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大的痛苦面前,人好像沒那么容易被擊倒。
林落的眼鏡瞎了,怎么瞎的她不知道,她只記得自己出了一場車禍,醒來就什么都看不見了。那個宣判她眼睛“死亡”的醫生大概也沒有注意到她這個瞎子已經醒了,正公式化的跟人說著相應的情況,他說“沒有任何可以治療的辦法,視網膜神經全部壞死脫落,她現在連最基本的光感都沒有了,通俗一點說就是盲人口中所謂的全盲。”再然后,她聽到了一陣壓抑不住的痛哭聲,那是她的母親,如果沒有猜錯,旁邊應該還站著她的父親,那個從來都不動聲色的男人,此時竟然也在哽咽。
林洛沒有說話,安靜得保持著醒來的姿勢,她想,自己這算重生嗎?以如此慘烈的方式以及姿勢祭別過去是她從來不曾想過的,然而現實就是這樣。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濃重,生命中所有的光和熱在這一刻,不,在出車禍的那一刻就已經成了回憶,一點一點的墜入黑暗的深淵,很快,像煙火般熄滅在夜空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你別哭了,等下孩子醒過來……”
她父親終究沒有說下去,如果她醒過來應該如何,她想,其實大家都不知道要怎么辦吧,甚至可能是連怎么說都不知道。
“唔……”
林洛不想這么早讓人知道自己醒過來的,可是如果不這樣,她又害怕聽到他們說出些什么來,后果太過沉重,對不該承擔的人來說不公平。想到這里,她有些后悔,為什么下班的時候不在辦公室里磨蹭一會兒,哪怕一秒鐘也好。
“小洛醒了,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是父親,母親終究沒有開口,她感覺到她在旁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瞎的原因,耳朵忽然之間靈敏了許多。
“沒有。就是眼睛好像有點疼。”
林洛說著伸手去摸,在伸出手之前她猶豫過,害怕最終只摸到兩只空空的眼眶,那比瞎這個事情更讓人難以接受。但是手在半空中被人抓住了,抓住她手的那只手冰涼,還帶著濕痕。
“別……別摸。”
林洛的心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握住那只手,并且用力的捏了捏。
“爸,我餓了,你能不能去幫我買點粥?”
她的頭微微側了一下,然后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復,她才笑了一下,只不過她看不見,她笑得比哭還丑。
腳步聲很快就走遠了,隨后消失在門外一大堆雜亂的腳步聲吵鬧聲中。
“媽,你別難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林洛的話讓她的母親再也繃不住,又哭了一場。
“哎呀媽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再哭我該頭疼了。”
果然,聲音輕下去了。
“媽,你說我現在看不見,會不會一輩子都看不見?”
林洛的問題讓她母親的心沉了下去,她從來沒有發現這孩子的關注點能如此一言到位。
“不會。”
咬了咬牙,閉了口氣才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給我打包票?”
林洛的話不無道理,可是放在這里有些怪異。然而她母親并沒有注意到。
“那我讓醫生跟你說?”
林洛的母親說著就要站起來去找醫生。
“醫生也不行啊,他現在說好回頭又說醫療這種事說不好的,我不相信他。”
她的手緊緊拽著不放,那一霎那她渾身發抖,害怕母親真的把那個醫生叫過來,偽善的告訴她世界上最動聽的謊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又或者是換個醫生,又或者是別的什么話,反正騙人的。
“那怎么辦?”
母親一邊問一邊一下又一下的捋著她額前的頭發,溫柔的把兩邊的發絲塞到了耳朵后面。耳朵,接下去承擔它不該承擔使命的器官。
“我記得鼓樓底下有個算命的,人家都說他算得極準,不如你幫我去算算吧。”
林洛知道,母親有些迷信,如此正好。
“那等你爸回來我再去。”
“不行,他不會讓你去的,現在就去吧。”
林洛不斷的哀求著,也許是她的樣子太過令人心疼了,母親只好答應,在幫她掖了掖被子后就走出去了,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不,應該是那一刻之后的一刻,林洛感覺自己像被無罪釋放,嚎啕大哭,但很快,她就改成捂著嘴,再后來就是咬著被子。她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是她,她做錯了什么,就這樣變成一個瞎子。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一直到眼睛火辣辣的疼,她才胡亂拿被子擦了一下臉。
病房外,她的母親正靠在她父親的懷里,吞聲抽泣著。
他們都知道,鼓樓底下那個算命的,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