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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席卷,吹起峭壁間的雪花,紛紛揚揚彌漫在空中,掩住方當正午的日頭。
雪暴之外的天依舊是湛藍的,只是地上螻蟻般的人從未得見。在目力難及的高空之上,天風呼嘯,蒼鷹一圈圈盤旋。
從半空俯視,晨風山在連綿巨大的冰峰中,宛如鳳冠上一連串明珠中最為璀璨的一粒,閃閃發光——而那些光,就是此刻乍起,彌漫山中的雪暴。
蒼鷹目力再好,也看不見雪暴下山腳處隱沒在皚皚白雪中的一間小小的客棧。
客棧外的旗桿上,一面素色的旗幟,上書一個“酒”字。風暴席卷而來,凄厲的呼嘯聲中,四周一片恐怖的白,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攫住了這面在刺骨的冷風中掙扎的旗幟,要將它從旗桿的頂端拉扯下來!
客棧內一樓的大堂,中間一個巨大的火爐,爐內淡黃色的火焰靜靜地擺動,無聲地吞噬著已經燒得發亮的木炭。火焰晃動之間,一陣陣熱氣涌動,向著四周擴散開來,給圍坐在大堂內桌子周圍的人們提供微弱的暖意,對抗著屋外風雪中持續滲透進來的寒氣。
屋內靜默異常,孔超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人。
對于這個荒僻的山腳下的客棧來說,這幾天來的人,格外多點。客棧內的人,或配刀劍,或執長鞭,形形色色的,無一例外,都是江湖中人。各自喝著身前的熱酒,驅散體內的寒意。氣氛異常沉悶,隱約中仿佛可以聞見爐中火苗舔舐爐壁的聲音,夾雜在門外屋檐下回旋的風聲中,分外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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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繼而在凌冽的冷風的推動下猛烈地撞擊在另一邊,刺骨的寒氣裹挾著紛揚的雪花席卷屋內,碳火的那一點熱氣彌漫在空氣里,沒有觸及到人身上就已經變冷。屋內斷續傳來低低的咒罵聲。
孔超循著冷風向門口望去,一個面色冷峻的黑衣年輕人正從客棧外走進來,一邊摘下與墨色披風連在一起的帽子,一邊輕輕彈著肩上積落的雪花。
“趕緊把門關上!他媽的是不是找死?”靠近火爐的一個男人一拍桌子,轉過頭來厲聲吼道,臉上一道傷疤顯得異常可怖。
黑衣年輕人微微抬頭冷著臉斜斜地瞟了一眼刀疤臉。那一瞬間,刀疤臉恍若置身于黃泉死地,刺骨的寒意頃刻間籠罩全身,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黑衣年輕人,停止了咒罵。屋內氣氛凝結,一時間再度陷入死寂,落針可聞。
店小二彎著腰一路小跑至門口,利索地關上大門,口中喊著:“客官里面請。”
年輕人淡淡地掃了一眼,挑了個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店小二忙上來將原本干凈整潔的桌面再次細心地擦拭了一遍,“小店特意溫了上好的陳釀,正好驅寒……”
“一壺熱茶。”毫無生氣的聲音打斷了店小二的介紹。店小二聞言有些訥訥,手中揮動的抹布不自覺地放慢,只是一愣神,又回聲應道:“好嘞——”他再度加快速度將桌子擦了幾下,往后堂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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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爐的熱氣重新彌漫開來,屋內溫度似乎暖和了些,有人不耐煩地喊道:“還不來,這他媽到底要等到何時?”
見有人率先打破死寂,刀疤臉似乎有了膽氣,小心地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年輕人,出聲應道:“應該快了,今日即是約定的時間。”
孔超聞言有些好奇,轉過頭問道:“約定什么?”
刀疤臉目光驚奇地看著孔超:“你不知道?那你為何來這里?”
孔超一拱手,起身坐到那一桌,面露微笑,“在下守劍閣孔超,路經此地。”頓了頓,他繼續問:“不知兄臺剛剛所言是何約定?”
