我給爺爺打電話問候的時候，爺爺自豪地告訴我，那天的儀式很隆重，邀請了專業(yè)的攝影師拍照和錄像，還給他們拍了一張非常正式的全家福，只是可惜，缺了我們?nèi)谌耍捳Z間透著遺憾。
在我看到那張全家福的時候，是在五一勞動節(jié)的假期，照片擺在爺爺家的柜子上，用金色的相框裝裱著，大約有12寸吧。爺爺奶奶那天穿著嶄新的傳統(tǒng)款式的服裝，爺爺?shù)氖菍毸{色的，奶奶的是大紅色的，上面繡著漂亮的花紋。爺爺奶奶的笑容依舊那么燦爛，只是比14年前要老了許多。
那雖然是一張四世同堂的照片，但卻唯獨缺少我們一家三口，終歸還是不完整。如今我仍然感到深深地抱歉，我覺得自己欠爺爺一張全家福，因為那是我們家最后的一張全家福，爺爺在84歲那年離開了人世，全家福上那個空缺成為了我心底永遠的痛。
其實全家福并不僅僅是一種形式，那是爺爺對孩子們的愛，在孩子們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可以拿出來看一看，回憶大家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我希望時光可以倒轉(zhuǎn)，讓我回到爺爺80歲大壽那一天，全家人都坐在鏡頭前，圍在爺爺奶奶的身旁，大聲地喊出：“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