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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十九期：(1)孤島與群島

近齊很愛春嬌，愛她眉眼彎彎沖他笑，愛她泫然欲泣想要哭，愛她瞳孔顫動像地震。他愛她所有的情緒，把她寫在詩里，寫在歌里，寫在小說里。在他筆下，春嬌好像離他更近，有無數紛繁雜亂的思緒，都被條條厘清。

我真的好愛你。

近齊蹲在昏暗的房間，叼著煙，看著裊裊煙霧從窗口飛出，飛到屋外，在外面的空氣中，消散了 煙霧化作冰晶，落到地上，化作飛絮，舞向天空，他已分不清了。

偶爾媽媽會來看他，一直都不敲門，拿鑰匙進來。媽媽是二巷鎮最美的人，眼角微翹，眉毛又細又平，顏色很深，就像眼瞳也是黑得亮人，鼻子尖尖的，嘴唇厚厚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古銅色，一頭蜷曲的黑發隨身披散，披肩總是歪著，沒好好穿，近齊好幾次都扶一下又作罷，媽媽怎樣都是美的。

相比而言，他的春嬌就顯得淡，眉眼淡，妝淡，衣服也不像媽媽那樣華麗，只是輕輕淺淺的樣子，歪頭蹙眉也是淡淡的。他很喜歡。

媽媽不愿意和他住在一起，他是這個鎮子里的天才，只是就像每一個天才都會經歷的，他的身世總會招人恥笑，他們喊著他媽媽是妓女，喊著他爸爸哪里都找不到，繞著他轉，圍上來打。

媽媽說，分別吧，分開之后，你就不會被打了。

近齊不理解，如果被欺負，打回去就好了，如果被罵，罵回去就好了。媽媽是個很膽小懦弱的人啊，為了保護她，媽媽想離開時，他把她推回去，自己出了門。

為了讓媽媽沒有負罪感，他說，他需要一個單人的空間，他要寫很多很多的詩，如果有別人在，他寫不來。他把自己縮在殼子里，靜靜蜷縮在昏暗的小房間。有時想起幾年前的生日，他坐在家里，雙手交疊放在下巴下面，媽媽看著他，眉眼彎成溝壑與月牙，他許愿說想去萬港村的笑話鋪聽笑話，他聽說，媽媽的家就在萬港村，所以如果愿望實現了，他會帶媽媽一起去，只是現在還不行。

對，他還有春嬌呢，每天都會來看他，坐在一邊靜靜看他寫詩，偶爾會在旁邊畫畫。

有時候獨自待著，會羨慕安與詩，他也是天才，整個二巷鎮也就出了這么兩個天生的詩人。安與詩從沒見過父母，外公也離世了，他總是一個人，但沒有人欺負他，他是名門出身，正牌的。他待人平和，處事冷靜，不像近齊那樣。

不過，他有春嬌，一切都會變好的，冬天的河遲早會化開，春天的燕子已經準備在廊下做窩了。等到他畢業了，就能和春嬌一起，也帶著媽媽離開這個鎮子。去一個沒人知道他們的地方，沒有流言蜚語，沒有明嘲暗諷的新天地。

有敲門聲，他看了一眼春嬌，對方朝他微笑，輕輕點了點頭。于是他便滅了煙，朝門口走。吱呀一聲打開，陽光突然流瀉到他眼睛里，他拼命地眨眼，流出幾行眼淚，適應光線后，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手提食材的安與詩。

安與詩沒說話，擠進屋，近齊跟在后面，把門帶上了。

“春嬌也在。”近齊低著頭微微笑道。

安與詩流利地把食材包裝拆開，一點一點地放在案板上，新鮮的豬肉塊散發著一股潮氣和腥氣?！班?。”淡淡地奧了一聲，舉起菜刀，將肉塊剁得稀碎，便開了火，放油，準備做菜。

近齊倚在廚房的門口，經過門廊時，他又重新拾起煙，點著了，此時正吞云吐霧著。

“近齊，”安與詩開了口，“你和春嬌怎么認識的？”

“春天，在學校，我在操場上，她在樹下笑?！苯R低著頭，煙灰從他的身上落到地上。

“你們第一次說話是什么時候？”

“課堂上，她問我怎么寫詩，我告訴她寫詩要靠愛。”

“錯了，要靠理性。”安與詩脫口而出，隨后兩個人都靜了下來。

近齊看著安與詩在廚房忙碌著的身影，淡淡地嘆了一口氣：“與詩?！?br>

“嗯？”

“謝謝你?！?br>

飯做好后，三個人一起坐到餐桌前，安與詩盯著春嬌的餐盤，盯了許久。

“上好的肉。與詩，你的廚藝又長進了?！苯R說道，隨后在春嬌的碗里夾了一塊，春嬌前傾去吃飯，左手撩起垂下的發絲，露出黑漉漉的眼睛，朝近齊看了一眼。

近齊的臉騰地紅了一片，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安與詩，對方正手支著下巴，看著他，眼睛充滿玩味。

“你看什么？”近齊又扒了一口飯，把頭深深埋進碗里。

“我在觀察，看你自導自演到什么時候?！卑才c詩說。

近齊停下筷子，不說話。

“近齊，你要騙自己到什么時候，春嬌是假的，一開始就不存在，是你寫出來的角色啊?！卑才c詩厲聲道。

又來了。

近齊低下了頭，他往春嬌望去，她哀求般地看著他，慢慢地后退，消散如煙。

“我知道。”近齊說。

“一個人，到底病到什么程度，才會用已知道的真相來欺騙自己啊，近齊！”安與詩吼道。

一向冷靜的安與詩，也只有在他面前，會不再用冷靜包裹自己。

“你存在嗎？我存在嗎？”近齊喃喃道，“什么才算存在？你的爸媽是存在的，可他們人呢？在你的眼里他們真的存在嗎？”

安與詩低下頭，手慢慢地握緊。

“與詩，我們都有自己的活法...”話沒說完，拳頭打到臉上的觸感，還有巨大的沖力，讓近齊倒了下來。

又是這樣，又到了扭打的環節。

打完之后，兩個人都癱在地上，氣喘吁吁。

“喂，與詩...”近齊喘息著出聲。

“沉溺太深了，我還是把你打回來?！?br>

春嬌彎下腰，手撫上近齊的額頭，滿眼都是擔憂。她的手冰涼，柔軟，眼神里溢滿了愛，是近齊渴望的，毫無保留的純粹的愛。

近齊笑了，在這一個瞬間，他便感受到巨大的幸福?！昂?。”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