刀疤臉聞言肅然起敬,就連角落里的青年也不由多看了孔超一眼。刀疤臉拱手回禮,“原來是少閣主,失敬失敬。在下陳海文,少閣主可知北王刀?”
孔超唇齒微啟,“莫非是……”陳海文聞言微微點頭。
南上官,北王刀。王刀和上官云,江湖上流傳的兩個擅使飛刀的人,怎么會不知道!十年前,以出神入化的飛刀絕技縱橫江湖,例無虛發,兩者多有切磋,幾乎不相伯仲。
十年來,江湖上人人效仿,出現了無數使用飛刀的人,但從來沒有誰的名氣超過這兩人,即使他們已鮮有在江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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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久,多少驚才絕艷的挑戰者曇花一現,始終無人能出其右。
“是啊,”陳海文一拍桌子,“論飛刀絕技,我只認這倆人,尤其是王刀前輩,據說若真生死之決,王刀前輩神鬼莫測的刀法還要略勝一籌。若是有幸能得他的指點,實為三生有幸啊!”說話間,他神色極為仰慕,眼中盡是憧憬之意。
“可惜,”他眼中向往轉為遺憾,“不過,據說王刀前輩也曾收有一徒,只是后來不知怎地,再也沒了消息。”
孔超接口說道:“前幾日江湖上傳來消息說又出現了一個飛刀高手,正四處挑戰各地有名氣的飛刀使用者,更是揚言要挑戰王刀前輩。”
“哼!跳梁小丑罷了!”陳海文冷哼一聲,又長嘆一口氣,“不過此人十分狂妄,出手極為狠辣,與之交手的人,要么性命不保,要么被其飛刀劃斷手筋,此生再無用飛刀的可能了。更可氣的是,別人問其姓名,他卻說手下敗將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對對對!”旁邊一人立刻附和,“所以至今還不無人知曉他的來歷!他還放出話來,約在今日此地與王刀前輩一決雌雄。若是王刀前輩不出現,他便要攜手中飛刀,讓整個武林除他以外再無用飛刀之人。前幾日,上官云已經敗在他手中了。”
“什么?”陳海文霍然轉頭,“不可能!”
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千真萬確。如此一來,義之所向,王刀前輩再無推辭的可能了。大伙來此也是想一睹王刀前輩的風采,若是有緣得見,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砰——
陳海文猛地一拍桌子,“他若是敢來,就算王刀前輩不出手,老子第一個上去干他娘……”
話音未落,孔超正欲出言安撫,一聲冷哼從角落里傳來,他突覺心頭猛跳,警兆頓生。然,不等他看向角落里聲音的來源,身邊的陳海文一聲慘叫。他聞聲看去,一把精巧的飛刀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飛過來,穿透了陳海文的手背,將陳海文的右手掌生生釘在了桌上。鮮血緩緩由傷口沁出,沿著桌面靜靜流淌。
孔超臉色一變,心中大駭。此人功力之強,仍在他之上,若是剛剛那一刀是射向自己的,自己怕是避無可避。
他仍鎮定自若地轉頭看著角落里的黑衣男子,朗聲道:“無冤無仇的,閣下為何下此重手?未免太過心狠手辣。”
黑衣男子卻是冷笑一聲,端起茶杯自顧自地喝著,并不答話。
陳海文劇痛難忍,低頭之間看了一眼插在手上的飛刀,臉色一變。仔細看去,刀柄末尾一顆星狀的刻痕印入眼簾,極為刺眼。
這是?這不是那人的飛刀嗎?
