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不換先生
阿華回到家，已是晚上八點半。
一開門，見又有幾個空瓶子，知道阿媽又「回家」了。
「阿媽，我回來了。」
試著朝廚房喊了句，里邊早已經開始忙活。
「唉，又這么晚，快洗手吃飯吧。」
回應一如往常，阿華進去洗了把臉，修整完畢，再次告誡自己，別讓阿媽看出半點「端倪」，這才出來幫忙。
「阿媽，我、我來吧……」
不想，這一碰面，聲音便有些哽咽了。
「啊？你這是怎么了，不舒服嗎？」
愛子心切，見這狀況，當媽的自然焦急，阿華意識到自己「露餡」，趕忙強顏歡笑∶
「我還能有什么事啊，這不是想你了唄！」
見沒什么異樣，阿媽雖還是一臉疑惑，也不去追究太多，何況，她還有更關心的「大事」。
「你啊，就會哄阿媽開心，要是把這些心思用在追女孩子上邊，我也就不用這么操勞了……」
阿華接過碗筷，再背過身去，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淚花，見阿媽又要開始念叨，趕忙轉了個話題。
「好，我知道了，你怎么又撿瓶子了？」
「衰仔，這都是錢啊，我不撿這些，怎么養到你這么大，你要記住阿媽的話，做人要勤儉節約，不能忘本……」
「好了，我也就說了這么一句。」
阿華自幼喪父，阿媽獨自一人，要母兼父職，一米一粟、一針一線都得之不易。
年少時，不懂母親的艱苦，阿華還曾埋怨她讓自己丟臉，而今想來又一陣酸楚。
「阿華，你要知道，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的，你的婚事自己也要抓緊點……」
不想，這兜兜轉轉，還是繞回到這上邊來。
「阿媽，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他本是想說「去」的，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但母子倆相依為命多年，哪舍得讓她「去」……
這阿華自然是知道的，亡母劉翠萍，早在一月前便已離世，如今音容宛在，皆因還有心愿未了。
這割舍不下的，自然是他的「終身大事」——
但，他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哎，讓我怎么放心啊，你這都35了，身邊還沒個知冷知熱的……」
還好，阿媽顧著給他夾菜，自然沒留意到他的滿腹心思。
「我這不是……沒遇到喜歡的女孩嘛。」
「一個都沒有啊？你可不能騙阿媽。」
「真沒有啊，這，我哪敢騙你啊。」
阿華是個孝子，自然不會「騙」，但會「瞞」。
「阿媽是急，但也不想逼你，其他的能幫你做主，這一輩子的事啊，還得你自己心甘情愿才好。」
在這方面，阿媽還算是開明，嘴上再催，但還從沒強迫過他，只是，阿華是真沒遇到過喜歡的女孩。
因為，他一直喜歡男的，也清楚，阿媽再開明，也接受不了自己這方面的「與眾不同」，只好瞞著。
「其實，我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嘛。」
這話剛說出口，便被輕拍了下腦袋，在當媽的眼中，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衰仔，要我這么想，哪有你這么大，人啊，都是這么過來的，結了婚有個一兒半女，我也能走得安心……」
「瞧你又說到哪去了，我這是姻緣未到。」
其實，他的「姻緣」早就到了，只是不忍坦白真相。
「對啊，算命的盲公陳，還說你30歲紅鸞星動，有宿世姻緣……」
算命的盲人沒算錯，反而是她看走了眼，注定的相遇，未必全得發生在男女之間，男男女女，陰陰陽陽，皆是命數。
阿華也曾試過帶那人回家，吃過幾次飯，饒是語言試探，已惹得阿媽大發雷霆，不被認同的感情，只能遮掩、隱瞞。
原本，他是想等阿媽走了……
「這姻緣也是注定的，急不得，避不得。」
「是啊……」
飯后收拾妥當，母子倆聊著家常，各懷心事。
「我當初也是千挑萬挑，不想遇到個短命鬼，就這么去了，他倒好，留下我們孤兒寡母……」
阿華見阿媽提起傷心事，趕忙止住。
「媽，不說這個了，早點休息吧。」
他也有未了的事情，得獨自面對。
現而今這般，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
阿華回到房中，與「情郎」互述衷腸∶
「阿媽又回來了，她還是心愿未了。」
「阿華，要不我們還是跟她坦白吧？」
「要她還接受不了，真氣得魂飛魄散呢？」
「那也沒辦法啊，你也不能這么拖著吧？」
「讓我再想想吧，現在這樣，她也是我媽。」
「我聽人說，再不走她也會煙消云散的。」
……
「咚咚……」
輕微的敲門聲，阿華知道是阿媽，怕自己踢被子著涼，習慣每晚都要進來看下，趕緊裝睡……
果然，剛閉上眼睛，便聽到開門聲，阿媽躡手躡腳的把被子拉好，默默在床沿邊坐上許久。
末了，關上房門前，依舊難舍難分∶
「寶貝兒子啊，阿媽時日無多了，哎……」
這話聽著心酸，阿華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對不起，阿媽……
……
時日無多，她怎會不知……
留著人間不愿離去，牽掛的自然是孩子。
腹中掉下來的骨肉，全都靠心血，一口口喂出來的，沒個妥當的人照顧著，她又如何撒得下手。
身后，是個男人的聲音∶
「阿萍，走吧，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當然說得輕巧，兒子是我一手一腳帶大的，哪像你，說走就走，我……嗚嗚……我命真苦啊……嗚嗚……」
一想到這，忍不住感懷身世，又埋怨了起來。
「我……哎……」
「你什么都別說了，我是一定要看到他成家，才放心。」
「這，人鬼有別，你再拖下去，不就……」
「我不管，要能見到阿華成家，就是魂消魄散我也認了。」
阿媽意志堅定，做人做鬼一成不變，舍不得兒子，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
可憐這天下母親，不皆是如此嘛。
……
兒子阿華呢？
拖不得、坦誠也不行。
此刻，更是猶豫不決……
—THE END—
金先生的情感雜文之∶「時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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