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25日10點這個點兒,我破天荒出了門——在被窩里茍延殘喘了將近1個禮拜。我其實只是去買點伙食的,就在小區拐角那個便利店。我要是跑過去需要7分鐘,像瘸腿狗快走需要13分鐘,而我這樣久未運動四肢將近萎縮的懶癌晚期,需要整整20分鐘。在大風呼嘯還凄風苦雨下的大自然中行走,已然花光了我前幾日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老頭就是在我即將左拐進入便利店的那個當口出現的——穿著一條看不出顏色令人作嘔散發出油膩氣味的大衣,老頭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嘿”,“嘿”,他起初叫我的時候我并未察覺,知道他伸出手拉出我(天知道當時我有多驚慌失措),我本能性的像只蚱蜢倏地彈開。這下意識的動作讓老頭似乎傷心了,他看著我“你不必如此的”,出于市民性典型的虛偽心里,我抱歉地問他“有什么事兒嗎”,他挪了下地方,示意我坐下——地面潮濕還殘留著垃圾,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在他旁邊,當然啦,隔了很大一段距離,屁股也高高地抬起——天知道我有多不想碰到那可能被吐過痰、撒過尿的地面!
“我以前見過你,或許你不記得了”,老頭直勾勾的眼睛轉向不知名的地方,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其實極有磁力,
“也在下雨,是夾帶著雪的日子,我年輕,喜歡四處走路,也喜歡和遇到的所有人聊天,和你第一次見面,剛好是我的生日”他的眼睛很漂亮,我是說,雖然他看上去像個邋里邋遢的老頭子,但也許他要年輕的多,假如他能夠好好收拾下自己。
“我頭一次一個人了,一開始到這個城市里面來的時候,家里就沒人支持我,太遠了,從家過來坐火車就要34個小時呢,那可真難捱對吧??晌乙欢ㄒ獊?,忤逆所有人,因為這里有我愛的姑娘。”這故事和所有的愛情小說一樣平淡尋常,沒有一點點兒新意,接下來的情節又是老一套吧,我心想。
“我其實只見過她一面,在火車站,我沒有錢,就在候車室連夜等車。她就在我對面。你知道嗎?我發誓她有這世上最好聞的味道。她背著一個和她身體極不相稱的巨大的書包,她的手是那么纖細,真想抱抱她。她或許太累了,坐了沒多久就睡著了,我就看著她。有點嚇人是吧?可我只想看看她,她的眼睛、她光滑的肌膚上面有淡淡的幾處小雀斑,她真瘦啊,我多想抱抱她”他眼神延伸到很遠的地方,那或許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小鎮姑娘,但愛情嘛,情人眼里出西施這老道理我還是聽過的。
“那是我印象中時間過的最快的一個晚上,后來她醒啦,突然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我急忙轉移了視線,天曉得我為什么要這樣,我裝作打量四周,卻下意識把視線瞥向她——照道理我應該和她說說話,去認識她,可我沒有。這正是我意識到我喜歡她的瞬間。她惺忪的雙眼,頭發亂糟糟的樣子惹人發笑,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嘛,衣服也皺巴巴的,但她什么也顧不上了——她向后張望了一下,看到候車室里鐘的指向,突然“呀”地一聲,好像一個做錯事兒的小孩子啊,應該車快到了吧,她吃力的背起那個包,急匆匆往月臺的方向跑去——我看到她小小的身體可笑地前傾小碎步快跑,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再也看不見了”什么嘛,我只覺得這男人難以理解,他只是在不斷臆想,什么也沒做嘛
“她上的那列車的目的地就是這個城市。后來回家以后我常常想起她,一開始只是空下來的時候,想到她就會忽然笑起來,她多么可愛啊。慢慢地,我想她越來越多,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之前,她只是一個消遣。我從未愛過人,你曉得嗎?愛情太抽象了,對于愛情的本質是什么這個問題,私以為所有的答案都是開放、形而上、眾說紛紜、彼此矛盾的。作為一個嚴肅的不可知論者,關于愛情,我知道的唯一事情就是激素分泌——我并不是說我是個無趣的書呆子,恰恰相反,我生性浪漫,年少時我愛過許多女人,我懂得怎么討她們開心,不僅僅是在床上,哈,你或許還不懂”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一個笑容,他是在嘲笑我,嘲笑一個沒有性生活的人,但我依然羞愧的低下了頭,該死的。
