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呼吸。
閉住氣。
——我正在瞄準。
目標人物在五百米開外的一棟大樓的房間里。
房間里只有目標人物一個人,他站在窗邊,絲毫沒有發覺有一根漆黑的槍管已經對準了自己。
再三計算目標人物的運動軌跡之后,我緩慢而穩定地彎起了右手的食指。
——“嘰!”
這是子彈離開狙擊步槍口消音管時發出的聲音。
幾乎在同一時間,是血花飛濺。
目標人物的頭顱就重重地晃了一下,然后他整個人就倒到了窗口視野范圍之外。
任務完成——我熟練地拆解著狙擊槍。
不需要太多解釋,大家都可以猜到,我是一個殺手。
(二)
從有意識以來,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自信的人。
我害怕人群,從小就只會在遠處安靜地觀察著別人,甚至遇見喜歡的女孩子也從來不曾靠近過。
后來,用一句很老土的說話去形容,那就是在命運的安排之下,我成為了一個殺手。如果要評價我作為一個殺手的技術,可以說是不及格的,因為我殺人的方式就只有那么一種——遠距離狙擊。
從那時開始,我養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喜好,那就是通過狙擊槍上的望遠鏡去觀察別人的生活。
后來,我這一病態的愛好甚至發展到了連刺殺任務的目標人物都不放過的地步。
每次我都會先去觀察他們的生活,在狙擊槍的瞄準鏡下,我總能夠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
別人的生活,深深地吸引著我。
(三)
一個月前,我接下了一個刺殺任務,目標人物是當地政府的一個官員,比較意外的是,這個官員職能的范疇,并不是通常有著最嚴重利益沖突的那一些,而是教育領域的。
他是個一個教師出身的中年人,有一位比他小五年的太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可以說是一個和睦且與人無爭的家庭。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買兇殺他。
但我畢竟只是個殺手,別人買兇殺人,我就收錢辦事。
經過了三天的觀察,我感覺這個男人的生活乏善可陳,根本沒有太多的波瀾和趣味,所以就打算今天晚上就把他殺掉。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件事情的發生,讓我的改變了主意。
當天,男人在下班之后,并沒有回到自己的居所,卻獨自一人來到了位于城市另一端,距離其居所超過一小時車程的一個公寓小區。
看著他熟練的步伐,我大概產生了一些想法。
在確認了男人進入的單位之后,我就來到面向該單位的對面的另一座公寓樓的天臺,在裝好狙擊步槍之后,通過槍身上的瞄準鏡望了過去。
男人在房子里的舉動顯示出其對這里的熟悉程度,這里顯然是他的另一個“窩”。
與此同時,一個女人的身影亦進入了我的視線范圍之內。
看著他們摟抱在一起,答案顯然就呼之欲出了。
——這個世界上果然就沒有不偷腥的貓。
我冷笑。
在幾乎時間,我看清了那個女人——其實,在我看來,她只能算是一個女孩,年輕得可以作為男人的女兒。
但她真的很漂亮。
因為視線角度的原因,我的目光逗留在她臉上的時間大概只有三秒,然后她就隱沒在男人的身軀之后。
我知道,這只是驚鴻一瞥的轉瞬之間。
但你必須要相信作為一流狙擊手的我,即使只有這么短的時間,但仍然不會看錯的。
在這一瞬間,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我決定把男人的性命留到任務限期的最后一天。
因為,我已經被這個女孩吸引住了。
這是一個很荒唐的概念,卻又是真實的存在。
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但這種病態的悲哀,此時正劇烈的牽動著我的心緒。
大概十分鐘之后,男人把窗簾拉上,我馬上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借著窗簾的透出的光線,我仿佛看到他們兩人赤裸的身軀已經交織在一起。
(四)
那天之后,我開始在這個居所外駐點。
在跟蹤男人行蹤的同時,我也開始分心關注起那個女孩。
女孩是個學生。
在外界看來,她和男人之間唯一的關系,就是男人是她所在學校的客席教授,而這個教授也每個月在學校里有一節選修課,剛好女孩選修了這門功課。
