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是一個永久的課題。
人在面對苦難的時候大概會有三種應激反應,一是動用內心的免疫機制,想辦法殺死苦難從而完成跨越苦難的偉大革命;
二是裹緊自己的衣衫,倉皇的要逃出苦難的五指山,鉆進烏龜殼里假裝人生沒有黑暗;
三是拿著刀槍拼拼打打,卻最終被苦難的丘比特射中,最終屈服于苦難的石榴裙下。
顯然,余華筆下的人物是第三種。
余華筆下兩個最經典的人物就是《活著》里的福貴和《許三觀賣血記》里的許三觀。
一個是順從苦難的潮流而活著,一個是用賣血來填充苦難而活著。
余華的精明之處就在于讓苦難以苦難原本的狀態呈現出來,他不會在苦難的皮囊表面涂脂抹粉,不會通過裝飾苦難來表現敗絮其中,也不會把干枯再次壓榨。
他做的,只是把苦難寫出來而已。
余華的文字有一種樸實的超能力,最直白普通的話卻像利劍一樣插入人心。
《活著》里面的苦難體現在悲哀的宿命,逃脫不了最終順從于死亡的宿命,在苦難的潮流中被強制接受的宿命。
《活著》是一種溫情的受難。
福貴的爹從糞缸上掉下來摔死了,媳婦軟骨病死了,兒子有慶被抽血救縣長的女人的時候抽血抽死了,女兒生孩子大出血死了,女婿被水泥夾死了,孫子苦根吃豆子撐死了,最終只有福貴和一只老牛一起生活。
福貴在旁觀了周圍親人的死亡卻仍然能夠活著,為了活著而活著,活出了“活著”的最本質定義。
小說里讓我最記憶深刻的是有慶死亡之后的片段。
醫生為了救縣長的女人,不顧有慶生命危險把有慶抽血抽死了,沒有一點點愧疚之情。在福貴被通知兒子死了的時候,慌忙趕到醫院,向醫生詢問自己家兒子的時候,醫生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為什么只生一個兒子?”
福貴為何溫情的受難,只是因為努力沒有辦法超越死亡,苦難總是在福貴還沒有意識到或者意識到高危并在努力抗爭的時候下達死亡通知,所以所有的表現以及所有的抗爭只能半強制半將就地帶上了“溫情受難”的帽子。
與此對比的是許三觀,許三觀一生都在用賣血這個舉動來填充苦難。
表面上賣血是對苦難最懦弱的屈服,但實際上是在面臨苦難時無法反抗被壓迫出來的最后的路。
隱忍抵抗地不爭之爭是中國底層老百姓普遍采用的抗爭方式。
許三觀用賣血來丈量苦難的長度,以此來考量自己承受苦難的力度。
許三觀時時刻刻都能意識到不平等,卻只能在不平等的世界里尋找心靈上的平等來自我安慰。
小說在結尾的時候,許三觀說“這就叫屌毛出的比眉毛晚,長的倒比眉毛長。”
所有的苦難都和生存產生聯系,下層人民的生存卻恰恰是苦難最直接的表現形式。
許多詩人學者選擇用死亡來重塑理想國,來扼殺生存攜帶的苦難病原體。
這里敬佩死亡,但不推崇死亡。
當生存只是苦難的代名詞的時候,福貴和許三觀就恰恰是英雄本體。
在經歷苦難過后,在所有活著的理由被摧毀了以后,為了活著而活著,這就是生存的最大理由,也是很多人都丟掉的理由。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