”你可能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從未真正懂得愛。她占據了我所有的一切,充盈著我所有細胞角落。我開始日思夜想著,甚至把幻想她當做一種使命,周圍人漸漸覺得我不對勁了,他們當我是個瘋子,哈哈哈,誰說不是呢?我就是個瘋子,在愛情里,誰不是白癡呢?多少人談著自以為是的戀愛,把自己作為貨柜上的商品,加上各式各樣的標簽,在市場上進行最好是等價的交換。心理學上有一種叫做”確認偏差“的認知偏見——人們總是傾向于尋求與自己確信的事物相符合的信息而盡量避開可能與之抵觸的信息。這或許就是兩個人可以天長地久的原因。我完全不了解她,我是說,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比之于我愛的是她,其實我是在愛我創造出來的那個形象,可我不介意。有什么比一場自以為是的戀愛更幸福的事兒呢?”他一定是個瘋子,我敢打包票。
“我來到這個城市,下車那一剎那,我感覺到突然有一種熱流在全身上下流動,我情不自禁地勃起,這前所未有的打開所有細胞呼吸的愉悅感瞬間淹沒了我,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太神奇了,我感覺我一直以來都屬于這里。我也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你以為我是來找她嗎?哦,我沒有找過她。就好像她只是一個線索,一切開始的起因,并不存在意義。我在這個城市的一個角落里租了一個房間,什么都沒有,除了那張發黃的床墊外。我什么也沒有。大家都一樣。除了必要的睡眠,我就在外面閑逛,我走遍了這個城市,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情侶們在電影院吵架、父母送孩子上學、老人在菜市場匍匐買菜、、、我也很天真地為這些瞬間由衷感到快樂,那時候我以為我找到了生活的真諦。后來呢,后來——哈,你看,我就成了這樣”他用手揉了揉額頭,其實他或許是個好人,發現自己對他有好感這事兒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花光了所有的錢。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嘛,我不愿工作,為什么把時間浪費在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上呢,時間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我決定就這樣讓它廢棄。我依然閑逛,坐在一個角落里,看所有來來往往的人,我對此樂此不疲。凌駕于所有的世俗偏見,不被人理解,始終一個人,不就很快樂嗎?我寂寞嗎?當然了,但是習慣了以后也就那樣,在我不做這件事兒的時候,我依然幻想她。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可能這個城市只是她的一個途經點吧,誰知道呢?”我以為她早已經在前面一段的故事里終結了。
“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年輕那陣,愛所有的事物。我想作為一個整體被人愛,但恰恰對于我真正在意的那些人,我始終隱藏著我極端的自我仇視和內心,哪有這樣的道理?就好像明天你會死但今天你就跟剛出生一樣?我看書、聽歌、跳狐步舞,抱著愛慕我的姑娘們柔軟的身體,我不斷地進入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身體。紙書太重,唱片機太大,海報容易有折痕,瓷器包不好會碎。最好一切都不擁有,把生活隨時打包進一只皮箱,以便在自殺的時候避免給周圍人造成麻煩。你看,我這么早,就已經計劃好了所有的一切。在我還對著世界充滿希望的當兒。這并不是說我是一個自殺者,恰恰相反,親愛的,我太愛這個世界了,它帶給我太多東西?!蔽衣牭萌肓嗣?,已經忘了剛出門時我只是想去買個面包而已
“或許我該走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又開始感到悲傷。我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此刻更甚。你已經都不認識我了對吧,那是因為我們從未見過。我只是想說說話,剛好,你來了。我感到難過,親愛的,所有的一切。大多數情況下動物是悲傷的,如果一個人很悲傷,不是因為牙痛或丟了錢,而是因為他有一小時感受到了一切,感到這整個的生活是怎么回事兒,于是他真的很悲傷。我真的該走了?!彼麡O不容易的站起來,他比我想象中要高,他的臉扭曲在一起,因痛苦而顯得猙獰,但我卻覺得這一刻他比任何我遇見的人都要有趣得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圣誕快樂,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