他早就聽聞那個四處挑戰的年輕人所用的飛刀末尾有一個獨有的星狀的標志。
陳海文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自己剛放出豪言,便遭此打擊。手中劇痛傳來,心中怒意更盛。
他伸出左手強忍劇痛拔出那把飛刀,高喊一聲:“狗賊,老子……”
沒等他繼續喊完,沒人看清黑衣男子是如何出手的,眾人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一把飛刀破開空氣直飛向陳海文的脖子。刀鋒撕裂開的空氣如同金針攢射一般,刺得陳海文面頰生疼。到嘴邊的話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眼看著自己命在旦夕,無力回天,陳海文面如死灰。就在此時,另一把飛刀從屋外穿過窗戶激射進來,堪堪射中黑衣男子所發飛刀的刀身,將之擊落。
黑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冷哼一聲,一閃身即破窗而出。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起身向門外跑去,“是王刀前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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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依舊是大雪紛飛,撲面而來的颶風夾著雪吹得人眼睛都無法睜開。
眾人勉力抬手擋住眼前的風雪,抬眼看去,激蕩的雪花中,黑衣男子與一個全身同樣被黑衣籠罩的人正在交手。那人頭頂一個帷帽,看不清臉。
瞬息之間,兩人已對射不知多少次。在場武功深厚的人清楚地看見,兩人發出的幾乎每一刀都準確地碰在一起,折在雪地中。
“這多半是王刀前輩了,只有他才有這等神乎其技的功夫!”
說話間,變數頓生。黑衣男子連射三把飛刀,第一把與眾人口中的王刀所發出的飛刀準確相撞,第三把卻后發先至,撞在第二把末尾,第二把飛刀產生了微妙的弧線偏移,以更快的速度堪堪繞過了戴帷帽之人發出的攔截飛刀。
戴帷帽之人連連閃身想要躲過,仍被飛刀劈開了頭頂的帷帽,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眾人見此情形,不禁嘩然,“這……怎么如此年輕?這不是王刀前輩?”
“那是誰?是王刀前輩的弟子嗎?”
黑衣男子也有些意外,“小師妹?”
旁觀的眾人一時之間有些糊涂,完全猜不透這兩人到底是誰。
對面的女子轉過臉去,冷冷地并不答話,手伸向腰間摸出一把飛刀,反手就射出。
黑衣男子一聲冷笑,“哼!”
手中絲毫不見留情,瞬息之間五柄飛刀激射而出,比之之前的三柄,更加兇險。
眼看那女子就要命喪當場,眾人正欲出手阻攔,幾聲利器破空聲響起,遠處飛刀切過來剛好擋住黑衣男子的飛刀。
眾人放眼望去,一個素色的身影幾個起落便來到身前。
“王刀前輩!這是王刀前輩!”陳海文激動地叫道。
黑衣男子冷笑一聲,“師父,你終于肯出現了。”
眾人聞言不由大驚,此人竟然是王刀前輩的弟子么?
王刀臉色復雜地看著面前的兩人:“雪兒,早就跟你說過,你不是晨兒的對手。”
“爹,可是……”雪兒微嗔,欲要分辯,王刀一抬手,打斷了她的話。
雪兒臉色憤憤,轉頭對著黑衣男子怒聲道:“陸晨!若非爹與那上官云決斗時雙方都受了重傷,豈容你如此囂張!”
“呵呵,我說過,我會回來的!”陸晨依舊冷著臉,眼神陰翳。
王刀長嘆一口氣,“當年我就說過,你心性太過偏激,殺心太重,為了不讓你老了如我一般后悔,便不再傳你后面的刀法。不曾想,你還是走到今天了……昨日苦果今日嘗。今日,我便替你了結了?”說著,王刀面色悲慟。
“哼!你果然還是這般無恥!不用你這個老不死的教,我也能練成!今日過后,江湖再無北王刀!”
雙方幾乎同時出手,同樣的起手式,如出一轍的出手方法,如同對鏡比劃一般。只是,王刀的飛刀射到一半,在空中打了個轉,偏離了原有的軌道,與陸晨的飛刀錯身而過,劃過陸晨的肩頭,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看著已到胸前的飛刀,王刀臉上露出釋然的笑。
“不——”王雪兒一聲悲呼,撲上去扶住倒下去的王刀,連聲喚道:“爹……爹……為什么?”
鮮血從傷口流出,在恣意盤旋的寒風中瞬息凝結,王刀微微一笑,看著陸晨:“晨兒,好自為之……”
陸晨眼圈微紅,眼神復雜地看著王刀,凝視半晌,忽地一言不發轉身而起,起起落落間,消失在遠處的風雪中。
【無戒365極限挑戰營? 第4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