在公開環境,男人和女孩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接觸,但在私下,男人每周至少都會跟女孩見一次面——在那個公寓居所里。
每一次的內容都是那么的單調和重復:
——擁抱。
——親吻。
——袒呈相見。
——四肢交纏。
我幾乎沒有在這房子里見過他們之間有過對話或者其他交流。
說真的,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我無法理解。
我唯一清晰的事情,除了他們之間的肉體關系以外,就是我對作為我任務目標的男人的關注度已經遠遠低于對女孩的關注度了。
這些天以來,我甚至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猥瑣的尾行者,而不是一個冷血的職業殺手。
一種莫名以狀的情緒纏繞在我的心頭。
我想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的人應該不多——冷血的殺手,畏懼人群的獨居者,感情經歷空白的成年男人。
畢竟,促成這些元素糅合在一起的環境,我想是并不容易產生的吧。
在這種環境之下,我甚至連自己的人格被塑造成什么模樣,都已經無法清晰地分辨出來了。
這些年來,我也曾經問過自己,這一生是否就會一直這樣子持續下去。
但有些東西,可能直到發生變化的那一刻,你才會獲得答案,在這之前你所能了解的,甚至不如一個殺人計劃要來得清晰。
就好像這一次任務——這個完全在計劃之外出現的女孩,就把我維持了多年的平衡打破了。
她的美麗,和男人的不倫關系,以及隱藏在背后的故事,在我心里掀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
有一天晚上,女孩出現在我的睡夢之中,分裂成無數個相同的身影,那一張張同樣美麗的臉孔或遠或近地浮現在旁,就好像綻放在黑色樹干上的素色花瓣。
夢中的我,也分裂成無數個相同的個體。
或是與女孩親昵地偎依在一起。
或是化身成為食物,被女孩所吞噬。
或是拿著槍瞄準了女孩。
或是與女孩呈倒影一般在空中漂浮。
或者正把女孩壓在身下……
但無論是哪一個我,始終都是張口無言,空氣凝固而窒息。
最后,我在渾身冷汗之中掙扎著醒了過來。
透著鏡子,我看到最不愿意見到的自己。
我知道,必須要結束了。
(五)
到了任務的截止日期的那一天,我從早上開始就跟隨著男人。
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今天晚上他定會跟女孩在公寓居所里約會。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把男人殺死之后,我就再也不會去見那個女孩了。
是的,我可以繼續跟蹤著她,在遠處窺視著她,但我不能夠這樣——我是一個喜歡觀看別人生活的殺手,不是一個跟蹤狂。
終于,到了晚上,月光之下的我,正俯身在那個熟悉的位置。
我在瞄準鏡旁等了很久,終于在女孩和男人又一次從糾纏中分離,女孩離開了居所之后,才把槍口慢慢移向男人。
在我全身放松,調整好呼吸前的一刻,我的腦海里還是那女孩的身影。
這時我下定了一個決心,在完成這一次任務之后,我就不能再繼續當殺手了,因為在我靈魂中殺手身份的一部分,已經被女孩殺死了。
也就是說,我已經變成一個普通人了。
甚至這最后一次的狙擊,我也幾乎是靠著肌肉的記憶,才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到射擊狀態。
——深呼吸。
——閉住氣。
漆黑的槍口正指向著男人的頭顱,他正站在窗前,一言不發地抽著煙。
——“嘰!”
這是子彈離開狙擊步槍口消音管時發出的聲音。
幾乎在同一時間,是血花飛濺。
然而,目標人物仍然站在窗前,子彈并沒有穿過他的身體。
因為,槍聲并非出自我手中的那把狙擊步槍。
而中槍的人,竟是我。
——我的屁股開花了。
這是一個陷阱!
雖然完全想不到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事情卻真實地發生了。
當我在狙擊別人的時候,也有人把槍口瞄準了我。
所以就在屁股中槍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下一秒將會發生的事情。
我的嘴角,掛上了苦澀的笑容。
——“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