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驚聞方仁工先生駕鶴西去，就想著要寫一篇文章寄托我的哀思，有空時便會默想與之交往的點點滴滴。
2002年我剛搬家不久，趁著單位邀請幾位語文專家來社里開研討會的機會，我將家里的電話號碼一一告知各位老師，“以后我打電話給各位老師約稿，千萬不要拒絕呀。”我開玩笑。方仁工、金志浩等數位前輩給我面子，拿著自己的通訊錄由著我在上面寫下我家的電話號碼，唯獨步根海老師，哼哼哈哈地表示記住了。那時，跟步老師還沒有像現在這么熟，也不敢置喙，心里到底有些疙瘩。當晚，家里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我還納悶：電話裝好沒幾天，就有人打電話來？拎起聽筒，我大吃一驚，原來是步根海老師！事后，我才知道，步老師腦子里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記憶功能，凡是電話號碼，只要聽一遍就能記住。當時，我的語氣一定非常驚詫，而步老師，似乎已經很熟悉這種驚詫了，呵呵了幾聲就問：“有一個這樣這樣的紙袋袋，我走的時候忘記拿了，現在還在你們那里嗎？”我一聽，這下是大驚失色了，“我以為是方老師的，給了他。”“他拿走了？”“是呀。”“這個老方。”電話掛斷了。掛了電話，我很內疚，做錯事了嘛。又想：拿回家后一打開，方老師就會發現那只紙袋袋不是他的，一定會打電話給我的。然而，等待中的這個電話，卻遲遲沒有等到。數月之后，再次碰到步根海老師，也是道歉的意思，跟步老師嘀咕，步老師哈哈大笑：“袋子里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再說，老方就是這么稀里糊涂的。
（方仁工先生）
方老師糊涂？這我可不承認。跟方老師越來越熟后，哪怕沒事，也會打個電話去問安。如果接電話的是方老師自己，“找哪位方老師呀。”一定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原來，方老師的女兒也是教師。這第一句話，一直說到了方老師病重時，所以，我是不承認方老師糊涂的。至于向老師約的稿子，從來不曾誤過時辰，且每一篇稿子都工工整整地寫在300格稿紙上，一絲不茍。
這樣認真的稿件，也能從金志浩老師那里獲得。除了特級語文老師的共性亦即講課精彩、做事認真以外，金志浩老師的一個特點就是，只要出現在公眾場合，他的衣著總是那么考究，夏天挺括的襯衣或T恤，春秋天是格子的休閑西服，不太冷的冬天是厚呢格子西服配一條顏色和諧的圍巾，再冷一點，會添一件棉外套，永遠這么山青水綠。
以為金志浩老師永遠會是老帥哥的模樣。有一年12月，一個活動結束后，我們匆忙約定去剛搬新居的郭老師家去暖房，由步根海老師擔當主廚。由于是臨時動議，要臨時買菜買各種調味品，郭老師的新居又在七寶，那一頓晚飯，遲遲沒有開席，我們餓得發慌，就在郭老師家里找吃的。想不到郭老師家人不喜歡吃零食，好不容易找到一包放久了的油棗，我們開心壞了，搶著吃。一向文質彬彬的金志浩老師也過來搶，搶吃了幾顆后還大聲宣稱：“油棗好吃，咸的。”哪里會有咸的油棗？我們愣怔片刻后，哈哈大笑：金老師是餓昏了。其實那時，金老師已經得了糖尿病，他根本不能挨餓，可是我們不知道。
（金志浩先生）
他身體有恙是在幾個月后的一次飯局上得知的，那是“海南幫”的一次聚會，方仁工老師也來了。一見方老師，我們都大吃一驚，他的精神明顯不濟，問他，他只道是自己過于疲勞了，于是，我們紛紛勸說老先生，可以放下學校的事務頤養天年了，其實，誰都知道，我們勸也是白搭，方老師的喜怒已經與市北中學緊緊聯系在了一起。“實在喜歡做事嘛，就像我一樣，弄個工作室帶帶徒弟。”金志浩老師打趣。他這一說話，我們紛紛將“矛頭”對準了他，為了那個工作室為了幾個徒弟，金志浩老師的付出根本就不見少嘛。這么一集中“火力”，我們陡然發覺，金老師的精力好似也不像從前了，走起路來腿腳有些發飄，一問，糖尿病了。臨別之際，我們不免要對兩位老先生嘮叨幾句：當心身體。
然而，自然規律不容逆轉。那以后，方仁工老師不怎么接受晚宴的邀約；那以后，我又跟金志浩老師在飯局上見過一面，下樓的時候我必須扶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距離我第一次與兩位先生近距離接觸，也只過去了十四五年。
新世紀就要到來的那一年暑假，上海幾位名重一時的語文教學專家方仁工、金志浩、步根海、黃怡等等組成了一支訪問團前往海南，機緣巧合，我忝列其中。或許我是隊里的年輕人吧，我被推舉為領隊。年輕的領隊一上任就犯了錯誤。
到了三亞，我們被安排住進了一間別墅，別墅嘛，就有寬敞明亮的主臥，就有樓梯下陰暗狹窄的傭人房。旅行社交給我一把鑰匙后，我不明就里，又沒有經驗多幾句話問問每把鑰匙對應的是那間房間，就這么隨手一分，結果，我和我更年輕的小燕住進了視野極佳的陽光房，而步根海老師，則被我安排進了保姆房。得知實情后，我和小燕要跟步老師換房間，可步老師說什么也不干，說我和小燕也不應該住保姆房，寧愿費心費力跟旅行社交涉。這事兒，成為那一次活動中方老師和金老師不停地打趣步根海老師的話把兒。步老師呢，人家怎么說他，也是瞇起眼睛呵呵幾聲，很享受的樣子。但人老了，難免啰嗦，被方、金兩位老師說急了，步老師就假裝不經意地問：“昨晚今晨你們看的什么電視呀？”步老師的這一問，一定是一根燃燒棒，兩位先生馬上互相攻擊起來，一個說他非要看那么傻的電視劇，一個說我已經把電視讓給他了聲音還開那么大；一個說那么早就起來看電視吵醒了我，一個說昨晚那么晚不睡看電視吵得我一晚沒睡好……
真是兩個“不需要想起永遠不會忘記”的老頭。5月23日，方仁工老師因病過世，這才幾個月呀，昨天，2016年12月17日，金志浩老師也緊跟著去了天堂。當年，作為領隊我沒有能力安排你們一人一間房間，讓你們為了每晚的電視節目一路爭吵。今天，因為你們在語文教學上的成就，天堂里一定會安排給你們一人一間房間享受彼岸的歡愉。不過，你們還是要求住在一間屋里吧，笑談中針尖對麥芒，多有樂趣呀。
