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離開這個世界有18年了,她的樣子在我心里仍然清晰,除了她留下的幾張照片外,我媽在臨終時還給我們留下了她的兩枚戒指。
我媽也是個女人,在外人看起來,無疑她是個大女人。那時候我們家的生意很忙,她整天就是圍繞在一堆水果中間,時間久了,我媽就也變得不修邊幅起來,在我的印象里,我媽就沒有給自己添置過新衣服,給我哥和我的卻都是最好的。
那段時間,家里條件慢慢好了起來,我媽還沒有自己的首飾,她一直想給自己買個項鏈,可是看過好幾次,她還是沒有舍得給自己買。等到金價降了些,我爸就帶著我媽去買項鏈。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去的那家金店。現在,那家金店早就不在了,可是那個房子,我還記得。
那一天,可能是我媽最高興的一天。到了金店,我媽看了很多項鏈,她一直搖著頭,嘴里說著,不好看,不好看。其實,我和我爸都知道,她還是舍不得給自己買。看到最后,我媽決定不買項鏈了,她想買一個戒指,我爸覺得金價便宜,就說一塊兒買兩個。我爸和我媽經常吵架,那一天,也許是他們最和諧的一天。
回到家后,我媽把她的兩枚戒指都纏上了紅線,金燦燦的戒指帶著一點紅色,戴在我媽那粗糙的手上,很好看,但就是有那么點不協調。從那以后,我媽就一直戴著那兩枚戒指,那就是我媽最心愛的物件。
那兩枚戒指就一直戴在她的手上,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給自己買衣服,她總是嘴上說著自己不喜歡逛街,買衣服,小時候的我以為她講的都是真的。等到我大一些才明白我媽說她不喜歡新衣服是騙我們的。我媽也是個女人,沒有哪個女人不愛好看的衣服,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
我對我媽印象最深的場景是,我媽騎著自行車載著我,我喜歡把頭貼在我媽的后背上,她的后背寬厚,有力,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小時候,我媽就是我的天。我記得,那時候她還綁著一個麻花辮,經常穿著一個自己用布頭做的裙子,有時候,我會說,“你看別人的媽媽穿的多好,”我媽告訴我,“兒不嫌母丑,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自己家里好,才是真的好。”
每次我老姨給她買來一些新的衣服,她總是責怪老姨亂花錢,可是,我看到我媽的樣子就知道,她很開心。我媽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放到了她的兒子,父母身上。對于她自己,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湊活湊活得了。
我媽這輩子太委屈自己了,她太傻了,都不知道自己疼自己。她身體有多難受,從來不告訴別人,等到她眼睛看不到了,才知道去醫院檢查,她總以為,自己是天,什么都能抗過去,可這一次,她真的抗不過去了。
我媽去天津檢查眼睛,沒想到,她眼睛看不到根本不是眼睛的問題,是癌細胞壓迫了視神經,她真正的病是肺癌,而且是晚期。我爸開始沒告訴她這個消息,只是說要在天津住幾天醫院,我媽在天津化療了幾次,就準備回家了。我爸過后說,雖然沒告訴我媽她的病情,后來,她自己就都察覺到了,只是,她一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我們都不能體會我媽當時忍著多強烈的疼痛,瞞著大家。她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氣,總把自己當作好幾個家庭的頂梁柱。可是她忘記了,她只是一個女人,她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重擔,所以 她倒下了,真的倒下了。
我爸帶著我媽從天津回來,還沒忘記問我哥和我想要什么,我和我哥都被慣壞了,根本不知道我媽病的有多重。還吵著鬧著要游戲機。還是和以往一樣,我媽很痛快的答應了。我不知道,當時我媽聽到我和我哥說這個時,她的心里有多寒。
我媽回家時,她的頭發已經掉的差不多了,人也瘦了一大圈,我不知道這段日子她受了多少苦。看到她回來我就趴在她的懷里哭,可能是她的樣子,把我嚇到了吧。我就一直在她懷里哭,她像小時候一樣,抱著我,用手摸著我的頭哄我“唬啦毛,嚇不著。”
回到家 后,我媽就一直沒有再起床,大家都清楚她的時日不多了,她也開始囑咐起我爸,我老姨,我舅舅他們,她告訴我爸,“可不能讓寧寧瘦了”她看看自己手上的兩枚戒指,繼續說“這倆戒指,以后娶媳婦,倆兒一人一個。”我媽到最后還沒忘了她的兩個兒子。
在我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老姨,舅媽他們買了好多好看的衣服,我媽看到后終于沒有再說什么,那天她精神不錯,就 穿著新衣服到胡同里走了一圈,老姨舅媽攙扶著她,我跟在他們身后,我媽看上去很虛弱,臉色也不好,可她笑得特別開心,那一刻,我覺得我媽就要好起來了。
那次出去之后,沒過幾天,我媽就離開了。她走的時候,我沒有敢在屋子里,我在門口自己坐著,聽到屋子里傳來大哭的聲音,我就跑了進去,可是我媽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看看我。我媽去世后,我去姥姥家住,姥姥看到我就哭了出來,她問我,“孩子,想你媽不。”為了不讓姥姥難過,我就和他說,“不想”,這是別人教我這么說的,他們怕我想我媽,難過。姥姥聽到我這么說后,哀怨的看了看我,我知道,我說錯話了。現在,姥姥也已經去世多年了,可是她再也沒有聽到我說過,想我媽。我真想我媽啊,可我又能和誰去說呢。
我媽走了,她的心愿也算達成了,我一直沒有瘦下來,以至于我特意減肥都瘦不下來。我哥結婚時,我爸把那枚戒指給了我嫂子,我嫂又重新打了一個戒指。也許這就像我媽一直守護著我們吧。我媽的那兩枚戒指早已經過時了,也早就沒有黃金的光澤了,可我還是覺得它那么光亮,看到它,我就想起我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